本 能 (一)、 “两个人,从相识到相伴,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过程?” “坦白说,我已不记得我们是怎么开始的了……至于会怎么结束——NE,TEZUKA,你觉得呢?” 轻轻按下暂停键,仿佛用手指点住情人温热的嘴唇禁止下面更加得寸进尺的话语,手冢轻轻移动自己陷在真皮沙发里的身体,调整到更舒服的姿势。 多久没有见面了呢?已经三个月了吧。 身为职业网球选手,赛季一到就忙得不亦乐乎,而为了时刻保持最佳身体状态,他把训练重心及主要工作范围也都放在了欧洲—— 每年只有为数不多的假期可以回日本。 而不二在大学毕业后不久就出版了个人文集,得到青年作家文学赏的新锐奖,在被世人感叹才华横溢的同时,又推出了欧洲摄影画册——名副其实的天才,做什么都无可挑剔。 总是毫无预兆的空降到手冢面前,说自己需要挖掘素材需要寻找灵感,相处几天又匆匆离开,美其名曰怕影响手冢比赛,结果却常令他不得不提前假期。 各有各的行动计划,谁也没刻意绑住谁——但是,微妙的牵制。 在记忆中搜寻,究竟是怎么开始的呢?或许是某个飘然的微笑,某次交换的眼神,曾经不经意相触的手指……或许是年少时网球场上的一次次练习赛,社办里三言两语的交谈,那种不言而喻的默契…… 水到渠成,仿佛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结局,只是等待着一个时机而已。 想起当年自己简洁笨拙的告白换来他瞠目结舌的表情——才发现自己也会莽撞冲动,而天才也有不知所措的时候。 等待多少令人烦躁,当时不二发呆的模样又格外可爱,想都没想,手冢直接走近,揽住腰,抬起他纤细的下巴,吻上脆弱的双唇。 彼此都是生手,青涩的技术与自然的吸引。最初的顾虑在不二贝齿轻启时消散,深入热切的侵占。一向冷静自制力良好,那一刻抛到九霄云外——他只想吻他,更多,更久。 直至怀里的人将重心全部移到自己身上才终于放他自由呼吸,双手环腰,霸道的禁锢怀抱。 差点窒息掉的不二靠着手冢喘息。早知道他是行动派,没想到却表现得超出期待。 调整呼吸,平复心跳,手冢把手插进浅茶色的柔软秀发,轻抚他后脑。 “我不道歉——我,不会为这个吻道歉。” 强硬的措辞,语调却沙哑而颤抖。从他怀里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深不见底,转瞬笑得灿烂。 “那么,换个方式来补偿我吧~ NE,TEZUKA——” 不二是个鬼灵精,笑容翩翩,一脸无害,心思却转过三百六十转。即使是他,有时也猜不透不二的小把戏,就好象这卷录音带。 虽然见不到,但越洋电话你来我往,有什么不能说?算了,猜不透就直接体会吧。 按下播放键,不二清雅温和的嗓音再度响起: “呐,TEZUKA,暂停键按了多久?你一定不喜欢这个话题,那么我们换一个。”停顿两秒,压低半个音调,擦着声带发出的声音,致命的魅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接吻么?你好过分,完全不征求我的意见……” 向来低垂紧绷的嘴角向上弯出漂亮的弧度。不二似乎很在意这件事,总是挂在嘴边抱怨——当时投入的人可绝对不止自己一个。一想起不二险些虚脱的狼狈相就忍不住笑意,完美的形象被彻底击破。 “……而且,技术好烂。” 猛然一僵。这个调皮鬼,打击别人的自尊心他永远最强。可惜现在不在身边,否则一定加倍奉还。 “TEZUKA,你还记得么?那次我们去登阿尔卑斯山……” 断断续续,沉静空气中传递的高温声波化做绵长的丝,将他紧紧缠绕。闭上眼,是他神闲气定的容颜,眼底却滑过一丝狡黠。 苦笑,叹息自己不听劝告——卡带盒上有他熟悉的字迹:“不要在晚上听哦~”虽然知道那是不二故意写上去的,可现在,这一夜还怎么睡的着…… 播放键跳起之后,倒带,重放。 FUJIKO,他那浪漫而别出心裁的情人…… ———————————————————————————— “嗯,礼物收到了?” 巴黎缓缓上升的太阳正展开自己的热力一寸寸温暖大地,东京的天空却已慢慢浮现出晚霞暖色调的旖旎光华。八小时的时差,再错开彼此的工作与休息,能联络的时间实在不多。 “你按了几次暂停键?” 电话里不二得逞的笑,看来自己的思维模式、行为习惯早已被天才看穿,不过他对对方的了解也同样透彻,不相伯仲之间。 “想我了?” 听筒贴在耳边,磁性的声音、直白的私语渗透心底。就像自己无需听答案就能得到肯定的结论,手冢同样一针见血。 “什么时候回来?” 心知肚明的回答无须多言,挂着笑,继续发问。 “这一季是最忙的,温网结束后才有可能空闲。” “唔——我刚开了新专栏,每周必须按时截稿。还有那本诗集,编辑小姐简直难缠到极点……” 就是说,他们都会以工作优先? “好好照顾自己。” 和手冢严明的作息表相比,不二更随性一点。仿佛对什么都缺乏执著,连自己的身体也不在意,所以总那么单薄。 “昨晚没失眠么?” 喜欢被他管被他念,却不要隔着电话线。秀气的眉梢微微一蹙,随即再度舒展,用促狭掩饰稍纵即逝的不快。 “你又不在我身边。” 想糗他还太早了一点。总喜欢挑衅,却偏偏爱害羞,像个未经事的少年。 不二咬住嘴唇笑,脸颊染上浅浅的色彩。只有他能把这种意味不明的话说得那么理直气壮。当初交往的时候还曾坏心的想,和这么死板的人会不会很枯燥,哪知道…… “呐~不陪你贫嘴,我去找景吾约会。” 他并不赶时间,但再拖一会儿,手冢的练习可是要迟到了。 “叫他陪你吃晚饭。” 笑不二的不甘心,同时拿过手机,给迹部发短信。 迹部景吾,当年冰帝学园网球部的部长,他们青学的死敌;如今继承了父亲的产业,成为迹部财团的董事长,高高在上的商界巨子。虽然自负、傲慢、讲排场,却是相当重情义的男人。 当初自己和不二公开关系的时候,第一个支持亦是支持到底的那个人,就是迹部。 “那是你的责任,不许推卸!”不二试图冷下声音,埋怨。 “所有权在我,执行权暂交。”手冢轻易堵回去,却发觉胸口泛酸,叹自己实在有点小气。 都喜欢文学,都喜欢古典歌剧,不二和迹部兴趣相投,有时候聊起来相当热烈。迹部曾经调侃说FUJI你怎么会选上这么无趣的男人?不二也曾故意当着手冢和迹部表现热络—— 明知那都是不二的小把戏,却没有一次不中招。不二像他所钟爱的仙人掌,温顺却倔强。 和他在一起,理智冷静逻辑思维统统派不了用场,一切感情至上。 ———————————————————————————— 笑盈盈的挂掉电话,看看表,现在走路上的时间会比较充裕。出门前想了下,还是把休闲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扣好——手冢不喜欢他在别人面前太随便。 下到公寓的地下车库,站在自己的爱车面前。 和喜欢稳重大气的轿车的手冢不同,不二更喜欢跑车,爱那种超然的速度感。于是手冢在年初送了他这一辆:新款的BMW M,银蓝色光泽,流线型车身,豪华简洁的车内设计,平顺舒适,速度一流。 真不愧是手冢,了解得清清楚楚。 收到礼物时内心一片甜蜜,不二偏过头看手冢,眼睛笑成弯月,才要道谢却被他抓住手腕。 把不二拉近,手冢倾身,在他耳边一字一顿:“不许开快车!” “那你何必送我跑车?”挑眉看他,不满的反抗。 “安全最重要。” 向来面无表情的人眼光柔和,不二低下头,不让手冢看到自己绽开的微笑。谁能想到这个惜言如金的人也会操心嘱咐?只有他才知道的秘密。 坐进驾驶座,仔细系好安全带,滑出停车位。 当年的告白每次回想都觉得好笑。手冢强吻自己还一本正经头头是道,当时他怎么回答的来着?对了,他说:“那么换种方式补偿我……” 看着手冢困惑的表情,不二扯住他领口拉低身体,凑近耳垂在上面吹气:“以后禁止你再吻别人。” 墨色的眸子转成纯黑,捏住下巴再次捕获双唇,深深探入的舌纠缠着他的,不容抗拒的掌握所有节奏。 大脑一片空白,双腿发软,全无招架之力的不二下意识推拒手冢的胸膛,立刻被搂的更紧。 热吻结束,看他双眼迷蒙、唇色嫣红的模样,手冢温柔的笑:“有你足矣。” 这算哪门子告白,根本被他占尽了便宜。虽然自尊心超强好面子,但不二才不是错失时机的傻瓜,他很清楚自己的心意。 车子驶上马路,速度不快不慢。东京市内鲜少塞车,但流量极大,开快车根本是痴人说梦。 交往四年同居两年,虽然聚少离多,但毕竟时间不短。也曾有过这样那样的顾虑,怕自己厌倦,怕对方疲惫,怕彼此逐渐冷却。可没想到随着时间推移,只会沦陷加深。习惯性的想他,习惯性的听他,习惯性的依赖他——有时自己也愤恨自己实在软弱,所以故意装恶劣玩的过火。手冢回回岿然不动,面不改色的照单全收,然后一夜惩罚缠绵,害他浑身酸痛不得不老实一天。究竟是谁得了逞? 虽然手冢冷漠严肃死板又沉默,但不二知道自己被深深宠爱;就如同自己再怎么善变虚伪淡然没长性,手冢也肯定他绝对不会离开。 彼此深刻的了解。 穿过两条街道,不二稍稍加速。 今天原本是迹部约了他一起看歌剧,刚才透露给手冢,恐怕现在他已经叮嘱过去了。看来一会儿又要被迹部调笑,真是,一点都沉不住气…… 信号灯变绿,踩下油门,跑车的起步轻巧而敏捷。不喜欢夹在长长的车河里排队,不二选了虽有些绕远但路面宽松的线路。 些微分心,突然迎面飞驰而来的白金色奔驰跑车撞入视线。陡然心惊,踩刹车抓紧方向盘,擦亮火光的交错,震动使安全气囊不合时宜的张开,强烈的冲击,后脑不知撞到了什么,眼前白光炸开,来不及思考来不及应对,意识跌进深渊。 而那位超速的司机明显技高一筹,车尾甩过180度的回旋,在地上划出清晰的轮胎印,停稳在马路中央。 打开车门走出来,185的身高挺拔潇洒,飘逸的银发时尚又抢眼,让人转不开注意力。围观的人才刚因事故一片惊恐,现在一片赞叹。 有些懊恼的叹气,看两辆车造成的交通滞塞。他的奔驰有些擦伤,另一辆BMW除了扫到车尾基本完整保全——相当冷静出色的应变能力,这个小事故可谓有惊无险。 在外国呆久了反而不适应东京的交通状况么,轻耸肩自嘲,走近BMW,敲敲车窗。 茶色窗玻璃透不出车内的情况,以他的经验,驾驶员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或许是惊吓过度才没有任何反应。 “喂!不要紧吧?”喊了半天仍得不到回应,扳动车门,发现并没有上锁,“抱歉,我开门喽。” 车内看起来一切正常,驾驶员被气囊压在座椅上,一手搭在身前,一手自然垂落,脸孔朝向内侧,浅茶色的发丝凌乱的覆住侧脸及纤细雪白的颈项。 他的心没来由的漏跳一拍。 犹豫再三还是伸出手,轻拍精致的脸颊:“喂,你还好吧?喂!” 细腻柔软的肤质,温润的触感,他感觉体温不自然的升高。小心翼翼将对方的脸转向自己,却在看清容颜的瞬间,震惊的瞪大双眼。 他并不相信命运,但有些事巧合到不可思议,能用什么解释? 僵直的手指好不容易才能继续活动,拉近距离,他捧住他雪白的脸,抑制不住颤抖。 “FUJI!FUJI,醒醒!FUJI!” 从未有过的慌乱席卷,拼命控制着自己拨通急救电话。他知道自己过分失态,但事关不二,镇定苍白无力。 ———————————————————————————— 医院的急诊室总是一片忙乱,随时应对各种突发状况,急诊室医生不仅要具备丰富的医学知识和临床经验,还必须拥有超强的精神力。 当走廊上再一次回响嘈杂的脚步声,真田弦一郎站起身,敞开急诊室的大门。 不二被推进去的时候,他低下头,视线掠过失去血色的脸庞。再抬头,正好对上眼前并不算陌生的脸。 “你怎么在这儿?”并不是质问,但真田低沉有力的声音带着不怒而威的气势。 “是我撞了他——没有激烈冲击,安全气囊打开了,看不出外伤,但是人一直昏迷不醒。”没时间计较,快速描述自己所能掌握的所有情况,只求有所帮助。 “准备检查,CT、X光、心电图、脑电图、血压,注意有没有内出血。”真田迅速吩咐着,转身往里走。 他一把抓住他,紧张得忘记控制力量:“救他!拜托!” 回过头,真田锐利的眼神仿佛在说自己是绝对不可能失败的,威慑却有着奇异的安抚作用。 慢慢松开手,眼睁睁看着门扉紧闭。 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深呼吸,对自己说必须冷静。除了等待,他还能为不二做些什么? 从口袋里翻出不二的手机——该通知他的家人或朋友吧。 液晶显示屏上的快捷通话键标着“手冢国光”的名字,神色微暗,他调出电话簿往下翻,最终拨通了菊丸的电话。 “嗨~~嗨~~!”电话里音符般俏皮悦耳的声音宛若当年。 他却顾不上怀念,只思索该如何措词:“KIKUMARU吗?麻烦你马上到XX医院来, FUJI遇到交通事故,刚刚入院。” 哐啷!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胡说!这不可能!” “是真的,我、我不知道该通知谁才比较妥当——我是佐伯虎次郎。” —————————————————————————————— 三十五分钟后,菊丸气喘吁吁的赶到,一看见佐伯便直直的冲过去,抓住他的手臂。 “FUJI,FUJI呢?” “在里面。”他沉重的扫了眼急诊室如血的指示灯。 菊丸抬起头,直勾勾的盯着那三个红字“急救中”。 “怎么会……FUJI不可能出车祸的,不会的……” 医院刺鼻的药水味,佐伯满脸的凝重懊恼,菊丸不由想到最坏的方向:“难、难道, FUJI会……”脑中一片混乱,他完全慌了手脚。 看着比自己更焦躁的菊丸,佐伯有些无奈的想自己是不是找错了人,才要出言安慰,菊丸却突然大叫: “对了对了!通知OISHI!OISHI会有办法的!” —————————————————————————————— 接到电话的时候,还不到下班时间。菊丸说的前言不搭后语,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大石亦震惊得无以复加,除了重复着“EIJI你别急,我马上就过来!”这句简单的安慰,再也想不到其他。 每一分钟都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难耐,六点一到,他飞快抄起公文包冲出办公室,难得准点下班。 脚步声踏破医院走廊里凝固住的寂静,来不及反应,菊丸已经一头扎进他怀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从未见过生性积极开朗的他如此六神无主,大石揽紧菊丸的肩,轻拍着后背抚慰。 青学的黄金搭档,彼此之间的信赖与支撑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吧。佐伯不觉感慨,安静的等在旁边。 发泄了一阵,菊丸渐渐镇定下来,大石揽着他走到佐伯面前,手始终握在菊丸垮下去的肩头。 “真的那么严重吗?” 看着大石几乎拧成一条直线的眉毛,佐伯叹气:“不,没那么糟糕。FUJI确实昏迷不醒,但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大石缓了一口气,佐伯的话总要比英二可信,英二每次都无限制的夸大事实,把自己吓得半死。看向菊丸,大石的声音责备又无奈:“EIJI……” 菊丸缩缩脖子,一脸委屈:“我担心FUJI嘛……” “总之,等医生的结果吧。FUJI那家伙,不会有事的。” —————————————————————————————— 三个人,在急诊室门口如坐针毡。 佐伯不停的看表,紧张的神经使动作僵硬的有些不自然。医院的中央空调把室内温度保持在26℃,他却仍然燥热不堪。已经一个多小时了,秒针每跳一下都抖得好像悬挂着千斤重担。 大石瞪着正前方出神,这种事他从来没想过,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他们这群人,怀着不同的梦想做出不同的决定走上不同的路,挫折也好,彷徨也好,偶有失败也好,但一定都会健康的活着,去迎接一个又一个挑战。绝对不会在这种地方倒下的——可是万一、万一不二有什么事,他可怎么向手冢交待?! 菊丸一直死攥着自己的衣角,在青学读书的时候,他和不二一直都是同班同学。微笑的不二、温和的不二、给自己传纸条的不二、打趣自己的不二:记忆中的影像飞快从脑海里掠过。为什么突然觉得不二的样子变得模糊,仿佛要消失了呢?甩甩头,不在乎摇乱一头卷翘的红发。不不,他不该胡思乱想,不二一定吉人天相。 突然,菊丸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佐伯:“对了!SAEKI,你怎么会在这儿?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记得不二很早之前跟自己提过佐伯离开日本的事。 “呃,上周吧。”问题来得太意外,佐伯有些茫然。高中毕业后他去了澳大利亚继续学业,虽然并没有放弃网球,但再无法全力以赴。后来他爱上赛车,并逐渐在比赛中展露头角。能够跻身世界F1赛事的日籍赛车手凤毛麟角,而他佐伯虎次郎就是其中一位。 “那,FUJI是跟你有约,在路上遇到了交通意外?”大石猜想。 “不,我没……”他没有告诉不二他回来了,他没想过要再次面对那张温婉却近乎残酷的笑颜。 正不知该如何回答,陌生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佐伯愣了下,匆忙掏出不二的手机。 指示灯一明一灭的闪,液晶屏上显示来电“迹部景吾”。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大石接了过去。 “还好不是TEZUKA打来的。”大石嘟囔着,却说中佐伯的心里话。 才按下通话键,迹部高傲的华丽嗓音立刻响起来:“FUJI,你迟到了,究竟想让本大爷等多久,啊?” 大石脸色有些难看,他可不太擅长和迹部打交道:“那个,迹部吗?” “啊?你是谁?” 大石简略的说了下状况,迹部听完没有回应直接挂断。等他赶到的时候,真田正好从急诊室里走出来。 他们立刻迎上去。 “怎么样?”迹部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一丝打颤。 真田皱着眉,说的一板一眼:“没什么大问题,身体基本没受到损伤,但是——”他顿了顿,“深度昏迷,可能有脑组织挫伤,我已经通知脑科的幸村医生了。” “可以进去看他吗?” 真田点点头。 ———————————————————————————————— 白得过分的东西总是欠缺真实感,好象那张病床所处的空间。 浅茶色的发丝散在白色的枕头上,色差的错落为不二沉睡的宁静容颜染上虚幻。一只手留在被子外面打吊瓶,白皙的肌肤透出淡青色的血管。胸口微微起伏,呼吸顺畅平稳——看起来情况很好,连维生设备都不需要。 只是了无生气的样子全然陌生,让人不敢靠近。 菊丸下意识握紧大石的手,迹部别开目光,闭上眼隐藏心痛的神态。 很快,穿着白长袍的幸村走进来,浏览过病历报告,又快速的审视病人的状况。 迹部的视线扫过他胸前的名牌,停在被深蓝长发半掩的清秀侧脸上。幸村精市,如此年轻就已经是专家水准了吗…… 一直等到他停下动作直起身,迹部才打破沉默:“什么时候会醒?” “暂时无法确定,需要进一步观察。”柔和的眼睛环视众人,最后看向迹部,幸村淡淡微笑,“脑组织轻微挫伤,正常情况下不会昏迷太久,明后天就会苏醒的,不用太紧张。” 温和舒缓的语调,安宁清冽的气息,仿佛悠然淡雅的兰草,不抢眼却拥有绝对的存在感,浑然天成的高贵。一句话卸去所有人的思虑,幸村眼中的包容恬静有着极强的说服力。 “我想留下来陪他。”虽然知道自己这样说相当唐突,但佐伯实在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离开。 “你?你能干什么?”不等幸村说话,迹部不屑的抢白,“本大爷会找最好的看护照顾FUJI的。” “跟你无关!”佐伯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注视着幸村,声音相当恳切,“可以吗?” “喂喂,你这是什么态度?!” 之前的紧张压抑使人的自制能力变薄弱,看着两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架势,大石慌忙劝阻:“冷静!两个人都冷静下来!这里是医院,不要打架啊!” “这里在吵什么?!”喧哗声引来真田,低沉的中音以凌驾之势扫平每一个角落,额上几乎爆起青筋。 幸村的目光不觉放得更柔。经过这么多年也还是那个脾气,一点都没变。 “我们会照顾好他的,请各位放心。” “在他苏醒之前,如果出现意外情况呢?”不留余地的措词,扬起的尾音咄咄逼人,就连右眼下的泪痣都仿佛带着挑衅。并非信不过幸村,但他必须保证万无一失。不二在赴约途中发生意外,是他不容推卸的责任。 “那么,在他恢复神智之前,我尽量留在他身边,可以吗?” 柔和说出令所有人惊讶的决定,笑容依旧。 “幸村……”他根本不需要这么做,若真有必要,派两名护士轮守也已经足够。 他用眼神制止真田的否定:“苏醒或发生突发状况的话,我会立刻通知你们——你们也还有其他的事要处理吧。” 平和的声音带出不容反驳的坚定,敛而不发的内蕴使人只能欣然接受。真田暗想这就是幸村所拥有的连自己也为之折服的领导气质。 与幸村坦率的双眸对视,一丝笑意滑过迹部的嘴唇,他认可这个男人值得信赖。 “我明天再来!”抛下这句话,迹部一边往外走一边拨电话。不二是时下文学界的新宠,倍受媒体关注,他可不想在这种时候被记者骚扰;还有警示厅那边也应该打个招呼…… 佐伯看着不二微微发呆,他不想走可面对幸村没有回旋余地,想到自己需要重新安排假期,只得和幸村说了几句客套话后怏怏离去。 “那就拜托你了!”一直被忽略在旁边的大石对幸村深深一躬,当年身为网球部副部长的他直到现在依然觉得自己对这些朋友该负起或多或少的责任,尤其不二对手冢是那么特别的存在。 幸村微笑着还礼,默默看大石牵着菊丸的手消失在走廊转弯处。 终于,急诊室里只剩他与他,两两相对。 “为什么?”简短的询问之下是责备亦是关切。他该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的身体是多么需要规律的作息与充足的睡眠,负担不起太多劳累。 “这是我的工作啊。”幸村轻垂眼睑,回避真田炙热的目光。 “你去休息,我陪着他。”真田拿过桌子上的值班记录表,填上自己的名字。 注视着真田高大宽阔的背影,轻抿唇,疼痛从心口上快速划过。幸村走上去,抽出真田手里的笔,飞快的把自己的名字签在真田后面。 “你!” “不能每次都麻烦真田君承担本该是我的责任啊。” 说得仿佛玩笑,但真田觉得幸村微笑的脸庞有一瞬间充满黯淡。 —————————————————————————————— 医院顶层的特别病房宽敞而舒适,安顿好不二,幸村随手整理着摆放在床头的新鲜花束——迹部真是细心又周到。 真田靠在病房门旁,一语不发的看着他高挑纤细的身影。 沉默的空气渐渐滞涩,深呼吸,幸村有些无奈的打破僵局。 “如果有事,我会叫你的。” 阴沉着脸,真田动动嘴唇,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作罢:“我在办公室。” 又在门口蹭了一会儿,注意到幸村有些不快的瞟自己,终于带上门,离开。 掀开窗帘,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向外望。墨蓝色的夜空积了厚厚的云,虚蒙蒙的一片,没有一点星光。地面上却霓虹闪烁,此起彼伏的灯火好象一波一波层叠的海浪。 地面上的光比天上的光更加纷繁动人不是吗?天上明明没有希望,为什么有些人还是执意伸出手,不肯终止祈祷? 喟叹着回到床边,看不二精致的容颜。亮度适中的荧光灯下,毫无瑕疵的皮肤几乎透明,连他都产生了对方随时会消失的错觉。 青春学园的天才不二周助,记忆深处仍清晰存在着这个名字以及它笑意盈盈的主人。中学时代最后参加的那一届全国大赛,凭借天生敏锐的直觉与高超优雅的球技,保持着无一败绩的记录,却始终微笑着站在那个男人身边——凝重与随性的组合,着实是一道风景线。 那一年的青学以锐不可挡的凌厉之势一举夺冠,终止了立海大附属的帝国神话,真田为此着实耿耿于怀了好久。 扬起微笑,幸村拉过椅子坐下。 不二和手冢的事,他也略有耳闻。没想到看上去冷静理智的两个人会做出那么冲动疯狂的举动——震惊却又多少有些羡慕。 手冢做了职业选手吧,那个当年让真田既欣赏又忌惮的不苟言笑的男人,实现了网球的梦想啊。 调低灯光,让自己置身于黑暗,表情与心思都难以伪装。恍惚间,隐约听到走廊上徘徊着的脚步声…… 这个漆黑而清冷的夜,又会有多少人难以成眠…… (二)、 接到幸村来电的时候,已经将近下午四点。 依旧是那个舒暖的语调,仿佛初夏的和风从电话彼端徐徐吹来:“大石君吗?虽然有点小意外,但不二君已经恢复神智了。” 重重松了一口气,大石终于放下紧悬了一天的心。看着一下午只字未动的文件,回想今天整天奇低的工作效率,无奈的搔搔后脑。干脆请假好了,反正这个月要经常去看不二,全勤奖就不指望了。 出门的时候,他在电梯间碰到乾。 乾在大学念的是会计,工作时间不长却已凭借自身精密的计算能力在业内小有名气,被几家事务所争着挖角。现在任职于一家跨国会计师事务所,是个日程排得满满又必须经常出差的首席会计师。由于与大石的公司有业务上的来往,两个人经常见面。 “INUI?你不是去九州公干了吗?”大石停下来打招呼。 “今天上午的飞机,九州那边的工作已经结束了。”三件式的西装,欧版剪裁把乾将近190的壮硕身材衬托的相当完美,依旧戴着方框眼镜让人读不到目光,脸上是专业级的沉稳干练——工作中的乾总是一丝不苟。 “刚回来也不休息一下?辛苦的呐。” “还好。”注意到大石手里的公文包,乾轻轻挑动眉毛。大石是很少外出的,“要出去?” “啊,对了!”大石赶忙把不二遇到交通意外的事告诉乾,并在最后补充,“不过现在情况已经稳定,FUJI也醒过来了——真是太好了!” “不如你等我10分钟,我把这个送过去和你一起去医院。”乾晃晃手里的文件夹。 “EIJI的车坏了,我接他一起过去,一会儿在医院碰面吧。”正说着,电梯到达的提示音响起,大石挥挥手,走进去。 乾习惯性的推推眼镜:“从这里到医院开车需要20分钟,OISHI去接KIKUMARU大概需要10分钟,考虑两条线路的交通状况,在医院大厅遇到他们的几率在82%左右。” 计算完毕,他转身朝会计部走去。 ———————————————————————————————— 在医院住院部前厅等了9分钟,乾终于看到大石和菊丸出现,菊丸手上抱着一束娇艳的彩色海芋。 三个人寒暄几句,直接上了贵宾电梯前往顶层。 特别病房一般只提供给那些身份特殊的患者,全医院只有两间,分别位于住院部最上面的两层,设施配备相当于五星级酒店。 穿过走廊的时候,菊丸皱着眉左右张望。在沉寂空间里久久回荡的脚步声听起来格外空洞,让人觉得凄凉,他不禁想不二一个人住在这儿,到了晚上会不会害怕。 大石礼节性的敲门示意,然后自行推开。一进门就看到佐伯坐在外间接待室的沙发上摆弄打火机。 见他们进来,他抬起眼皮淡淡扫了一眼,就又回到了开始的姿势。 心情似乎很不好啊……本想开口打招呼的大石把话咽回去,挂念着不二他没有更多心思考虑佐伯阴郁的原因,轻推菊丸往里走。 病房里,穿着白色病号服的不二坐在病床上,斜仰着头和站在旁边的幸村说话。双手搭在被子外面,脸色发白,感觉仍有些虚弱。 一身铁灰色高档西装的迹部靠在窗边,双手环胸,眼睛却盯着地板出神。 “FUJI~~~”看到不二,菊丸立刻把花束扔给大石,飞扑过去,一把抱住不二的脖子,“FUJI,FUJI,真的被你吓死了!” 不二轻扯着菊丸的手臂向后躲闪,有些狼狈有些惊慌。 菊丸感觉到不二的异样,放松力量,拉开距离,不明所以的看着不二流露惧色的脸:“FUJI?” 认真的看每个人,冰蓝眼眸瞪得大大的在三个人之间流转——根本是他从未有过的表情,而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令他们当场石化。 “你们……是谁?” 菊丸惊讶的合不上嘴,抽回双手,僵硬的直起身一步步往后退,最后撞进大石怀里。 大石接住他不稳的身体,视线死死定在不二脸上怎么也挪不开:“FU、FUJI……”他想说这个玩笑并不好笑,FUJI你别闹了,声音却哽在咽喉怎么也发不出来。 再厚的镜片也遮不住乾眼睛里的惊愕,抬手想推眼镜手指却抖得滑了空,记忆里向来胸有成竹十拿九稳的天才,此时只像个全无自保能力的孩子。 幸村叹口气,安抚的拍拍不二的肩膀,然后使眼色叫他们到外面的接待室说话。 等他们相继离开病房,迹部调动目光,看向不二白净无瑕而又茫然无助的脸。 —————————————————————————————— 他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中学三年级的关东大赛,看起来并不具备什么特别优势却把慈郎打的落花流水,那次他记住了那双凌厉的幽蓝双瞳以及他无时无刻不完美的笑颜。第二次见面是全国大赛前的合宿练习赛,轻易破解掉忍足的巨熊回击却笑得温和而谦虚,那次他体会到天才的骄傲绝不允许任何人的羞辱与取笑。第三次见面是在全国大赛,不二一派自信悠然站在手冢身边,身后是高高飘扬的青学校旗,那一刻恍惚有种挫败的觉悟,直觉那两个人共同捍卫的信念根本牢不可破。 之后他们毕业,聚集在网球场上的那群少年迈向不同的未来。中学高等部的三年没有得到他们的消息,本以为随着时间推移一切都会跟着淡化,可没想到他和不二却都进了东大,同校不同系——他读工商管理,不二读古典文学。 在大学图书馆偶遇不二的那天,阳光格外灿烂,不二一身白色休闲装,飘逸得像个精灵,而他恍然发现记忆中有些东西根本不会随着时间改变。 仿佛见到多年老友,不二招呼打得自然随意:“呐~迹部,还以为你一定出国留学。” “本大爷在哪儿读书都一样是人才!”答的张狂傲慢,同时眼尖的瞥见不二微敞的领口下晃动的银光闪烁,“那个是?” “呵呵,迹部的眼力还是那么厉害。”微笑,纤纤玉指勾住银链拉出项坠,爱抚似的用指腹轻轻摩挲,“TEZUKA的链子,以前他一直戴在身上的……” 了然,那两个人果然——不会让对方与自己的生命交错。 那时候手冢已经去了欧洲,和不二几个月也见不上一次面,都说长距离恋爱是年轻人最难以接受最难以维持的一种,偏偏他们一路走来,热度从不曾减褪半分。 大学毕业后手冢的那次休假,那两人更是惊世骇俗,双双离家出走只为把长距离恋爱变成远距离同居。 迹部仍然清楚记得听到这个消息时自己震惊的下巴差点掉在地上,搞不懂他们究竟哪根神经搭错了线。一个深沉冷静的网球手,一个出类拔萃的优等生,维持现状究竟有什么不好,非要自拆台面玩那种惊险刺激的戏码?一边低咒他们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发神经,一边吩咐下面找人同时控制所有媒体宣传渠道。 第二天,迹部到手冢与不二暂时落脚的公寓拜访。 在迹部看来,那套一室一厅的房子简直寒酸到可怜,可那两人却是一副乐在其中的表情。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迹部有些端不起架势,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 “迹部要喝点什么?”不二笑着从手冢身边站起来,走进厨房。 “为什么这么做,你们太闲了是不是?!”脱口而出的质问,却不是平日高高在上的腔调。 “只是——给彼此一个确认。” 手冢答的简洁明了,墨色的眼眸沉静,映不出一丝情绪。迹部刚要开口,不二端着热咖啡走出来,推到他面前的同时微笑。 “提提神,迹部看起来精神不好。” 坐回手冢旁边,近得几乎没有距离,放在膝上的手被手冢捉住,十指相绕,会心的挑高唇角。 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小动作,迹部皱紧眉梢,蓝紫色的眸瞪着眼前坦然的两张脸:手冢处变不惊,不二漠不在乎,好像引发的一切后果都与自己无关——最可恨就是他们这种“明知顾犯”。所有现实合理冠冕堂皇的说服在他们面前只是胡扯一通,他们都有足够的理智处理自己完全不理智的决定。 早该知道的不是吗?他们就是那种我行我素的家伙!第一时间赶来也不过是想了解他们所处的状况…… 抬起手优雅的捋了下头发,迹部扬声冷笑:“算了,反正本大爷向来不喜欢虚伪的论调!” 一句话,一个认同,结了一生朋友。 几天后手冢休假结束,返回欧洲继续他的比赛;不二留在日本,神速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个人文集。当不二笑容款款风度翩翩的走上颁奖台,电视里的体育新闻正在播报“日本籍选手手冢国光在法国网球公开赛中一举夺冠”的消息。 无论做什么都如此完美,交相辉映的光辉,谁也不因谁而逊色。 等到手冢的下一次休假,他们换了住处,一起布置新家,“同居”正式开始。 偶尔迹部也觉得奇怪,那两人明明可以在一起,却为什么非要欧洲日本的拉远距离?不过,他们本来就喜欢不按牌理出牌—— 那么,这一次…… ————————————————————————————— 思绪游走,不二正低着头发呆,病房里出奇的静,却突兀的响起手机铃声。 迹部一惊,有些慌乱的拿起手机,盯着来电显示露出棘手的表情。 切,人可真是不禁念!现在他最不想接的就是这个电话,虽然早知道一定会打来。 不二正因为响动朝自己这边看,看看不二再看看手机,咬着牙硬着头皮接通。 “TEZUKA——”略为艰涩的开口,迹部觉得自己的声音比呻吟更难听。 “迹部,FUJI在你那边吗?”手冢说得有些急促。 昨晚是《拉美莫尔的露琪亚》在日本的首场公演,想来不二和迹部一定都不愿错过。按不二的习惯,第二天一定会打电话过来跟自己分享剧情,没想到过了几乎固定的电话时间却没有动静。他打到家里,没人接;打不二的手机,未开机……看得太晚没有回家?还是昨天“约会”恶作剧的延续版?不二确实喜欢玩花样,但从未真正令手冢担心,而从昨天开始就莫名其妙的心慌到现在也让他着实坐立难安。 “呐,TEZUKA,你听我说——”舔了下发干的嘴唇,迹部揉着太阳穴。他向来无所顾忌,此刻却真的伤脑筋,“FUJI出了一点小意外,现在在医院……” 电话里没有一点声音,迹部感觉被人紧扼住咽喉,喘不上气:“不过他很好,没生命危险也没受伤,只是……” “什么?”手冢逼的很紧。 “FUJI似乎,失忆了。”小心说完,屏住呼吸,连他也无法想象这句话造成的后果。 长久的沉默,像是无法理解这个简单的句子所代表的含义,手冢一言不发,只是握着听筒的手不断加大力量。 迹部同样没有说话,他知道手冢那样的男人不需要空洞的安慰。安静的等,直至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FUJI——你在他身边吗?” “在。” “把电话给他。” 迹部想拒绝,想说FUJI现在没办法接你的电话,但终于还是放弃,依言走到床边,把手机递给不二。 不二犹豫着接过被他攥得发烫的手机,放到耳边。 “FUJI……”仿佛心有灵犀,手冢适时叫出他的名字。 冰蓝色的瞳孔浮起迷惑的雾气,不二眯起眼,忽然觉得这个声音似乎很熟悉。 “谁?”他问的小心翼翼。 “FUJIKO……”一向冷静稳重的声音拖长并颤抖,糅合了灵魂最深处的叹息,无比沉重。 好像感染到那份疼痛,不二拢起肩,把手机贴的更近。FUJI,所有人都是这么叫他,但为什么只有这个声音感觉如此特殊?他觉得他应该说点什么,他想呼唤那个名字,可是——想不起来,他想不起来…… 猛然爆发的巨痛,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不二抱住头,压低身体,手机滚落到雪白的被单上。 迹部拿起手机时,手冢已经挂线,只剩忙音。不二缓慢的抬起头望着他,失了血色的嘴唇发抖。 “他是谁?” 迹部的声音有些哑,却异常清晰:“手冢国光。” ———————————————————————————— 与此同时,幸村正在病房外的接待室向其他人说明不二的病情。 “就是说,暂时性记忆障碍?”听过一大串充满专业词汇的晦涩讲解,乾重复着幸村的最后结论。 幸村轻蹙形状姣好的眉,不太确定的点头:“目前看来,是的,不过这种临床病例实在很少见……” “可以恢复的吧?”菊丸焦急的问。他不喜欢不二现在的样子,他不要不二不记得自己,这种不开心的事他最最讨厌! “正常情况下,经过适当的治疗与休息,可以康复。”幸村给了菊丸一个安抚的笑,“照不二君的情况来看,转变成遗忘症的可能性很小,不用担心,我会开一些调节神经功能的药给他。” 大石的手搭上菊丸的肩膀,隔着休闲外套也能感觉到他拼命压抑的颤抖。 “我们能做些什么?怎么做对FUJI会有帮助?” “不二君的基本认知、反应、生活常识都没有问题,不过我建议还是继续住院再观察几天。尽量静养,不要刺激他,不要让太多人探病,这容易造成信息混淆。唔——可以多给他讲讲过去的事情来刺激回忆,我想应该会有帮助。” 一直坐在角落里的佐伯依旧沉默着,没有加入他们的谈话。双肘支在膝头,双手交握撑住下巴,他定定看着前方,眼神没有焦距。 同样的话,在大石他们赶来之前已经听幸村说过一次,再听也还是没有真实感。不二忘了自己吗?不二想不起自己吗?一想到那双熟悉的蓝眼睛里充满着的陌生眼神就觉得胸口窒闷——无法形容的感觉。 “TEZUKA那边……” 突然被菊丸提到的名字令所有人陷入沉默,其实他们都想到了却又都不敢去想。除了不二的问题,怎么对手冢说也是个大问题,他们都太清楚手冢跟不二的关系——可六月是欧洲网球赛事最为密集的月份,法网结束后紧接着就是温网,手冢一定正忙着比赛吧…… “这,该怎么跟TEZUKA说呢……”大石无力的低喃,他觉得自己快神经衰弱了。 病房的门突然打开,迹部从里面走出来:“你们瞎操什么心?TEZUKA马上就会回来的。” 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震惊,虽然不二无比重要,但那个冷漠严肃的手冢,那个绝不会放弃比赛的手冢,那个视网球为生命的手冢…… “他已经知道了?”大石几乎跟不上变化。 “啊。” “什么时候回来?” 迎视面前一道道惊讶的目光,迹部突然想笑,自嘲的想自己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手冢对网球的执著,现在却又是自己在断言他会在比赛开始前离开球场,但是,如果那个理由是…… 没有犹豫,他肯定的开口:“他没说,可他一定会这么做!” ———————————————————————————— 当晚,菊丸怎么也不肯回去,非要留下来陪不二。 “EIJI……”大石无奈到极点,菊丸拗起来谁的话也听不进,以前不二还能劝劝他,现在是没指望了。 “我一定要留下来!”菊丸不看大石,把脸偏向另一边,“这里空荡荡的,FUJI一个人肯定会害怕。” FUJI又不是你……大石这样想,话却在唇边忍住。读大学的时候英二就从家里搬出来一个人住了,可天性好动爱热闹的他又不喜欢独处,所以经常叫大石过去陪自己。而早已习惯了他的任性和心血来潮,大石一次都没有拒绝过。 “再说,多给他讲讲以前的事情会有好处嘛!”看出大石已经软化,菊丸凑上去像只猫咪似的抱着大石蹭,“OISHI,让我留下来啦……” “你明天上午不是要回台里录节目?” 菊丸是电台小有名气的广播主持,一个人占了三档节目,独特俏皮的风格吸引了很多听众。自从上次在电视台直访节目里曝光,人气更是节节攀升。虽然他有随时变动工作计划的资本,但大石还是觉得不要太嚣张的好。 “我可以直接从医院过去。”一边说一边低头看看自己的打扮,盘算早上要回家换一下衣服。 看来阻止他是不可能了,大石叹口气:“明天早上我来接你,不然你铁定会迟到。” 扮鬼脸朝他吐吐舌头,菊丸一蹦一跳的跑进病房。 —————————————————————————————— 趴在不二床边,双手支着头,菊丸灵活的大眼睛转来转去。 “FUJI,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KIKUMARU,对吗?”他刚才有听到戴眼镜的大个子这么叫他。 “EIJI!EIJI!”菊丸略为不满的嘟着嘴纠正,“你都叫我名字的,中学的时候我们是同班同学啊,而且是最好的朋友!” 拉高被子,屈起腿,用双臂环住,微长的发落下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不二此刻的表情,像是在思考。 “那时我们都是网球部的,每天最快乐的时光就是社团活动!FUJI你可厉害了,是我们青学的天才,我好喜欢和你双打,不过最喜欢的还是和OISHI啦……那时侯INUI最可怕,就是刚刚那个大高个!他总弄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逼我们喝,每次都难喝死了!不过FUJI你更可怕,每次都喝的那么开心……” 菊丸一直滔滔不停的讲,时间不知不觉流淌,入夜,实在放心不下不二的佐伯再次回到医院的时候,发现他们竟然就那么睡着了。 站在病房门口,看着两张可爱的睡脸,佐伯笑得无奈又宠溺。 本想叫不二躺好了再睡,又怕惊动他,最后佐伯只是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给两个人披上衣服。 退出房间时,正好碰到幸村。 “不放心?”幸村淡淡的笑,他从一开始就看出佐伯对不二不一般的用心。 佐伯有些难为情,幸村有种很特别的气质,柔和却犀利,这一点和不二有些相似,所以在他面前佐伯总无法掩饰自己。 “幸村医生来查房?”有些话,即使被看穿也无法亲口承认,可他转移话题的手段实在不怎么高明。 笑而不答,幸村穿过他,推开一条门缝往里望。 “通常,人下意识的蜷缩身体说明他缺乏安全感。” 平缓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耐人寻味,佐伯若有所思的看着幸村,第一次发觉他清透的紫色眸子在黑暗中竟那么明亮。 在心里叹息,幸村感慨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佐伯是个很好的青年,却偏偏对不该执著的人执著,就像那个人…… “隔壁客房的床,可以用的。”他知道他今天不会走。 佐伯会意一笑:“谢谢。” —————————————————————————— 转天一大早,大石进来的时候,佐伯正在接待室的沙发上打盹。 被响动吵醒,他迷迷糊糊的走进盥洗室用冷水泼脸,抬腕看表,还不到八点。 再出来时大石已经把菊丸从病房里弄了出来。菊丸明显还没睡醒,半侧着身整个贴在大石身上,头枕着他的肩膀,大石半搂半抱的撑着他,看起来有些狼狈。 “够辛苦的。”看大石尴尬的样子,佐伯半开玩笑的说,却明显语气发酸。 “在这儿守了一夜?”大石把大衣搭在菊丸肩上。他想佐伯是不二的青梅竹马,担心在所难免,“真希望TEZUKA能快点回来,FUJI这样子,让人不忍心呐……” 这句话听在佐伯耳朵里却相当不是滋味,大石把菊丸带走的时候他只是点点头,连句“慢走”都没说。 站在门口,深深凝望病床上那玻璃般易碎的人。 大概是脑部受挫的缘故,不二难得睡的很沉,依旧维持着昨晚的姿势几乎没有变过,像只害怕受伤害的小动物。 “通常,人下意识的蜷缩身体说明他缺乏安全感。”幸村的话突然在脑中响起。 该死! 初升的太阳灿烂的光芒从窗子射进来,把不二清瘦的身体笼罩在金色的光晕里,仿佛在那个人的怀抱之中…… 突然降下的压迫感令佐伯怯步,猛转身,夺门离去。 手冢国光,真的无法取代么……在你心里…… (三)、 不二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静极了,一个人都没有。 看看窗外,太阳已经升的老高,掀被,下床,起床时总有些低血压的他险些站不稳,揉着眼睛朝盥洗室走。 对着镜子出神,看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浅茶色的发丝柔软而服帖,微微遮住线条柔和的轮廓,湛蓝眸子里透着水气,单薄的嘴唇苍白。轻拍脸颊,依稀觉得曾有人总是抱怨自己太瘦,下巴太尖。 跨进浴室,看着common size的浴缸微微拧眉,打开淋浴的花洒。 蒸气渐渐升腾,视线模糊,闭上眼睛仰起脸,身体与心灵在热水的抚慰下慢慢松弛而安稳。脑子钝钝的,有些转不动,昨晚英二似乎说了很多很多事情,没记住多少……胸口发空,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丢掉了,怎么也找不到…… 洗好澡出来,在心里抱怨医院的浴袍太单薄,浑身发抖,想马上去房间换衣服,却看到幸村等在门口。 “抱歉……”一时不知该把手放在哪里,脸红。 幸村看着他窘迫的样子,柔和的笑:“去穿衣服吧,当心感冒。” 重新坐回病床,仍旧是一身的白,不二安静的看着幸村温柔的表情。 “今天感觉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么?” “有点头昏……” 水珠不断从湿发上滚落,床单上水痕一圈圈晕开,幸村暗自提醒自己一会要记得请护士小姐换。不二微偏着头,样子单纯又迷糊,让人不由想保护。幸村笑开,这样的他难怪让人情迷意乱…… “不二君……”欲言又止,不二探询的目光何其清澈,一望见底。幸村苦笑自己的疑惑就是现在问出来也难得到结果,于是换了问题,“不二君,觉得寂寞吗?” “每天都有人在陪我啊,幸村医生也是。”答的很乖巧。 “这样就够了吗?” 仿佛没理解这个问题,又仿佛若有所思,缓缓降下视线,海蓝色沉淀。 “不过,手冢君就快回来了。”小心试探,幸村关注着不二的反应。 似乎没听清,不二抬起头:“谁?” “手冢国光。” 这是不二苏醒后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轻皱眉,他有一个困惑的表情,然后一点点浮现痛苦,那声犹如叹息的呼唤在心里缠绕,纠结到心脏停止跳动的感觉,无法忍耐。 “FUJI!” 幸村扬声切断他的思路,伸出手,轻拍着背安抚。视线下移,看到自己在病历卡上写下的问句,沉默。 —————————————————————————————— 傍晚,迹部叫人送果篮过来的时候,不二在睡觉。过了九点,他亲自来探望时,不二仍窝在被子里,呼吸香甜而沉稳。 听幸村说下午菊丸抱来一大本相册,拉着不二恶补,直到不二再也撑不住眼皮才被大石拖走——过大的信息量会使病人疲倦,幸村这样解释。 坐在病床不远处,心不在焉的翻着原文的《荷马史诗》,迹部觉得有些疲倦,轻轻揉压眉宇之间。 他是翘掉了晚上财团的招待晚宴过来的,虽然享受高朋满座觥筹交错的华丽场面,但太过空洞频繁未免生厌。白天还被智囊团里的长辈指责,说他这几天懈怠工作,他的回应是冷下脸目空一切:“日常性运作你们不能管?大case本大爷耽误过哪一件?” 略抬头,凝视不二沉睡中的安详容颜。 一个人站在顶点真的太难,负担与压力太过沉重,简直挑不动。再怎么刚强自信有担当,也会想要喘息的空间,渴望一个温柔的归属。一丝暗淡蒙上眼眸,这表情绝对不会在人前流露。 原文书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惊醒思绪,耸耸肩,嘲讽自己怎么会白痴到这么想。弯腰拣书,起身时看到不二正半睁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 “吵醒你了?” “不,不是……”意识混沌,他只是莫名紧张,无法再睡下去。 病房的门突然打开,四只眼睛望过去,震惊意外到思维凝滞。 ———————————————————————————— 黑色外衣刻板考究,深深的金棕色头发下面是一张严肃俊美的脸,展不开的眉心,紧抿住的唇角——手上的行李证明他一下飞机就直奔医院,顾不上休息,顾不上安顿。 “TEZUKA——”迹部不可置信的叫出名字以示确认。这家伙是超人?!才一天时间就从法国回到了日本。 没有回答,深棕色的眼睛紧锁在一动不动的不二身上。推翻井井有条的计划表,利益现实通通扔掉,他必须第一时间看到他,用自己的眼睛确认他安然无恙。 “FUJI……”和每次离别之后的相见一样,呼唤对方的名字。 冰蓝眼眸瞪得浑圆,瞳孔在瞬间放大,不二突然从床上惊跳起来:“不!不要!” 完全反常的举动令两个男人顿时惊慌失措。迹部伸手去拉不二,不二却顺着力道摔进他怀里,身体抖的可怕,迹部不知如何是好的转头看手冢,后者的脸色已经阴沉森冷的让人头皮发麻。手冢想靠近,不二却突然尖叫起来,任凭迹部怎么叫他摇晃他都不起作用,不听不想不看,只是闭紧眼睛尖叫。 迹部慌乱的几乎站不稳,抱着不二一起倾斜,腾出左手向后寻找支撑点,突然摸到枕边的召唤铃,匆忙按下。 很快,幸村、真田和两个护士赶来。 幸村想和迹部一起把不二扶回床上,不二挣扎的力量大得惊人,完全无法控制。 “镇静剂!”幸村回头吩咐护士的时候看到手冢,没时间惊讶他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出现,急迫的语气失去平日的温和与礼节,“请你出去!” 手冢完全僵硬在门口,这样的不二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恐惧着自己…… “出去!” 见手冢没有反应,真田上前把他推出门外。 在药物的作用下,不二缓缓闭上眼,滑倒在幸村怀里。 ———————————————————————————————— 办公室,逼近冰点的冷。 手冢坐在椅子上,全身紧绷,看似面无表情,眼中的阴郁却扩散蔓延。真田靠在办公桌旁,双手环胸,从手冢的眼神里他深刻体会到刚才的冲击多沉重,却说不出安慰的话——感情的苦恼恐怕只有一个人承受。 过了一会儿,幸村独自走进来。 “怎么样?”手冢向来冷静的声音此时只剩急切。 “不二君只是情绪过于激动,已经稳定了。”幸村随手把病历卡放在桌子上,真田注意到他在问句后面画上了着重符号。 追逐幸村刻意回避的目光,深棕色的眸子一闪,手冢直觉不二的“意外”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沉思着整理语言,幸村琢磨要怎样才能将伤害减到最低,难以启齿。轻抬眼,对上手冢坚定的视线。 已经回复了沉稳的眼神,仿佛在说无论什么事都没有关系,告诉我,我会为他一肩承担。 这样的手冢与这样的不二……究竟……幸村恍惚出神,却猛然发现这个想法连自己也搅进去,下意识瞥了一眼真田。 闭上眼睛再睁开,淡淡的忧郁渗在纯紫色的眼睛里,从来不曾化开,幸村开口: “你们,手冢君你和不二君的相处,有问题吗?” 意料之外的问题令手冢稍稍惊诧,没有回答。 “之前我就很奇怪,那种程度的撞击引致暂时性记忆障碍的可能性实在很低——”手冢的答案对于幸村其实并不那么重要,不二的反映是最直白的结果,一目了然,“根据不二君的表现,我想他属于情感性记忆障碍。” 不仅手冢,一旁的真田也因这个名词而愕然。 “情感性记忆障碍,一般用于形容患者因某种感情产生过大压力,精神上无法负荷进而形成潜意识下的逃避心理,借助外因爆发,将与之相关的记忆封闭,变成无法记忆或记忆错构的状态。”幸村复述着医学理论上的名词解释,没有错过手冢眼中滑过的异色,“这涉及到心理学的范畴了,并非是我的专长,不过,从不二君只对你一个人产生强烈恐惧这一点来看,恐怕你就是他的压力源——逃离危险是人潜意识下的本能反应。” 随着幸村慢调的描述,手冢陷入深思。 夜已深,窗外一片漆黑,悄无声息的静。照明灯青白的灯管旁,一只飞蛾在穿梭。 “可以恢复么?”片刻沉默之后,手冢问。 “打开心结——我建议请一位专业的心理医师给不二君。” “谢谢。”手冢站起身,向幸村微微颔首,往外走。 “暂时请不要和患者直接接触,以免引起过度的情绪波动。”幸村细心的没有说出不二的名字。 手冢推门的手停顿了一下。 “怎么会这样……”真田在手冢出去后喃喃自语。 看着他,幸村忽然觉得真田和手冢在某些方面其实很相似,比如认真,比如坚持,比如责任感……有些事是你们这样的人永远也察觉不到的吧,或许…… ———————————————————————————————— 迹部留在病房里,压着向来挑高的眉梢。刚才幸村对他说“请你留下来陪不二君”的时候就已经猜到,问题大概出在手冢身上。 镇静剂在发挥效用,但不二明显睡的不安稳,眉心纠结,长睫毛蝶翼般不停颤抖。 他所认识的不二,总是笑眼弯弯把一切都粉饰的很好,无懈可击却也无法靠近;和眼前战战兢兢草木皆兵的样子实在相去太远——哪一边更真实? 门把手轻声转动,手冢走进来。 看着他脸上掩不住的倦意,迹部想才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赶回来就被情人排斥实在有点可怜,低声劝: “你该去休息。” 看看不二蜡白的脸色,手冢转回视线,声音很轻但郑重:“迹部,麻烦你了。” 耸肩,听懂了手冢的言下之意,起身准备离开。出门时回头,正好看到手冢握紧不二的手,淡笑,带上门,缓缓走远。 ———————————————————————————— 夜很长,壁灯调到最低档,仅能视物的亮度。椅子摆在床边,很近,听得到呼吸,和往日枕畔的呼吸声一模一样。微凉的手,握住就不想放开——不二的体温比自己低一点,即使夏天也会手脚冰凉——掌中的薄茧依旧,最棒的私人陪练……低下头,轻吻柔软的手心。 无法就这样接受事实,总觉得等到天亮,美丽的蓝眼睛一睁开就会对自己微笑,搂住脖子凑到耳边用起床时独有的沙哑嗓音说:“NE,TEZUKA,早上好。” 突然想起幸村的话:你们的相处,有问题吗? 如果是以前,他会毫不犹豫的回答“我们很好”,而现在——他无法肯定答案。 记忆倒流,回忆他们的过往。从和不二相识到现在已有十二年,几乎占据了生命的一半。 初次见面是中学一年级,青春学园的网球部。不二到下半学期才决定入社,第一次在社团出现时安静的跟在大和部长身旁。 初识的印象在脑中反映出的第一个词语是“漂亮”,虽然清楚这个词并不该用来形容男生,但纤细的身材,精致的五官,柔软的发贴着线条优美的颈项,T恤衫的领口掩不住秀气的锁骨——后排的前辈在窃窃私语,手冢觉得他太过单薄,并不那么适合打网球。 自我介绍时只说了名字,声音柔和而中气十足。不二周助,手冢隐约记得在年级成绩排名榜上看到过,似乎是与自己并列。 不二很认真的参加社团活动,和前辈的练习赛全部取胜,虽然并非压倒性。然后大和部长安排他们两个对局——一局比赛打了整整两个小时,当那双笑眯眯的眼睛张开,手冢看到气势凛冽的冰蓝。和前辈的比赛全部都在放水,和自己也并非完全认真——手冢有一点不满,同时记住了这个球技出色的少年。 那之后,不二就以华丽的技术被称为“天才”,青学网球部的NO.2,亦是自己相对固定的对手。 时间让他们成为朋友,对彼此越来越熟悉,不仅只限于网球。不二曾玩笑着说手冢你就像你的网球,严谨冷静孤高而完美;手冢不假思索的回击,你还不是一样,根本让人看不透。 中学三年级,手冢率领青学再一次迈向全国大赛。关东赛中遭遇冰帝,与迹部一场持久战。 赛后不二站在教练席后低声问:“为什么这么执著胜负?” 左肩已经完全麻痹,手冢闭上眼,比赛时观众席上不二眼中的震惊与疼痛那么深刻,他清楚看到。 “一定要让青学取得最后的胜利。” 一只手落在自己右肩上,决心般的力量:“我知道了。” 动了下唇角,手冢想这一次他们赢定了。 为了疗伤,他决定去德国。临行前最后一次见不二,难得的严肃表情无比坚强。 “等你回来!” 四个字,含义无限。 最后的全国大赛,伤愈归来的手冢与锋芒显露的不二,还有青学的所有正选球员,那个夏天他们实现了誓言,没有缺憾。 中学暑假结束,大家直升进青学高等部,手冢与不二同班。一起学习,成绩榜上不相上下;一起打球,网球场里难分输赢。仿佛默契的拒绝所有女孩儿的追求,只在彼此身边停留。曾希望那样平淡而快乐的日子能够永远延续,但时间却飞快的从手指缝里溜走。 三年一晃而过,毕业前夕,总要在社团训练后附加练习的手冢对不二开口:“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想读东大的古典文学。”答得何其流畅,看来早有计划。 “我想打职网。” “TEZUKA的话,一定能赢到最后的。”轻描淡写,却是笃定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微笑,看不出情绪。 “FUJI……”始终相信不会改变的关系忽然间觉得缥缈,他知道不二明白自己的选择意味着离开日本。未来变成岔路口,他们选择各走一边——不二不在乎吗?听起来乐见其成的口吻。 手冢有一点混乱,许多陌生的情绪突然涌起,来不及一一感觉。眼前是早已看习惯的笑脸,恍惚觉得若错过此刻就会错过以后,变成永远的遗憾。 急切的心情压倒理智神经,冲口而出的话,表情僵硬: “我喜欢你……” 十八岁的表白是否能代表一生誓言?当时的自己并没有认真想过。 ———————————————————————————————— 纵然确定了关系决定也不会改变,很快手冢去了欧洲,不二以高分考进东大。 那时候一年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打电话也不是很方便,在两个完全独立的轨迹里运转,彼此的连结是对对方的信任和自己心里的笃定。 那时侯就体会到了,他浪漫的花样百出的情人,他的FUJIKO…… 给他寄《仙人掌培养日记》,手冢看着里面“仙人掌看起来很让人放心,但稍不留神就会死掉哦~”的句子会意微笑。 给他寄天蓝色的情书,却在后面写:NE,TEZUKA,我的文笔是不是很好? 给他寄数学考卷,“TEZUKA你数学最好了,帮我改。”他打开看,却分明是满分。 给他寄各种照片:日出与夕阳,积云与浓雾,雷雨与彩虹,街道与行人……“我看到的希望你也一样看到,就像我在你身边……” 一天的二十四小时并不长,连成几个月就未免空荡荡,但他从未动摇过,清楚记得不二双唇的触感与自己的承诺,还有情人不曾间断的小伎俩,近在咫尺的错觉,总是那么甜蜜。 不二大学毕业,他安排了假期回来庆祝。 晚上送不二回家,一轮明月,满天星辰。他们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漫步,肩并肩,手牵手。 很想问毕了业FUJI你有什么打算,话在嘴边却一直问不出口。私心的想让他跟自己去欧洲,但又知道不可能——不二的个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街角突然传来响动,不二飞快抽回自己的手,一只野猫窜出来,眼睛晶亮,灵巧的从他们面前溜走。 气氛陡然尴尬,手冢目光一沉,没有说话,不二别开脸,低垂下眼睑。 重新相牵的手有点不自然,手冢握紧他,感觉微凉的指尖颤抖。 他并没有生气,深知他们的关系本就不易暴露。况且这里离不二家很近,被邻居看到确实不好解释。但他对他是如此认真,渴望证明,渴望宣告,渴望去保护,想让他只属于自己,叫所有人都知道。可对方是和自己对等的男性,有他的尊严与骄傲、野心与抱负,他会有他的领域,登上属于他的顶点。 “NE,TEZUKA——”不二突然拉住他的手,停下。 沉默着转身面对,手冢猜不二想道歉,刚想制止他说自己明白,却听到惊人的话语。 不二温和的笑,语气轻柔而坚决:“我们私奔吧!” 要得到自然要付出代价,希望对方给予的也同样给予对方,想要抓住的这双手,亲自掌握…… 他们无所顾忌的在街头拥吻。 二十二岁做出的决定,他有决心,会成为一生承诺。 —————————————————————————————— 手冢永远忘不了他们的第一次,在那间小公寓里。 不二水蓝色的眼眸荡漾,停不下来的吻,燥热的怀中熟悉的身体纤细而柔软,差一点就按耐不住。紧紧贴合的距离,颤抖的手解不开衬衫纽扣,他大力扯脱,纽扣绷落。裸露的皮肤,袭来的凉意让不二不由瑟缩,抬头看他,窘迫的表情,几乎烧起来的眼睛,他勾住他的脖子,笑倒在他怀里。 “调皮鬼……” 他抱他上床,不二抓住衬衫领口冲他眨眼,压上去,急促到不稳的心跳。彼此挑逗,不断上升的体温,脸颊通红。不二不甘心的扭动身体,不想太被动。细密的汗水让娇嫩的肌肤变滑腻,手指下移过小腹,碰触敏感带,倒抽气,不二的身体几乎弹起来。他阻止他退缩,安抚的唇舌交缠,不间断的刺激使理智一点点融化,逐渐瘫软打开的膝盖。 进入的时候两个人模糊的呻吟,紧炙到受不了,难以放松的身体。完全结合后慢慢调整节奏,连心也被填满的充实感…… 感情欲望全部呈现在彼此面前,他不漠然,他不疏离。用身体缠住对方,侵占所有思维回路,写满自己的名字。世界仿佛只是那个小房间,只有他与他,共同沦陷。 第二天两个人一起赖床,其实手冢早醒了,但看到枕着自己手臂靠在怀里依旧熟睡的不二,没有起身,轻环住他的腰肢。 想把他绑在身边,守护在自己的力量之下,而又清楚知道那对于不二实在太委屈。他太了解他,表面随和,心却比任何人都骄傲。 一声软软的鼻音传来,手冢斜下视线,看不二慢慢睁开眼。他想支起上身却跌到他身上,瞪他一眼。 扬起一个微笑,手冢爱怜的在他腰背上按摩揉捏。 趴在他胸膛,享受情人贴心的服务,不二眯着眼。 “我的假期,还有五天……”手冢缓缓开口。 “NE,TEZUKA,我想征服日本文坛。”不二用轻快的语气打断。 所谓默契就是这样,无须说的太明白。不二温暖的眼睛望着他,冰凉的手指滑过手冢双唇:“所以,TEZUKA要征服世界网坛,不可以分心哦。” 天才的决定永远正确,他知道这个选择对他们都好。看着不二甜美的笑脸,冷漠凛然化成水,内心变柔软,情不自禁拉他深吻。 吮吸缠绵,渐渐沉醉时突然被不二咬到舌尖,迅速分开。 不满的皱眉,不二凑上去压住肩膀将他按倒,居高临下的望着他,眼神挑衅。缓缓靠近,柔软的发扫在脸上,丝丝的痒,薄唇轻启,他看到淡粉色的舌若隐若现。 “要把以后的份也做了么……” 眸光转暗,他一把扯倒他,翻身,两个人在被子里缠作一团,笑在一起。 —————————————————————————————— 善解人意的温柔情人,最了解他,最支持他,最体贴他。 每次思念,拨通电话就是不二温雅清澈的声音:“TEZUKA,你现在好不好?” 每次输球,不二都拉着他看录像,然后拿起球拍跑去实战演练。 偶尔寂寞,便是他层出不穷的鬼点子,应接不暇——他的确喜欢严谨的时间表,但更深爱被情人打扰,让他觉得自己被如此需要。 然而,一直对自己笑着令自己如此安心的人,却用那么惊恐的眼睛瞪着自己对自己尖叫…… 手冢埋下头,深蹙的眉,呼吸困难。 是否他一直太粗心,太忽略不二的感受呢? 或许他该想到,不二的离家出走不仅要面对父母的反对,还有最疼他的姐姐的悲伤与他最关爱的弟弟的责难; 或许他该在意,把不二一个人留在两个人的家里,独自睡在那张属于两个人的床上是多么孤寂; 或许他根本不该把不二留在日本,让他面对所有压力所有流言蜚语…… 两年时间太短,来不及调试到两个人相处的最佳状态; 两年时间又太长,已经足以将一个人击倒,让一个人如此神伤…… 握着自己掌中的手,细致描绘轮廓,不二的手指很长,纤细而灵巧——就像他本人。 FUJIKO,你根本不必一个人逞强…… 淡淡心疼淡淡责备,轻轻把脸颊贴上手背,手冢深深望着黑暗中不二不太真切的脸,慢慢闭上眼睛。 —————————————————————————————— 那一夜幸村留在办公室,通过互联网查找情感性记忆障碍的相关资料。理论齐备,但实际病例太少,可参考的价值不大。随手端起手边的红茶轻抿,才发现早已经冷了,淡笑着放回去。 推开键盘,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最近因为不二的病,他确实有些操劳,真田为此已经念过好几回。一想到他沉着脸却又固执别扭的表情,幸村无可奈何的笑。太过于认真的弦一郎,从来都不懂婉转,究竟该拿你怎么办…… 不二和手冢的事,他的确在意,看着他们之间,犹如自己刻意忽略尘封多年的心情被再次唤起——仿佛他还是那个肆意奔驰在网球场上的少年,依然将炙热的心愿埋藏在心底。 曾经他不可自拔的热爱着网球,深信自己能够终身与网球为伴,谁知中学三年级却突然病发入院。无力的躺在病床上,神智昏沉,被推进急诊室时恍惚觉得世界离自己那么遥远,心情沮丧,却忽然听到真田的声音: “幸村,我们会用无败战绩迎接你的归来!” 正是这句话,重新点燃了少年的希望。 犹记当年,立海大附属网球部的前任部长更属意由真田继任部长一职,幸村也觉得真田硬派的作风能够更好的带领队伍,本身也更具王者气势与威严。真田却一口拒绝,坚持由幸村接任。 “幸村才是立海大附属的最强战力。”这便是他的理由。 幸村对此不置可否,与真田交手两次,他已经发现对方致命的弱点。 那之后,真田就总是一言不发的站在幸村身后,成为他最强有力的支持亦是最值得信赖的助手,立海大附属在他们的率领下以全胜姿态取得全国大赛二连冠。 幸村住院后,真田第一次探视,坐在床边,觉得原本就有些单薄的人更渐消瘦。 “什么都不要想,赶紧把身体养好。”总是训斥别人的真田,不自然的说着关照话。 幸村笑得有些苍白:“一切都拜托了。” 为了尽快出院,他决定接受危险性极高的手术。手术很成功,术后恢复也很快,奇迹般的,幸村赶上了最后的全国大赛。本以为他们能够把立海的网球历史谱写完美,没想到却在最后关头遭遇到青学手冢与不二以及其他正选球员共同组成的坚强阵容。力拼之下,最终还是落败,但能够那么投入的打球,已经是他最快乐的经历与回忆。 不久,他的病复发,比之前更加汹涌,无奈只得去美国治疗,一走就是八年。 现实面前,一切变成泡影,医生冷酷的宣布他的身体再不能承受高强度的体育运动。每天被消毒药水的气味围绕,面对冷冰冰的医疗器械,虽然身边的医务人员都非常和善,还是难以忍受那种寂寞。 对过去的记忆变成折磨,每每忆起心脏都抽痛不已。他开始学会遗忘,告诉自己不回想,只向前方展望。接受治疗的同时,幸村开始致力于医学学习与脑科研究,希望能攻克医疗上的难题,希望以后不再有人像自己这样因疾病而放弃梦想。 直至去年年初,他的身体状况基本稳定,发表过的几篇论文也颇受专家赏识,幸村决定回国。 曾经错过的命运之弦发生转折,再一次奔向交汇点。 与真田在医院大厅相遇的那一刻,幸村惊讶的连他的名字都不敢叫。怎么也想不到真田会成为医生,而且与自己在同一所医院。 真田震惊中却带着肯定:“一直相信有一天能够再次见面。” “为什么,要做医生?”幸村以为他一定会执著网球的信念。 “当年被关在急诊室外,我恨那样无能为力的自己。” 平和的闸门瞬间被击溃,才发觉分离后的淡忘根本只是自欺欺人,他仍清晰记得一切过往;而眼前相隔八年未见的那个人,依然用炙热坚定的眼神望着自己,和当年一模一样。 “为什么……” “那时候,就已经认定了。” 擦肩而过,挑动的气流拂起深蓝色的发丝,纯紫色的情感涌动,瞬间又被黯淡覆没。年少时内心坚持的懵懂其实自己早已经明白,但是不能,他不能…… 要是能全部忘记就好了,找不到出口的痛苦彷徨……拼命想逃离,心却又偏偏期待着靠近…… 闭紧双眼,眉间是纠缠到早已解不开的心结,幸村渐渐睡去。 ———————————————————————————————— 转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看看表,还好没错过例行查房的时间。 披在身上的白长袍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在心里轻叹,扯下来握在手中,自己的温度与真田的气味——心脏微微颤动。 从椅子上站起来,深呼吸,在洗手间将自己打理好,朝顶层的病房走去。 —————————————————————————————— 手冢还在,握着不二的手守在床边。看着他明显的黑眼圈和满脸憔悴,幸村也忍不住心疼。 “手冢君……” 手冢抬头看他一眼,又看看不二,有些不舍的放开手。要起身才发现浑身酸痛,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肌肉都僵硬了。 手捏在后颈,眉头皱得更深,声音干涩:“我就走,FUJI快醒了。” 轻垂头,幸村第一次发觉安慰人也会是这么难,以前对其他患者及患者家属说过的宽心话,现在竟觉得一句都派不上用场。 “FUJI的脑部挫伤不严重吧,会不会有血肿?”手冢朝门口走,在幸村面前停下,低声问。 “不会,之前彻底检查过,没有颅内出血的迹象。”幸村答得很肯定。 “谢谢。”稍松了一口气,从幸村身边经过时手冢再一次停住,“请给我几天时间,暂时不要联络心理医生。” 幸村一怔,飞快转头看他,意外他的决定。 “拜托。”惯常冷漠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恳切坚决的语气却让人提不出拒绝的理由。 “好。” 点点头,手冢小心的推门,离去。 无需介入吗……幸村的目光从门口移到病床,望着不二在心里感慨。 ———————————————————————————————— 柔软的深茶色长睫抖了抖,缓缓张开,不二从床上坐起来,湛蓝色氤氲着尚未完全清醒的雾气。 “幸村医生早……” “早。” 昨晚的事似乎对不二并没有什么影响,看样子他睡的很好,身体放松而舒展。 “昨天晚上有人陪我么?” 问题来的太突然,面对不二迷惑的表情,幸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反问:“怎么了?” 手上仍残留着不属于自己的温暖,用另一只手捧住,把手背贴在侧脸上,依稀感觉睡梦中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低喃,说不出的安心感觉。 幸村漾开笑颜,身体总是最诚实的,不是么? 看着不二锁眉深思的样子,轻笑,声音格外清亮: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放心吧。” (四)、 “喂,你还好吧?” 大厦顶层的董事长办公室,敞亮奢华,迹部随意的靠在临近落地窗的真皮沙发里,挑眉望着坐在自己对面,从进门就一直保持沉默的男人,终于沉不住气发问。 “啊。” 几天来,他都只能在不二入睡后靠近他身边——以前相隔再远也能彼此呼应的感觉,现在近在咫尺却抓不住对方的气息——心痛一点点泄露,多得无法承受。而不规则的睡眠对向来作息规则的他来说也相当辛苦,几乎扰乱生物钟,加之心情烦闷,脸色不好。 “找我什么事?”他一向直接,不喜欢转弯抹角。 “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用不用本大爷把另一间特别病房也包下来?”迹部习惯性的冷哼,语气却并非全是奚落。 “的确有点不像样……”手冢苦笑,难得接了迹部的话。 搞得如此焦头烂额,他自己也没有料想到。不二总是微笑着站在他身边,让他的心塌实而平和,他从没想过会发生改变,更没想到一旦改变,自己会变得如此异常。冷静完全办不到,做什么事都没有心情,不二的声音一直在耳畔回响,刺激着原本就不断膨胀的思念,几乎无路可逃。 偏过头,迹部遥望蔚蓝如洗的晴空,想起每次不二提起手冢时眼中暖色调的温柔。曾经有一次,他半开玩笑的问不二对当初的选择有没有后悔过,不二回答“怎么这么问呢,迹部不觉得这个问题根本没有意义么”的时候,那个表情他永远也忘不了。 “TEZUKA,安慰的话我不会说。”视线捕捉到掠空而过的一只小鸟,迹部微眯眼,声音有点闷。 “一直麻烦你不好意思。” “你在医院说过了。”迹部有点火气。 不二总是随和而有礼,手冢则正经又淡漠,他们总给人不易接近的感觉,彼此之间却那么契合——他无法否认自己有时确实有点嫉妒。想和他们成为朋友,想和他们走的更近,有多少是因为想看他们不一样的表情?迹部自己也说不清。 “你们可是本大爷的朋友,别太丢脸。”起身,回到张扬的办公桌后,坐进老板椅,故意说的恶劣。 手冢没有回答,被窗外毫无瑕疵的蔚蓝吸去了视线。 绝好的天气,阳光在摩天大楼的玻璃窗上跳舞。 —————————————————————————————— 手冢回来后,大石菊丸他们自觉减少了去医院探望的次数。虽然很想照顾不二,很想安慰手冢,但又觉得在他们之间自己实在帮不上忙,见了面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OISHI,你说——FUJI为什么会那样?”坐在副驾驶座上,菊丸若有所思的问身边的司机。 之前他的车送修,公寓搭公车又不方便,大石就自然而然开始负责接送;现在虽然车已经取回,但大石似乎习惯了,依然坚持。菊丸乐得享受,有大石在他便一百二十个省心。 大石没有搭话,全神贯注开车。 连向来稳妥的不二都出了交通意外,一想到英二容易被吸引的注意力以及猛踩油门猛拐弯的驾驶技术,大石就一身冷汗。与其整天担心他,还不如自己跟着的好,而英二坐在身边,他又精神紧张,生怕有闪失。 知道他不能一心二用,菊丸把头靠在玻璃窗上,看着向后移动的街道自言自语: “一定是TEZUKA欺负FUJI了!” “EIJI……”大石拖长声音,是责备时的习惯语调。 中学时代起,他就一直很崇拜手冢,也曾把手冢当作自己努力的对象,对他的维护从不让步半分,即使是英二,这样主观性的指摘也有点难以接受。 “本来嘛!那你说是为什么?!”菊丸扁扁嘴,不依不饶。事关他的好朋友,就算对方是手冢,他也要讨个公道!再说,能欺负到不二的也只有手冢嘛…… 大石语塞,他也的确想不透。他不认为手冢会错,可问题究竟出在哪儿呢?手冢是自律严格的人,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理由;不二虽然自在悠游,却也从来不给别人添麻烦——当年他们都看出两人之间的微妙,也都察觉到他们刻意保持的距离。 一样的光芒,一样站在顶点,总觉得他们太清醒,不可能走到一起,所以当大石听说手冢与不二双双同家里闹僵的时候,足足惊呆了十秒。万万没想到,竟然是最淡然的他们,做出最激越的举动。 那时候才明白,他们对彼此的心多郑重;那时侯亦感慨,那两个人,总是令人望尘莫及。 “啊~OISHI,停车!停车!”菊丸突然抓住大石的手臂猛晃。 “EIJI?”大石有点反应不过来,而菊丸等不及车停稳就已经打开车门窜了出去。 大石扶着方向盘,看他灵活的闪过路人,飞快跑到过街天桥下冲正要上天桥的一个女孩子大喊。女孩儿回头,大石记得上次去接英二时曾在电台门口见过,新近出道的小明星,双手合十满脸俏皮的请英二在娱乐直击里帮她说好话。 看到菊丸,女孩儿绽开甜甜的笑容,一级一级跳下楼梯,最后停在菊丸面前,轻偏着头和他说话。 两个人旁若无人的开怀大笑,大石看在眼里,突然情绪低落,想起上次英二说过那个女孩子很可爱。 这时,又有几个女孩儿凑过去,拿着本子请菊丸签名,看来是被认出来了。 菊丸不慌不忙,落落大方的签名又拍照,手自然搭上女孩儿的肩膀。电台主持也算半个艺人,因为靠收听率吃饭,公众形象总之很重要。 独自一人沉默的坐在车里,望着在崇拜者包围下笑容灿烂的菊丸,大石莫名产生奇怪的错觉,仿佛他与自己身处截然不同的世界,而那个总是依赖自己总是习惯性叫着自己名字的英二正一点点消失不见。 手冢也做不到的事,他又怎么能做到?趴在方向盘上,视野之内,忽然一片迷茫。 —————————————————————————————— 第二天,大石借口早上有公事没有去接菊丸,晚上下班只觉得无所事事,正在琢磨该怎么打发时间,遇到从会计部出来的乾,两个人难得一起吃晚饭。 “INUI,跟我吃饭真的不要紧吗?” 坐在寿司屋幽静的角落,大石不放心的再问一次。乾和海堂在乾中学毕业时就确定了关系,在海堂高中毕业后开始同居——当然是以学长学弟的身份——到现在也已经时间不短。可眼下乾临时决定和自己吃饭,却连电话都不打一个,大石不禁担心。 “真不愧是保姆,怪不得KIKUMARU永远长不大。”乾并不想提自己的事,调笑着打岔。 海堂正在和他冷战,不见面不听电话,一个人死钻牛角尖。原因借口他心里太清楚,却又没办法解决,只得无奈的由他去。慢慢冷静后想理智的谈谈,可一见面就盛不住多日压抑的情感,于是和好把一切复原。 五年时间已经震荡了几回,几乎变成他们的规律性,逃不出去的怪圈。 “EIJI现在长大了啊……”大石没有反驳,顺着乾的话感慨。 谁都有自己的烦恼,也都有自己的解决之道……这帮一起打着网球长大的朋友,一个个个性太强,夹在他们中间没什么特色没什么优势的自己,有时候难免消极惆怅。 “你和KIKUMARU吵架了?”乾的方框眼镜闪光,似乎想说没什么大不了。中学时菊丸和大石就经常闹别扭,每次都搞得山崩地裂,每次又都超不过两天。 “没,能吵就好了……”大石耷拉着肩膀,看起来相当沮丧,“EIJI虽然有些浮躁,但单纯热情也正是他的优点,其实他做什么都很出色……我觉得,我没有自信……” 低下头,握紧的拳抵在冰冷的石台桌面上,宣泄对自己的不满。乾没有贸然安慰,反而沉没在自己的思绪里。 前辈,我没有自信,我配不上你……类似的话,海堂不知道说过多少遍,每次看到他闪现的脆弱眼神,血液冰冷,连自己也几乎怯步的踌躇。不敢说自己不在乎,怕伤害对方,怕他会更加自卑;可要就这么放手,又怎么可能说断就断…… 海堂倔强而顽强,这么多年过去依然在坚持打网球,可自身没什么天赋的他,连打进日本公开赛决赛的机会都没有。平时高额的教练费和训练费使他入不敷出,乾当然不在乎养他,他也确实养得起,可在海堂,便成了一种羞辱。 一次次从他身边离去,一次次告诉自己不如了结,可一旦见面,一个拥抱就将一切瓦解。尊严造就的裂痕,感情无法完全弥补,同性的相处并不若想像中那么简单,可彼此依偎时真实的温暖与情动又甜美得无法抗拒——找不到更好的解决方法,不断为对方考虑的顾虑与温柔反而变成痛苦,有时候乾真的觉得很疲惫。 “要不要分开试试?”向来平调的声音拖着倦意,像是建议又好像自言自语,大石一愣。 皱紧眉头叹息:“一路走来的感情确实不容易,可我们都不年轻了,事业的追求、家庭的责任、社会的认同逐渐都将成为问题,现在还能不考虑,再过几年呢……就算自己可以咬牙挺过去,对方呢……时间越长伤害也就越深,那么,还不如……” 机械般的客观叙述,乾的声音震动着大石的耳膜,脸色逐渐阴沉。这些事并不是没想过,只是一直在逃避而已。岁月飘然,手冢与不二经过多少年,他与英二也经过多少年,而且他们从未分开过——时间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所谓十年一日,是不是这种感觉?一切顺理成章的成为习惯。 喜欢宠着英二纵着英二,让他安心做自己想做的事;喜欢看他在自己身边笑闹撒娇,喜欢听他用调皮的语调叫自己的名字,更喜欢他偶尔像只猫咪蹭进自己怀里。大石常常调侃自己没有立场,就算英二闹翻天,他也会心甘情愿的收拾残局。 以前一直觉得日子会始终这么过,可昨天看到英二被女生围绕时开心的样子才突然发现这想法太愚蠢。他的一厢情愿,英二又是怎么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呢?虽然总是把“我最喜欢OISHI~~OISHI最好了~~”这句话挂在嘴边,但他说的“喜欢”和自己希望的是不是一样?想问却又没胆…… 不过,他的想法应该排在次位,最重要的是英二的幸福吧……也许他们是该疏远点,给彼此多一些独立的空间,说不定英二会比现在发展的更好…… 总希望设想周全,就难免优柔寡断,大石越想越深,最后做出与自己的期望完全相反的决断。 —————————————————————————————— 时值初夏,阳光明媚温暖而并不燥热,柔和的风摇曳满树新绿,仿佛在召唤跃动的心到户外活动。如此美好的午后时光,菊丸却窝在不二的病房里自顾自的唉声叹气。 这几天大石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整天推三阻四的不肯见自己,菊丸简直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自己又犯了什么错——难道就因为那天他批评了手冢?不是吧,他以前可没这么小气…… “EIJI今天心情不好?” 看着他长嘘短叹了半天,不二终于发问。以前菊丸每次来都兴高采烈滔滔不绝的说个不停,今天却没精打采相当安静,而且每次陪他的那个人也没有出现。 菊丸看着他,大眼睛里尽是委屈:“FUJI,OISHI又在生我的气……” 以前就是这样,每次他和大石发生不愉快,都一定要找不二宽心。记得有一次大石取笑说EIJI你总是离不开FUJI;他轻哼,索性抱住不二冲大石挤眼睛:怎么样?!FUJI比你好多了,FUJI最向着我~~不二微笑着不置一词,一旁的手冢却刷的沉了脸。那时候他们在一起开心又和谐,回想起来记忆仍旧清晰,只是觉得离现在好远…… 不二担忧的皱眉,不明白菊丸的意思,只是看他好像被主人冷淡的猫咪,垂着耳朵的样子让人不放心。 “FUJI,为什么你要把一切忘掉……” 情感性记忆障碍,幸村学术化的解释菊丸听得似懂非懂,但他很清楚不二一定是觉得痛苦才会选择这么做——不二不喜欢被束缚,中学时被称为青学第二也好,被指责太过游戏也好,不二都不计较。笑眯眯的他,眼睛总是望着远方,不同于手冢想要征服的渴望,而是一种自由的梦想。当初知道不二和手冢走到一起的时候,菊丸曾觉得不二是把绳子往自己脖子上套,可再转念,也只有手冢才能和谐的与不二并立,难做他人想。 朦朦胧胧,菊丸觉得自己能体会不二的苦衷。面对感情,个性积极的自己也无奈到情绪低落,更何况不二那么心细而敏感。这么多年热热闹闹的过,顽皮依赖耍性子,还不是只在那一个人面前,他可从没跟第二个人如此亲近过——除了大石,没有人能让他那么放心的托付。大石什么都好,就是爱较真又想的太多,难道他还不明白?难道他根本无动于衷? “笨蛋OISHI!到这份上还这么不懂我!”菊丸气得大叫,恨不得扑到床上打滚。 “是他不懂你,还是你不懂他?” “FUJI……” 看似迷惑的疑问,却噎住菊丸所有的埋怨,究竟是谁不懂谁?虽然每次拌嘴都是自己先开口道歉,但真正包容人的还是大石吧……大石向来对他最好,什么都优先为他考虑,难道,或许…… 跳过去,菊丸靠上不二的肩膀:“不愧是FUJI,谢谢。” 淡淡的笑,却在心里重复着不经意间说出的话语,是谁不懂谁呢……刺痛感在胸口扩散,模糊的感觉伴着心跳一点点变清楚,最近他觉得身边总有一个熟悉的气息,亲近但又抓不住,想问幸村医生,又怕只是自己幻想…… 他到底忘记了什么?盘踞在心中的疑问找不到出口。 ———————————————————————————————— 自从那天早上匆匆从医院逃开,佐伯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宾馆的房间里,不想外出,不想说话,不想思考。车队已经打过两次电话来问他什么时候回去,搪塞着说很快,却根本没有动身的意思——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没情绪。 情不自禁的抬手摸烟,发现又变成空盒,苦笑着攥在手心,扔进垃圾筒。 手冢归来,情感性记忆障碍,无法相见的陪床……每天都忍不住打电话给幸村,所以所有的事情他都很清楚。听起来难以置信,但如果那个人是不二就变得容易接受,佐伯一直都觉得只要和不二挂上钩,事情就会变得超乎常理。 时至今日,他仍对自己与不二的初识记忆犹新。 那时他念小学三年级,醒目的发色成为被同学欺负的理由,班上的男生总三五成群的找他麻烦,他当然不在乎,每次都直接打回去。 有一次在放学途中又被堵进死胡同,眼看就要居于劣势,突然从胡同口传来一个童稚清亮的声音:“这边有人在打架哦,巡警叔叔快看!”男孩子们一哄而散,佐伯坐在地上长舒了一口气,抬头,一张圆乎乎粉嫩嫩的笑脸进入视线。 “不要紧吧?” 盯着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雪白的小手看了半天,终于犹豫着握住,稍微借力站起来。 “谢谢……” 起身才发觉对方比自己矮了几乎半头,眉眼如画精致得令他立刻想到人偶娃娃,淡茶色的头发看起来软软的,很想摸摸看。 “他们为什么要打你?” 见他不说话,对方又问,清脆的童音干净得仿佛淙淙溪水。 “因为我的头发。”佐伯耸耸肩,俨然见怪不怪的表情。 “我觉得很漂亮啊,和你很衬呢!” 绽放开的笑容如此灿烂,比阳光更耀眼,佐伯不敢直视对方的脸,飘游的目光注意到对方校服领子上别着和自己一样的校徽。他已记不清当时不二是怎么离开的了,只记得他的那句话,而他从此爱上自己的发色。 因为总是打架,佐伯被停学反省三天,再回到学校时被调了班级。新的班主任眼中带着明显的厌恶,可作自我介绍时他看到那天的人偶娃娃笑眯眯的对自己挥手,仿佛奇迹降临,所有的不满压抑瞬间消散。 他知道了他的名字,知道他名列前茅,知道他不是班长却深受同学们信赖。 佐伯开始认真读书,希望能缩小他们之间的距离;得知不二是学校网球部的明星,他就缠着家人去参加初级训练班。 凭借自身出众的运动神经和卓越的动态视觉,他突飞猛进,加入学校网球部时已然成绩不俗。 记得他们的那场单打赛,开赛前不二笑言:没想到佐伯深藏不露啊。开球后,佐伯边打边觉得奇怪。不二的球并不重,速度也不算快,怎么能保持场场不败?但是立刻,他发现自己完全陷入对方的节奏,落点、角度、旋转,无一不被对手制约。望向球场对面,不二轻扬的唇角带着自信,迎视的蓝眸仿佛海洋无波无痕的水面。 佐伯看不透他的动作,渐渐乱了阵脚,而为了摆脱压制,他刻意加大抽击的力量。来往几球,忽然看到不二高高抬起右手,来不及应对,黄色的球已飞过球网,落地后飞速旋转,贴地滑行。那一刻佐伯惊呆了,完美的近乎残忍的球技,他觉得自己不可能胜得过。 比赛最后以6:3结束,他知道不二故意放水,但奔驰在球场上那种畅快淋漓的兴奋感佐伯永远也不会忘记。 毕业时因为父亲工作调动而要搬家,佐伯不得不选择和不二不同的中学,他们约定以后球场上再见。 “下次我一定会赢你!” “我期待着。” 中学三年级,关东大赛前夕他们在街上偶遇,听不二的同学说自己是他的青梅竹马,佐伯不由发愣。眼前的翩翩少年与记忆中的人偶娃娃已截然不同,不过平和的气质一点没变。 关东大赛半决赛,他们在D1遭遇,虽然佐伯成功的压制住了菊丸,搭档的无旋转球也是封印燕回闪的有效武器,但最后还是被不二以燕回闪完美回击,取得了胜利。 冷静的分析,灵活的应对,不二的技术愈发纯熟,所以当他听到“青学第二”这个说法时相当讶异。印象中不二是不会服输的人,纵然谦和有礼,却从不轻易将胜利拱手让人。为不二所认同的第一,那个名为手冢国光的男人引发了佐伯的好奇心。 不久后的全国大赛,佐伯见到了从德国回来的手冢,一如传闻所说,冷俊沉默正经而完美。站在观众席边,他与不二并不接近,沉着脸目光炯炯,而不二在一旁笑着跟菊丸聊天,但佐伯没有忽略他们彼此追逐的眼神。不二上场前有一个安抚的笑,手冢缓和开表情;而站在球场上的手冢偶尔掠过看台的视线,佐伯捕捉到椭圆镜片后稍纵即逝的温柔…… 他们之间无所谓第一与第二,密不可分的联系,共同攀上顶峰——他什么都明白了。 进入高中,佐伯没有加入网球部,虽然打网球已经变成习惯,而他也是真心喜欢,但再找不回当初的那份快乐。时常从网球月刊上或以前的朋友那里听到手冢与不二的消息,知道他们仍然活跃,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苦涩。 小学时几乎与不二形影不离,一起写作业,一起参加训练,一起玩耍,不二总是笑眯眯的,万事随和;而见到手冢身边的不二佐伯才发现,那双沉若镜面的蓝眼睛也会掀起波澜,而隐藏在笑容背后的风景,只愿为那一个人展现——回忆中的点滴温馨赫然变成差异与残酷。 高中毕业后,他决定去澳大利亚留学。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对祖国的思念和对旧友的记忆交织,鲜明而强烈。有时佐伯会嘲笑自己当年太胆怯,什么都没争取过就自我否决;可想到不二微妙的神色又觉得这么想的自己更可笑,竟用侥幸心理寻求平衡。 曾有一段时间,佐伯很消沉,后来朋友拉他去玩车散心。坐在赛车上,疾走的速度席卷全部感官神经,肾上腺素大量分泌,令人战栗的快感——他就这么迷上赛车,从业余变成专业。 手冢法网夺冠,不二展露文坛,这些事佐伯都知道,身在澳大利亚的他同样拼命着努力,不仅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更想证明自己也可以站上顶点,不在那两个人面前逊色。 如今他已经做到了,而命运又让不二再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还要逃避么? 指间的烟已经烧到尽头,伸手在烟灰缸里捻灭,起身走向盥洗室,他记得不二不喜欢烟味。 冷水穿透皮肤镇定神经,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有些颓废,不由笑出来。春风得意的赛车手,怎能这么落魄?要是被记者拍到又是一个说不清。他只是去医院看不二,哪至于这么思前想后……佐伯虎次郎,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 走进医院时,正是下午太阳最好的时段。不二不在病房里,听整理房间的护士说他去了庭园。转身往外走,在门口碰到幸村。 “好几天没看见佐伯君了,很忙吗?”幸村笑着打招呼。 “啊……他还好吗?”他并不擅长找借口,表情一僵。 “不二君的情况非常好,身体已经完全没问题了,只是记忆还没有恢复。” 自从手冢来了以后,不二的情绪与精神都明显好转,说笑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上次大石来看他,讲起中学网球部,无意间提到手冢,不二没有恐惧,反而拉着大石追问;幸村正在考虑让他们再次见面。 “是吗,太好了。”佐伯的表情相当不自然,脑子里在想这些都该归功于手冢,心里却又不愿承认。 “不二君大概在楼后,那边有网球场。” 直率的佐伯真是什么都写在脸上,幸村浅浅的笑,可惜有些事谁也帮不上忙…… “谢谢。”一心想见不二的佐伯飞快的点了下头,朝楼后走去。 —————————————————————————————— 医院的设施再完备也有限,楼后只有一个网球场,旁边是羽毛球场和篮球场。 佐伯过去的时候,不二正坐在网球场边的椅子上看别人打球。茶色的发丝在阳光下闪动光泽,蓝色衬衫与藏青色的休闲裤简单而品质不凡,双手撑在身体两侧,微微前倾上身,虽然场上人的技术让人无奈,不二还是看得津津有味。 看到他,不二笑着招手:“SAEKI!”别人是这么叫的,应该没错。 佐伯没想到他会知道自己的名字,愣了愣,走过去站在旁边。 “FUJI,你好些了吗?”看到他就觉得内疚,他一个堂堂赛车手竟然会犯那么低级的错误,尤其伤的人竟然是不二。 “我很好啊。”不二往旁边挪了挪,明明有地方,看他却没有要坐的意思,但这样仰着头说话好累——他拍拍自己旁边,探询的目光,“坐吧?” 血气上涌,佐伯直觉自己耳根发烧,这几年他什么阵势没见过,可面对不二却像个小男生,手足无措。有些僵硬的坐下,小心保持距离,明明冰冷的坐椅却好象可以传递不二的体温,觉得发烫。 不二向后靠住椅背:“听EIJI说我们是青梅竹马?” 偏过头看那张白皙的脸,眉眼如画,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总觉得这个词很讽刺:“我们是小学同学。” “对不起,我想不起来。”低下去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委屈。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FUJI,是我撞了你。”佐伯的声音有些急切,这些天他一直背负着罪恶感,想要在他面前忏悔,想听他原谅自己。 冰蓝色的眼中没有涟漪,不二笑着摇头:“幸村医生说过,失忆是我自己的问题。” 这件事幸村反复考虑过,最后决定原原本本的告诉不二,他觉得他应该知道也有能力知道。而近来身边萦绕不散的气息也使不二越来越迷惑,他觉得自己真的忘记了非常重要的事,可既然如此严重,又怎么会忘记…… 看着不二黯然的表情,佐伯突然气愤,他觉得手冢没有给不二快乐。如果不快乐,相处岂不变成一种折磨?如果是这样,还不如,他还不如…… “上次OISHI来,他说我忘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人。SAEKI,你知道吗?” 不二迷茫的眼睛清澈的不染尘埃,佐伯强迫自己转开目光,双手紧按在膝盖上,阻止内心的冲动。心跳声清晰的在耳边回响,他不知道不二是不是也能清楚的听见——理智仿佛一根弦,一下一下的扯,他好想抱他,想要保护他,想他能开怀的笑,不埋藏一片阴影。 不二的问题他回答不了,更不想回答,为什么所有人都认定不二只可能属于手冢,他不愿赞同。 深呼吸,佐伯想把这个尴尬的话题绕过去。 “FUJI,小学的事情一点都不记得吗?” 皱眉思考的表情,放弃的摇头。 “我讲给你听好不好?” 见不二点头,佐伯笑了笑,在头脑中整理那些最珍贵的童年时光。 他说起他们的相识,讲不二如何智慧的帮自己逃过一劫;说起刚转班时自己跟不上学习进度,每次都是不二帮他补习功课;说起不二很喜欢蒲公英,每到夏末秋初他们就相约一起去摘;说起不二总喜欢放风筝,每次看风筝飞上高空就要把线剪断,还振振有辞的说这样可以飞的更高更远;说起他们有一次去逛夜市,不二穿起浴衣显得好可爱,胜过所有的女孩子…… 佐伯并不那么善于交谈,但说起往事绘声绘色;不二笑着,仿佛在听美丽的故事,又仿佛可以循着这条线追寻到过去。 太阳渐渐西斜,打球的人、散步的人都已经离去,原本喧闹的庭园慢慢冷清下来,只剩他与他。 “哎,真的是这样吗,不敢相信呢……”一直说到小学毕业他们的约定,佐伯停住,不二感慨。 “绝对都是真的。”佐伯温柔的看着不二因为笑而染成粉红的脸颊和抖动的双肩。 “SAEKI知道的这么清楚,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啊。”不二抬手整理被风扰乱的发丝。 牵动嘴角,脸色微暗,他想说不止是朋友,说不出口。 “那之后就是中学,中学的事情EIJI基本都讲过了……”习惯性的托着下巴,思索的眼神透露他正努力把两个时间段的事情接合,“小学我们也是网球部的吧,OISHI说中学也是呢。” “嗯……” 陷入沉思的不二目光闪烁,佐伯不喜欢他悠然的表情,恍惚映出另一个人的脸庞。 “对了,FUJI要不要打打看?”他突然提议。 不二意外的眨眨眼睛,完全没有料想到。 “网球啊,你是很厉害的!等等,我去找真田医生借球拍。”余音未落,佐伯已经跑远。 ———————————————————————————————— 站在球场上,不二握着球拍为难的笑:“SAEKI,还是不要吧,我不记得了……” “我也很久没打了,随便玩玩。” 刚才他问过幸村让不二打球可不可以,幸村怔了下,思索着回答只要别太累就应该没有问题。能够再次与不二交手,即使相隔这么多年,即使他们的技术都不如从前,佐伯还是分外激动。 控制着力量,小心翼翼的发球。 不二的反应有点慢,好像犹豫着回球的方法,但还是追上了。 “不是很好吗?”佐伯笑。 “真奇怪,我似乎记得这个感觉……”左手抓住拍线做调整,不二眯起眼睛,淡淡迷茫。观察、跑动、控制击球点,旋转、力量、速度、时机——所有一切在瞬间完成,似乎不需要思考,只是身体的本能反应,自然而直接。 “下一球,开始!” 不二的移动速度逐渐加快,似乎一点点找回了感觉,球的落点越来越刁钻。佐伯不自觉的认真起来,全神贯注的思考扭转劣势的方法,使出浑身解数应对。近几年没有太多精力打网球,他觉得自己明显力不从心;不二却精进不少,削球愈发凌厉——他不该忘了他身边有位网球名将。 些微分神,佐伯突然看到不二高高抬起右手。燕回闪?!想到也已经来不及防御,球飞快的滑行出去,他连一步都还没有动。 “我赢了!”不二挥动球拍,冲他微笑。 佐伯呆住了。就是那种感觉,站在球场上完全忘我的投入比赛,无法预测结果的惊险氛围,几乎被逼入绝境的紧张战栗,仅以一招即能确立优势的奇迹——他找回来了,站在球场上的那种极致的快乐。 果然是因为不二吗——网球场上失去的,赛车场里拼命追寻着的刺激与快感,与他在一起就这么轻易得到——他还怎么能够放开他,还怎么能让他从自己身边溜走? 绕过球网,佐伯一步步靠近。 不二看着他古怪的表情:“还打吗?SAEKI?” 张开双臂,佐伯把不二拥进怀里,动作轻柔而珍重,仿佛拥着独一无二的珍宝。环住瘦削的身体,一点点收紧臂弯,贴合距离,明显感觉到骨骼的轮廓,轻蹙眉梢,他还是那么瘦。 突如其来的举动,不二完全没有准备,不知所措。佐伯的怀抱温暖,急促有力的心跳声就在耳边,奇妙的安心感觉。从他全身紧绷的肌肉和怜惜的温柔,不二读到深切的思念,挑动心房,恍惚间,觉得曾经也有这样的拥抱属于自己,一次又一次……心底晕开的一缕孤寂让他不想拒绝,轻轻把头靠在佐伯宽阔的肩上,低垂眼帘。 不二柔顺的依赖形同认可,给了佐伯莫大的勇气,内心狂喜。原本打算压抑的情感瞬间爆发,惊涛骇浪般猛烈。这么多年他再没对别人动心过,他只想要他,只想和他在一起,不在乎欢笑或哭泣。他想带他走,离开所有会令他痛苦的因素,然后他给他快乐。 “FUJI……” 话在嘴边,可对上那双明媚的蓝眸就不知该怎么开口,神智完全被吸进去,淡粉色的薄唇看起来格外可口,近在眼前。佐伯醉了,身不由己的抬手抚上不二光润的脸颊,沿着精致的线条游走,停在小巧的下巴,托高。 缓缓附低身子,摒紧呼吸凑近,柔软的唇片,一碰上就沉沦,压住辗转,犹豫着伸出舌尖试探,滑过齿列,撬开牙关,一点点深入去勾动不二的软舌。不二闪避,佐伯再为深入,忽然怀中柔软的身子一僵,眼前一花——他被硬生生的推开,坐倒在地上。 闷哼出声,用手背抹掉唇上的血迹,喘息。没想到不二的力气这么大…… 低着头,略长的刘海垂下挡住眼睛,让人看不到表情,而发颤的身体和垂在身侧紧握的双拳却泄露了情绪。突然涌起的抗拒,在大脑思考之前已经付诸行动——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身体就是无法忍受。从佐伯凝视自己的眼眸里,不二清晰的读到忧郁,他猜他是想安慰自己亦或是被安慰,可他做不到、做不到…… 那不是属于他的怀抱,不是他想要的亲吻,不!不是!他忘记的,被掏空的,他填补不了。蚕食着灵魂的失落感,混沌中感受到的模糊身影,到底是谁,究竟是谁…… 凝滞的气氛仿佛定格的画面,他们就那么尴尬的僵持着,他没有起身,他没有开口,只在各自的思绪里游荡。 —————————————————————————————— 真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天色渐渐暗下去,不二却还没有回病房,幸村有点不放心,所以他特意来瞧瞧。 看气氛再看神色,发生过什么已经能猜出七分。真田皱眉,庆幸幸村没有跟着来。 “天晚了,今天请回吧。”走上前,收拾掉在地上的球拍。 注意到真田的目光,佐伯别开脸,两颊火辣辣的烧。真田站起来,不情愿却还是揽住不二的肩。 “送你回病房。” 不二依旧垂着头,一语不发的跟着真田走。 眼睁睁看他们走远,佐伯一拳猛捶在地上。脑子乱成一片,想抽烟,他觉得自己真是废物到极点。 (五)、 不二又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坐在病床上下意识蜷缩起身体,高度紧张的神经,仿佛随时都在警惕来自外界的伤害,睡觉也不例外。 看他用细瘦的手臂环抱着自己,手冢质问幸村发生过什么事。 傍晚真田带不二回来的时候什么也没说,不过看情形幸村已猜得八九不离十,目光转了转,敛眉颔首只说是我们照顾不周,很抱歉。 静若芷兰的气息,若有似无的笑,像极了不二有所隐瞒时的表情;语气温和,态度认真,他不想说便休想听到一个字,那样柔软的坚决,纵然是手冢亦只得作罢。 回到病房,把壁灯调的更暗,在床边坐下。浓密的长睫在不二脸上落下成片的阴影,神色飘忽朦胧。手冢撑着额角,不着边际的想自己不在的时候、不二独处的时候会不会也是这样,一个人拥着自己的肩膀。 这些天他夜夜在医院陪不二,不能说话,不能碰触,只是静静的端详睡颜。幸村和迹部都不止一次劝过,但他知道不二需要他——不论发生了什么,都是两个人的问题,若不二真的因为痛苦而逃避,他更该相随分担,因为只有他才知道,人前无所不能的天才,心有多柔软。 这份怅然的思念,是不是一直盘踞在你的心里?伸出的手在半空停住,仿佛眼前只是一副绝美的虚像,一碰触就会崩毁碎裂。 夜还很长,闭上眼睛小憩,转醒时发现微光中闪动的蓝眸正望着自己,手冢愕然。 不二已经醒了好一会儿,下午佐伯带来的冲击使他睡得格外不安稳。从回到病房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拼命回想那个怎么也想不起来的人,头疼的快要炸开。刚刚睁开眼睛睡意醺然的时候看到身边有人,吓得想叫,可房间里安稳的气息流动让他很快放松下来,塌实的感觉。 有他的空间自然而熟悉,看着对方拧紧的眉心不由心疼,很想伸手抚平。 “FUJI……”手冢不知该说些什么,生怕他又会尖叫排斥自己,强压的感情全部融在眼神里,沙哑的声音很低,带着不确定,失去平日浑厚的光泽。 镜片后暗棕色的眼睛深不见底,不二有种迷失的错觉,微微失神。手冢的眉不觉皱的更紧,不二终于忍不住伸手去触他的眉心,冰凉的指尖碰上炽热的皮肤,两人的身体皆为之一颤。 “一直在这里陪我吗?”疑问的句式却是肯定的语调,不二说的很轻,但在静谧的夜里,音色明亮。 手冢没有回答,拉下那只发抖的手,吻上雪白的纤长手指。热度顺着手指迅速向身体蔓延,不二眯起眼睛,抖得更加厉害,他记得那个温暖的感觉,一时间呼吸困难。 胶着的眼神,对上就再也转不开,手冢靠近,单膝跪上病床,不二的眼神有点迷离,迎上去的时候慢慢张开双臂。手、小臂到大臂,手冢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近乎膜拜的动作,小心翼翼的伸展,通过他腋下,将他完整的揽进怀里。紧紧依偎,看不到彼此的眼神,手冢低头摩挲不二柔软的发,淡淡的洗发精的香气。 不二的手环上手冢的背,脸埋进他胸口,熟悉的感觉把心烘得暖暖的,沉醉的闭上眼睛。耳边是两个人的心跳,带着些微颤抖渐渐融合,听不出彼此。手冢的味道与气息把他完全笼罩住,然后是他的声音: “FUJIKO……” 不留一丝缝隙的拥抱,轻柔细碎的摩擦仿佛一种确认的仪式:他们只属于彼此。不二不再发抖,完全将身体放松打开,把全部体重倚在手冢身上,完整的依赖。 你是我的…… 模糊的口型轻动却发不出声音,手冢的手在他后腰上回旋,酥麻的感觉一点点扩散,不二低低的呻吟。 “FUJIKO,全部都交给我吧。” 手冢的唇凑近他耳垂,低沉暗哑的耳语诉说像宣告又像承诺,不二没听懂但还是依言点头。全然安下心就觉得身体疲惫,松开手从他怀里滑下,睁不开眼睛。 手冢宠溺的笑,把不二抱起来,调高床头坐上去,让他躺在自己怀里,环住身体。小心缓慢的往后靠,轻轻叹息,阂上布满血丝的眼睛。 这一夜,不会再失眠。 —————————————————————————————— 深夜幸村查房的时候,看到他们相拥而眠,舒心的微笑。掩上门不发出一点声响,穿过空无一人的寂静走廊。 真的无需介入呢,他们之间,任何问题都可以自己解决吧。 回到办公室门口,看到靠在墙边的真田,幸村停下脚步。 这些天,自己留在医院真田也一定留在医院;有时拗不过他回去休息,真田依然在医院代他查房配药,只因为怕他不放心——真正辛苦的人该是真田啊。 “今天也没回去啊,辛苦了。”幸村说着客套话。 “他们怎么样?”虽然嘴上不承认,但真田一样关心手冢与不二,毕竟相识一场。下午因为佐伯的关系不二变得有些反常,他担心会有不好的影响。 幸村了然的笑:“他们自己解决得很好。”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又都没有动,走廊里的声控照明灯熄灭,只有淡淡的光从尽头的窗户透进来,黑暗将一切隐藏,什么也看不见。 幸村突然觉得不自在,真田仿佛完全隐没在黑暗里,却又有明显的气势压过来,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盘算该说些什么尽快抽身。 “之前我就想说——”真田比他更快开口,声音压的很低,“不二对手冢的排斥,说明手冢是他的压力源,但不也正说明只有手冢才让他那么在意?若不是太在乎,又何必苦苦逃避……” 幸村呆住,对着真田的方向露出惊讶的神色。这些他当然想到了,但会从真田嘴里说出来就完全出乎意料,真想看看他说这些话时的表情…… 轻笑一声,幸村柔和的嗓音悠悠响起:“真田君很适合去做心理医生。” “我想到的你早就想到了,不是吗?一直都是这样,其实你什么都清楚……” 真田的话似有双关,仿佛另具所指,幸村一时猜不透用意,只觉得情势不妙。黑暗中气流微妙改变,心跳不觉加速,他抓不住真田的位置。 “幸村,你究竟要逃避到何时……”真田的声音又黯了几分,像是急欲喷薄的火山却被一场暴雨浇下,压抑翻滚的岩浆。 “我不懂你的话……”心神摇曳,幸村平和的语调泛起一丝波澜。伸手扶住墙壁,无声后退。眼前的真田很奇怪,不知是因为身处黑暗还是被什么刺激到了,总之他不想面对。 “幸村,你这是何苦?” 突然近身的声音,来不及防备,被牢牢抓住的手腕烙上滚烫的掌心,幸村低呼。灯光大亮,映出他的仓皇狼狈与他的阴郁伤痛。如此靠近,在对方眼中看到清晰的自己,惊乱不已却又无所遁形。 “真田…君……”腕上的力量并不疼,却是无法挣脱的禁制,他第一次发现只比自己高出半头的真田会给人那么强烈的压迫感。降下视线,不敢面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以前就觉得他像一柄离鞘的剑,刚强而锐利,“请你放开我。” 真田不动,依旧逼视着他。 感情、决心随着脉搏的跳动缓缓泄露,从真田的掌心渗透进幸村的血管,心头的伤口崩裂,殷红翻着血肉。幸村抿着唇试图轻轻抽腕,真田借力使力向前两步,将他抵上墙壁。背后一片冰冷,距离太近,柔软的深蓝垂落在笔直的肩膀,被握住的手在两人之间发抖。 “幸村,让我照顾你。” 激烈的语调转成呢喃的温柔,就在耳边,幸村皱着眉闭上眼睛,呼吸艰难。从不知道刻板的真田也会是这样难以招架,一声声呼唤直接穿透他的身体,近似蛊惑的诅咒。 控制住吐息,怕对方探出太多端倪;遏止住声音,怕开口就会将他好不容易在两人之间建立起的淡然有礼击毁。他的心意他怎么可能不明白,可正因为他太认真执著,自己才一直选择逃脱…… “幸村,你还没有当年坦率……”真田哼笑,仿佛冷透的浓茶,入喉尽是苦涩。 幸村一凛,他知道他是指那一句“拜托”。当年他入院后的嘱托,真田付出的心血与未能尽善的自我苛责,好像负了满身荆棘也偿不清对他的食言。他把承诺看得太重,他又怎么敢再说出那两个字,怎么忍心累他解不开纠葛…… “真田……”随着叹息出口,稍一用力就会绷断的韧度,“我已不是当年的我……” 一身白衣,别着留洋归国的昂贵名牌,这个由白色堆砌的世界是他的领域,亦是他的牢笼。消毒药水散不开的刺鼻气味,时刻提醒他是一名医生,同时也是半个病人——幸村清楚自己的病无法根治,留在这间由叔父经营的医院里正是为了方便进行持续性治疗,以及在突然发病时能够立刻采取急救措施。他的身体如同埋藏着炸药,不知何时会崩溃…… 当初刚到美国就医的时候,他曾被鲜明刻骨的恐惧深深折磨:不知道哪种药有效,不知道哪种治疗方法更好,每天早上睁开眼睛就忍不住叹息,庆幸自己还能看到炽热的阳光。经过这些年,恐惧的感觉早已麻木,但他不会忘记自己的生命缺乏保障,犹如万花筒里善变的幻象。他早已将一切看开看淡,只想平和安静的看每天的朝阳夕照,尽可能为其他人多尽一点力。 偶尔袭上心头的低落与病痛的煎熬,他一个人承受已足够,他对自己有信心,能用笑容将一切隐藏粉饰得很好。他已给家人和朋友带去太多忧伤,不想再增加。 真田缓缓松开他,掌心下滑,改握住幸村的手。秀丽修长的手,比他的柔软许多。 “只要是你……”微仰头,深呼吸,真田无法相信此刻幸村与自己如此靠近,几乎相拥的亲昵。当年他赴美治病不告而别,天知道他有多懊悔!恨自己无能,不能分担他的痛苦,不能代替他承受半分,那之后,他便一头扎进医学。 “不要逼我……” 齿缝间挤出的声音近似哀求,埋怨真田太倔强,固执起来丝毫不懂得退让。温和的距离、平静的面具,没有人不赞叹他乐观坚强——但事实上,他害怕,一直好害怕…… 手按在真田胸膛,想推开却在瞬间丧失力量,不敢抬头,惊恐最后的防线也会被他的温度点着燃烧。 坚实有力的手抚过幸村后脑,手指缠进深蓝,真田低头,刚毅的唇贴上柔软的发丝。 “等你……” 意志蒸发,幸村实在撑不住自己,额头抵上真田的肩窝,感觉他陡然一震。失了血色的手扯住他胸前的长袍,再无法抑制肩膀的颤抖。 —————————————————————————————— 意外与改变往往诞生于瞬间,量变引发质变,其实一切都应归结为必然。 那一夜之后,不二开始明显的依赖手冢,几乎片刻不离他身边;手冢自然求之不得,但在医院毕竟诸事不便,才过了一天他就提出要带不二回家。 幸村点头,在熟悉的环境里容易放松,也容易唤起情节记忆,有利于不二恢复。 于是,手冢立刻去办出院手续,幸村陪不二等在医院大门口。 “这段时间辛苦医生了。”不二向来礼仪周到。 “不二君一定要快点恢复记忆,手冢君很辛苦呢。”幸村声音温和,和往日一样散发着宁静的气息。 正说话,真田走过来,他听说不二今天出院,专程来看看。 “早日康复。”他停在幸村旁边。 “谢谢,真田医生也辛苦了。”不二冲他微笑,同时注意到幸村不自然的转开目光。 谁都没有再开口,慧黠的蓝眼睛捕捉到两人之间尴尬的空气,轻扬唇角。 “FUJI,走了。” 手冢适时出现,打断微妙的气氛,轻轻对幸村与真田点头致意,直接挽住不二的手。 笑容加深,不二回握住,跟上。 —————————————————————————————— 幸村目送他们走出自己的视野,转身离开,刻意忽略真田探询的视线。 这两天他一直在回避,那天晚上一时纵情,恐怕又让真田误会了吧……长久的努力竟然那么轻易就功亏一篑,叹自己实在太脆弱。 “幸村?” 假装没听到真田疑惑的低唤,反而加快脚步。 真田皱眉,想不通两天来幸村的异常冷淡,可是——他在电梯间追上,一把拉住幸村的胳膊,另一手抬起他习惯低垂的脸,面向自己。 “你脸色不好,不舒服吗?” 幸村拨开他的手,眼神有些烦躁。 真田微怔。印象里幸村永远柔风细雨般温和,平易近人但有些完美的不真实,无可否认他想要看到他更多情绪,让他对自己再坦白一点。 电梯门滑开,幸村走进去。 强迫自己盯住控制面板,幸村有些惭愧,刚刚是他乱发脾气,对真田有点不公平。电梯光亮的金属门映出身旁真田的面容,把脸转向另一边,不敢看。对他的心情越来越复杂,不愿深想。 电梯停下时明显的失重感令幸村有些站不稳,脑子发昏,最近确实有点自不量力的体力透支,精神一松懈就涌起不适感。想扶着墙壁稍作调整,还没动已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扶住了肩。 真田用手背贴上幸村的额头:“有点发烧,你最近太累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幸村看着他认真的眼睛里关切紧张的情绪,一时说不出话。 真田直接按下-1F键,电梯门关上。 “等等,现在还是上班时间……”幸村察觉到他的意图。 “你的身体最重要。”毋庸置疑的口气。 “我拒绝。”难得使用强硬的措辞,他不希望真田把自己看得太柔弱,更害怕自己会变得想要依赖他的照顾。 真田看他一眼:“那么去我那儿。” 幸村语塞。似乎从以前就是这样,他软性的威严只有真田敢挑战。一旦决定就誓不回头的坚持,拗起来实在让人头疼。 坐进真田的车,他挫败的说出自己住所的地址。 ———————————————————————————————— 幸村的公寓离医院并不远,交通也比较便利。 把幸村扶到起居室的沙发上坐好,真田环视房间。两室一厅的房子,摆设相当简洁,整体深色调的风格带出淡淡的沉重感——或许幸村只是不太喜欢白色。 深咖啡色的沙发将幸村的脸色映得益发苍白,他们走的太急,脱去白长袍,就只剩衬衫和西裤。解开的领口,能看到突显的锁骨,从微敞的部分延伸而下的细致白皙,随呼吸起伏的胸膛…… 真田有些发呆,尴尬的错开目光。 “要换衣服吗?”几乎狼狈的从幸村身边逃开,走进卧室。 意识不清,幸村半睁开眼睛。其实并不是特别难受,但被人那么珍惜的对待就突然觉得委屈,想发泄长久压抑在内心的情感。如果真想拒绝也不是做不到,自己这样算不算欲迎还拒?不禁苦笑。再度相遇时不是下定决心了吗,难道要反悔……拖动手臂挡在眼前,掩耳盗铃似的逃避。 真田浏览着幸村的衣橱。他的衣服并不多,分类叠放的整整齐齐,真田不由想幸村比较适合穿暖色调的休闲装,柔软的质地,看起来沉静而舒适。 正在想该拿什么给他换,却意外瞥见衣橱下面熟悉的亮黄。小心翼翼的取出来看,竟是当年立海大网球部的队服——十年时间,保存的异常完好。 那么热爱网球的人却无缘球场,虽然幸村总是淡然的说已经不在意,可真田从未忽略过调和在纯紫中的寂寞。深深叹息,把衣服重新折起来时忽然发现衣角绣着自己的名字,心脏被瞬间狠狠揪起,真田彻底呆住。这是当年幸村带进手术室的那一件吗,竟然……他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 听到身后传来响动,幸村偏过靠在沙发背上的头,看到真田手上拎着自己平时穿惯了的淡绿色睡衣。 “要不要先洗澡?”真田注意到幸村一直在冒冷汗,衬衫已有些洇湿,话出口忽然意识到用词诡异,想收回却又不可能,紧绷的脸微红。 幸村错愕的望着他,终于轻笑出声:“好了,我会照顾自己,多谢真田君送我。” 拿过他手上的睡衣放到旁边,起身准备送客。 “快回医院去吧,还有患者在等你。”他推着真田往门口走,怕他继续留下来自己就真的支撑不住。 “别忘了你自己也是病人……”转过身,真田抓开他的手,曾经的犹豫与不确定已全部不复存在。 幸村的眼睛黯下去。 “幸村,让我照顾你。”重复着相同的承诺,希望能听他亲自认可。 “真田……”矛盾与为难在莹紫中闪烁,幸村流露出忧郁的神色。 “相信我……”不想听否定,不想他再找理由逃脱,明明放不开彼此,何必周旋着苦苦折磨——真田扣住他的腰,抓住下巴,以唇封缄。 幸村一惊,微张的嘴被堵住,然后是滚烫霸道的舌。双手抵在真田胸膛推拒挣扎,却在炙热的诱惑下渐渐转为无力的迎合,真田的味道犹如涨潮时汹涌的海水,冲垮他自我掩饰的坚强。 臂弯里的腰身比看上去的更纤细,骨骼硌在手臂上,从僵硬变成颤抖的虚弱。幸村的口腔比想象中更柔软,逃避躲闪最终吮吸纠缠。逼近极限才放开呼吸,两人脸上皆是一片绯红,幸村几乎站不住,倚在真田怀里,膝盖发颤。 真田放他在沙发上,双手扶住肩头,喘息着平复突然而太过激烈的吻,他觉得自己有些莽撞,但并不后悔。 幸村依然靠着他,身体发软使不出力,他有些懊恼自己意乱情迷,这样下去必定彻底沦陷。 “真田,你不该……我的病……”缓缓开口,他必须告诉他自己没有未来可以给予,他只会带给他无止无尽的麻烦。 “传染给我好了。”难得半开玩笑的语气。 幸村直起身子与真田对视:“不,我是说——” “我知道。”真田正色看着他,“我早请教过院长,我知道你的病。”深蹙眉心,不满的情绪在琥珀色的眼睛里流淌,抓在肩头的手不由加大力量,“那么信不过我吗?你的病一定能治好!在那之前,无论发生什么事,哪怕上天入地,我都一定把你带回来。” 伴着真田的诉说,讶异在幸村脸上一点点晕开,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了——但是…… “真田……” 紫色眼眸湿润的闪着水光,幸村不知道他的表情多打击真田的定力,手指滑过已染上高温的嘴唇,闭上眼睛继续接吻,一生一世也不够。 缓缓滑倒在沙发上,真田调整姿势,尽量不压到他。幸村的手缠上真田的脖子,灵巧的手指抚上后颈,指甲划过,摸到清晰的脊椎,沿着骨节轻轻画圈。 “精市,别揽我脖子……” 猛然抬头,真田低吟,皱着眉的表情隐忍,喉咙干的冒火。 幸村停下动作,真田拼命压抑的表情让他忍不住发笑。不懂得掩饰的弦一郎,原来身体也这么诚实而直接。 缓和下神色,真田与他额头相抵,感觉到不正常的热度:“你还在发烧。”深呼吸,收拾自己的欲望,起身,“我去给医院打个电话。”拉过他的手轻吻,“去床上睡一下。” 说完,他拿出手机,一边拨号一边往玄关走。 幸村翻过身,侧趴在沙发上,看他的背影。这么多年一直系在心上的结终于打开了,淡淡感慨。 这一次真是完完全全输给你了,弦一郎。幸村微笑着阂上眼睛。 (六)、 再次回到家的不二,没有久违的欣喜雀跃,反而紧张而拘束。 看他迟疑的站在玄关,手足无措,手冢伸出手,目光柔和:“来。” “这是你的家?”不二仍有些踌躇,换好拖鞋,走进去。 手冢拉过他,拥住单薄的肩头,倾身,声音落在耳畔:“我们的家。” —————————————————————————————— 手冢与不二的住所离市区有点远,因为手冢经常不在国内,而不二写作需要安静的氛围,所以他们选了位置稍偏而周边环境及基础设施都很不错的公寓楼。 并不低廉的价格和不够便利的交通使这里的住户并不多,再加上单梯入户的设计,私密性良好,所以有些艺人也是这里的房客。 就日本的房屋设计习惯而言,欧式建筑的结构更大气。屋顶更高,房间宽敞,向阳的落地窗采光充足,通透而明亮。 室内的家具摆设综合了两个人的喜好:卧室的衣橱很大,整齐收着两个人的衣服,床离落地窗不太远,有兴致的话可以欣赏夜景,虽然东京的夜空鲜少有明亮的星星。打开玻璃门出去是阳台,花架上是不二的各色仙人掌,水蓝色的丝绒窗帘厚重而柔软,遮光性很好,拉上便隐去整面墙。 电视只在起居室才有,手冢不喜欢在床上看电视,而当初征询不二意见的时候,他笑眯眯的说:我更喜欢看着TEZUKA。 起居室并没有什么特别,环绕立体声家庭影院配真皮沙发,不二笑言若是不能去公开场合就在家里看电影吧,但似乎他们都没什么时间。 玻璃柜里是手冢的奖杯和不二的证书,足够晃晕眼睛,手冢本不想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可不二说这样可以自我激励呐。边上的柜子里是不二的摄影器材,发烧级和傻瓜机都有,不二经常心血来潮的用便携式相机偷拍手冢,一旦被抓住就要受“惩罚”,但显然丝毫没影响他的热情。 再有就是不二的书房,身为作家,他的书当然够装一个房间,其中一多半是古典文学和原文书,还有不少摄影画册。CD架上是他得意的收藏,不二偏好歌剧、交响乐和轻音乐,蓝调、布鲁斯也不错,流行音乐偶尔会听听,只是不太来电。 另一个房间属于手冢,有各种体育类书籍和网球资讯刊物,还有无数比赛实况的录影带。不二常常跑过去和他一起窝在房间里看实况。手冢在音乐方面没有特别的喜好,基本都是受不二影响,比较而言,他喜欢舒缓平和的旋律多一些。 他们的家里没有健身器械,手冢更喜欢自然运动,比如晨跑。经常是不二陪他一起锻炼,当然有时候也会故意缠住他,打乱他的时间表。 浴室里的浴缸是king size的豪华型,当初手冢有些不理解不二的选择,觉得昂贵又不实用;不过亲身体验之后就没再提出异议,大浴缸自然有大浴缸的用法。 厨房里烹饪用品齐全,打理的相当整洁。虽然厨房容易积油烟,但不二喜欢清洁,而手冢则有点洁癖,谁都不会听之任之。通常手冢不在的时候不二会懒得开火,手冢回来以后就只有他下厨房。 —————————————————————————————— 不二乖乖坐在沙发上,仍有些放不开。 手冢轻叹,走过去问:“FUJI,要不要吃苹果?” 苹果是不二最喜欢的水果,所以他们的冰箱里一年四季常备。 常常是不二拖着声音叫:“NE,TEZUKA,我想吃苹果。”手冢便会为他削好。不二笑吟吟的接过去,拉他一起坐在沙发上,然后切成一块一块的喂他。“不是你自己要吃?”手冢挑眉,不二放一块在自己嘴里:“一起吃比较美味,TEZUKA总是忘记吃水果。” 记忆里不二总是眼神调皮带点得逞的笑,眼前的他却眨眨眼睛沉默着摇头,手冢在旁边坐下,展臂把不二拥进怀里。不二把头靠在手冢肩上,柔顺而安静,不似以往爱带些小动作在手上,手冢把手扣在他腰侧,感觉原本就很清瘦的身体又瘦了…… 在自己熟悉的空间里,与再熟悉不过的人彼此依偎,心境却截然不同——手冢忽然觉得奇妙,不由想感慨。刚才进门时,发现茶几上已经覆了薄薄的灰,算算不过才空了10天,赫然发现,原来维持也是这样难。 他的比赛太忙,每年回日本的次数并不多,可每次回家都没有久违的感觉:玄关的拖鞋一定放在旁边而不是收在鞋柜,盥洗室里的牙刷毛巾总是崭新而柔软,不二会替他拿好家居服放在床上,然后给他一个轻吻。 自己不在的日子里,那单独生活的一百多天,不二是以什么心情什么表情保持着他的生活痕迹?手冢绞眉,连叹息也忘记。 一下午的时间,他给不二讲他们的过去,相处的点点滴滴,给他看他们的纪念物,甚至手机里舍不得删除的信息。不二始终挂着笑,晶莹的湛蓝荡漾柔和。直至天擦黑,手冢看看表,轻声问: “我去做饭,想吃什么?” 不二从原文书里抬头,思索的表情:“什么都好。” 手冢揉揉他的头发。 若是以前,不二可能又会说中国菜、泰国菜来出难题,拜他所赐,手冢的厨艺着实精进不少。 “稍等。”他朝厨房走去。 ———————————————————————————————— 刚同居的时候,不二曾自告奋勇的承担烹饪工作,手冢只尝过一次便决定还是由自己下厨。天才与众不同的偏好,平常人的味觉不太容易接受。想起那会自己苦着脸忍耐时不二坏笑的表情,手冢猜不出他是不是故意那么做,不过给不二做饭他乐在其中,总想把他喂胖一点。 虽然不二不擅料理,但煮咖啡和泡茶的功夫都绝对一流。香浓润滑,醇而不烈,天才的技术无可挑剔。被他养刁了嘴,手冢觉得在欧洲喝到的咖啡多少都过于苦涩。 手冢记得自己第一次下厨的时候,不二倚在门旁吃吃的笑:“NE,TEZUKA,要是让OISHI他们或者你的球迷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会不会马上晕倒?” 他不太认真的瞪他一眼:“我不想为第二个人做饭。” 而看着不二眼睛弯成月牙,慢条斯理的一一品尝,手冢有些沉不住气:“怎么样?” 不二顿了顿,似乎为难的神色:“没有芥末寿司好……” 手冢正色:“吃得太辛辣对身体不好。” 不二凑到他身边,眼神闪烁:“呐,我是不是很辣?” 手冢转头看他,突然吻上,舌尖滑过唇沿。“你很甜。”一本正经的表情。 不二笑开,抱住他,迎上深吻。 ———————————————————————————————— 两个人珍藏的回忆,在彼此心中即是呼应的甜蜜,只剩一个人就容易变沉重,因为太美丽而质疑。 难得有机会把记忆整理回想清晰,手冢发现所有细节都收藏在心底,没有褪色。他自认不是激情浪漫的人,不像不二喜欢情调,喜欢调情,喜欢接吻与拥抱。手冢更在乎实际,关系的稳固、彼此的信任、持续的决心——他清楚感情的经营总比开始困难,而更清楚的是他与他,从开始到现在,真心的托付从未对彼此玩笑戏言。 伴随时间的慢慢延展,十二年,冲动兴奋激越的情绪在对方面前早已经变成习惯,不曾深思。而现在,手冢知道自己甚至怀着比当初更深刻认真的心情,绝非只是出于责任。 靠在肩上的份量越来越明显,手冢低头,不二困得快要沉入梦乡,睁不开的眼睛,天使般单纯的容颜。 手冢扶住他的腰:“FUJI,去睡。” 不二垂着眼帘睡意朦胧:“我要先洗澡。”说完,左右看看,仿佛踩着棉花步伐轻盈的晃进浴室。 即使失去记忆习惯也不会改变,手冢的眼睛追随着不二优雅的姿态,直到他反手把门关上。不久水声响起,手冢打开电视看新闻报导。 —————————————————————————————— 不二在浴室里四处摸摸又碰碰:他对泛着珍珠光泽的乳白色大浴缸很感兴趣,但想想一个人用着实有点浪费,于是作罢;墙边的金属架上整齐摆着两种不同的洗发水和沐浴乳,凑上去闻闻,一种几乎没有味道,另一种则飘散淡淡的苹果香,不由微笑。 水汽蒸花了磨沙玻璃门和视线,轻轻甩头,湿发上的水珠四溅。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停下动作,不二拧小水流,隔着门,隐约传来电视机的声音。 他知道外面的男人叫手冢,知道他看自己的眼神与众不同,知道自己对他怀有不可思议的依赖感。每次听到手冢说“FUJI,你还记得吗”,胸口就隐隐作痛,含混着蒙过去不敢回答,怕看他忧郁而寂寞的眼神。 对于这份在意,不二自己也觉得诧异。面对手冢时说不清的强烈感觉,仿佛无法用意识支配。手冢身上的味道、拥抱的方式、低语的声音,他的一切都能令他的身体自然而然的产生反应,索求并想要一个证明;而与此同时弥漫开的不安也使他困惑——不明白原因。 尝试着将之前听过的自己的过去回想一遍,发现只有大石曾提过手冢一次,他们不熟还是对自己刻意的隐瞒?原因呢? 零乱的画面从脑海里划过,好像拼图散落的碎片,拼命想抓住重新粘合,突然炸开的巨痛把思路扯破。不二抬手用力按住太阳穴,稳不住重心的身体倾斜倒向墙壁,反射性的蹬腿,满是水的地面打滑,根本站不住,挥着手想抓住什么帮助平衡,指尖掠过浴巾,钩住,结果摔在地上的时候把浴巾也扯下来,逸出口的断断续续的呻吟。 突然的巨响令手冢大惊,三步并作两步赶到浴室门前,急敲:“FUJI,怎么了?” 没有回音。 “FUJI!”焦虑不安,手冢直接转动门把手,推开。当初他和不二心照不宣的没有给浴室加锁,没想到竟是在这种情况下派上用场。 “FUJI,没事吧?”站在玻璃门外,手冢犹豫着又问一次;门里是模糊不清的拖长声的鼻音。 拉开最后的阻隔,扑面而来的热气使眼镜瞬间失去效用,手冢摘下,随手放在洗手台上。一时无法适应的视觉落差,什么也看不清,眯起眼,慢慢辨认出眼前的状况,倒抽气。 不二像只落水的小动物,湿淋淋的跪坐在地上,散开的淡蓝色浴巾一半落地,一半搭在不二身上。湿发凌乱的贴在优美的后颈及太阳穴旁的雪白手背上,光裸的背弓起,流畅优美的线条。 手冢顾不上换鞋,直接迈进去,在不二面前降下高度,单膝点地。 “FUJI——”双手扶上不二的肩膀。 被热水沁得发烫的身体触到常温的手指,颤抖,不二没有抬头,轻哼的声音充满委屈的味道。 “FUJIKO……”手冢叫着他的名字,钩住小巧精致的下巴,缓缓抬起。 视线被动上移,最后落进深棕色的宇宙,不二的表情迷惘,凝聚在浓密长睫上的水珠震动滑落。 “不要紧吧……”不自觉的,手冢的声音哑下去,放慢了语调。 水还没有关,花洒之下,手冢很快便浑身湿透。金棕色的发被冲成一缕一缕垂下,衬衫和长裤贴在皮肤上,怪异的不舒服。向来严谨的他不习惯这种一塌糊涂的局面,但此刻他的眼他的心都只在不二身上,无暇顾及其他。 “疼……”不二低吟,通红的脸颊冒着热气,不知是被热水蒸了太久,还是因为手冢的手指与凝视。 慢慢迎上去,拉进距离,不二钻进手冢怀里,高温的身体碰上微凉的衣服,瑟缩着抱紧。 手冢心神一荡,像是在寻找温暖又像在确认安全的领域,这样柔顺的不二难以形容的令人窝心,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心情,只能尽量抱紧他。 被完全揽在怀中的不二终于静下来,刚刚的头痛一扫而空。意识不清,他模糊的想这个男人好像自己的镇静剂,有点想睡。 手冢拉开两人的距离,扶不二起身,不二右脚才落地就痛呼出声,手冢忙圈住他的身体。蹲下身,抬起不二的脚审视,脚踝已经肿起来。 “似乎扭到了。” 伸手扯过另一条浴巾,把不二擦干,棕色的大浴袍是手冢的尺码,不二穿起来有些大——当初曾买过小码的,可不二总是拿他的穿,所以干脆换成相同尺码的两件。 拢拢滴水的头发,手冢打横抱起不二,顾不得在地板上留下水印,把他送进卧室,放在床上。转身离开时不二突然伸手抓住他,声音低柔: “去哪儿?” “洗澡。”想着浴室里的一地狼籍和自己一身狼狈,手冢答得有点焦躁;然而被不二孩子般的单纯眼神牵住,只得轻叹,上前吻吻额头,“乖,我一会儿来给你上药。” 不二满意的笑,放手。 ———————————————————————————————— 调低水温,手冢站在花洒下,双手撑墙,试图冷却自己的神经。不二对他的信任与亲昵使他一直压抑着的欲望蠢蠢欲动,几乎忍耐不住。可不二现在不记得他,他不该对他有非分之想;但是被那双美丽的蓝眼睛深情的凝望,手冢觉得自己只能举手投降。 收拾好出来的时候,不二似乎睡着了,侧卧在床上,呼吸均匀。手冢拿了按摩膏,坐在床沿,把不二的右脚拉过来,放到自己腿上。 “嗯?”不二半睁开眼睛。 “继续睡不要紧。” 虽然手冢这样说,不二还是很配合的翻身坐起来,手支在身侧,对他微笑。 手冢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不二的脚踝上。用指腹把药膏涂抹推匀,再以掌心压上去,借着热度按揉,帮助药力渗透发挥。 以男性的标准而言,不二的脚踝偏纤细,手冢单手便能完整握住。虽然现在的他比中学时长高了不少,骨架却依然单薄,保持着少年的身型。 手冢的力量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可疼痛还是令不二忍不住低声呻吟。握在手中微微发热的肢体与荡在耳边些微不稳的喘息,手冢的动作慢下来,按揉几乎变成爱抚。 电流从脚踝窜升,身体一麻,不二察觉到异样,轻轻把脚缩回来。 “TEZU—KA?”疑惑的叫出他的名字,不知为什么,心里打鼓。 水蓝色的眼睛波光粼粼,带着几分生涩几分犹豫几分探询,调和成单纯而略显迷糊的神色。手冢移不开视线,呼吸忽然变困难,下意识的抿紧唇,理智的天平缓缓倾斜。 深棕色的眼神沉沦,直勾勾的盯着昔日狡黠的情人如今迷茫的脸,情不自禁的靠近,阴影将不二一点点笼罩。不二一动不动的望着他,似乎读懂了对方眼眸深处的暗示,在手冢有力的手臂缠上自己腰肢的瞬间,不二抬头,垂下长长的睫毛。 手冢的唇覆上他的,从轻啄开始逐渐深入,无需诱导便已开启的牙关,不二的手绕上手冢的脖子。温软的舌探进,并不急于侵占,含住他的舌尖,把自己的味道一寸寸感染。手冢掌握着时轻时重的频率,调整角度,不放过不二唇舌间任何一个角落,不二灵巧的舌追随着他一起搅动,吮吸缠绵。来不及吞咽,透明的液体沿着唇角滑落,温柔甜腻的吻…… 终于放开呼吸时不二急速的换气,白皙的脸浮现花朵般艳丽的色彩,眸光湿润,眼神飘忽。以前就是这样,他喜欢接吻,喜欢亲昵的情人气氛,却也最容易被热吻勾动情欲。 手冢吻着他精致的耳垂,熟练的把不二腰间浴袍的带子扯散。 原本就松松垮垮的遮盖彻底滑落,晶莹雪白的身体完全暴露出来,有点冷,不二环住自己。手冢拉过他的手,一起拉开自己的腰带,一起躺倒。 紧密贴合,用身体给不二温暖,水盈盈的蓝眸看起来那么无助,理智轰然炸掉。 手冢对不二的身体太了解:舔过耳廓,舌尖在耳根来回滑动,压住的身体立刻明显颤抖;继续向下,在跳动的脉搏和小巧的白色喉结上留下湿热的痕迹;咬上锁骨,稍一用力就是殷红的牙印,舍不得,吮吸舔舐,想留下一个漂亮的印记。 胸前淡红色的小小突起,才碰上不二就不由自主的倒抽气,用指尖与软舌轮流捻弄爱抚,没几下便硬立充血。不二蹙着眉,恍惚的表情绝对不是痛苦,仿佛想寻找丢失的神智,他难耐的甩头,手指撕扯着米色的床单,陷进松软的床垫。 手冢并不想轻易放过他,三个月的分离积郁已经太久,咫尺天涯的感觉更是能将坚强的意志击毁。他迫切的需要一个确认,一种近乎仪式的证明,说明他仍然属于他,不会消失不会走远。 手滑过纤腰时不二躲闪着笑,柔软的小腹平坦结实,手指在肚脐打转画圈,不二扭动身体,咬着下唇忍耐,声音卡在咽喉发不出来。不断承受的刺激使快感急速累积,强势电流般在身体里流窜,酸软酥麻,自主的力量已完全丧失,他的身体太敏感,只能喘息着应对本能的感官。 终于来到欲望证明,握住已经半抬头的器官,手冢抬眼看不二迷离的眼眸,把头埋进他两腿之间。不二惊叫,肌肉猛然紧绷,几乎痉挛,反弓起的背划出优美的弧线,然后发软再度倒下。 酥痒的麻痹感顺着神经爬行扩散,脑中的唯一信息是男人修长的手指正在大腿内侧的敏感带上游走,配合着他的动作慢慢敞开膝盖,身体已完全不由自己支配。细碎的呻吟从颤抖的唇间溢出,彻底紊乱的呼吸。 不二向来不喜欢在激情中尖叫,再怎么投入再怎么情迷意乱他都会下意识约束自己,咽喉深处回旋而出的呻吟与叹息。出于男性的征服欲,手冢偶尔会产生不满情绪,带点恶意的刺激挑逗想看他更加狂乱的表现,却终因怕伤了他怕他承受不住而没有付诸实现。天才高傲的矜持与即使面对自己也不肯放松的底线,那种时候手冢心里总会有小小的失落。 此时的不二亦然,身体的反应全在手冢掌握之下,张着唇失去节奏的抽气,却在声音出口时封闭牙关。 数不清的色块在眼前浮动渲染,睁开眼,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体温攀升,绵密的汗珠从背部的每一个毛孔渗出来,沁湿了床单。未干的发粘在侧脸,想拂开却连手指也抬不动,摊开的身体仿佛不是自己。含吻、缠绕、舔啄,慌乱的被手冢的攻势吞没。 迫近高潮时手冢忽然离开,把不二的身体翻过。 “嗯?” 不明所以的回头,什么都还没看清,手冢的手已经一路沿着柔润的后背向上,脸埋进散发着苹果香的茶色秀发,吻上白皙的颈子。 激烈的战栗掠过脊背,不二把脸蹭进枕头,抓在两侧的手用力,指尖青白。 手冢一边不停顿的吻着他背部形状姣好的蝴蝶骨,一边探手从床边柜子最上面的抽屉里摸出橄榄油。 不二的身体太紧窒,如果润滑扩张的不够充分便很容易受伤。不忍心让珍视的情人吃苦,手冢每次都花大量时间进行前戏。 顺着脊椎的骨节舔吻,落下潮湿的点点红印,经过后腰时不二仰高头,支起上身把腰塌下,手冢按住企图逃离的腰部,轻轻咬,立刻听到甜美的呻吟,挑高唇角。 橄榄油倒在掌中,表面的张力凝成完整的一滴,温润的滚动。缓缓倾斜,让油滴滑到手指上,浸润。 指尖带动电流,划过脊椎末端,在收紧的入口附近徘徊试探。耐不住麻痒,不二轻轻扭腰。 “放松……”炙热的呼吸吹进耳朵。 尽量松弛肌肉,深呼吸,不二有种错觉,仿佛被那个声音要求做任何事自己都不会拒绝……低哑磁性的中音,无可比拟的性感却又令自己无比安心。 再次被橄榄油润湿的手指慢慢深入,蠕动着开启艰涩的通道。配合着手冢的动作调整呼吸,努力适应,从排挤变成适当收缩。手指渐渐增加,反复补充润滑,细致的按摩敏感点,把官能彻底燃烧。从那一点扩散席卷开的微妙触电感觉,把仅剩的思维能力和神智全部融化。 “FUJIKO……”入口已经打开,手冢抽出手指,呢喃呼唤。 不二艰难的用发抖的手肘撑住身体,侧倾回头。手冢捧过他的脸,缠绵的吻,是安抚也是进入的宣言。不二回吻着他,做好准备的神态,心甘情愿。 翻过身,面对面,手冢抬高不二的右腿放到自己肩上,小心不碰触扭伤,探入腿间,正面压下。尝试着前端进入,咬牙压抑自己突进的冲动,观察不二的反应。 撕裂的激痛瞬间扯紧每一条神经,眼前发黑,再多润滑与按摩也不可能减轻最初的痛苦,内壁撑开到极限。不二几乎悲鸣,弓起背,一动也不敢动,仿佛一点点牵扯就能将神经一节节揪断。 颤抖着的痛苦表情令手冢怜惜,慢慢抽出,分开后不二终于顺过气,重新调整喘息。 一直等到他缓和下神色,手冢再次压入,同时伏低上半身,凑近轻啄苍白的嘴唇。 痛感比刚刚的冲击轻一点有限,不二涨红脸,整齐的牙齿咬紧下唇,声音和呼吸全部噎在喉间。他仿佛听到自己血流的声音,内壁和太阳穴同时尖锐的跳。 手冢吻住他,诱导着让他放开被咬得红肿充血的嘴唇并给他空气,借着先前的润滑,来回摩擦推进。濡湿的黏膜紧紧包住,配合着深入收缩与放松,奇妙而愉悦的触感。 完全没入后手冢再度稳住,放开持续的长吻,只用嘴唇在不二的唇上轻轻摩挲。不二的身体绷得太紧,稍一分神就容易泄露,绞紧深入的纠缠。 不二微仰头,籍由深呼吸努力放松,感觉神经仿佛全部集中在结合点,全身的肌肉僵硬战栗,连脚趾也钩住,叹息般的呻吟。 手冢动了一下,不二的腰弹动,细眉蹙的更紧,阂起的睫毛不住颤抖,轻哼的鼻音拖得很长。被深入发掘的身体毫无隐瞒的呈现,不敢直视对方的眼,麻软的感觉像水面荡漾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微妙改变的表情,长长呼出的喟叹,陶醉而迷乱——手冢知道他已经过了最难耐的一刻,拥住他,开始有节奏的抽送。 顾虑到不二的身体状况,手冢控制着力量,尽量把频率放慢。虽然不够激越,但每一下都撞击到深处的冲击,以及能够清晰感受到的身体内部的摩擦,余韵被拉的很长,变成另一种快感。 挺直的腰已经完全丧失了知觉,只有电流盘旋并向四肢百骸发散,痛感麻木之后,神经即被涌起的快感攻陷,不二的身体自发在手冢柔情的攻势下张开……深处更加有力的收缩,紧紧吸住对方火热的欲望。 汗水在湿滑的肌肤上顺着平整的肌理汇集,滴落在不二身上,与他的融在一起。不二睁开眼睛,朦胧间看到手冢的忍耐,墨色的眸子里仿佛有什么,那么深那么深——一种形容不出的情绪从心底升起,宠溺与爱怜。 心理波动将生理快感进一步催上顶峰,不二恍惚的低吟,身体犹如被闪电击中般战栗不已,紧缩绞缠到吞噬毁坏。手冢禁不住闷哼出声,仰起头释放。虽不似以往的结合那么热切而强烈,但手冢觉得也并不比他们的任何一次逊色。 同时到达高潮,勉强唤回涣散的神智,不由回味。橄榄油经过摩擦发热散发出的奇异味道在房间里漂浮沉淀,悠长清淡的香气。手冢亲亲不二的鬓角,不二已经累的连眼皮都不想抬。手冢帮他捋顺凌乱的湿发,揽进怀里,一起安睡。 ———————————————————————————————— 第二天不二转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有些迷茫的眨眼,想起昨夜的一切,双颊泛红。手冢还在睡,相当安心的表情,不二微笑,不想弄醒他,小心翼翼的撑起身体,下半身立刻传来拆散般的疼痛,耐不住呻吟着倒回去,缠在腰上的手臂同时收紧。 轻甩头,枕着胳膊侧趴在枕头上近距离端详手冢的睡颜。棱角分明的轮廓和五官,该是严肃的人吧?却又那么的……不二觉得自己被他张开的网完完全全的捕获了。 束缚吗?亦或是包容? 理不清思绪,不再想,而有一点不二可以肯定:这个男人对自己是如此如此重要…… (七)、 接连两日的阴雨连绵,终于在第三天清晨云开雾散,久违的阳光仿佛要将积蓄已久的能量一股脑发挥,明媚灿烂,几乎刺的人睁不开眼。不论什么样的烦恼阴霾,在那么活泼温暖的照射下都似乎变简单,不知不觉轻快起来的步伐——然而,却也有人因此而抱怨。 被太阳晃的心烦,菊丸皱皱眉,忿忿的翻过身,用被子蒙住头。 昨天他忙到半夜才回家,进门就扑到床上倒头大睡,忘记拉窗帘。 电台新策划的实地采播节目“四岛艺人重返故里”就要上档,作为栏目主持人,菊丸要求跟进全部制作过程。虽然平时喜欢说笑玩闹,但工作上他可从不马虎,名牌主持不是只要有好声音、好形象就能够高枕无忧,谦逊的态度、严谨的作风、务实的精神才是站稳脚跟的关键。 最后的筹备工作忙到天昏地暗,终于将一切打理妥当,今晚他就要和制作组一起飞宫崎县了。由于昨夜实在拖的太晚,所以今天白天放假,补眠并收拾行装,五点整机场集合。 翻来滚去,拼命想摆脱阳光的追逐,大太阳却偏偏照的整张床没有一片阴影。终于,菊丸挫败的从床上跳起来,伸着懒腰走进盥洗室,开始他最大的乐趣——刷牙。 过了很久终于哼着歌心满意足的出来,拖出旅行箱开始打包行李。相关的文件资料,换洗衣物还有配饰,他的宝贝牙膏和日常用品,时常不离手的GBA,还有什么呢……灵动的大眼睛骨碌骨碌转,想着新买的随身听还有一堆来不及听的新CD,想着新出的3D游戏还没有时间玩而他的笔记本显卡也还没时间换,想着昨天在广告里看到又出了新口味的薯片是不是该买来尝尝——啊啊,他似乎又跑题了…… 要是OISHI在就好了,他最周全,从来不会出纰漏。 菊丸耸耸肩,既然这么想就这么办吧?抓过电话机,熟练按下几乎变成身体机械记忆的一串数字,接通的瞬间却突然惊醒挂断—— 等等等等,他和OISHI不是正在吵架中…… —————————————————————————————— 近来菊丸实在太忙,直访之后,他又接了几档电视台的访谈类节目,反馈一个比一个好。台里决定乘盛追击,进一步拉高他的人气:让他参与其他黄金档期的节目做协同主持;给他最好的制作班子和尽量大的自主空间;这次的实地采播也是指名选他,与当红艺人一起回到故乡,寻找童年。 忙得不可开交,工作太多时间太少,恨不得真的学会分身术,好不容易有一天可以准点下班,菊丸兴高采烈,一边安排晚上的节目,一边拨通大石的电话。 “OISHI,今天我休息,一起吃饭吧?” 一有空闲就见面早已成为他们之间未出口的约定与习惯,而神经大条的菊丸做事一向投入,根本忙得忘了大石的回避与之前接二连三的拒绝。 “EIJI?”大石的声音一亮,却又立刻黯下去,“今天晚上——恐怕不行,我要加班出不来。” “真是,是不是真的那么忙啊……”又被泼了冷水,想起以前大石对自己的“有求必应”,菊丸不满的低声嘟囔,“那,你什么时候才有空?” 电话彼端的大石低叹,一副郁闷为难的表情,天知道让他拒绝菊丸是多么困难的事。没有英二的活泼玩笑,生活变得苍白而空乏,一天的时间总是很长,煎熬而难耐。好不容易捱到下班,却依旧觉得茫然:回家?无所事事;留下来加班?根本满脑子都是英二的影子……他们已经好几天没见面,他担心英二糟糕的驾车技术,担心英二会赖床上班迟到,担心他丢三落四搞乌龙,也担心他又忙得不吃饭…… 忽然察觉岁月的过往,自己一直都围着英二转——如此琐碎而不厌其烦的挂念,是不是通往幸福的途径? “OISHI?” 等了半天还没得到回答,菊丸有点不耐烦,很想直接问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又怕问的太突然惹大石不高兴。他总是口没遮拦,说话不知轻重的伤了别人,大石曾多次告诫他,他们也曾因此发生过不愉快。虽然大石从不会把他的卤莽话真的放在心上,菊丸却下意识的加小心,在他面前反倒比在其他人面前更谨慎。 一时想不到托辞,正不知所措,大石背后却响起音符般明朗跳跃的声音: “大石前辈,复印机又卡纸了,怎么办啊?” “啊,稍等!”大石按住话筒扬声回应,“EIJI,你等一下,马上回来。”他把话筒放在桌上,走开。 菊丸舒了一口气,他最不擅长解决这种问题。OISHI,拜托你赶快想通吧!无聊的用手指敲着桌面,注意力却被听筒里飘出的隐隐约约的对话勾去。 —————————————————————————————— “这台机器老是出问题,真要命!”故意拉长的语调是年轻女孩儿特有的娇嗔。 “尚美你又操作错误了……”大石叹气,不怎么严厉的责备。 “使用界面那么复杂,我记不住啊……为什么不换新机型?” “你去申请预算啊!”大石笑。 “前辈好狡猾!我才不做那种会被上司骂的蠢事呢!啊~~恢复了!好厉害!谢谢大石前辈!” “下次小心哦。” “嘻嘻~反正有前辈你帮我修嘛!” “你这样会过不了试用评定的……” “我的评定是前辈你写嘛,我才不怕!” “呵呵……” —————————————————————————————— 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平日神采飞扬的大眼睛蒙上阴郁的沉灰,嘟起嘴巴。 “EIJI,还在吗?抱歉久等了。” 再次接起电话的大石,因为刚刚的“小插曲”,声音变轻快。 冬景尚美,才出校门的大学毕业生,前几天被他们公司聘用,分到大石所在的部门。忙碌的工作中,很少人愿意再分出精力带新人,稳重又面面俱到的大石看不过去,自然多担当一点。尚美率直又单纯,爽朗的个性格外讨喜,虽然认识只有几天,两个人却相处的相当融洽。 “不久,你—好—忙—哦!”菊丸轻哼,一个音节一个音节的咬。 “EIJI……” 大石来不及讲话,已经被菊丸抢白。 “有这么可爱的同事,当然舍不得下班了!” “你又乱说,尚美是新来的,很多东西不熟悉我才多教她一点。”大石没听出菊丸的异样,不以为然的解释。 “是哦!怪不得你最近拼命加班,原来人家是新来的,以前也没看你那么敬业啊!”大石理所当然的态度使菊丸愈加心烦,不由尖刻起来。 “EIJI!”大石的声音不由抬高一个音调,菊丸的迁怒他向来看不惯,偏偏他又一直改不掉,“你心里有火冲我来可以,不要把别人也扯上。” “什么嘛,我根本什么都还没说你就护着她!”严肃的口气与刚才在电话里听到的迁就形成鲜明的对比,菊丸忽然觉得委屈——亏自己还一直担心他,还一直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事惹他不高兴,原来……原来! “本来就和尚美没关系啊!”大石无奈,不明白英二为什么要在无关的人身上纠缠。 “尚美、尚美!你叫的还真顺口!我是和她没关系,你和她有关系好了吧!”菊丸摔掉电话。 大石被吼的一头雾水,不明白今天的英二怎么这么莫名其妙。最近他们很少联系,莫非他有什么烦恼?是不是工作不顺心,还是……想来想去到底不放心,大石握着话筒准备拨回去,按了两个键又犹豫着停下来。 这样不是正好吗?将错就错,EIJI大概、暂时不会再联系自己了…… 怏怏的收了线却收不回心,视线总在电话机上打转,本该松口气却反而忐忑不安,牵扯的心痛有点喘不过气。大石苦笑习惯是那么经年累月留下来的,只希望终有一天这份心意能让对方明白…… 挂线后,菊丸一直支着手肘,单手托着下巴对着电话发呆。他猜大石一定会马上打回来,电话却固执的始终维持沉默。终于,他挫败的趴在桌上,沉沉垂下嘴角。 OISHI真的生气了啊——可就算是自己讲的有些过分,OISHI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吧!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平常他可没这么斤斤计较…… 拧着眉思考,还不到五分钟就把双手猛然拍在桌子上,“唰”的站起身。 “够了!够了!烦死人……我才不在乎你!” 故作潇洒的甩甩头,刻意换上快活的表情,拎起背包,走人。 —————————————————————————————— 回想几天前发生的事,菊丸把电话放回原位,坐在床边发呆。 其实,斤斤计较的人是自己吧……冷静下来想想,OISHI什么也没做错,自己还不是常常和电台的同事说笑打闹?可这并不是重点,重点、重点是OISHI的态度变了…… 以前他怎么闹大石都不会生气,他会抱怨会无奈偶尔也会唠叨他,但最后一定会给他一个笑容。而每次被大石说教,虽然他都要不甘心的回嘴和否认,心里甜滋滋的感觉却是实打实的—— 一直相信,这样的关系是不会改变的。 是他太习惯还是他太迟钝?莫非OISHI只是勉为其难……突然抬手拍拍脸,制止这种沮丧的想法。菊丸抬头看看表,十点半,还有时间! 他可不喜欢胡思乱想,干脆直接找大石谈谈吧!他不要带着这种心情去宫崎,会累死人的! 深呼吸,起身随便拿了件外套就往外跑,完全无视身后台风过境般的凌乱。 ———————————————————————————— 在大石公司楼下的停车场停好车出来,已经十一点半了。 菊丸靠在车旁犹豫了下,打电话给他还是直接上去找他呢?其实从家到这里根本用不了这么长时间,可多少有些拿不定主意的他,一直磨蹭着在周围乱转。 快到午休时间了,还是去吧!努力给自己打气,菊丸耸耸肩,快步走进大堂。 平时都是大石去找他或者直接约在外边见面,偶尔来过一两次也早就记不清了。瞥了眼墙上密密麻麻的水牌,菊丸因这个发现而产生小小的震动,才转向咨询台,突然听到电梯间传出大石的声音。 “尚美,你还是自己去吧,我就算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菊丸想也没想,直接跳到柱子后面躲起来。 “不行!不行!前辈你今天一定要陪我!” 小心的探出半个头,菊丸看到大石一脸为难,迈三步停两步的往外走,而旁边的女孩子连推带拉,甚至挽上他的手臂。虽然穿着正规的工作套裙,却配了平底皮鞋,蹦蹦跳跳感觉格外活泼。染成桔红色的短发蓬松,总有几缕不太服帖的翘起来。虽然戴着眼镜,却没有稳重的感觉,镜片也完全挡不掉那双眼睛里的灵气——那就是之前大石提到的“同事”吧?菊丸不自觉的跟上去。 “尚美,我还有工作没做完,你自己去吃饭好不好?”这几天大石明显不在状态,做什么都欠缺心情,只是怕被其他同事看笑话才不得不出来。这丫头,拗起来就不管不顾,倒是跟某人挺像的……总也绕不出来的心绪,在心里苦笑。 “不行!不行!”来到离公司不远的一家小店,尚美把大石按到椅子上,叫过服务生后转头盯着他,努力摆出一副严厉的表情,“不好好吃饭身体会垮哦~前辈的工作很辛苦呢!” 大石敷衍的笑笑,没有搭话。 坐在他对面的尚美扁扁嘴:“呐,前辈,你这几天心情不好吗?” “啊?没有啊。” “怎么没有?!前辈你啊,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尚美摆出“我什么都看得出来”的架势,有些夸张的叹口气,“为什么?不介意的话说给我听听。” “你啊,还是先做好自己的工作吧。”大石有些哭笑不得,难道他沦落到需要后辈开导的地步了?而且,还是女孩子。 尚美顿了顿。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大石的好脾气她可全都看在眼里,端前辈的架子才吓不住她。 “我是以朋友的身份嘛,这种时候竟然拿资历压人,真是……”说到最后,她故意扬起语尾强调抱怨的口气。 朋友的身份?大石一愣。工作场里“朋友”的概念早已经变质,不过,尚美所说的朋友应该还是最初的意思吧?也只有才出校门的她还怀着这样的心情。 鲜明的色彩在心里扩展,忽然想起那张再熟悉不过的笑脸,毫无心机的信赖眼神——“OISHI,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哦!” 也有那种人吧,能够一直保持单纯热诚的心,一直都不改变……大石不自觉的浮起淡淡的微笑。 尚美看着他兀自出神的样子,微偏着头:“果然,是因为恋人的缘故!吵嘴了吗?” “恋、恋人?!”大石惊讶的舌头打结。这女孩儿究竟是什么思维模式! “前辈的那种表情,很明显是在想念一个人啊!”尚美斩钉截铁的下结论,又立刻换上憧憬的眼神,“啊,真好!我也希望有个人这么想着我……” 这样的心情,脑海里清晰的容颜和心里的那种温暖——从什么时候开始,完全被一个人占据,把平凡的日子变得如此绚烂……可与此同时,伴随着充实感升起的沮丧,深深困扰着自己的那份无力感却又那么痛苦…… “前辈的恋人是什么样子的人?” 尚美的问题打断大石的思路。 “哎?” “唔,因为大石前辈是个稳重又可靠的男人,所以前辈的恋人一定也很优秀吧?一定又温柔又漂亮,而且很能干!” 大石完全无言以对,是不是女孩子都这么想象力丰富而且喜欢自说自话?这些形容词用在另一个人身上或许贴切,英二的话,完全…… “不要乱猜了,尚美,我没有女朋友的。”认真沉下声音,他不想再继续这个无意义的话题。 “骗人!我才不相信!前辈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女朋友?!”尚美的声音不自觉的抬高一个八度。 大石叹气,他实在不擅长应付这种局面:“我从初中起就一直很喜欢网球,几乎所有时间都用来练球,没有那种空闲。” “那不是很无聊?” “不会啊,打网球实在是非常棒的事!”昔日的拼搏与汗水,那些彼此相伴的岁月在记忆中掠过,伴随而来的微笑。 尚美稍为不解的眨眨眼睛,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男女有别”?男人总是狂热的爱上一项运动,而女人则更注重经营感情。不过,真的有这么单纯的男人啊……她突然眼睛大亮,双手一拍。 “那,我来做前辈的女朋友吧!” “呃?!” “这个年龄还没交过女朋友不是很可怜吗?”尚美凑到大石身边的座位,笑容格外灿烂,“以后请多关照,前辈!” “开、开什么玩笑……”这样的发展也太超乎想像了,大石有些转不过来。 “不是开玩笑啊!像前辈这么好的人我可是一点都不介意~~”尚美的声音仿佛跳跃的音符,带着轻快的节奏。 “但、但是……” “就这么决定哦!” “不要那么随便的替别人决定!” 陡然出现的声音,莽撞的措辞,来不及做出适当的反应,大石和尚美只是呆呆的抬起头,看着眼前突然冒出来的人。 ———————————————————————————— 微卷外翘的红发,灵巧生动的眼睛,一身大石早已看习惯的休闲装——却因他并不熟悉的情绪变得有些不同。紧锁的眉心,抿住的双唇,因为压抑颤抖的肩膀,还有,相触后刻意别开的目光…… “EIJI?!!”是他吗?真的是他?不是梦吗?实在太意外了,“为什么,你……” “我下午要走了,来和你打招呼……” 多久没有见面了?看到他的瞬间,移不开视线,觉得那个间隔长得令人难以忍受;可与他目光相对,却又突然难为情…… 这么不声不响的跑来,实在不是菊丸的风格——刚刚的谈话,莫非他误会了?! “EIJI……” “啊!!你、你是菊丸?!”正不知该如何开口的大石被尚美兴奋的声音打断,她的嗓音之高,引得店里的人纷纷侧目,“天!不会吧……我是你的忠实听众耶!” 尚美几乎是跳到菊丸面前,抓住他的手。 “啊~~本人比电视上还可爱呢!帮我签名好不好?” “我说,尚美……”看着菊丸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大石勉为其难的开口,试着打圆场。一直觉得尚美主动的个性充满活力,现在看来,似乎有点过头了……“你先坐下来好吧?” “呵呵……”尚美在心里对自己吐舌头,拉过椅子坐好又请菊丸也坐下,“前辈,你们认识啊?”说着,又管不住眼睛往菊丸身上瞄。 “我们是同学,也是网球部的队友。” 大石答的心不在焉,只思考着如何结束眼下乱七八糟的状况。看英二的样子,一定找自己有事…… “能经常见面的话,我也想打网球了……”尚美低声嘟囔,然后用下定决心般的眼神看着大石,“决定了!我一定要做前辈的女朋友!” “说了不要随便决定!”一直没吭声的菊丸终于开口,声音闷闷的,压得很低。 “哈~和电台里的声音不太一样呢~~”尚美轻笑,“不过,为什么?” “他,他有喜欢的人啦……”OISHI,为什么你不把话说清楚?!菊丸抬起眼睛。 那样的眼神,气恼、不甘还有压抑——大石记得当年他们输球时曾经见到过…… “可前辈说自己没有恋人啊……” 气氛变得有些诡异,尚美闭上嘴,目光在神色别扭的两个人身上打转。前辈的恋人和菊丸君——似乎有什么隐情的样子。 菊丸有些灰心,刚刚大石的否认他听到了,说不出心里的滋味。他明白他的回答没有错,可亲耳听到——还是不好受。有时候感情和理智划分成两条线,没有一方压倒另一方,如此矛盾的感觉,他还是第一次体会。 “下午,我就去宫崎了,只是来告诉你一下……我走了。” 菊丸站起身,低着头谁的脸也不看,转身离开。 “EIJI……喂……”莫名心慌,他鲜少如此消沉,今天的英二实在很反常。 大石呆了片刻,最后还是追出去。街上没有菊丸的身影,沿路走回公司楼下,正好看到菊丸的车以不要命的速度冲出停车场。 “EIJI!!” 转瞬即消失在视野之中,连心跳一起席卷,大石只觉得手脚冰冷,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恐惧”。 —————————————————————————————— 初夏的正午,太阳虽不十分毒辣却也分外刺目,浅风带着爽朗摇动身后茂密的树冠,却吹不散压在胸口的窒闷。菊丸趴在栏杆上,下巴撑在手背,望着远处发呆。 很久没有到这个地方来了呢——丢在记忆的角落里,好像被遗忘掉了似的,没想到却在心情糟糕的时候浮现,当他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这里了。算不算是一种习惯呢?以前也是,每次输球都一定要到这里反省。那时候他喜欢爬到集装箱上面,对着远方大叫,而每次大石都一定会来找他、安慰他…… 熟悉的手机铃声再度响起,一遍强似一遍的音量,犹如对方焦急的心情。菊丸却只是把屏幕举到眼前,看着来电显示的人名一亮一灭。 以前也曾有过情绪低落的时候,做什么都一团糟,想发泄想大叫,却从不会像现在这样丧失所有动力,仿佛突然被人拔掉了电池,什么心情都没有。 真的是他自我感觉太好吗?在那么长的时间里,难道……菊丸气得跺脚。 “可恶!可恶!!” “EIJI……”熟悉的声音,带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在身后响起。 OISHI?!菊丸愣住。他不敢回头,怕那个声音只是自己幻想,心却在瞬间被填满。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松口气般的语调,靠近的脚步声,栏杆传来轻微的震动——大石就在他身边,不是幻觉。菊丸把脸转向另一边。 “每次你心情不好,都会到这儿来,呵呵……”似乎很怀念的口气。 “反正,我就是个行为简单的傻瓜。”菊丸忿忿的赌气。 “乱跑又不肯听我电话,要是在这儿找不到你就真的被你吓死了!”大石不由抱怨。 转过头,看到大石额上未落的汗,原本一肚子的气又有些不忍心。如果不是每次都在同样的地方,你怎么找得到——笨! “还记得这里啊……”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已经和缓的语气。 “怎么可能忘呢?这是我和EIJI的秘密基地!”大石斩钉截铁的回答。 微微降低视线,菊丸把身体伏得更低,动动嘴角,想反驳却又忍住。这里是他答应大石组成双打的地方;这里是他第一次发脾气大石找到他的地方;这里也是他唯一没有告诉过不二的地方…… 输球、吵架,虽然承载着许多许多仿佛不好的回忆,在心里却沉甸甸的。不够阳光的自己,有负面情绪的自己,全部都被大石看到了——可正因为是大石,才觉得怎样都没有关系。 他是不是真的太任性了呢…… 记得那个集装箱要被运走的时候,他真的急坏了,大石却用平静的语气说:“我们不会一直需要它。”那个集装箱,装满了他们记忆的集装箱——不需要了…… “已经,不是秘密基地了……”菊丸的声音很轻很轻。 看着菊丸垮下去的肩膀,大石无奈的想叹气。表面大而化之,看似什么都玩笑以待的菊丸实际上相当感性,总是心血来潮、爱好善变,却又对一些东西格外念旧。 他把手搭在菊丸肩上:“你就这么喜欢爬高?那,我们再去找个新基地,怎么样?” “可以,随便取代吗……”菊丸突然撑起上身,声音放大一倍,“对OISHI来说,这么简单就可以取代吗?” “只要EIJI能振作起来——”大石停住,静静看着菊丸的眼睛。 够了,他受够了!那种刻意拉开的距离和制造的疏远——菊丸清澈的眼中流露出的不解、焦虑和小心翼翼,难道这就是他带给他的全部?连天的空虚,或许,他比自己认为的更需要对方吧…… “对我来说,只有EIJI是不能取代的。” 早已经变成习惯,成为身体记忆的一部分,拥有是那么理所当然,改变是如此痛苦不堪——他已经深深体会到了。之前的顾虑和理由,在这句始终放在内心的话出口后全部变得无足轻重。他想要的,英二想要的……为什么他要把这一切想的如此脆弱?为什么不相信他呢…… “切~你怎么能……哎?!”猛然领悟到那句话的含义,菊丸瞪大眼睛盯着大石,满脸惊诧。刚刚,他说了什么?! 大石眼神柔和:“我希望你有什么不开心都可以对我说,而不是对个箱子说啊。” 这——莫非是表白?!菊丸不信,大眼睛眨了又眨,看不懂大石眼底流转的笑意,一寸寸撤回目光。 “EIJI?”见他没有反应,大石低唤。不会吧,这家伙向来机敏,这种时候怎么反而迟钝起来? “不要!这样对OISHI很不公平嘛……”菊丸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开心的事也一起告诉我,不就好了。” 似乎越说越……红色的小脑袋低得更深,脸颊莫名发烫。 少有的安静令大石挑起唇角。其实并不若想像中那么难,为什么以前他一直不敢说?想要永远陪伴在他身边的这份心情,或许,从相识的那一天就已经开始了吧。两个人的相处之间,除了对方的幸福,他所忽略的,他想要给予的…… “啊,EIJI,你以后千万别再那么开车了,我的心脏都吓得停跳了……”想说些什么转移他的注意力,却忽然忆起午后那一幕,依然惊魂未定,大石说教起来。 “那你来开啊!”菊丸终于抬起头,嘟着嘴满脸埋怨,“这些天我被罚了几次,你知道吗?!而且,OISHI不在,我早上会迟到,东西总找不着,经常丢三落四,还……” 看着他气鼓鼓的撒娇模样,大石轻笑。虽然喜欢他嚣张自信,偶尔这样也不错。 “好好,以后我来给你开车、叫你起床、帮你收拾房间……所有的事情都为你做。”说着,轻轻把菊丸拥在怀中。被对方需要是多么令人开心的事——这个人,他再也不会放开了。 菊丸闭上眼睛。身为家里的么子,他也时常跟哥哥姐姐搂搂抱抱,但是,不一样呢,总觉得大石的怀抱异常温暖,舒服又特别安心——不过,这个秘密才不告诉他!他要好好保守!不由像只猫咪,轻轻蹭。这个怀抱,以前就是他的,以后他更要霸占,不让别人分享! “不要再离开我……”向来欢快的语调降了半音,软软的吹在大石耳边。 只要英二希望,他就会一直留在他身边;直到英二不再需要他的那一天,他会笑着目送他离开——不过,他绝不会让这个状况出现,他会抓紧他,让他更多更多的依赖自己。 大石低头,却碰上菊丸偷偷昂首探询的目光。彼此栓住的眼神,一点点缩短距离,轻托起菊丸的下巴,嘴唇即将碰触的瞬间,菊丸突然大叫。 “啊!!糟了糟了!!”他翻出手机瞪着屏幕,然后夸张的倒抽一口凉气,“这下坏了!!” “EIJI?” “呵呵……”看着大石迷惑的表情,菊丸突然双掌合十,“OISHI,我现在就有件事要拜托你,你帮帮我啦!” “哎?” “完全忘了出差的事了,五点我要赶到成田机场的!”菊丸惨叫。 大石忙抬腕看表:“已经三点了?!EIJI你怎么不早说?!” “都说了我忘了嘛!还没收拾行李呢!”他耕耕头发,猛冲向自己的车。 “EIJI?!等等!我来开!太危险了!”大石追上去。 “不行,你开太慢啦!”菊丸拉开车门,回头对他扮鬼脸。 “你超速被抓到就更慢了!”大石成功的把他推到副驾驶座上。 依旧是初夏淡淡的风,天上的云散了,一片明朗。 (八)、 有时候,习惯很容易养成;而有时候,习惯又很难维持。 七点半,窗外仍有小鸟在叽叽喳喳的鸣唱,不二在阳台上看着沐浴在晨光中的一株株精神饱满的仙人掌,伸伸懒腰。 回家已经有一个星期,他也基本适应了“两个人”的生活。早上,七点钟房门一响他就会自然醒来——那是手冢外出晨练的时间;而晚上,过了十一点手冢睡了他也会乖乖上床睡觉,觉得一个人实在有点无聊。而白天的时间,大部分手冢会陪着他,有时一起看电视,有时各看各的书——只是,不多话。 以前也是这样吗?总是在对方身边沉默着……虽然只要手冢在身边心里就觉得塌实,但,为什么总有莫名的不安? 轻轻打开手冢房间的门,里面的单人床是他回来后的第二天临时买的,和房间相当不搭调,感觉怪怪的。至于理由,手冢只说是为了让他能够更好的休息,可是,他们之间难道不是更为亲密的关系么? 看着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床铺,不二静静关上门。看来,太过于良好的个人习惯也有不好的时候呢…… 回到卧室,倒在松软的大床上,想叹气。手冢最快也要半个小时以后才回来……枕头上对方的味道已经淡得不能再淡,忆起那个火热的夜晚,不二心头猛然一窒。他清楚记得那长长的手指在自己身体上留下的撩人触感,清楚记得那沉默的嘴唇在自己耳边呢喃的诱惑语言,清楚记得他在他的身体深处……一种难以形容的刺痛从胸口扩散,不二弓起身体,环抱住自己微微颤抖。那之后手冢再没有碰过他——为什么他觉得手冢在刻意疏远自己,还是说,这只是他单方面的错觉…… 八点一刻,手冢回来的时候不二已经做好了早饭。 “等我回来弄就好。”手冢看着不二递过来的日式料理。 “反正我闲着。”不二淡淡的答,端过自己的一份坐到餐桌旁。 谁也没有再开口,分别专注于自己面前的食物。 虽然久居欧洲,但手冢依然对祖国的料理情有独衷,最近总抢着下厨的不二似乎注意到了,于是早上也不怕费事。手冢才发现不二的料理味道格外纯正,以前——他果然是故意的。 不二偷偷抬起眼睛瞟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脸色依然是那么温和,身上却散发出冷漠的气息,让他有种难以接近的压迫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还是他惹他生气了? 就在不二自顾自出神的时候,手冢已经用餐完毕,起身收拾碗筷。 “我来吧。”不二跟着站起来。 “没什么,你继续吃吧。” 不二看看几乎没动过的饭菜,飞快的抿了下唇:“我没胃口。” 手冢停住,终于转过身与他面对。 “身体不舒服吗?”抬起的手,拂开隐藏了雪白前额的柔软发丝。 柔缓的动作使不二兴不起逃避的意识,反而顺着手势慢慢昂起下巴,手冢的手滑到他后脑,扶住,然后微微弯腰靠近,额头相抵。 毫无前兆的亲昵,不二的身体陡然僵硬,无法做出任何动作,惊讶得发不出声音。 “你在发热啊……”不二的体温向来比他低,现在却感觉有点烫。 手冢边说边拉开两人的距离,用这种方式感受对方的体温在他与不二间是再普通不过的事,然而看到眼前受惊吓的眼神,才突然意识到——他匆忙放开他,或者说,近乎急切的将怀中的人甩开。 不二向后退了两步才终于稳住身体,刚刚四目相触的瞬间,他没有忽略手冢眼中闪过的情绪。 气温仿佛瞬间下降了10度,稍稍别开脸,不二轻轻抽了一口气。 “你去休息吧,这里我收拾就好。”再度开口的手冢,声音已完全恢复了常态,依旧温和轻柔,只是——没有面对他。 不二沉默着,慢慢拖动脚步走出去。果然,并不是他的错觉。那一夜的温柔也好,刚才的温柔也好,全都……忽然袭来的寒意,环抱住手臂,他不禁产生了一种跌下深谷的坠落感。 ———————————————————————————————— 手冢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任由弹性极佳的靠背完全承托身体的重量。电视开着,可以覆盖整个起居室空间的音量,他却全然不知所云,深绞着修长的双眉,陷在自己的思绪里。 已经过了中午,不二却依然窝在卧室里不出来,手冢敲过几次门都得不到回应。虽然卧室并没有上锁,但顾虑着不二的心情,纵然担心手冢也还是没有贸然进入。 早上他实在有点反应过度,不二察觉到了吧——不,敏锐如他,应该早就已经察觉到了。焦躁的情绪变得汹涌,手冢尝试着深呼吸让自己冷静,却没有一点成效。这样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或许已经迫近临界点…… 把手掌覆在眼睛上,隔绝明亮的光线。本来以为依然是两个人的生活,和从前不会有什么不同,可他完全想错了。那张脸、那副身躯、那个声音,是他独一无二的情人;但讲话的语气、微笑的神态、还有细微的动作习惯又都不同——仿佛不是那颗心、那个灵魂。 那天晚上确实是他情不自禁,手冢没想到自己对不二的渴求会是那么强烈,竟然真的把持不住。柔软的眼神,颤抖的声音——感情跳过理智直接对身体下达命令,那一刻涌起的占有欲,连手冢自己也为之惊讶。可事后,他又因此产生了深刻的负罪感。 虽然是同一副躯体,但此时的不二不是真正的不二,他的行为简直是精神的背叛。这个认知使手冢难以坦然与不二相处,尤其,看到对方经常流露出的那种眼神以及呼吸到他的身体所散发出的那种味道,根本是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 手冢坐起来,把手肘支在膝盖上。他一向自控良好,也有十足的自信可以应付各种突发状况,没想到一跟不二扯上关系,就完全乱了方寸。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对他如此沉溺? —————————————————————————————— 不二屈着双膝坐在阳台的地板上,对着仙人掌发呆。心里有个沉重的影子,怎么也摆脱不掉。很想把早上的事当作没有发生过,可他又没有信心可以自然的面对手冢——结果只好不去回应三番两次的敲门声。 他,喜欢上那个人了呀——不想承认却又无法否认,虽然只是这么短短的时间。自我约束到近乎完美的人,为什么总用寂寞又热切的眼睛望着自己?每每碰触到那样的眼神,就有一种钝钝的痛感擦过心房,而同时又切实感觉到他所凝望的并不是自己,仿佛被那个视线穿透了身体…… 无意识的伏低身子,不二垂下眼睑。手冢想要的是以前的自己吧,拥有那些共有的记忆,而不是现在这个整天一脸茫然的人。他是不是该努力的恢复记忆?而恢复以后,现在的心情还会有吗?会不会……微微怔住,忽然发觉自己的思维陷进了怪圈。他在吃自己的醋啊……轻挑唇角,想自我调侃却又蹙紧眉——好疼,心里突然好疼…… “FUJI,你醒着吗?可以进来吗?”手冢的声音又一次隔着房门传来。 不二回头望着门的方向。 “你出来好不好?或者——我自己开门?”手冢在门外叹气。 以不二的个性,应该只是想一个人静静吧,但他能用不二的模式来定义现在的这个人吗?绝对不能再有任何闪失,否则他不会原谅自己。 听起来苦涩的声音仿佛召唤的魔咒,不二起身,走过去。他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只是自己闹别扭,在对方却变成实质的折磨。想到手冢,说不出的情绪在心里浮动。他一定又在瞎操心,看似无所谓实际却什么事都没心情做—— 伸向门把手的手在半空中停住,有什么在脑海里飞快掠过。好熟悉的感觉……以前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情吗?可,为什么他会知道?! —————————————————————————————— 还是得不到回应——手冢在门口进退两难,他实在不想再耗下去。不二个性随和,可说“不”的时候从不打折扣,尽管他鲜少会那么坚持。自己对这个心思多变的情人究竟了解多少,扪心自问,手冢拿不到分寸。 突然,房门打开,不二站在门口,笑容淡淡:“抱歉,我睡着了,才听见你叫我。” “是吗……”手冢扫了眼平平整整的床单,目光回到面前没有丝毫破绽的笑容,“要吃点什么?已经下午了。” 谨慎的探询口气,微妙的气氛——不二用细细的牙齿咬着嘴唇。 “NE,TEZUKA,我有话——对你说。”那一瞬间的语气竟和从前一模一样。 手冢愣了下:“啊,好啊。” 坐在沙发一角,不二的思路乱作一团。他不喜欢这种如履薄冰的相处,可是该说些什么呢……难道要问他排斥自己的原因?苍白的手指绞在一起,手背上清晰可见淡青色的血管。他们以前是怎么沟通的?不二突然发现他并不了解这个人,他第一次迫切的希望自己拥有记忆…… 时间在沉默与等待中拆解,终于,电话铃声打破了僵局。 “抱歉,稍等下。” 看着手冢的背影,不二反而松了一口气。 ———————————————————————————— “你好,我是手冢。” “手冢君吗?你好,我是幸村。”电话里是依然清雅的声音,柔和的吐息。 “幸村——医生?”手冢有些意外。 “不二君,还好吗?”幸村知道手冢不喜欢寒暄。 “啊……”这种状况该称为好亦或不好?手冢犹豫着。 “有件事,我想还是要提醒你。”幸村顿了顿。再怎么顾虑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现在最重要的是不二的康复,即使措施会对另一个人残忍也只能……幸村再一次说服自己他们的感情不会是那么脆弱,“你要掌握好和不二君的距离,不要太亲近了。” “呃?”手冢不解。 “你们以前总是不在一起吧,现在太亲近的话,我怕不二君会在潜意识里拒绝恢复记忆。”近在眼前又必须忍耐,会很痛苦吧…… 微偏过头,手冢的视线扫过沙发上不二若有所思的表情。相处都要成问题了,哪谈得到亲近……不过,问题是出在自己身上啊……或许,需要心理医生的不是FUJI,而是他自己,手冢难得的自嘲。 “医生,下午有时间吗?” “哎?” “我需要和你谈谈。” 幸村不由沉默,他注意到手冢的语气格外坚决。 “不二君一起来吗?” “不,我一个人。” “他一个人,不要紧吗?”似乎察觉到问题的端倪,幸村的声音沉下去。 手冢的视线再一次投向沙发:“应该,不要紧的。” “好,我在办公室等你。” 手冢抬眼看了下表:“我半小时后到。” ———————————————————————————————— 收了线,他返回不二身边。 “要出去吗?”虽然手冢的声音压的很低,不二还是听的清清楚楚。他不想问更不愿深思他话中的含义,只是用平静的眼睛看着对方。 手冢在他身边坐下,抬手拂开遮在不二脸侧的淡茶色发丝。他希望他真正的快乐,而不是这样勉强,他清楚感受到不二在忍耐在压抑,而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我很快就回来。” 与其这样,不如尽快解决,虽然那些话他不想说给任何人听,不管对方是以什么样的身份,但是——任何动作都好过眼下的僵持。 不二眯住水蓝色的眸,一抹笑容浮现:“去吧,我没问题的。” 手冢将他拉进怀里,温柔的紧紧拥住。 “不要露出这种表情,FUJI……” 一向沉着稳健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靠在那么温暖的胸膛,不二不再隐藏忧伤。拥抱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明明是这么亲密的举动,却又看不到彼此的表情。手冢是用什么样的表情抱着他?而他又知不知道他是如此寂寞……明确的心跳声,这么近,可那颗心里装着什么他却完全摸不清;而他在想什么,手冢又知不知道…… 实在很讽刺啊,如此怜惜,却又如此残酷…… —————————————————————————————— 手冢出门后,不二在房间里有点无聊的来回踱步。一个人的空间变得空旷,温度似乎也随之降低。当初选这么大的房子做什么,租金贵又没什么用。轻耸肩,他有些不着边际的想。反正也总是他一个人住…… 恍惚间,不二抬起手,掩住单薄的嘴唇。又来了,又是这种感觉,好熟悉……一个人呆在这个家里,孤独又甜蜜的等待,不想要任何束缚,却又死死牵住那根无形的线。 追逐的思路在某一点戛然中断,回过神,忽然发现自己站在窗边。窗外是灿烂活泼的阳光,隔着玻璃也能感受到激昂的热度。不二打开窗户,让暖意拥进来。他好象在房间里呆的太久了呢,不如出去晒太阳吧?说不定可以换换心情。总觉得,这个房子里沉淀了太多太多…… 出门前,他犹豫着要不要留话——手冢应该没那么快回来,而他只是想出去走走。打定主意,在玄关换好鞋,却完全没注意到他的手机依然放在卧室里。 公寓周围实在没什么意思,要不要走远一点呢……不二盘算着,看着路边的地图。突然一个地名跃入眼帘,勾动了心弦。白皙的脸上滑过一个迷惑的神情,他细细记下巴士的行车路线。 —————————————————————————————————— “手冢君,请问——你究竟想和我谈什么?”看着从进门到现在已经足足沉默了四十分钟的男人,幸村终于沉不住气,开口询问。 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手冢微低着头,表情严肃,仿佛一直在不停思考,幸村的问题只让他更深的压低了眉梢。 根本就不是能够通过交谈抒解压力的人啊……幸村在心里叹气。骄傲而刚毅,能够让他释放自己的,只有那个人吧——又或者,即使是那个人,也还做不到?拿起桌上的病历卡,起身,幸村走到门旁。 “好了,我去查房,你静一静吧。” “不好意思。” “没什么。”犹豫着要不要说些开导的话,看着那副脸色,最终还是放弃。幸村走出办公室,反手关上门。他要说的话,手冢自己都明白,只是说服不了自己吧……这种认真到较真儿的人实在是最棘手的类型。 抬起头,走廊上有个熟悉的身影,不由柔和了目光,迎上去。最棘手,却也是——最让人放不下的类型吧…… 拉开百叶窗,手冢望着阳光下生机盎然的庭园。他只是想给自己找个借口逃避,明明现在不二最需要他,他却这么懦弱,真的太不像样了。不二,在任何时候都能保持游刃有余的姿态,相比之下,反倒是他…… 眯起眼睛,手冢再一次陷入沉思。 ———————————————————————————— 从医院离开后,手冢在外面转了一会儿,回到家已经过了四点半。 “FUJI,FUJI?”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响动。 出去了?手冢确认他不在家里的同时,想着他带在身边的东西。没拿电话,没带多少钱,车钥匙也没动,甚至,出去的时候没有关窗子——应该不会走太远……他去买东西,还是只想透透气? 在沙发上坐下,舒口气,他稳住性子,等不二回来。 五点整,天色渐渐蒙上浅浅的灰,手冢开始坐不住,在房间里来回走动。 五点半,他打电话给菊丸和幸村,拜托说如果不二和他们联系的话请马上通知他。 菊丸电话讲到一半就把听筒扔给大石,跑出去找人。而幸村问过大致情形后,犹豫着低声问: “手冢君,一般来说,人在未知的环境里是很没有安全感的。不二没有以前的记忆,应该不会轻易离开他确认安全的范围。发生,什么事了吗?” 手冢沉默片刻,反问:“医生,从医生的角度,有什么建议?” 幸村已猜到他不会回答,并不深究:“不二君的生活性常识和逻辑思维都没有问题,我想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如果他的记忆有复原的征兆,不经意间想起什么而前往确认的可能性很大。有什么他经常去的或者是很怀念的地方吗?” 手冢再度沉默。 “我觉得,你留在家里等他比较好……”如果正好错过了的话……幸村想着,但并没有说出口。 “谢谢。” “我也帮忙去找好了。”看着挂掉电话后幸村担忧的神色,一旁的真田开口。 “SANADA……”幸村叫住他,轻轻摇头。望着窗外缓缓沉重的暮色,仿佛在自言自语,“没用的,我们,帮不上这个忙啊……” ———————————————————————————— 常去的地方吗……手冢站在窗边,仰望半空中仿佛透明的白色月亮。除了喜欢旅行这一点之外,不二偏向沉静的性格,总是在面对选择时做出最合理的决定,极少情绪失控的时候。偶尔不开心,要么就对着仙人掌,要么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还是说,是他还不够了解他呢…… 等待总是使时间变得无限漫长,无意识的盯着手表表盘,在手冢觉得那块表根本已经停了的时候,才看到分针艰涩的震动。捱到六点,虽然并不想兴师动众,还是忍不住拨通了电话。 “你说什么?!”接到手冢的电话,原本靠在老板椅深处的迹部猛然坐起来,声音瞬间放大一倍,“喂,TEZUKA,你有没有搞错?!” 手冢没有回答。 “我现在派人去找!范围呢?有什么可能性?”迹部并不指望对方会搭腔,手冢会打电话拜托自己已经令他很惊讶了,而这也正好说明事态的严重性——他飞快的在心里盘算。 “没有。” 咬牙压住全部责问的冲动,迹部深深吸了一口气:“先这样,有消息跟你联络。” “麻烦了。” 回到沙发旁,坐下,手冢有小小的安心,迹部一定会使用最有效亦是最可行的方案。虽然他本不想把事情闹大,但是,他不能赌,不能就这么等下去,他怕有任何闪失,他真的害怕…… FUJI,FUJIKO,你到底在哪儿……一个想法在脑子里一闪而过,犹如掠空的流星。难道会是……手冢抄起茶几上的车钥匙,冲出去。 —————————————————————————————— 不二坐在街边公园里的秋千上,轻轻的前后摆荡。天色逐渐深沉,视线范围也跟着一点点变窄,望着不远处小小的滑梯,浮现浅浅的微笑。 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跑来,到了才发现这里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居民区,独栋独院的两层住宅,一条条不算宽阔的街道,根本什么都没有。信步闲逛,不二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么冲动,但是走在明显已有些年头的柏油路上,他又似乎明白了什么。 好熟悉的感觉——这个地方,好熟悉。虽然脑子里没有记忆,但风的味道、路面的触感、四周的景物都令他的身体如此怀念。而在夕阳暖荣荣的桔色光辉里看到这个小公园,更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看着地上晃动的树影,耳边是放学的孩子们嬉闹的笑声,心情慢慢平静。早该回去了的,天已经黑了,手冢见不到自己会不会着急的到处找?不想给他添麻烦却又想知道对方担心的程度——不二垂下肩膀。究竟在意什么呢……他到底是在逃避什么,又或者,是想要证明什么…… 抬头看看逐渐被灰色吞噬的晚霞,没戴表不知道具体时间,不二走出公园。 转过街角时,路灯亮起。苍白的光闪了两下,将视野拉长。灯光落下的影子带着一种浑浊感,周遭的一切瞬间变得不真实。一个影像恍惚在不二眼前滑过—— 光晕之中,那是谁与谁,无言着彼此凝望?鼓动的心跳还有炙热的感情,为什么流进自己的心房? “哥?” 在身后停下的脚步声,不确定的呼唤,不二转身。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感觉很有朝气的青年,挺拔的身材,结实的体格,给人清爽利落的感觉,正规的西装竟穿的有点狂放的味道。深茶色的头发不长,发质很硬,仿佛在诉说主人个性倔强,深灰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明显的惊讶。而看到他额上淡淡的十字型伤痕,不二竟有种想要触摸的冲动。 他认识这个人吗? “真的是你?”青年毫不掩饰的上下打量着他,惊讶变成兴奋,忍不住靠近两步,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换上另一副表情,语调生硬,“你何必还回来?!” 不二迷惑着皱起眉:“抱歉,我们——认识吗?” “啊,又来了!这种把戏用在我身上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对方的口气愤怒,“你连自己的弟弟也不认识了吗?!” “弟弟?”不二向后退了一步,睁大眼睛。 “你这玩笑开得未免也太过分了!”青年才要进一步发作,看到不二的眼神却又觉得不对劲,他上前抓住他的肩膀,“开玩笑的吧……哥,你……” 不二被对方冒失的动作吓到,本能的挣扎:“放开我!” 不论体格还是力量都趋于上风,青年抓住他企图挥开自己的手,拉近:“哥!我是裕太呀!” 像是被对方的声音吓住,又像是对那个名字产生了反应,不二停下来,茫然的盯着青年的脸:“裕——太?” 不二裕太,去年大学毕业后顺利进入商社工作。原本大学的时候他已经在外面租公寓住了,但由于姐姐由美子已经出嫁,两年前哥哥周助又离家出走闹得几乎决裂,他便搬了回来,现在仍然和父母住在一起。 想起两年前兄长的决绝,裕太不由浑身发冷。虽然总是表现冷淡,但在心里他一直最崇拜这位被认可为天才的大哥,而哥哥也是最疼他的。可两年前,那么温柔的大哥却用平静而坚定的语气对家人说他想和另一个男人一起生活……母亲不可置信的眼泪,父亲狠狠落下的耳光,全部无言承受,用悲伤、释然又安定的笑容。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兄长露出那样的表情,温暖柔和得近乎神圣,裕太因自己的想法不由打了个冷颤。 他记得大哥离家时什么也没有带,在玄关拥住一直追过去的自己,用无比歉然的声音在他耳边说:“裕太,对不起,爸妈就拜托你了。”握住大门把手的手停顿了一下之后猛然旋转,头也不回的走出去,脚步仿佛不再眷恋——那一刻他好恨他,恨得无以复加。 可是现在,向来精明的蓝眼睛里是单纯的空白,原本就不强壮的身体更加单薄,裕太加大手上的力量,心痛到滴血。把完整的家庭扯得支离破碎是为了什么,把舒适安逸的生活抛弃是为了什么,把手足深情放下是为了什么——而他这两年间每次想起大哥时的那份苦闷又是为了什么?!就是这样的结局吗?只是这样吗?! “哥……”向来不会隐藏感情,裕太的表情浸着痛苦。 ———————————————————————————————— “FUJI!”急切,焦虑,忙于确认的声音突然闯进僵持着的两人之间。 “TEZUKA!”看清奔跑而至的身影,不二挣脱,迎过去。那满脸的不安和担忧是为了自己吗?他不觉扬起笑容。 接住不二的身体,看到他安然无恙,手冢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他没猜错,这里有他们最深的回忆,也有不二最重的心结。抬起头,手冢望向仍处在震惊状态的青年。 “裕太……” 第二次……这是第二次了,裕太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掌。那个男人就这么重要吗? 紧握的拳头在发抖,裕太的眼睛燃烧般发烫,死咬着牙根质问:“手冢国光,你给我解释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二抓住手冢的衣服,后者给了他一个安抚的表情——这样的眼神交流在裕太眼中无异于火上浇油。 “到底,大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手冢轻轻推开不二,站在裕太面前,低头:“这件事是我的责任,非常抱歉。” “你认为这样就完了吗?你把他从我们身边抢走,就是为了这样吗?!” 裕太抬手就是一拳,手冢不动,任由他发泄,可被动却使裕太更为光火。 “你这个混蛋!”他扑上去。 不二的瞳孔突然放大,脑部的阵痛使他听不到任何声音,血管的抽动和肿烫那么清晰而明确,眼前的影像渐渐模糊。仿佛封印的锁瞬间断裂,汹涌的冲击将思路搅混。拼命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尽力睁大眼睛,脑海中的一副画面与眼前的一切重叠——那是,两年前…… 他决定离家的那天,手冢不放心所以在这里等他,遇上不肯死心而跟出来的裕太——那时候也是,手冢叫他不要插手,向裕太道歉,然后,任凭处置。 他明白裕太的心情,他了解手冢的苦心,那是他最不愿发生的局面,在他眼前——他不知所措。 裕太根本气得发疯,早已经没轻没重,手冢不得已向后退,双拳紧握。突然,裕太的拳落在他左肩上,手冢倏地变了脸色。当时,当时!他—— 瞬间明朗的视线将眼前的景象鲜明印在不二眼中,手冢已被裕太逼到墙边,依然是一脸愧疚的表情。 倒抽气,不二飞快冲到两人中间,做了和当年一样的事…… 清脆的声音几乎撕裂夜空,回声在安静的街道上震荡。 他的力量并不重,却将态度立场表现得像那声音般清楚得刺耳。缓缓握掌成拳,指甲刺进掌心。 完全震惊的眼神,裕太慢慢抬手抚上自己的左脸:“哥,这是你第二次打我……” “裕太,不是他的错……”不二的声音低的承不住颤抖。 老天,他怎么能忘,他怎么会忘呢……这个为他挨打的人,这个坚定的从未动摇过的人,这个他无论如何也想要陪伴的人…… 手冢从背后拥住不二的肩膀,不二回头,伸手想触摸他裂开的嘴角。他们究竟做错了什么?他们只是喜欢上对方,究竟为什么不可以?宝石蓝的眼眸深处渗出无尽的灰,在身体和精神崩溃之前意识中断——不二倒在手冢怀里,跌落进黑暗。 —————————————————————————————— 医院里,真田一边检视手冢的伤,一边用森冷的眼睛瞪他,掩不住埋怨的表情。当然他也有朋友式的关心,但为什么他们非闹得这么激烈?他可不希望幸村太过劳累,更何况一直悬心挂怀。 手冢沉默着,眉心偶尔因真田的动作而有小小的抽动。虽然人在这里,心却早已经飞到病房,他更担心不二的情况。 回想刚才他抱不二进来的样子,真田仍有些不可置信。难以想像这种事事严谨的男人也会有那么狼狈的时候,而跟在他身后的那个神色异常的青年真田并没有印象。 把不二交给幸村时手冢眼神炯炯声音却在发抖——不知为什么,真田忽然想起中学时在全国大赛决赛中第一次见到手冢的情形。简短的寒暄,凌厉的目光,严明的作风,他确定眼前的男人是绝不能小看的角色,幸村在转身时也低声说“会是一场难得的比赛哦~”强烈的第一印象,男性之间的认同有时就是这么简单。 “如果你想做职业选手就保护好自己的身体。”真田开口。能够将那时的梦想贯彻到底是多么不易而艰辛,这其中一定也有别人的力量吧。 “谢谢。”确认真田结束了手上的工作,手冢站起来,离开急诊室。 ———————————————————————————— 依然是顶层的特别病房,不二侧躺在床上,无意识的咬着自己的手指。 “FUJI,你还是不肯用镇静剂吗?”站在床边的幸村看着他剧烈颤抖的身体,叹息着再一次询问。 裕太他已经劝走了,手冢的伤也没有大碍,眼下最大的问题是不二转醒后拒绝配合治疗。精神上的巨大负担导致自律神经暂时性失调,晕眩、呕吐、肌肉异常紧张,种种症状会给身体造成更大的负荷,不二却不同意用药休息——理由幸村当然明白,所以他没有使用强迫的手段。 “这样你会很辛苦啊……”仿佛感慨的语气,并不是劝说。不二依然在摇头,幸村也知道多说无用。如果遇到相同的情况,如果换作他自己…… 开门声将两个人的思绪打断,看到手冢略显疲惫的面容,幸村转身离开病房。 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必说了,只要给他们空间。他们即是彼此的良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在走廊上放慢脚步,幸村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触。 —————————————————————————————— 手冢坐在不二身边,床体因承受重量而下陷,温暖修长的手指插进不二柔软的茶色发丝轻轻梳理。改变身体的角度,他回过头与深棕色的双眸对望。手指拂开脸侧的发丝向下,在苍白的皮肤上停留,然后用手掌捧住那张憔悴的容颜。 同时伸出手,同时将对方拥抱,用自己的身体感受对方的体温和心跳,抚慰空虚与恐慌。这是真正的不二,身体与灵魂——手冢收紧手臂,再也不想把这个让人劳心的家伙放开。而在手冢怀中,不二慢慢松弛开身体。 “头还疼么?” 稍稍分开距离,手冢的手扶在不二背后。轻笑着摇头,他凑近,探出舌尖轻舔手冢唇角的伤口,手冢顺势吻住他……温热的嘴唇,熟悉的味道,如此令人安心。不带情欲的吻,只是安慰与怜惜。 他们只有彼此,相携而行,受了伤便为彼此舔舐伤口。世界如此之大,大得让人难以独立生存,一个人可以潇洒,但随之而来的寂寞如何抒解?世界却又如此之小,小得找不到可以自由生活的空间——但是,谁也不会放开这双手,不会停止努力——在他们相遇的那一刻,在他们互许未来的那一刻,在他们思念对方的那一刻,一遍一遍在心中强化的誓言,绝不放弃的心愿。 ———————————————————————————— 夜深了,半掩的窗帘挡不住皎洁柔白的月光,银粉般洒进来,浮动荡漾,仿佛虚幻的光浪。 摘掉眼镜,手冢半躺半靠在床上,闭目养神。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睡不着,又或者说他不敢睡,怕怀中的人消失不见。 不二被手冢揽在怀里,头枕着胸膛,耳畔强而有力的心跳回响,少有的塌实与依赖。轻垂眼睑,他同样睡不着。 刚刚恢复的记忆使他的脑子仍有一点混乱,过往在脑海中一一闪现,排列串联,才发现原来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记忆都与手冢有关。多少次刻意安排,多少次机缘巧合,他们的命运早已紧紧相系,再也解不开。他是随遇而安的人,不断言不笃信是他的一贯作风,他希望自己能像蒲公英,自由的随风而舞;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他有了一种执著,一份热切,怎么也无法放手的牵连,想跟他在一起的心情强烈到不惜破坏——他变得不像自己,再也寻不回从前的洒脱。 命运或许就是如此值得玩味,曾经他是那么云淡风清笑对红尘,却被感情狠狠摆了一道。深切的爱同样造就深切的不安,他开始担心这种难以公开的脆弱关系,担心自己会变成对方的负担,也担心——手冢的责任胜于情感。他是讲原则的人,即使只是一时迷乱也会负责到底,可不二不要这种承担,不愿自己变成束缚对方的锁链。 内心的纠结,当面的隐瞒——他觉得这么患得患失太可笑不想让手冢知道,更怕手冢会分心不能专注练习、专注比赛。他开始厌恶如此多虑的自己,厌恶如此不诚恳的自己——仿佛若无其事的表情,其实早已经暗潮汹涌。终于,当精神无法承受这个沉重的负担,他的身体竟然选择遗忘…… 可是,即使把过去全部变成空白他还是会爱上他……他的一切早已经深深烙印,不只在记忆、感情,更在身体——究竟是什么时候,他变得如此不可自拔…… 手冢国光……他不由扯紧他的衬衫。 爱是如此炙烈却又如此脆弱,他深知这一点所以宁愿孑然一身,为什么要遇上他……害怕证明却在意外间得到答案,想着他的风尘仆仆,想着他的柔情沉迷,他为了他连网球都放弃,还能有什么不满意……一股热流从心里涌上来,眼眶发涨,不二死咬着牙关。 缠在腰间的手臂沿着微微颤抖的脊背上行,停在后颈,捋着他的发手势轻缓的安抚。 “FUJI,别憋着……” 那么简短的一句话轻易击毁了他的最后防线,泪水滑落,怎么也止不住。指甲隔着衬衫在手冢身上留下红色的痕迹,不二把头埋的更深。习惯用笑容粉饰遮掩,懂事后他就再没掉过眼泪,更别说是在人前——他这是怎么了…… 把所有哽咽压在咽喉却抑制不住颤抖的肩,泪水浸湿了手冢的衣服,烫到他的肌肤。 手冢没有开口,只是更紧的拥着不二,轻拍他的背。记忆中,这是不二第一次情绪失控,那么惹人怜惜。不由自主,他伸手想抬起他的下巴,不二躲开,指尖划过细致的脸颊,再次擒住:“不要躲我……” 就着手冢的力量,不二撑起身体,而动作更快的是他的手,落在手冢眼睛上。 “不要……不要看……”低低的声音,带着一点撒娇的恳求味道。 捏在下巴的手松开,抚上侧脸,触到濡湿的泪痕。手冢突然张开手掌,扶住他后脑,拉近,在不二反应过来之前,嘴唇相叠。温存的触感,渐渐唇舌纠缠,垂落唇角的泪混进去,有点苦涩,有点咸。仿佛在说所有味道都要一起品尝,手冢紧紧缠着不二的舌,禁止一丝一毫的回避。 太深了,几乎抵到咽喉深处的激烈,令不二无法呼吸。他推着手冢的肩膀,却无法抗拒他的索求。这么不留余地,好像要把自己吞掉似的——不二模糊的想。 肺里的空气仿佛就要抽空,手冢终于放他自由呼吸,不二忍不住轻咳,全身无力靠在他身上。眯起眼睛,他有些意识不明,觉得这个男人今天很不一样,而听着同样急促的心跳,又不由勾起唇角。 手冢努力平复情绪,责备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丧失控制力,不二身体状况不佳,不能再增加他的负担。 察觉到对方的体温微妙升高,不二轻笑,知道刚才的吻并非只对自己有效。身体深处窜升一种奇妙的感觉,他,现在,想…… 渐渐听不到喘息,不二却依然靠着他不动,手冢刚要询问却突然发不出声音。微凉的手指带着电流,缓慢划过喉结,缠上他的第一颗纽扣。手冢不由挺直脊背,几乎忘记呼吸。 成功制服第一颗纽扣,邪恶的手指却并未就此罢休,在胸膛留下诱惑的温度,继续进攻第二颗纽扣。得逞的时候,手冢伸手想抓手腕,不二却出其不意的抬高手臂,环上他的脖子。温热湿滑的舌灵巧的掠过颈上燥动的血管,在他已经滚烫的耳根盘旋,柔软的嘴唇贴上耳垂,拖长音的呢喃合着呼吸呵进手冢的耳朵: “TEZUKA……” 手冢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神智恍惚,理性差一点完全跳线。匆忙抓住不二的肩膀,把这个要命的家伙从自己身上分开,沙哑的嗓音却已然降低: “FUJI,不要……现在……” 逆光之中,不二海蓝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金色的火焰,折射的光使湿润的瞳仁和未干的泪痕闪闪发亮。这一次他大胆的直视着手冢毫不躲闪,如画容颜上的表情,早已经不是楚楚可怜。 手冢的视线被完全锁住,才发现凝视根本是天大的错误。他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不二脸上,却还是被他闪烁的眼神和瓷白的手指巧妙的转移了目标。纤长的手滑落腰间,缓慢而流畅。 手冢敢打赌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像不二,把那么大胆挑逗的动作做得如此优雅,抬起腰,把长裤一点点褪下,收起腿,让布料从光滑的肢体上滑落。 这么近,一切都清楚落在他视线之中,偏偏几百度的近视又带着一丝模糊。眼前妙不可言的身体已经半裸,敞开的衬衫和微长的下摆半遮半掩,非媚惑可以形容。手冢的双手死死抵在床上,肌肉僵硬,血液沸腾。一丝笑意从不二脸上掠过,移动重心,单手撑住全身的重量,贴近他,几乎碰着鼻尖。 “不许拒绝我……”飘悠的声音,没有震动声带。 眼前妖冶的眼睛半睁半闭,手冢眯起眼,思维宣布罢工。仿佛撑不住身体,不二突然失去平衡倒在手冢身上,让他承担全部重量。手冢一惊,慌忙伸手想帮他稳住身体,不二却顺势下滑,微妙停在危险而又蠢蠢欲动的部位。来不及阻止,手指已经碰到拉链,手冢仰起头叹息,再一次领教什么是战无不胜的天才…… 不二从不喜欢仅仅处于被动,他们之间有一半是他点火焚身,如同手冢对他的掌握与了解,他同样深谙撩拨对方的方法。手指划过的部位,手掌覆住的部位,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的热度与膨胀。甩开挡在眼前的发丝,抬起脸微笑,恶劣挑衅的目光。 手冢咬牙低咒一声,彻底放弃抵抗,再这么下去他要被不二整死了。捉住纤腰,抱起来,连笑容一起吻住。不二坏心的想咬他的舌头,手冢的手从下摆探进,爱抚着他细致的背即化解所有阴谋。看着情人唇色艳丽、脸颊嫣红的诱人模样,手冢低笑: “这么乱来,一会儿反悔无效!” 不二长睫轻颤,颇为期待的表情——他以前可没说过这种话呢……舌尖微妙的舔过发干的下唇,欣然接受挑战:“一言为定。” 手冢事事认真的个性有时真的很可爱,比如现在—— 滚烫的呼吸、熟练的软舌在不二身上肆意游走,颈项、胸前、手臂内侧,不放过任何一处敏感带,迅速将他的欲望催至顶点。酸痛酥麻的感觉从身体深处渗出来,不二意识恍惚,呼吸和行动能力一起丧失,双手搭在手冢肩上,任由他引领感官,控制不住的呻吟。真难想像这个平日冷静刻板的人也能有这么激烈热切的一面…… 纠缠着胸口硬立突起的舌尖突然变成牙齿,用力,促不及防,不二失声惊叫。手冢看着他喘不过气的样子,故意冷着声音: “不许分心!” 专制……心里这样想,不二还是献出嘴唇作为补偿。虽然欣赏手冢平时的完美,但他更喜欢打碎他的面无表情。逗他高兴,惹他生气,挑逗他到难以自持——拥有七情六欲的人才真实,而这一切只有他一个人才知道,共同分享的秘密。 搂紧手冢的脖子,不二把头埋在他颈间,啃咬高温的肌肤。如果在这个位置留下痕迹明天会被看到吧,很想看那时手冢的表情——手冢的手已经触到他的尾椎,一边揉压一边试探靠近,不二配合的抬高腰部。 总觉得他今天有些急躁,不似平时耐得住性子。被生硬撬开的身体排斥着明显的异物感,没有润滑,太涩了,不二皱眉。手冢用另一只手揽紧他,让不二僵硬的身体紧贴在自己身上。 “不要用力,放松……” 这么说着,深入的手指却不给他调整的时间,毫不迟疑的推进。不二下意识去咬手冢的肩膀,腿在发抖,僵硬的腰根本不能动,张开嘴调整呼吸,却在手冢碰到敏感点时发出连自己都想像不到的娇媚呻吟。 羞耻感和快感同时爆发,不二咬住下唇,脸红得几乎烧起来,体温飚升。手冢的手指在他身体深处画圈,触电般的麻痹感吞噬掉痛感,进一步侵蚀神经。细汗从身体里蒸腾出来,肌肤变粘腻,慢慢松弛柔软的身体,从手冢碰触的地方产生出某种难以形容的空虚感。他不由随着手冢的动作收缩内壁,腰部轻微震动,喘息也混合进撒娇和焦躁的音律。 手冢接收到不二的暗示,缓缓抽出手指。完全使不出一点力量,不二瘫在手冢肩上,缓了一口气。贴合的身体传来的脉动使他发觉手冢今天异常兴奋,而他的情绪也格外高涨。 手冢扶起不二的身体,和以往一样温柔的吻他,不二将舌尖探进对方口中,同时用发抖的手帮他褪下衣物。 怀中发烫的身体微微颤抖,情人意乱情迷的模样,多少次也看不够。手冢觉得不二实在是个矛盾体,刚才还大胆积极的挑逗,现在却羞涩的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虽然总是一副深思熟虑胸有成竹的表情,但其实他比自己相信的更为单纯——而能够了解到这一点的,能看到他手足无措的,亦只有他吧? 这个想法令手冢心情愉快,搂住他翻身。 被轻柔的放在床上,不二仰头甩了下汗湿的发,他用手肘撑着身体,想翻身看对方的表情。手冢却从背后压住他,然后身体重量降下。 当轻啄般的吻洒落在背脊,不二因为太痒而轻笑着躲闪;可当他感觉到被什么抵住大腿内侧,意识突然鲜明。不是吧,这种姿势…… “TEZUKA,等等……” 手冢用身体压住他,凑近耳边:“反悔无效!”话音未落,已咬住不二脆弱的耳垂。一道电流在敏感无比的身体里窜过,逮到不二分神的时机,强行进入。 猛然袭来的沉重压感使不二哀叫出声,然后再发不出完整的音节,牵扯内脏的激痛和被迫撑开的撕裂感几乎夺走意识。本能的挣扎抗议,却收不到一丝效果,执拗于自己行为的手冢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 在明白反抗无效之后,不二艰难的屈起膝盖,抬高身体迎合,喘息着尽可能让自己放松。这份霸道带给他巨大的痛苦,却也糅合着难以言喻的幸福。 虽然手冢的深入有些卤莽,不二依然感觉到他的控制与细心,逼近极限但并不会真的弄伤他,所以即使痛到难以忍受不二依然不觉得恐惧——这份信赖已经超出他自己的想像。 全部都交给他吧,他的倔强软弱,他的敏感多心,全部被对方知道了也没有关系……撤掉心理防线,不二闭上眼睛,全心的接受与给予。与身体一同柔软下来的心境,在火热的发掘下融化,泪水再次盈满眼眶。 身体已经完全契合,手冢停顿,起伏的胸膛紧覆在发抖的纤细脊背上。不二的呻吟带着明显的哽咽,他在哭?他安抚的吻着他的后颈。 不二回头想要手冢的嘴唇,手冢给他,甜美激情的深吻。扣住不二的腰,慢慢展开攻势。前所未有的深度使不二下意识想逃,手冢腾出一只手绕到前面握住他的兴奋,全部都在他控制之中。 视野中有什么在闪动,涣散的焦距使不二什么也看不清,耳边是手冢急促的吐息和自己纵情的呻吟,完全无法抑制。他不知道对方接下来会做什么,茫然加深了刺激,指尖也随之颤抖。 好热……不仅意识,连身体也在那样的热度下一点点融掉。恍惚间,他分不清自己与对方,觉得他们几乎融为一体。 “FUJIKO……” 手冢的呼吸也异常沉重,只是念着他的名字都有些困难。配合着他的频率,不二的内部紧紧收缩,几乎连理性一起绞碎。他想掠夺想逼迫想看他最直接自然的反应,手冢不敢告诉不二他现在的样子是多么坦率可爱,这个喜欢隐藏自己的家伙一定会羞得全身僵硬。 昏沉的意识与身体,除了汹涌的快感不二什么也感觉不到,手冢在他体内爆发的时候他也共同迎向高潮,强烈的冲击使脑海瞬间空白,发出最后一声尖叫,就这么丧失意识。 —————————————————————————————— 第二天手冢被刺眼的阳光弄醒,模糊的视线中熟悉的身影晃动,思路不清,他有些含糊的低唤:“FUJI?” 故意拉开所有窗帘,不二笑眯眯的看着手冢英俊的脸上茫然的表情——习惯早起的他难得睡到这么晚。 抬动手臂遮挡光线,手冢舒口气,渐渐清醒。 不二目不转睛的欣赏眼前手冢慵懒的模样,脑子里却调出平日正经严肃的他做对比。衣衫不整,发型凌乱,而失去眼镜的遮掩,深棕色的眸子湿润闪亮,浓密的睫毛微卷翘起,添了几分稚气。好可惜现在手边没有相机,他在心里叹息。 撑坐起身体,梳拢头发,整理衣服,戴好眼镜才看清不二神清气爽满面笑容。手冢有点难为情,开口掩饰自己的尴尬:“怎么这么早?” “我想着有很多事要做啊!”不二答得理所当然,看他被噎得哑口无言又轻柔笑开,“不过,在那之前……”他凑到手冢跟前,在他唇上落下一吻,“TEZUKA,我回来了。” 手冢意会,拉过他认真接吻。不二依进他怀里,手冢拥住,手落在腰侧时不二微微颤抖,他想起昨夜…… “有哪里疼吗?头或者……”手冢思考着该如何措辞。 不二靠在他身上,目光埋怨:“腰没知觉了……” 虽有些惭愧但相当值得回味,手冢轻笑,可看到不二不满的表情还是决定道歉:“对不起……” 不二无奈到脱力,真是老实到呆的家伙,谁要他道歉来着……不过这也是手冢可爱的地方。绽开笑颜,轻吻他的脸颊,内心平和而满足。 手冢去洗澡的时候,不二站在窗边,回想这些天的种种。很想感慨,想笑冥冥中自有定数,却又笑不出来。终归还是要再次面对,未了结的都要了结。并非想逃避,只是不想制造更多伤害——不过,为了保护他必须保护的,他情愿…… 手冢出来的时候,不二依然站在那儿,笼罩在阳光中的秀丽身影仿佛镀了金,美得没有真实感。他走过去,拥他入怀。 “在想什么?” “想一会儿打电话给景吾,他会怎么发飚。”直接找个借口搪塞,说得坦然,手冢却知道他在说谎。 “FUJI,裕太那边……”不想惹他心烦,但问题还是要解决。 不愧是TEZUKA,什么都瞒不过……不二转身望着他,安抚甜美的笑容:“我会联络他,放心吧。” 说得轻描淡写,手冢却清楚付诸行动有多难,他不舍的拥紧他。 “不告诉——你姐姐吗?” 不二垂下眼睑。当初他离家的时候由美子姐姐并没有过于为难,只是用悲伤的眼睛望着自己:“周助,我给你算过,你要是真选了那个人你就完了。”姐姐的占卜一向准的吓人呢……他轻轻笑。 “以后,有机会吧。让姐姐的夫家知道她有这样的弟弟,不太好吧。” 平淡的语气和仿佛事不关己的声音,手冢叹气,内心刺痛:“FUJI,对不起……” “呵呵,你今天怎么总是道歉?”不二抬手拂过手冢未干的发丝,眼神柔和,“你是独子,责任和负担重得多吧,我还有个弟弟可以挡挡呢。” 深深的凝望,同时闭上眼睛,彼此吸引的嘴唇。 也许他们还不那么了解对方,但能够用心体谅;也许这条路会走得异常艰辛,但谁会放弃呢?假如一切可以重来,假如他们可以重新选择,依然会毫不犹豫的对彼此伸出手——如果真有所谓宿命,那么,一定会是…… 浅啄的吻逐渐加深,手冢的手滑进他后腰,不二身体一僵,用力推开他,心跳不稳:“TEZUKA,今晚你还想住医院?” 手冢扫了眼病床:“回家吧。” 不二微笑,说得慢条斯理:“医院的床,晃得很厉害呢。” 手冢斜睨对方单纯无害的表情,暗想这个不服输的家伙果然记仇,不过……他抓住不二纤细的手腕把他按到墙上。 距离好近,可以清晰感觉到对方的呼吸,虽然受制的人是自己,不二依然笑的不慌不忙。手冢真的有些不一样了,犹如激情的封印被完全解开——他是该开心还是该觉得困扰?总之,一定会很有趣哦。 “幸村医生!”手冢低头吻他的时候不二突然大声叫,视线落在手冢背对的方向。 身后没有一丝响动,手冢看着不二促狭的表情:“撒谎!”说完立刻夺走他的呼吸。 不二昂起头回应,断断续续的想这样其实也不错…… 只有最直接的攻击才有效——终于恋恋不舍的分开,看着不二朦胧的表情手冢认真思索他要不要将这个惩罚方式贯彻,而当他转过身,差一点惊得咬到自己的舌头。 幸村站在门边,静静的微笑。 “幸村医生~”不二一边打招呼一边忍不住偷笑,手冢刚才的表情绝对值回票价。 手冢脸色微红,很严肃的瞪他。这个调皮鬼,他很想把刚才的事情再做一遍…… 幸村含笑看着他们两人眼神交流,直到不二看向自己。 “不二君,今天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不适感?” “没,今天状态不错。”只是有点累,他在心里补充。 “你最好还是再检查一下。”手冢的手按在不二肩上,微颔首向幸村致意。“我去办手续。”看着不二说完,离开病房。 不二望着幸村,露出真诚大方的笑容,以前就觉得这个人很对自己脾气:“该说承蒙关照,还是该做自我介绍,医生?” “叫我幸村就好。”直觉的好感,友善的态度,不用想也知道他们会是朋友。 同时伸出右手,握住。 人都会有无可奈何的烦恼,但开心的事总是比不开心的事多吧?不二这么相信。一定会有解决之道的,因为他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 尾声、 “准备就绪,试音!谢谢~~二线音量开大一点,我听不清楚!啊~~接电话进来的时候记得给我示意,不然又抢话了~~” 电台播音室,名人谈话节目直播前十分钟,不二悠闲的坐在桌旁,单手托着下巴好整以暇的观察菊丸投入工作时全神贯注的模样。桌上摊着内容大纲和进程表,玻璃窗外的导播和助手看起来比自己还紧张——因为他第一次进节目,还是因为菊丸花样太多不好配合? 开播前三分钟,终于一切就绪,菊丸坐到不二旁边的椅子上,舒了一大口气。 “FUJI,准备好了吗?” “随时奉陪。” “啊~~好怀念这种感觉!好象回到以前我们组双打的时候呢!”菊丸感叹。 不二笑而不语,感觉现在的菊丸和那个时候比真的变了很多。 导播在打手势,菊丸点点头,凑近麦克,活泼而又认真的语调:“HELLO~各位晚上好~不同的夜晚相同的时间,又是我,菊丸英二,向您揭示一种与众不同的魅力……” 不二并不喜欢接受访问,虽然作家要靠名声提升销量,但他总是刻意保持低调;但是年纪轻轻就获得大奖,背景资料又完美封锁,才华与神秘感反而刺激了好奇心,造就倍受关注的话题。 连载无缘无故停了一个多月,出版社早已无力应付来自各方面的质询。媒体和民众都期盼着偶像造就的时代,该说太寂寞还是太悲哀?电视访问不二一率否定,但菊丸的提议实在拒绝不了……这样编辑也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吧?他从来不会真的强人所难。 四十分钟的节目,前半段基本都是主持人与嘉宾的对谈。他们聊过得奖感受,聊过创作契机,也聊过不久前的交通意外。菊丸遣词巧妙,幽默诙谐,一直带动着热烈的气氛——再不是口没遮拦的冒失鬼了啊,不二在心里轻叹。 中间插入广告的时候,菊丸递咖啡给他,同时凑到跟前咬耳朵:“真不愧是FUJI,完美!”他瞟瞟外面导播和监制赞赏的表情。 不二微笑:“是EIJI才做得到。” 后半段以听众提问为主,调整好状态,菊丸开始接进电话。 “晚上好,不二—先生吗?”第三个电话,听上去是个年轻的女孩儿。 “是我,晚上好。”柔和清雅的声音。 “啊~~真的是我吗?不是在做梦吧!”女孩儿情不自禁提高了语调。 “呐~你有什么问题想问呢?”菊丸插话。 “哈,不好意思。”轻咳两声,开始发问,“我是不二先生的忠实读者哦~先生的作品我都有看,想知道您有没有计划写感情方面的作品?” “这个么……写作是需要灵感的,就是有计划,也要先保密吧?”不二轻声笑。 “那,先生是怎么看的呢?关于爱情!” 女孩子真是关心这方面的事情呢,不二有一个思索的眼神。 “我想,每个人都憧憬并渴望得到吧,仿佛阳光般炙热强烈,令人满怀希望,又像月光般细腻温柔,给人安心包容的感觉——很不可思议的样子哦~” “作家果然不一样,好有诗意。先生有正在交往的对象吗?相信不变的爱情吗?” 菊丸露出受不了的表情,这是什么鬼问题!怎么能问这种……他冲不二摇头,表示可以不必回答。 不二笑得从容,在他接话之前开口:“不相信哦~~没有什么是不会改变的,尤其是感情这种无形的存在;不过改变不一定是坏事啊。自身的改变也好,关系的改变也好,可能都是为了更好的相处——NE,TEZUKA,你觉得呢?” 一时间,寂静无声,连时钟的运转也停止,所有人都惊呆了。他刚刚说了什么?一个人名??!! “这种改变,我们来实践好不好?手冢国光……” 似乎怕别人听不清楚,不二再一次、清楚明白的念出那个名字,电波更是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个讯息传至四面八方。 “哎、哎?!!”菊丸“唰”的从椅子上站起来,“FU、FUJI!!你、你……”他已经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马上切广告!导播边喊边朝助手打手势,兴奋得头皮发紧。万万没有想到,这可绝对是独家爆料! 看着菊丸瞪得大大的眼睛,不二缓缓起身,带着笑歉然耸肩:“抱歉,EIJI,不过这期重播的收听率恐怕会创新记录哦。” 呵呵,他真想看那个人现在的表情…… ———————————————————————————————— 关掉客厅的灯,手冢穿好外套出门。 这个恶劣的家伙,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频频挑战别人的心理承受极限。如果他现在出现,局面恐怕会更加难以控制,但是——他知道不二在等他,如同他的想法,全部被不二料中…… ———————————————————————————— 先是一片嘈杂,然后是忙乱插入的广告片段—— 幸村靠在真田怀里,闭上眼睛的同时扬起唇角。 不二周助,果然是你行事的风格,也因为和你在一起的人是手冢国光——两个都是不好对付的类型。预想接下来的一系列事态变化,不由轻叹。 真田的手臂微微收紧:“怎么了?” 淡淡摇头,把脸埋进对方的胸膛。当一个人有了牵挂,也就开始存在弱点。伴随着感情一并复苏,对自己身体的恐惧也被再度点燃。他又开始害怕了,怕自己的身体不够强健,怕他们没有太多时间,怕他不能一直陪在他身边…… 不过,这一次他不会放弃的,为了这个人——绝对! “SANADA,以后拜托你了。”仿佛托付又仿佛只是喃喃自语,微弱却又无比明确的声音。 真田一愣,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说出自己一直期待的话,听起来那么缥缈。他猜不到幸村现在的表情,于是伸手捧起他的脸亲自确认。 幸村就着他的力量翻身,幽紫色的眼睛,浮动的水光,在真田读到眼神前吻上他的嘴唇。真田揽着他,扶着他,慢慢向后躺倒。 电台里重复播放着节目中断的原因和重播时间,一再承诺会对事件做进一步的追踪报导,然而这一切对他们来说,都已经不重要…… ———————————————————————————————— “FUJI,大门前现在全都是记者,你快从后门走吧!”菊丸趴在窗边向下望,对汹涌的阵势咋舌不已。虽然他也算是公众人物,但还从没受到过如此“热烈欢迎”。 不二在窗边晃了一下,立刻有镜头伸过来。他闪开,拉过菊丸的手腕看时间:“不用为我操心,一会儿有人来接我。OISHI也快到了吧?你应该通知他从后门进来。” 菊丸猛醒:“对哦对哦!前门太可怕了。我打电话给他,你等我!”说完冲出房间。 不二侧身靠在窗户旁边,目光幽幽的往下看,突然绽放笑颜。随手捋了下头发,心想既然要面对媒体就该拿出自己最好的姿态。 EIJI,不等你了哦~~他优雅的打开房门,走出去。 —————————————————————————————————— 明明是夜晚,电台大门前却一片沸腾,维持秩序的保安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无数镁光灯闪烁,比白昼更为刺眼。 手冢一出现便被围的水泄不通,场面彻底失控,记者的问题连珠炮似的一个紧接着一个。手冢全然不为所动,始终冷着一张脸保持沉默,纠结的眉心、威严的目光,令人不由退避三舍。 然后,他感觉到,他来了…… “出来了!是不二周助!”人群里有人叫喊,按下快门的声音立刻此起彼伏。 手冢比那个声音更快回头,高阶之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不二脸上是最灿烂迷人的笑容,真的很好认呢,身高和发色——一眼就看到他了。 手冢穿出人群,迈上台阶,记者自然而然的让开通路。 不二站在最上面不动,笑看手冢一步步靠近,身后是闪光灯的汪洋。不愧是手冢,泰山崩于前也依然面不改色,他在心里打上满分。 手冢在他面前站定,不二一脸无辜忏悔的表情,眼睛却是得逞含笑的弯度:“抱歉, TEZUKA,说漏嘴了。” 是故意说漏嘴才对——怪不得他会那么爽快的答应下来…… “NE,TEZUKA,那可是问句,回答呢?”见他不开口,不二不依不饶。 一丝笑意从手冢唇边掠过,微微倾身,贴在不二耳边,用只有他才能听见的音量: “Ich liebe dich.”(德语) 不二震惊的睁开眼睛,纯粹的冰蓝中是明显的难以置信。他以为手冢不会说这句话,他以为他说不出,他…… 这算回敬还是奖赏?不二笑出最美丽的表情。他会好好记住的,这一刻,也许一生就只有这一次哦~这个端整得有些死板的男人…… 扯住手冢的领口拉低身体,不二同样在他耳边低语: “Mein Schatz……”(德语) 在几乎令人融化的白光之中,在无数摄影机和照相机之前,紧紧相拥。 ———————————————————————————— 特写从拥抱的经典场景切换到两个人的表情,迹部关上电视,不由扬笑。明天所有娱乐版的头条都有的写了,真服了他们制造话题的能力。 “景吾少爷,这件事要插手吗?”一旁的管家询问,跟了迹部这么多年,他知道他对这两个人向来上心。 “不用,做好以前的就行了。”迹部挥挥手,示意他走开。 从托盘上拿过水晶酒杯,轻轻晃动,光彩在玻璃切口上折射碰撞。迹部抬手,对空中致敬。仿佛挫败又没有一丝沮丧的心情,只是突然觉得寂寞。 —————————————————————————————— “这样跟我见面,真的没关系吗?” 几天之后的某个傍晚,在一家小咖啡厅的临窗位置,佐伯担忧的望着坐在自己对面一派悠闲的不二。 手冢与不二的恋情一经曝光立刻被大肆炒作,网坛名将和当红作家,一时间沸沸扬扬满城风雨。有人支持有人声讨,籍此引发的社会性问题讨论亦不在少数,持续数天依然热度不减。 因此,当佐伯接到不二的电话听他说要跟自己见面的时候,着实大吃一惊。光想像自己的名字和身份会把这池水搅得多混佐伯就已经够头大了,而身处那样的风波之中仍然镇定自若,不二的气量他真的只能自叹弗如。 “可是,无论如何我都想和SAEKI见一面啊。”把奶精倒入温热的红茶,慢慢搅动使乳白与砖红彻底融合,不二的口气是那么理所当然。 会造成如此规模的骚动,不二自己也始料未及——他和手冢只是想向对方证明自己的心意,没想到却被当作典范,甚至标榜成新时代的例证。不二想起昨天他在网络上看到的声援和评论,支持率非常高哦!不禁觉得好笑。不过,这些都和他及手冢无关。 面对媒体,他们都是置身事外的态度,手冢永远三缄其口,他则习惯以笑代答。家庭背景和交友方面的私人资料他早就麻烦过迹部对媒体彻底封锁,那些嗅觉敏锐的记者一定已经察觉到了,所以近来他们的注意力开始转向相关事态而非当事人本身——一切尚在掌握之中。 当然,狗仔队也不那么好应付,他出来的时候为了骗过他们还是费了一点儿工夫,车子都没动呢……虽然这么想有点不礼貌,但还算满有趣的,不二挑高唇角。 与他的坦然截然相反,佐伯有些难为情,不由局促起来。对他来说,总是挂着高深笑容的不二是一道解不开的谜,独特的气质在不经意间牵引住心神,不由自主的追随。知道不二和手冢在一起时他心里确实很不是滋味,但在电视上看到两人的身影,又觉得那并不是出于嫉妒。 被炒作到如此地步并非因为他们的身份而在于个人魅力,如果说这个时代需要偶像,他们会是传说的缔造者。镜头前不二的风度与优雅尽现,他有能力站在那样的不二身边吗?佐伯在心里问着自己——忽然发现,他对不二的在意更像倾慕而非爱情…… 不二端起茶杯轻抿,佐伯抬头,却被他左手无名指上的反光逼回视线,不二顺着他的目光低头向下看,瞬间柔和的眼神仿佛能融化一切。 ———————————————————————————————— 手冢给他戒指的那天,什么预兆都没有,突然拉过他的左手套上无名指,一句话也没说。 “呃?”正在书房看书的不二眨眨眼睛,追逐着他躲闪的目光。 “不想戴可以摘掉。”生硬的抛下这么一句,手冢转身出去。 不二抬手细细打量样式简单而做工精致的白金指环,眯起眼睛。什么时候……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呢。 放下书跟出来,坐到手冢身边:“你这是限制人身自由?” 手冢不语,有点被问住的窘迫,不二拉过他放在身后的右手看看,满意的笑:“既然是你给我戴上的,那也只有你能给我摘掉。” “FUJI……”手冢深深的看他,把他拥进怀里。 一点儿都不浪漫,戒指送的好没情调,不二抱怨,同时胸口热起来。这就是手冢,一板一眼又自作主张。在他怀中找到更加舒服的姿势,不用看也清楚知道对方现在的表情,一定和自己一样…… ———————————————————————————————— 看着不二沉醉的目光,佐伯缓缓垂下眼帘,再睁开时眼神已经不同。只有那个人吧,能够坚定的守护在不二身边,彼此衬托的光辉。 “后天,我就要回澳大利亚了。”佐伯清澈的眼睛直视着不二。 “我会一直支持SAEKI的,我们是青梅竹马哦~” 佐伯淡淡的笑,遇到这个人是他的幸亦是不幸,正如纯正的黑咖啡,强烈的苦涩,却在入喉时转出无可比拟的甘醇。 —————————————————————————————— 佐伯离开后,不二又独自坐了一会儿,走出咖啡厅,抬眼就看到马路对面的行道树下等待的身影。意外又开心,迎上去。 “怎么逃过记者们的眼睛的?”打量手冢如常的衣着,想像他能如何变装。 手冢自动跳过这个无法回答的问题:“比我料想的晚了20分钟。” “看来我高估了你的耐性。”不二从容不迫。 起风了,手冢下意识改变身体的角度为不二挡住。风掀动浅茶色的发稍,笑容浮现。 “回家收拾行李吧!机票我订好了,明天晚上的。” 手冢微微拧眉。这段时间疏于练习,他确实有些担心,但稍加调整就会恢复状态的,不二干吗这么急着赶他?风波尚未平息,他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让他一个人面对。也曾想过把练习和工作移回日本,但不二是肯定不会同意的。 “NE,TEZUKA,要麻烦你了哦。”不二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偏过头对手冢笑。 手冢不解。 看着他迷惑的表情,不二流露惊讶的神色:“我没说过吗?明天我们一起走,我要去收集素材。”就当作戒指的回礼吧,他的笑容无懈可击。 手冢握住他的手,十指交缠,无名指上同款的戒指闪烁。 夕阳何其美丽,这是只属于他们的世界。 < 本篇完结 > 番外一《觉悟》说明: 本文为同人《本能》之番外,人物关系及背景沿袭主干作品。文中涉及配对石菊、冢不二,H情节含,作者标注等级为NC15,不接受者、非适龄者及BL敏感者请自行离开,谢谢! ———————————————————————————————— ———————————————————————————————— 觉 悟 by 银翼天使 我不会把“爱你”当作我所有行为的理由来进行搪塞,但若你把这当作你所有行为的理由,我将无条件接受。 —————————————————————————————— 午后两点,是一天中阳光最炙烈的时段,大飘窗将几乎刺眼的亮度毫无保留的接进房间,仿佛连影子都变得透明,晃着小小的光点。初夏的温度已有些闷热,轻风拂动窗帘的边缘,却无力改变房间里的空气流向——一点声音都没有,静极了。 不二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微微勾着唇角,放在身侧的CD机转动。 记忆恢复后不过三天,他仍处在身体调整阶段,不过能够如此惬意的享受下午时光依然是忙里偷闲。 身为公众人物就没有所谓隐私权,所有行为状况都必须给出合理解释,因为有人会在其影响之下发生改变。无缘无故停滞的连载,仿佛人间蒸发般突然消失不见,除了在刊物上正式公告,出版社更希望他能在媒体露面,亲自提出理由,一来是迫于多方面的压力,二来也想借机抬升他的知名度。 本来手冢以为不二睡着了,又突然听到他轻笑出声。什么东西听得这么投入?不由好奇的走过去。 “在听什么?” 不二偏头冲手冢微笑,拉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摘下一侧的耳塞贴到他耳边。 “KIKUMARU的节目?”手冢挑眉。 “非常EIJI风格,很有趣哦~” 看着不二乐在其中的表情,手冢不明就里。虽然不二以前也常常会听,但专门买CD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 “NE,TEZUKA,昨天他有打电话给我,希望我上下周的节目哦。” 恍然。 “接受了吗?”虽是问句却带着十分肯定。 “嗯。” “为什么?”明知这个问题很多余,手冢还是脱口而出。 虽然在网坛赫赫有名,但手冢并不擅于应付媒体。相比之下,不二虽同样低调,却似乎是截然不同的处理方式。并不是想干涉,只是想了解他的想法而已。 不二坐直身体,只维持了一秒钟的严肃就再度笑开:“EIJI的节目,收听率很高哦~” 他的问题暂且不说,身为有望夺冠的热门选手,手冢赛前弃权根本不可能随便敷衍。看似没有受到影响,但沉默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他可不想手冢被那些记者乱写。 手冢没有开口,却明显一副“休想用那种理由蒙混过关”的眼神,不二无奈,耸肩以示妥协:“EIJI的提议,我怎么能拒绝?” 菊丸和不二中学时同班,感情一直很好。不二为人随和,但并不热衷交际,热情好动的菊丸正好弥补了这一点,而当那两个人站在一起总会给人强烈的画面感——手冢曾经也这么觉得。 对于赛事繁忙的他,菊丸和不二相处的时间或许还更多一些吧。手冢的眼神不自觉黯了一点。 靠进他怀里,修长的手臂攀上宽阔的后背,虽然天气有点热,还是温暖的不想放开。真可爱,真的好可爱……这个令他产生执著心的人,他要用自己的手来捍卫。 手冢揽住不二的肩,总觉得他今天有点反常,才要询问却突然听到门铃响。 不二抬起头微笑:“抱歉,忘了说,EIJI今天来和我谈节目内容。” 无语,暗想这个家伙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自己。 —————————————————————————————— 菊丸进了门就直接往里闯,没有半点生疏。本来他也经常来找不二玩,他们之间向来都不拘束。跨进起居室,却猛然刹住脚步。坏了!他忘了今天手冢在…… “哈哈,TEZUKA,下午好。”搔搔后脑,菊丸笑得有些不自然。整天板着脸的部长大人,说不介意实在有点自欺欺人。这一点上他真的很佩服不二,对着一张扑克脸还那么逍遥自在,换成他恐怕不是闷死就是被吓死! “辛苦你专程跑一趟。”说着,手冢起身,想是不是该回房给他们腾出谈话空间。 “不会,反正我也是要来看FUJI的。”菊丸依旧站在门边不动。压迫感啊,和手冢这样的人相处他可有一点点不擅长…… 一只手柔和的落在菊丸肩上,轻推一把。 “站在这做什么?进去啊。想喝什么,我拿给你。”又看向手冢,些微讶异的语气,“TEZUKA不想听听节目内容?还是我们会打扰你?” 一句话出乎两个人意料,可对着那张看似无辜的笑脸,又找不出否决的理由。菊丸蹭到单人沙发上坐下,手冢亦再度落座。猜不透对方的心思,暂时只有静观其变。 不二沏好茶出来,在菊丸旁边坐下。菊丸转转眼珠,凑到他耳边低声问:“FUJI,真的要让TEZUKA听?” “不方便吗?” “不,这倒不会……”菊丸为难,不懂不二的用意。 “那么拜托EIJI了哦~~也辛苦TEZUKA了。”提高音量,他看着手冢补充,笑容甜美。 手冢沉默,现在拒绝一定会被记上一笔。 ———————————————————————————————— 菊丸一旦开始工作就会聚精会神,忘我的渐渐忽略所处环境。虽然时不时的开玩笑,却一直保持着专业的表情。不二不断提出自己的意见修正最初的构想,柔和的眼神与认真的语气。手冢的视线缓缓垂下去。 不二希望他了解自己的工作吗?以前虽然没有隐瞒,但也没有主动对他说过什么,似乎只要他进入书房,不二就会摘下眼镜——总是不二在配合他的时间。尽管读过他的作品,但手冢并不清楚创作过程,不二却熟悉他的练习和比赛——不是他无心,只是不想约束对方的自由。 不二很敏锐,他柔和的一面总能轻易使别人撤除防线,自己却始终有所保留。这不是狡猾或者别具用心,只是不想让自己的事情扰乱对方或者认为自己有能力处理吧。所以每次不二闭紧嘴唇沉默的时候,纵然不甘心,手冢也不会追问,不二有权作出自己想要的选择。 “在想什么?” 突然出现的声音,近在耳畔,手冢一惊,他竟然没有察觉他的靠近。 不二巧妙的挡住菊丸好奇的视线,笑眼弯弯:“TEZUKA脸红了哦~” 努力调整窘迫的情绪,认真忽略掉不二话语中揶揄的成分,眉心不自觉皱紧。不二的表情看上去兴致正浓,手冢在心里暗叫不妙,顾不上思忖后果,眼下保持安全距离比较重要。 “我出去一下,你们继续。”带着隐藏完美的一点点慌张,手冢起身往外走。 “NE,TEZUKA——”不二柔柔的叫住他,有一个微妙的眼神,“正好我想买本书,你出去的话请帮我看看,好吗?”说着,他在纸上飞快写下书名并撕下,递给手冢。 手冢接过扫了一眼,装进口袋:“我一会儿回来。” 不二微笑,送他出门。 等他拿起茶几上的资料准备继续,一直乖乖不开口的菊丸终于出声:“FUJI,你们好象夫妻哦。” “呵呵……”不二低笑,手冢像他的妻子吗?好笑又无奈的否定掉,“EIJI和OISHI难道不一样?” “似乎不太一样……”菊丸难得露出迷惑的表情。 “你们有你们的相处方式,又没有必然规则。” “但是……” 看着菊丸思索的样子,不二淡淡挑高唇角。 ———————————————————————————————— 那天晚上,向来吵吵闹闹的菊丸变得异常安静。 最近他和大石见面的次数变得频繁,总是在外面吃饭太贵又不一定合口味,所以两个人就在家里开火。菊丸的手艺虽然好,可总是犯懒又爱挑食不注意搭配,结果反而是大石下厨的次数比较多。 靠在沙发上,怀里抱着大布熊,菊丸的目光追着一个人忙里忙外的大石的背影,无意识的嘟着嘴。果然,不一样呢…… “怎么啦?今天一直心不在焉的。” 突然对上大石温柔的眼神,菊丸仿佛做坏事被逮个正着的孩子蓦地红了脸。 “没、没有!”抓过遥控器,飞快的换着电视频道。 大石没有追问,在他身边坐下开始看报纸。以菊丸的个性,能把话憋住二十分钟就已经是极限。 不出所料,二十分钟后,他主动开口,声音轻得满是探询与不确定。 “OISHI,问你个问题好吗?” “什么?”他放下报纸,看着他。 菊丸把脸半埋进布熊身上,调开视线:“你觉得,FUJI和TEZUKA是什么关系?” “哈?”大石被问得莫名其妙,完全不得要领。他知道下午EIJI与FUJI见过面,难道 FUJI和TEZUKA又出问题了? 菊丸被大石的目光弄得有些不自在,他知道自己问得很奇怪,但是该怎么说呢……想解释又不知该如何用语言表达:“就是说,是什么关系呢……他们住在一起,而且,感情很深吧……” “当然。”他们之间大家有目共睹,怎么突然这么说?大石接下他的话,等着下文。 “那……我们呢?我们算什么关系……”菊丸的声音越来越小。 大石愣住,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没想到英二会考虑这个问题。 柔顺的红发在布熊身上一点点蹭乱,一张脸完全埋进绵软的身体,呼吸困难。菊丸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对劲,可一想到下午手冢与不二之间那种感觉微妙的气氛,就觉得胸口发闷。 “OISHI什么事都让着我,好像我是小孩子……”他知道大石宠他,也知道自己有时喜欢耍性子,并不讨厌这种关系,可是,不是显得他很没用吗……忽然觉得很沮丧。 “EIJI,我们认识有十二年了吧?”大石的声音比眼神更加柔和。 “嗯……”他继续躲在布熊身后。 “你相信我吗?” “哎?”猛然抬头,“还用问?!我最信任OISHI了!” 不由笑开,大石缓缓靠近:“那,我提个要求可以吗?” 如此轻言软语,不似要求倒更似蛊惑,菊丸刚要开口问是什么,声音却与思路一起中断。不属于自己的温度落在嘴唇上,珍惜而慎重,菊丸不由瞪大眼睛。 浅浅的碰触很快分开,不知为什么竟觉得失落,视线中是大石带点无奈的笑:“EIJI,你想这么一直瞪着我?” 仓促的脸红,仓促的闭上眼睛,怀里的熊宝宝被抽走,取而代之是温暖的胸膛。心跳好快,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菊丸下意识的去咬嘴唇。 暖暖的唇再度贴上,耳边是他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大石的动作轻柔,菊丸却还是紧张得忘记呼吸。舌尖碰到牙齿,他反射性的放开下唇避开,反而被对方抓住时机。最初探进的舌仿佛很犹豫,尝试着碰触口腔内壁,陌生的感觉撩动神经,身体不由微微颤抖。 接吻……他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大石在和他接吻?? 不安分的灵巧舌尖蠢蠢欲动,碰到对方的舌即感受到对方身体的战栗,玩心大起。单方面的主动做不到最好,搭档就应该共同努力,菊丸开始进攻。 温吞的吻一下激烈起来,彼此挑逗缠绵的唇舌,渐渐混沌的思维和越来越鲜明的触感神经,紧紧拥抱不想有半分隔阂半分距离。 终于恋恋不舍的分开,两个人皆是满脸通红。菊丸把头埋进大石肩窝,不敢看他几乎溺死自己的眼睛。那么害羞却不觉得做作,一切只是顺其自然。 “EIJI,可以吗?”大石的声音和眼神一起沉沦,沙哑的发抖。 左胸口弥漫着一种痒痒的骚动,既甜美又痛苦,菊丸轻轻点头,把脸藏得更深。 大石微笑,抱紧他仍然颤抖的肩膀,再一次凑近耳边:“去床上吧。” 一起倒在床上,轻轻喘息,大石翻身坐起来帮菊丸解衣服。紧张到冰冷僵硬的手指几乎抓不住小小的纽扣,挫败又好笑的叹气。 菊丸笑出声音,抬手去解他的,才发现这工作真的不太简单。 折腾了半天依旧半遮半掩,大石放弃,侧倾身体压住他。 “好凉!” 当手指碰上发热的皮肤,菊丸忍不住抗议。顺着脖颈修长优美的轮廓划过锁骨,马上落下温热柔软的嘴唇,把手指带来的寒意驱赶。当热气呵在突显的锁骨,舔舐吮吸,菊丸立刻发出低低的呻吟。 好敏感啊……大石再次吻上微启的双唇,尚未深入,菊丸突然攥起拳头抵住他的肩头推拒。 “EIJI?”大石放开他,支起身体。 菊丸喘着气努力找回语言:“那个,OISHI……为什么是我在下面?” “呃?”大石一怔,跟不上他的思维。 菊丸有些不满亦有些不服气:“我是男生啊!” “我也是啊!”大石被他的样子逗笑,眼睛里多了一抹促狭。 菊丸瞬间脸红:“所以我们应该先决定谁……谁……”手在抖,他挣扎着想坐起来。 大石抓住手腕把他按回去,距离近得令菊丸倒抽一口气:“没必要,胜负已分!” “凭什么……唔……”后面的话被火热的吻堵住,渐渐不能思考。 压制的力量已经解除,他却拖不动发酸的手臂,不怎么坚决的咬牙:“可恶……你作弊……” 大石的手从敞开的领口滑进去,指尖掠过腰侧,菊丸惊叫,身体陡然一震。 “我比较了解你。”抽出手去挑对方的皮带扣,同时吻上白皙的颈项。 细腻的爱抚在赤裸的躯体上展开,用手与唇挑逗每一条神经。无法招架这样的刺激,菊丸扭动身体,仿佛逃避又仿佛追逐。轻微的麻痹感笼罩全身,控制不了的颤抖,分不清是紧绷还是松弛。力量被一点点抽走,热度却在身体深处聚集。甩乱的发丝覆在脸上,遮住了表情。由于一直张着嘴呼吸,不仅嘴唇和舌头,连嗓子都干得难受。 “OISHI……不要……”伴随着呜咽的喘息,菊丸低声哀求。 大石伸手拨开他脸上汗湿的发丝,与盛满雾气的湿润眼眸对视,泫然欲泣的表情。 “很难受吗?” “不,可是……这样好奇怪……”脸颊烧得滚烫,菊丸羞怯的不敢直视大石的脸,却又不断偷瞄他的表情,反而变成眼神的胶着,“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不要怕……”大石抓过他一直扯紧床单的手,贴在自己胸口。 手心之下,是激烈得彻底紊乱的心跳,不禁流露惊讶的表情。 大石难为情的笑:“我也紧张死了。” 菊丸笑起来,不可思议的放松与安心,不搀杂一点杂质的情感与冲动,只是想与对方更加亲近。搂住大石的脖子拉近距离,借力撑起上半身主动亲上双唇:“OISHI,我喜欢你。” 大石抱紧他,这个贴心的小东西。 当手指迟疑的探索着菊丸身体的内部,他浮起腰,皱紧眉轻哼。 “疼吗?”大石关注着他的神情。 “还好,只是……怪怪的……”指甲的硬质感和指腹摩挲留下的麻痒,陌生的感觉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被打开的身体与无法自主的意识,这么软弱狼狈的姿态令菊丸不知所措,下意识的抗拒。 “EIJI,我不会伤害你,放松好吗?” “我也想啊……”简短的抱怨,努力吸气再吐气。 平时仅仅抱着他已经心跳不已,更何况是如此撩人的时刻,如此亲密的接触,大石觉得脑子都要沸腾起来。但是要到什么程度才能最大限度的降低对方的负担,他也不是太清楚…… 终于,菊丸首先忍不住。大石的手指滑过的某一点在抽动,像是疼痛又似乎和疼痛不太一样,想要更多碰触来确认,渐渐焦躁起来。 “OISHI,好了……不、不要再用手指了……”交杂着浅浅的呻吟,菊丸断断续续的说着,声音小得可怜。 “EIJI,你想要吗?” 菊丸点头,但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觉得这样好难受。发现大石仍在犹豫,不由催促:“快点……” 拖长的撒娇语调击碎了大石的顾虑,抱着他,亲亲额头:“忍耐一下。” 他脱掉自己的衣服,菊丸也抬腿踢开缠在脚踝的仔裤。 然而刚刚进入,菊丸就突然放声大叫:“啊!!好疼!”身体内部被挤压的感觉,让他反射性的想吐。 大石几乎慌乱的停住:“不要紧吧?” 身体使不上力,菊丸简直连滚带爬的往角落里缩,眼泪就快要掉下来。 “不要了!我不要了!” 发着抖的可怜模样,惹得大石哭笑不得:“EIJI,过来。”伸手抓住他的脚腕。 “不要不要~”菊丸尖叫,用另一只脚踢他。他完全不知道会是这么疼,他会死掉的! 都做到这一步了怎么可能说停就停?大石把心一横,突然发力把他拉向自己,按倒在床上,轻声哄:“好了,EIJI,听话,一会儿就过去了。” “OISHI,放了我……”求饶般的声音,说着竟真的哭出来。 大石吻去他的眼泪:“不相信我吗?” “可是……”菊丸苦着一张脸。 大石拉过他的手,环上自己的背:“疼的话就抱紧我,再试一次,好吗?” 菊丸垂下卷翘的睫毛,勉为其难的默许。 最初的结合痛感依旧排山倒海,停不下来的眼泪越来越汹涌,叫得快要发不出声音,失去所有抵抗的力量,只觉得身体快要被扯裂。 大石死咬着牙根,艰难迫进,淋漓的汗水分不清是情热还是痛苦。 “EIJI,你别绷的那么紧……放松一点……” 渐渐昏沉的意识,渐渐模糊的记忆,菊丸觉得自己仿佛从高空掉落,本能的死抓住触手可及的唯一支撑。什么时候激痛转为甘美的快感,什么时候开始发出腻人的呻吟,还有大石最后在他耳边呢喃的话语,全都记不清。脑海中唯一鲜明的,是那双紧紧拥抱他的手臂,从开始到最后,一刻也没有松懈过。 —————————————————————————— “EIJI,起床了。”温柔的声音通过耳膜不太真切的闯进大脑。 “不要……”口齿不清的说完,菊丸翻过身用被子蒙住头。 大石宠溺又无奈的轻叹,把那张小脸从被子里挖出来:“好了,起床了。” “讨厌……”不情不愿的半睁眼,才发现天已经大亮。掀开被子,深深舒口气。身体好累,心情却是难得的畅快,“几点了?” “十点了哦!”毫无防备的可爱模样,真是怎么看也看不够。 “十点?”迷迷糊糊的重复,将信将疑,这么晚了吗?眨眼再眨眼,视线终于慢慢明朗,而当他看清近在眼前的人,突然大叫,“哇!!” 大石被他吓了一跳:“干吗?” 菊丸用手指着他:“为、为什么你这个时间会在?” 大石轻笑,丝毫不掩饰柔软疼惜的目光:“昨天你哭成那样,我怎么能放心?” 记忆瞬间鲜活,整张脸腾地炸红,菊丸一把拉过被子紧紧裹住自己。 “EIJI?”大石坐在床沿,伸臂抱住他,把被子从红色的小脑袋上拽开,在他耳边轻声问,“EIJI,怎么啦?” “你好过分……”满是委屈的埋怨,好像又要掉眼泪了。 怀里的身体瑟瑟发抖,大石加重束缚的力量,几乎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忙不迭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下次不会了。不要生气,好不好?” 菊丸抬起眼睛瞟他,嘟起的唇让大石好想吻下去,又立刻被他愤愤的宣言吓倒。 “下次我要抱你!” “哈?!” “下次我要做攻!”仿佛下战书般,菊丸不甘心的直视大石的眼睛。 “哈哈……”大石不知要如何回答,只好笑着敷衍。他什么事都愿意顺着英二,惟独这个问题……“啊,EIJI,你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只好跳过话题。 菊丸转开目光,再度脸红。他不敢说他全身的肌肉酸痛,不敢说他的腿一直在发抖,虽然那种事是比较耗体力,但怎么有这么厉害的“后遗症”?莫非他太过缺乏锻炼?这么丢脸的事他才不要说…… 见他一直不开口,大石再度拥紧他。 那样的温暖有着奇妙的安抚作用,菊丸一点点把体重叠加在大石身上。想到昨天夜里就是这副胸膛那么火热激烈的抱着自己,内心掠过一丝颤动。其实也不是很疼啦——他记得那种从未有过的感受,仿佛灵魂脱壳的飘浮感——坦白说,还是挺舒服的……慢慢的,双手爬上大石的背,回拥。 “啊!”手才碰到身体,大石突然一震。 “怎么了?”菊丸抬头,看到忍耐的表情。 “没什么。”大石一笑带过。 “让我看看!”菊丸开始扯他的衣服。 劝了半天依然拗不过,大石只好由着他。 “呀!”当大石撩高衣服,菊丸不由倒抽气。大石背上有好几道明显的抓痕,殷红,狭长,看起来好疼。 “对不起……”愧疚又心疼的道歉,他知道这是他留下来的。 “傻瓜。”大石在他雪白的额头上轻轻一弹。比起他造成的,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记得我昨晚说的最后一句话吗?” 菊丸迷惑的挑挑眉毛。大石最后在他耳边倾诉的话……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大石的唇抿出微笑的弧度,这只迷糊的小猫,这么重要的事也忘记。抬手捋捋他的刘海,在前额落下一吻。 “EIJI,我爱你。” 菊丸搂紧他的脖子,所谓男人的面子和不满意一下烟消云散。他觉得能与大石相遇,能被他爱着重视着真的好幸福,如果对象是大石,好像怎样都变得无所谓。都说这句话蕴含魔力,真是一点也不假。 维持着这个亲昵的姿势,谁也不想松手,但终于菊丸吞吞吐吐的开口:“那个,你什么时候去上班?” “我今天请假了啊。”大石看着他些微尴尬的神色。 菊丸逃避开视线,轻轻咬着嘴唇。他现在可什么都没穿耶!而且……总觉得身上粘粘的,好想洗澡……可是大石在,实在不好意思……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用力推他下床。 “去上班啦!” “EIJI?”被轰得莫名其妙,大石不免一头雾水,看着菊丸红彤彤的脸和欲言又止的为难表情,又无奈的轻叹。看来要他习惯还需要一点时间,反正也不急,“好吧,你自己照顾自己,有事打电话给我。我,晚上再过来。” 这句话只是表示关心还是包含别的意思?菊丸不敢深想,把下巴藏进被子,点点头。 “那我走了。”很快收拾停当,大石准备出门。 “OISHI——”菊丸叫住他。 大石回头,看到美丽清澈的眼睛闪烁。 “吻我……”好小好小的声音。 轻笑,他回来要吻额头。 “我不是小孩子……”继续用好小好小的声音抗议。 “抱歉。”无比甜蜜的眼神,吻上红润的嘴唇。 我也爱你……菊丸在心里认真的说,相信这句话,一定可以传达到大石心里。 —————————————————————————————— “FUJI!!都怪你!!你还笑!!” 电话里菊丸忍不住大叫,不二实在压抑不住,笑出声音。 “对不起,EIJI,我不笑了……”一边说一边用手掩住嘴唇。 “可恶!被你害死了!”菊丸继续抱怨。 “哎~~怎么怪我?我可什么都没说啊。”完全无辜的声音。 “什么嘛!要不是你和TEZUKA当着我那么……我、我……”菊丸口吃起来。 没想到成效这么显著,出乎意料呢!不二挑着唇角。 “我们一直都是这样的,有什么不妥?” 菊丸顿时说不出话。 “再说,你真的没想过?或者,你现在真的只是生气?”话里揶揄的成分明显高过质疑。 “反、反正,有你的责任!” “这个应该不是和我谈的吧?虽然我也不介意。”说完稍稍把听筒拿远,菊丸再度忍不住大叫。 ———————————————————————————— 挂断电话,不二依然止不住笑。前阵子他住院没少让菊丸和大石担心,算是小小的回礼吧! “谁的电话?”走进起居室,正在看书的手冢抬起头,他听到不二一直在笑。 “没什么。”不二靠在墙边,弯着眼睛。 “FUJI。”手冢把书合上,放在茶几上,望向他。 不二知道那是“有话要说”的意思,乖巧的走过去,直接坐在手冢腿上。 结实的手环上纤细强韧的腰肢。 “你到底在做什么?”微仰头,自下而上的直视,不允许半分隐瞒。 不二的手指划过手冢脸部刚毅的线条,答非所问:“NE,TEZUKA,有时间的话你应该多关心一下好朋友。” 手冢皱眉,根据他的经验,不二越是说的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就越是有问题。 柔软的手臂揽上脖子:“TEZUKA,快中午了呢,想吃什么?我下厨。” 手冢的唇角不自觉抿得更深了一点:“不用,我来吧。” “有什么关系?我很乐意为TEZUKA做饭哦~~” 笑吟吟的眼睛,稍稍任性的语调,手冢想这个家伙实在让人难以招架。 —————————————————————————————— 昨天晚上就是这样,不二兴致满满的争着下厨,结果差点没辣死他,而这个始作俑者居然一副坦然又无辜的语气: “NE,以前也有一次是不是?记不清了嘛!好想再看一次TEZUKA的那个表情哦!” 这个喜欢整人的小恶魔! 手冢向来认为跟不二理论是最不智的行为,直接付诸行动比较有效——事后却发现,又被他成功的避开了先前的话题。 ———————————————————————————————— 拉下那双美丽修长的手,托在掌心端详,然后再度与湛蓝的明眸对视。 “我喜欢你的手。” 总是这么含蓄……心里在埋怨,脸上却是不折不扣的喜悦。不二微妙的滑低身子,靠在他怀里,头枕着肩膀。 爱一个人虽然不易,但接受一个人的爱是不是更难呢?允许对方走进自己的生活乃至思想,允许对方改变自己并为自己改变,接纳对方成为最重要的人并勇于承受失去的风险。两个人确实比一个人精彩,但也比一个人麻烦——这份接受与认可,是不是一种觉悟? “FUJI,中午我们吃简单一点好不好?” “嗯?”懒懒的鼻音,似乎并不那么在意。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手冢变暗的眼睛里带着某种明显的色彩,抱着他的力量也变得无法挣脱。不二眯起眼睛,故意在他身上展开身体。 “我拒绝!”相当干脆的用词。 “你试试看!”手冢回的更快。 不二半趴在他身上吃吃的笑,手已经开始不安分。手冢一把将他横抱起身,却又皱起眉稍。 “还是那么轻……” “你喂饱我啊!”明明很平常的一句话,用在这种时候就变得格外暧昧,尤其是那副动听的嗓子已然低了半调,难以形容的惑人。 手冢不再说话,不二望着他的侧脸,轻轻柔柔的笑。 总会知道的嘛,不过还要再等几天——这个礼物你一定会喜欢的,TEZUKA。不禁轻笑出声。 被笑声吸引,手冢斜下视线。彼此勾住的眼神,一切尽在不言。 卧室的门应声关上,将所有妨碍阻断…… < 番外《觉悟》完结 > 番外二《朦胧》说明: 本文为同人《本能》之番外,人物关系及背景沿袭主干作品。文中涉及配对裕观、冢不二,不接受者及BL敏感者请自行离开,谢谢! ———————————————————————————————— ———————————————————————————————— 朦 胧 by 银翼天使 不经意间若有似无的关联,随着时间慢慢浸湿了心田,曾认为理所当然的发展,其实玄妙的难以用语言表现。而当我发觉的时候,或许一切都已经为时太晚…… —————————————————————————————— “电台告白”事件的第二天,果不其然,手冢与不二的名字登上大小报刊娱乐版的头条位置。手冢坚决从容的表情,不二悠然自信的表情,还有光海中紧紧相拥的画面印在纸介上,竟有种虚幻的美感。不论相配的文字是褒是贬,照片本身所具有的说服力都毋庸置疑,最有利的证据即是仅仅一夜时间,两人的关注度和支持率均以相当恐怖的速度飚升并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 “啊啦,这个姓不多见呢,不二君,不是你的亲戚吗?” 被同事微尖的嗓音打断思路,面对对方明显带着可以称之为挖人隐私的兴奋的眼神,裕太露出为难的表情,有些尴尬的否认。 “别说了,不二君不喜欢这种玩笑哦!”另一个声音插进来,说不清是戏弄还是打圆场。 “我家里只有一位已经出嫁的姐姐而已。”青年努力压抑着情绪赔笑。 “切~~无聊!不过也对,一点都不像!再说,这种人怎么可能就在身边呢。”同事似乎失望的耸耸肩,拿着报纸走开,随口而出的话却像尖锐的刀刃刺进青年心里。 裕太下意识的攥紧藏在办公桌下的拳头。 不一样——是的,他们从来都不一样。大哥从小就伶俐乖巧聪慧过人,而他只是顽皮捣蛋的小鬼;大哥沉稳有心计,他却总是轻率卤莽;大哥做什么都出类拔萃,他不管怎么努力都还是不高不低——想起那双时常隐藏在柔软发丝后的犀利蓝眸,裕太不由苦笑,连这一点也不同……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姐弟三个就只有大哥总是例外,总是如此遥不可及…… ———————————————————————————————— 临近下班,手机的特殊铃音突然响起。看着来电显示,在心里挣扎再三终于还是输给对方的执著。 “裕太……你好吗?”电话彼端是一如既往的柔和,带着一点点讨好的味道。 “在闹事的人是你不是我!”已经太习惯口不对心,他不假思索的顶回去,却也将挂心的问题蕴含其中。 “呵呵……似乎又大闹了一场啊。”接下他的话,想着最近的事态发展,不二扬起唇角。他们的外出自由确实受到了一定影响,不过能时时一起行动,这样的机会可真的不多。手冢一定察觉到了吧,他是刻意向媒体曝露行踪,然而就这样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追究的陪着他跟着他,说不出的开心与甜蜜。 裕太沉默着皱紧眉,那么义无返顾的口吻实在无言以对。 “裕太,我保证,不会影响到你们的,这一点不必担心……”这大概是现在他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了。 仿佛想隐藏心事,青年闭上眼睛。他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他们,也知道他的决定从来没有错过,但是,好痛苦——一种被隔绝的感觉,好痛苦。即使这场风波确实与他们无关,但竟连共同承担的权利也被剥夺了…… “裕太,抱歉……” 和从前一样,带着淡淡愧疚感的呼唤,让他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明明可以更直接,他却总是界限分明,周全的礼数明确的疏离,一句“不会影响你”就把自己排除在外——纵然真的无法影响他的决定,难道就那么不值得信任? 眯起眼睛,发稍投下的阴影隐去沉静脸孔上微微浮动的色彩。真的是他太任性了吧,一旦下定决心就不管不顾,那么倔强——不过,他还没意气用事到要拉着别人和自己一起疯狂,只除了…… 电线两端彼此无言,不同的心境想法交错而过找不到接合点。有时候人实在很奇怪,越想靠近越会觉得疏远,越是熟悉就越发变得沟通困难。深刻的了解变成禁锢的思维定式,心理上总是难以逾越。 “下一次再打给你,保重。”又等了一分钟依然得不到回应,不二放弃,直接挂断电话。 亲兄弟、吗……虽然早已习惯了不冷不热的相处,却还是觉得挫败。 转过身,看着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手冢,不二弯起唇角,想笑。手冢拥住他,将那个企图隐藏的表情深深藏进自己怀里。 无机质的空洞忙音回响许久,裕太终于放下电话,暗暗懊悔自己反应过度。才发觉,那个阴影比他所想像的还要来的沉重…… —————————————————————————————— 写字台上的文件夹虽多却摆放的整整齐齐,电脑屏幕最后闪了一下,变为三维变幻图形的屏保程序。裕太坐在桌边的转椅上,无意识的将手里的原子笔芯按出又缩进,完全心不在焉。 “裕太,裕太?裕太!!” “呃?” 一直叫到第三声才终于有所反应,对男性而言微偏高的嗓音变得更加尖锐,相当不满的语气:“那只笔可不是那么用的哦!” “呃,抱歉……”裕太把笔丢回桌面,单手撑住下巴。 刚刚说话的青年终于按捺不住起身。他个子不高,骨架匀称修长,看起来单薄却又有种强韧的感觉。纯黑色的头发略长,平衡感良好,似乎带笑的眼睛犀利而自信满满,略显苍白的嘴唇似乎带点神经质同时又显得脆弱,艳丽的花色衬衫抢眼而不突兀,在偏向素色装饰的房间里反而加强了存在感,有种难以言喻的视觉错落。 走到裕太面前,青年站定:“你是专程来我这里发呆的?” 坐着不动,他仰起头,宽阔的肩膀与结实的胸膛,即使是毫无防备的姿势依然具有威慑性,尤其站在他面前的人虽然强势体格上却没有一点说服力。深灰色的眼睛带点不解的茫然,尽管视线落在对方脸上,却显然没有回魂。 “哼,算了!”僵持一会儿,黑发青年率先别开目光,转身时抬手随意撩开垂在颈边的发丝。回到沙发前坐下,抓过遥控器打开电视,故意放大音量——正好是晚间娱乐快报的时段,伴随嘈杂的人声,屏幕上出现的是那张镇定自若的笑颜。 裕太不自觉的睁大眼睛。 “电台告白”之后,虽然一直被不死心的记者紧咬不放,手冢和不二却没有再发表任何声明。每次面对媒体,满面笑容的不二都毫无破绽可言,一旁的手冢则不着痕迹的挡开伸到他们面前的话筒。没有亲昵的动作,没有交流的话语,连眼神都不给彼此,却又完美的配合着对方的行动,令人难以置信的和谐与默契。 铁证如山完全一目了然,裕太的心情陡然复杂,他该安心还是该表示反感? “嗯哼,不愧是不二周助,行事依然滴水不漏。”屏幕上的一切近乎表演,黑发青年轻笑,手指缠住发稍,“真可惜他没什么野心。” “观月前辈?”裕太疑惑,终于从那张容颜上调开视线。 观月初,裕太就读圣鲁道夫学院时网球部的前辈,有着为达目的不惜一切代价的强烈个性。虽然有时对他的做法难以认同,虽然他总是自我陶醉又刻薄恶口,裕太还是很感谢他——因为在自己最消沉的时候,是观月对他伸出了手,而且一眼就将他烦恼的根源看透。 中学毕业之后,他们一直没有再同校,来往虽不算密切,可也一直没断了联系。完成学业后,观月做了新闻社的自由撰稿人,几乎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裕太倒觉得这是个可以让他自由发挥的工作——凡事包容的态度,也许还是受了那个人的影响吧。 人际交往方面,裕太和大哥不二周助一样不属于主动的类型,对观月则是一个例外。情绪低落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这个人,虽然每次都一定被刻薄——但在他身边就可以慢慢让自己平静。或许,正是源于初次见面时他的那一声“裕太”…… 观月看着屏幕上共同离去的两个人的背影,轻轻耸肩:“非常懂得利用媒体,如果他经商或者从政,要抬高社会声望恐怕易如反掌。擅于利用舆论的人,真是可怕。” 听得似懂非懂,裕太皱眉:“你的意思是,他故意这么做?” 观月叹气,真不敢相信这个人会是不二周助的亲弟弟。转过身,直视那双单纯清澈的眼睛:“阻止恶劣言论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制造相对有利的言论吧?” “为什么?”问出口才发现这个问题其实多余,大哥的改变只有一个原因,“手冢国光……”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观月的目光滑落到地板上,脑海里是与那个人的第一次比赛。他永远也忘不了那种感觉,无法对抗的压迫感恐怖得几乎令人战栗,记忆中不带一丝温度的蓝眼睛与刚刚电视里漾着柔情的媚蓝实在相去甚远。 轻笑一声,重新抬起眼眸。手冢国光与不二周助,那两个人确实很特别,总是轻易掠夺别人的视线。自己也曾那么在意不二周助那个男人,无法忍受被他忽略,然而注意到手冢国光的存在之后,就已经隐约预感到了未来。看似冷淡,实际则密切关注着对方的所有动向——相当微妙的关系。 “前辈,你觉得,他们,我哥他……”欲言又止,裕太的声音打断观月的回忆,别扭又难为情的脸色。纵然嘴上愤愤的说不在意,心里却没有一刻能够真正放开,这么拖泥带水的狼狈他从来不会承认,但强烈压抑的不安终究渴望有人安慰。 早已洞悉了对方的来意,观月并不惊讶他会问出这个问题。事实上,每一次裕太来找自己,都会或多或少的提到不二周助。 “以他的个性,肯定不会波及到家人的,放心吧。”听似半敷衍的口气,却是绝对的事实,他太清楚那个人对家人的在意与保护。 “大哥不会有事吧……” 看裕太一脸不自然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曾经言不由衷,观月无奈的叹气:“虽然是相当危险的做法,不过他那胸有成竹的样子你也看到了吧?相比之下,倒是你这个样子比较让人担心哦~” 脑筋飞转,将他所掌握的资料快速整理排序,所有时机分寸的把握都恰到好处,不愧是被他观月初所认可的对手。虽然实施起来限制重重又随时可能出现意外,但既然是不二周助就完全有机会吧?早有计划还是在享受未知的惊险乐趣?真是,让人捉摸不透的家伙。 裕太被问得哑口无言,沮丧的表情仿佛被主人抛弃的宠物,观月有些不满,言语不由自主的犀利起来:“我说,你也适可而止吧!老是追着哥哥跑,又不是小孩子。” 这句几乎属于禁语的话立刻刺激了对方的神经,不假思索的反驳:“我哪有?!是他没事总干扰我的人生!” “既然是你的人生,就没人有能力干扰!”一向厌恶别人抢白,观月的声音沉下去,直视着青年的目光变得严厉,“所谓被埋没也好,受伤害也好,都是你自己强加给自己的想法,说穿了你不过是希望不二周助更重视你罢了。” 犹如闷雷在头顶炸开,裕太的身体瞬间僵硬,无法做出任何动作,紧握的拳头颤抖,似乎随时都可能失控挥出。偏偏眼前身材纤细的青年还火上浇油般故意昂起下巴,挑衅的眼神不肯让步半分。 对恃的狭小空间,时间像流沙无声的一点点消逝,终于观月率先别开目光。 “够了,这样实在太难看了。”渐渐缓和的口气有着对自己太过急躁的气恼,而听在对方耳中却好像轻视般的不耐烦,“我累了,昨天晚上赶稿子都没怎么睡,我要休息一下,你自便。” 说完,完全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观月逃进卧室。笨蛋!他可真是笨蛋!明知道那是对方最忌讳的事,竟这么直接了当的脱口而出——可是他实在忍不住了,这个单细胞的傻小子! —————————————————————————————— 卧室的门发出巨响,裕太耕耕头发,有些卤莽的把自己抛在沙发上。刚才一直想说点什么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现在倒好,说什么都成了徒劳。搞不懂这些家伙为什么都这么任性,完全不给别人讲话的机会。 靠在沙发背上,展开手肘,深深呼出一口气。这种事无头绪的时候总是很想抽烟,手指才碰到上衣口袋里的烟盒就又无奈的抽回来——会被观月前辈念死的。“自便”就是下了逐客令,就算他是常客,也不该这么没礼貌吧…… 走进厨房,冰箱里没有一点含酒精的饮品,难以想像真有人可以活得这么清水。环视这个略嫌拥挤的空间,处处都收拾得井井有条,不由淡淡的笑了——这一点倒是和大哥挺像的。 记得小时候他每次闯祸,由美子姐姐都让他帮忙做家务以示惩罚,而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收拾厨房。每次挨罚,从不闯祸的大哥都会帮他一起做,惩罚也就变得有趣起来,一点都不可怕。 回到客厅,再次打开电视并关小音量。 他还不想回家:原本该是那么令人依赖的场所,在他却有无法承受的压力。由美子姐姐出嫁已久,大哥又……他几乎变成家里唯一的孩子。可是,他不像大哥那么优秀,他承担不了本来该由大哥承担的那份期望……他所能做的,就是尽量让父母少伤心而已。 按他们的希望发展,尽可能顺从他们的意愿,可不管他怎么努力,都觉得父母没有真正满意。 “如果是周助那个孩子……”他总觉得母亲忧郁的眼睛传达出这样的讯息,每次看到都烦闷的无法呼吸。为什么会被拿来比较?为什么他要负担不属于他的责任?这次大哥闹得沸沸扬扬,虽然他们不会被媒体挖掘曝光,但波澜是肯定少不了的。 电视里的滚动新闻再次出现不二与手冢的影像,裕太不由苦笑。说什么不会有影响,根本不可能!他们是兄弟,再怎么否认也不可能解开的联系,千丝万缕。 观月说的话他当然明白,即使是又怎么样?难道他没有那样的权利?他记得小时侯他和大哥钻到棉被里藏猫猫,记得小学时向来温和的大哥为了他而打架,记得他们一起不知疲倦的打网球,记得他每次做不出习题都要找大哥来帮手——那时候带笑的蓝眼睛总是注视着自己,那双微凉的手也总是温柔的握着他发烫的手——什么时候开始改变了呢? 是进入青学的时候吧。加入青学网球部后,大哥似乎愈加喜欢网球,而当他第二年同样就读青学,发现他们之间已划开遥不可及的距离。华丽的技术为大哥赢得“天才”的称号,而他被当作天才的弟弟强迫性的进行比较;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大哥的目光不再停留在自己身上,而总是下意识的飘向球场——他开始觉得他们之间远得几乎无法碰触对方。 他退出了网球部,到很远的网球学校训练。并不是想放弃,只是不想见到他的视线追随另一个身影,不想见到他对其他人露出欣喜的笑容,不想见到他与那个人偶尔交谈时彼此凝视的眼神…… 就在他束手无策、无计可施的时候,观月出现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观月是他的救星,在混乱中为他指出一条全新的路,让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前行。进入圣鲁道夫学院,摆脱开所有一切,他真的松了一口气。每天全神贯注的练球,他希望自己可以超越大哥,重新夺回他的注目。 中学三年级,关东大赛,大哥因“晴空抽杀”一事令观月在比赛中大为出丑。望着向来温和的脸孔上愠怒的表情,他想起小时侯为自己打架的兄长,深深震动。他并没有被忽略,只是或许他们都长大了,不再适合形影不离。 之后的比赛,青学遭遇冰帝,大哥的神乎其技与手冢的王者风范,令他目瞪口呆。他知道自己输了,他根本无法战胜那两个人,亦无法进入他们之间,他认了。 再次投入苦练,他希望拥有属于自己的网球。即使难以具备压倒性的实力,但有自己的个性。那时侯,一直陪着他,一直给他提出中肯意见的人,亦是观月。虽然他的恶口与自我意识常令人无力招架,可他却也从未真正表现出不满,从未抱怨过一句,而且常常花大量时间与精力调查论证,帮他选择最佳的训练方案。 虽然他没能成为职业选手,但他一生都不会放弃网球,那个黄色的小球已经融进了他脑海中最宝贵最难忘的大部分回忆。 思绪所至,裕太忍不住淡淡感慨诸事机缘,所有事件都仿佛锁链的环节一扣扣咬合连接,通向不可预知的未来。能与他共同牵着这条锁链的人,会是…… —————————————————————————————— 墙上钟表的报时功能突然启动,裕太抬起头,十一点?!老天!这么晚了,他必须回去了。 在卧室门前犹豫着要不要和观月打声招呼。这么不吭不响的走掉不太好吧?虽然他之前说过请他自便,但怎么听也是负气的话,前辈的要求总是很严格…… 这样想着,轻轻敲响卧室的门:“前辈,观月前辈,我要走了。” 门内没有一丝声响。 踌躇了下,裕太转动把手,推开。 虽然他算是观月家的常客,但卧室还是第一次进来,没想到是这么简约质朴的风格,几乎没有复缀多余的装饰。居家方面观月更重视舒适度而非视觉效果?还是想以简单的环境更好的衬托自己的美学? 环视房间,他慢慢靠近床边。 看来他真的太累了,竟连他的进入都未能察觉——前辈向来很敏锐的。 下意识把脚步放到最轻,裕太在床侧停住,本想出声叫醒他,却突然移不开视线。 他从不知道这个平日趾高气扬的人会有如此可爱的睡脸。凌乱的发丝之下,若隐若现的雪白前额,从窗子投射进来的微弱灯光,将细致的容颜映出白瓷般的光彩。原来系的规规矩矩的扣子解开了两颗,微敞的领口下秀气的锁骨与光滑的肌肤。裕太完全呆住了,大脑一片空白,缓慢伸出的手仿佛不由自己的意志支配,轻柔抚上雪白纤细的颈项。 舒服的温度顺着指尖传递流窜,柔嫩的肤质光滑的让人无法自拔。其实,早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裕太就觉得眼前的人相当漂亮——不同于兄长的优雅淡定,而是一种咄咄逼人的清艳。 划过锁骨脆弱的边缘,手指向上,描绘下颌的轮廓,才发现几乎整日高昂的下巴线条如此柔和。指尖停在耳畔,绕住乌黑柔顺的发丝,缓缓在床沿坐下。他并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只是被那毫无防备的纯真表情迷惑,乱了心跳。 前倾身体,一点点缩短距离,试探着碰触微微开启的双唇。才覆上就立刻分开,有些意外同性的嘴唇也会是这么柔软……仿佛想要确认又似乎只是意犹未尽,小心翼翼的品尝,第二次、第三次……直至沦陷。挑开并不坚实的牙关,缠绵着侵占更深。 睡梦中,观月蹙起细致的眉心。他真的很困,昨天查资源弄得彻夜未眠,今天本想早睡,裕太又偏偏在这个时候过来。唇上不断升高的温度与侵扰弄得他不得安稳,下意识轻哼以示抗议,却完全起不到作用。当一个温热的物体滑进口腔,意识陡然鲜明。 黑色的瞳孔中映出熟悉的脸庞——裕、裕太?!! 轻易抓住试图反抗的双手,摁在头的两侧,他执拗的持续着青涩的吻。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亦不考虑可能导致的后果,他只是很想、很想靠近他,胸口无法形容的鼓动。 手腕被抓得发疼,身体也被对方压住制住,完全无法挣脱。才发觉时光如梭,那个一直被自己当作小孩子的家伙早已经长大成人、今非昔比。几乎煮沸理智的温度与惊慌紊乱的意识,心跳越来越不稳,喉间婉转的呻吟听不出是痛苦还是甘美。观月耗尽心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焦躁的想咬他,又怕拿不准分寸真的弄伤他…… 终于逮到喘息的空隙,他不由张开嘴急速换气以弥补刚刚的缺失。 “前辈……” 裕太的眼睛深邃而闪亮,沉沦的色彩漂浮,观月望着他,一时竟然移不开视线。很早以前,在他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在他对他产生兴趣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有了这种预感?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只是…… “裕太……” 缓和下来的目光,不再紧绷的身体,观月的眼睛深处有种说不清的光在闪烁。裕太放松力量,却在对方的手获得自由的瞬间挨了狠狠的一个耳光。 “放开我……会后悔的……” 不知是刻意还是无心,观月略掉主语,压低的声音强撑着平静的表面,却在语尾轻轻颤抖。闭上眼睛别开脸,拒绝再与他有任何眼神交流。 “前辈,我……”裕太慌起来,抓住他的肩膀,还来不及开口突然听到自己的手机乍响,一遍强过一遍的铃声。有些不耐烦的掏出手机,刚要按下拒绝通话键却被来电显示的号码吓出一身冷汗。 “唰”的一下,他从床上跳起来。他到底着了什么魔?!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瞳孔里清晰映出观月不明就里的愕然与衣衫不整的姿态,裕太摇晃着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墙壁。刚刚暧昧的气氛仍未完全褪去,他甚至还能闻到观月身上类似茉莉花香的浴液淡淡的味道…… 不是一时冲动——心口燃烧般的炙烈与痛楚,恍然发觉自己对他的想法并不是单纯的友爱。当初听从他的提议练习“晴空抽杀”,被他得意洋洋的当作是自己的弟子,还总是为了收集资料陪着他到处乱跑:那么唯命是从的自己真的只是心怀感激? 他想待在他身边,想和他一起达成他想做的每件事,也担心他的目空一切会给他惹麻烦难以脱身。他不希望他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害怕和他一点点疏远——曾经的那种感受,他再也不想经历。 可是,不行!他怎么能这么想这么做?!他绝对不能再任性,因为他是父母现在唯一的支撑。他必须平稳的生活,然后娶妻生子……他记得两年前大哥的离家给父母带来的打击有多重,记得大哥最后的嘱托把责任全部交给自己——他的家,现在能够将那里维系的是他不二裕太而不是不二周助,难道他做不到?! 观月的眼神从担忧渐渐冷却,平静的黑眸深不见底,幽幽的望着对方,没有责难没有不满,只是深邃。 裕太脑中闪过两年前大哥离家时洒脱的目光,不觉呼吸困难。他想起不久前他们的再次相见,大哥丧失意识前眼睛里滑过的悲伤与接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后手冢毫不动摇的坚决——将这一切击散的是观月的视线,将他完全看穿。 他该怎么办? 感情与理智并不能放在天平的两端衡量孰轻孰重——他选不出,他不能选…… 终于,仿佛到达了承受极限,裕太突然推开门,踉跄着跑掉。 ————————————————————————————————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忙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观月垂下眼睛,沉沉的叹一口气,倒回床上。 早知道会这样的,所以他才一直沉默着保持距离,一直给他时间。那个傻小子,必定会左右为难——他并没想过要逼他啊…… 不二周助,再怎么否认也无法抹杀你的存在。当你做出选择的时候,关联者的未来就已经改变了——尽管这并非出自你的本意。不过,这样埋怨你似乎又不太公平…… 处在你的立场,那个选择只表明你的意志——剩下的,该是他的选择了…… “嗯哼……”观月不由低笑一声。 这一次我相信你,裕太,不论你选什么,我都无条件接受你的决定。但是,当你回来的时候,我不会再给你从我面前逃走的机会,绝对。 ———————————————————————————————— 那一夜,隔着窗户也能听到呜咽的风声。 没有云,夜色很纯,浓郁的深蓝上缀着微弱的星光,寂寥无力的闪烁。青白色的新月格外抢眼,却似乎被风扰散了光辉,披着重重的晕色。 了无睡意,透过半掩的窗帘,不二微眯着眼睛望着夜空出神。 最近发生了好多事……虽然有一半是他刻意而为,想想也还是觉得感慨。尽管事前他已有七成胜算,但万一出错,万一…… 他不是在赌,他绝不会拿他们的感情来赌。他只是不要缺憾,不论事业、公众形象、还是舆论的认同——为了手冢。 轻手轻脚的起身,却在离开床的瞬间被一双温暖的手臂从身后抱住,拉进胸膛。 “睡不着?”低沉的声音轻柔的传进耳膜。 不二放松身体:“吵醒你了?” 手冢没有回答。虽然不二一直安静的躺着,但紧绷的情绪他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自然在意的无法安眠。不过,既然不二无意挑明,他也无须多言。 “NE,TEZUKA……”并不冷,但人体的温度还是令人如此贪恋。沉默片刻,不二还是决定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口,“如果,这一次我们得到的不是支持而是舆论的斥责,怎么办?” 他想知道,如果他把一切搞砸了,他会怎么办? “我不喜欢空想。”答得何其轻描淡写,手冢低头,吻上雪白的颈项。 不二耐不住痒,躲闪着缩缩脖子:“呵呵,以前你也这么说过呢……”瞬间恍惚的表情,仿佛忆起从前。 “FUJI……”唤着他的名字,手冢认真而温柔的眼神好象他拿手的领域,能够将一切控制牵引。并非没有想过,假如没有遇到不二,自己会怎样。他是那么的热爱网球,离开网球就几乎一无所有,是不二把他的世界一点点填满。无法想像,没有他的自己会怎样…… 在他选择他而非家人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任何状况下他都会陪他,直到最后。 转过身,不二伸出双手回拥手冢,头枕着胸膛。平稳热切的心跳声仿佛告白一声声传进他的心田。他离不开这个人了——即使这个想法懦弱的令他不齿也无法再对自己否认,他离不开他。 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感?使人坚强亦使人软弱,使人坚定亦使人动摇…… 夜,如此清娆;爱,如此朦胧…… < 番外《朦胧》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