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占帝王心:弃妃不承欢》作者:风宸雪   内容简介:   帝王,在厉兵秣马间,成就霸业;   嫔妃,在宫心筹谋间,征服帝王。   她,本是亡朝弃妃,因容貌相似,才得以最卑微的身份继续活着。   再入宫,权诈倾轧,替身是否也会被爱?   初次侍寝,她不愿承恩,以婢代之,却将自己推进深宫薄凉之中。   这一生,她爱的究竟是谁,谁又真的把她捧于手心,不离不弃?   正文:   第一卷 静女其姝   第一章 亡国妃(1)   风和,日曜,桃花碎,丽影憧。   金碧辉煌的南越宫墙内,阅不尽的,是繁华依旧,赏不尽的,是歌舞依旧,而你,我的夫君,是这里的天,是宫内所有女子,曲意逢迎,百般邀恩的帝王。   我是你的丽妃,空担了这一个“丽”字,我们之间,更象是一场政治的联姻。   你的母后,南越最传奇的太后,姬颜,为了将你推上皇位,联合我的父亲,南越上卿澹台谨,将嫡后所生的皇太女青阳霓岫送往西周和亲,从那一天起,你,青阳慎远,理所当然地,成了南越的太子。   因为,南越继承皇位,不以男女论尊卑,仅是嫡系为尊。嫡后是先皇的第一任皇后,而,你的母后,仅是先皇第二任的继后。   顺理成章,在先帝崩后,你登基为皇。   十五年后,我十三岁那年,终于被你迎进宫,成为你的妃,你赐给我“丽”做封号,居冼玉宫。   我知道,自己的美丽并不输给你的母后,南越第一美人,姬颜。   可,初次侍寝那日,当我忐忑不安地在龙榻上终于等到姗姗来迟的你,你眸底袭过的清冷,深深刺痛了我,原来,我的娇美姿容在你的眼中,只不过化为你唇边的一抹哂笑。   那一晚,你并未临幸我,甚至,在以后的两年中,我都未曾真正成为你的女人。   渐渐习惯被你忽视,被你冷落,在这宫中,过着静默如水的日子。   我时常站在冼玉宫雕着芍药花的亭台上,遥望着你,那么柔情脉脉地,望着你的皇后,西周淑华公主嬴曲裳。   那一刻,我没有悲伤,也没有怨恨,更加没有嫉妒,只是,淡漠地以为,会在这深宫内蹉跎掉我最美好的岁月。   但,我人生的转折,还是在战火硝烟中,悄然地到来。   那一日,西周攻破南越的都城,我站在冼玉宫的亭台上,看到前面的宫门处,火光烧亮了本已是黄昏的都城,炮轰隆隆中,曾经,金碧辉煌的柱子,大殿,珠帘,一夕间,化为废墟。   作者题外话:注释:   皇太女这一称谓取自唐朝安乐公主,相当于皇太子   第一章 亡国妃(2)   当惊恐喊叫声愈近地响起时,我看到,西周腥红的旌旗高高飘扬在九重宫阙外,伴随着古老悠久的朱色宫门缓缓被军队撞开,南越后宫第一次充斥着悲绝混乱的场面。   四处都是怆惶逃命的宫人,有人死在西周将士的刀下,也有人践踏着昔日同伴的尸体,继续向前逃去。   冼玉宫的亭台很高,这里曾是前朝嫡后的寝宫,但,因为嫡后死在这,被认为不祥,所以,我才以一个弃妃的身份居此处,而不遭人嫉妒。   这也让我在今日,比任何人,更清楚地看到,西周的大军,是怎样攻进,南越的腹心,以雷霆之势,锐不可挡。   “娘娘,西周攻进来了,您快逃吧。”近身宫女圆荷在我身后带着哭音喊着,她比我还小一岁,看到这样的场面,惊慌失措。   逃?又能逃到哪?   覆国之下,其实,哪里都不再安全,身为后妃,则更是危险,这种危险,并非来自死亡,仅是女子的贞守。   我回眸望着她,淡淡一笑:   “替我取一套内侍的衣裳来。”   她带着不解,但仍依言回到后殿,奴才住的地方,替我去取。   我缓缓走回寝宫,这才发现,诺大的冼玉宫,人,已去得干净。   我,不过是被皇上遗忘的妃子,本来侍奉我的宫人,平日所得的打赏就比别的宫要少很多,今日,谁又还记着这个不得宠的主子呢?   惟有圆荷,还跟着我。   神思间,她已取了衣裳来,我默默换上,将青丝悉数拢在内侍的头衣内,若不仔细分辨,甚是不起眼。   “娘娘,这里离西角门最近,您还是从那走吧,奴婢刚看了下,惟有那边还没有硝烟燃起,想是安全的。”   走?我嚼着这个字,唇边的笑容,仅涵出苦涩的味道。   ‘咻’,一道银光破窗闪入,圆荷随着这道银光,没有哼一声,便匍伏倒地,然后,我看到,一支白羽箭不偏不倚,正刺进她的后背,深及箭簇。   血,迅速从她淡紫色的宫衣上渗出,她的生命,一点一点的消逝,殿外传来士兵嘈杂的声音,间或还有女子的呼救声,有几支乱箭从轩窗* 进,我躲避中,顺势,滚进床榻下,拂动缀着璎络的流苏,叮当泠脆。   音甫停,殿门外步伐声渐起,有人进得殿来,我缩着身子,透过流苏,正看到圆荷尚未瞑目的眼,她乌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凝着某处,里面,是如死水般的空洞。   第一章 亡国妃(3)   圆荷的眼珠中再无一丝的生气,那里的空洞,让我颤栗着缩起身子,当死亡离自己这么近时,我突然觉到一种无法抑制的恐惧,瞬间,攫住彼时的思绪,原来,我也会怕。   人的命只有一次,死去后,必是一片黑暗,从此,世上的事,便再与你无关。   也没有多少人会在若干年后,记得,这个女子,死在南越都城被攻破的那一天。   用自己的生命为南越的覆灭添上一道极淡的墨彩,渲染国破家亡的悲凉,这样的结局,难道也会是我的吗?   进宫为妃是政治的交换,冷落两年是帝王的无情,这样的南越,不值得我再付出自己的命!   我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不管怎样,活,总比死好!   略略滞怔的思绪被一个骤然响起的女子尖利求饶声打破:   “不要!不要!啊——”   珠钗环佩泠泠作响间,是男子带着淫意的笑声:   “让咱们追了这么长时间,总算还是落到哥几个手中。”   “这南朝的后妃果然标致水灵。”   “统领,您先用。”   “放开我,求求你们,放开我!”到此时,我才辨出,这竟然是薇贵姬的声音。   贵姬是南越后宫从二品的妃位,薇贵姬亦是伴着皇上三年的妃子,孕有一女,因其容颜若蔷薇妩媚,故才赐了这个封号。   她所居的月华宫离冼玉宫倒是极近,平素与我,却很少往来,想不到,今日,她竟落此劫难。   “真晦气!这里还有个死人,来,替本统领先移开。”似有人对着圆荷的尸体唾了一口,骂道。   透过榻边锦褥垂下流苏,我看到圆荷的尸体被他们所挪开,接着,薇贵姬被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抛到还沾着圆荷血迹的那块地毯上,她的衣裙已是裸露大半,却还在奋力挣扎着。   第一章 亡国妃(4)   我的位置正好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发生的一切,而因着床底的光线较暗,外面却着实不易察觉到我。   “统领,不到床上慢慢享用?”   “妈的,不用,就在这,还真犟,你们替我按着她!我就不信,打了大半年仗,连个南越的女人我都制不了!”   然后,我看到两个小兵模样打扮的男子分别按住薇贵姬挣扎的双腿。   我别过头,不忍去看这一幕,薇贵姬凄楚的声音响起时,我知道,这代表着她没有任何力量保留自己最后的尊严。   当我再次望向外面时,眸底有些水雾,浅浅地,不深。   伴随着那几个西周士兵愈渐不堪的笑语声,她终于不再求绕。   我捂着嘴,生怕自己的呼吸,都会被他们听到,心,似要跳出胸腔,其中夹杂的,有对她的同情,更多的是对这些禽兽的愤懑。   但,我什么都不能做,能做的仅是自保。   薇贵姬的手被粗壮将领打扮的男子握住置于头顶,在他的凌辱中,她的螓首愈渐靠近床榻,娇躯似乎禁不起这样的蛮力,微微弓起,然后她秀丽惨白脸的便仰着落进我的眼中,乌丝随着仰起飞扬出一道弧度,拂动流苏上的璎珞,盈盈发出的脆响淹没在男人下作的声音中。   她如雾的烟眸,仿同圆荷一样,死死地望着我身处的黑暗,我不知道,她是否已看到我,抑或,她的意识早就涣散到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是不愿意将视线停驻于正在发生的凌辱上。   第一章 亡国妃(5)   从未经历男女之事的我,看着这一幕,脸很烫,但心里涌起的是一种恶心,伴随着空气中愈浓的秽液的味道,让我不仅一阵反胃,我死死捂住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的声音。   突然那壮硕的西周统领闷哼一声,薇贵姬似乎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道,而统领全神贯注在这疯狂的凌辱中,渐渐放松对她手腕的控制,她蓦地挣开他的手,纤白的手镯反射出一道弧光,映着殿外透进的光芒,折耀进我的眼中,我稍避开时,她已将流苏拉扯下,床上锦褥随之倾翻在她的身上,也盖住那个统领。   她用这种方式,来试图挽回最后的尊严,不让边上两个小兵,肆意地打量。   可,一切都太迟。   一声低吼,薇贵姬的身子伴着这声吼叫,螓首突然撞进了床榻底下,榻下雕花的木刻勾纹从她秀美的鼻端蹭过,细腻的皮肤下,鲜血顷刻冒了出来,她流血的脸,在黑暗中,有些狰狞的美。   我措不及防地向更里面缩去,但,那个统领已将盖住他头的锦褥揭去,他弯身凑到榻边,欲把薇贵姬拉出去,兽一般的眼睛,在黑暗中有着敏锐的视线,没有错过蜷缩在最里侧的我。   他的眼中发出看到猎物时的贪婪光芒,低下头,如铁钳的手臂已抓住我的莲足,将我使劲拽了出来,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我被他拖出,扔到一边,那两个小兵打扮的男子,开始吃笑:   “统领,太监您都要了?哈哈。”边笑,他们边迫不及待地将薇贵姬也一并拖出来。   薇贵姬仰天躺着,脸上的血依然在流,可她浑身的力气消失怠尽一般,再没有挣扎,她裸露在这些禽兽的眼前,没有力气去扞卫一个女子最后的尊严。   我被拖出的瞬间,这些不堪的场景落进眸底,虽然将头尽量低下,但那个赤着身子的统领颇有兴致,逼近我,突然,用手一掀我的头衣,青丝散落下,他哈哈大笑,有着得意,也有着浓重的欲望:   “老子想,怎么太监有这样小巧的脚,脸也俊俏得不象样子,果然是个女娃!”   他肮脏的手,随着这话,移到我的胸前,我双手护着胸部,但,根本敌不过他凌厉的攻势,青色的内侍服被他“哧拉”一声,撕开一大条口子,我里面穿的湖水蓝的肚兜裸露出来,更激起他的*。   那两个小兵,也暂时松开薇贵姬,一起打量着我,对于他们来说,我是新鲜的猎物,有着别样的趣味。   第一章 亡国妃(6)   统领肮脏的手就势就要扯我的肚兜,我纵然想求生,但不代表我甘愿受这种侮辱,我向后挪动身子,看到一侧竖立的景泰蓝鎏金花瓶,用手奋力一拨,高大的瓶身便往他身上倒去,伴着瓷器碎落的声响,他敏捷地避到一边,溅起的碎屑落到我缩起的莲足上,隔着丝履还能觉到痛楚。   “妈的,不识好歹。”他冲到我面前,拎起我,一记耳光夹着凌厉的风声,扇得我眼前金星一片,顺着掌风,他将我掷到一边。   我扑倒在地的瞬间,看到,眼前,陡然出现一双高腰靴,玄色的靴底,绣着蟒纹,这双靴在我面前停下,然后,我听到不怒自威的声音:   “本王让你们做的事,你们做了吗?”   “小的参见景王!”那两个小兵声音里带着一种惧怕,这种惧怕深到让他们请安的声音都显得十分不自然。   还是那名统领见惯市面,见过礼后,接着禀道:   “小的正奉命寻找淑华公主殿下,但迄今尚无发现。”   “是吗?”景王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森冷。   淑华公主,不正是皇后和亲前在西周的封号吗?   “是。”   “很好,来人。”景王的口气似是赞许,但这赞许背后隐着一种意味,在很多年以后,当我渐渐熟悉这个男子时,才知道,这种意味代表着杀戮。   “将这三个擅离职守,无视军规的士兵,就地阵法!”他的声音坚决不带着任何的犹豫,不过一句话,三条人命,便顷刻覆灭。   那三名畜牲做梦都未想到竟会是这样的下场,有胆小一个已发出杀猪般的嚎叫,但终被景王身后的士兵迅速拿了下去。   “景王,这两名女子?”有士兵的请示声。   我的下颔在那名士兵话音落下后,被修长的手指抬起,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西周的景王,他的眼眸同他说话的声音一般冰冷,带着洞悉一切的犀利,以及一抹羁傲。   但,他的俊美,却是我从未见过的,不同于皇上青阳慎远苍白斯文的孱弱,有着逸尘的贵雅不凡。   我的脸微微一红,映在他亮若星辰的眸底,我突然看到自己裸露的香肩,玲珑有致的曲线在肚兜后若隐若现,不禁红晕更深。   他唇边拂过一缕淡不可觉地笑意,松开我的下颔,随即我的背上一暖,他解开自己的披风,罩在了我的身上。   披风,很暖。我不知道,是不是,正是这时的暖意,让我,即便在以后,为了他柔肠寸断,依然无悔。   第一章 亡国妃(7)   “将她带去军营。”他语意悠悠,指的正是薇贵姬,我不明白带去军营是什么意思,低着头的我,开始盘算,该怎么掩饰自己的身份。   南越后妃身份,在举国倾覆时,未必会比一名普通的宫女更好。   “这一名呢?”   “本王自会处置。你们先下去找公主,一有消息,立刻报于本王。”   “是。”他身后跟的多名士兵,脚步整齐地向外奔去。   我匍身在地上,不知该如何是好,直到他声音响起:   “起来。”   我拢紧披风,确定自己被包裹得严实才站起身,这个小举动落在他眼里,只是一抹更深的哂笑。   “你是南越的后妃?”   “不是,奴婢只是这宫中的宫女。”   “这里不是南越皇后的寝宫?”他颦起眉,打量着周围,确实,冼玉宫无论从巍峨或者地势来说,都堪为历代皇后的寝宫,不过从这一朝开始,才沦为不祥之地。   我低眉敛目,恭敬地禀:   “这里是丽妃的寝宫。”   “丽妃?”   “是,娘娘方已遭了不测。”我用手指着地毯上的那滩早干涸的血迹,圆荷的尸身滚落在一边,料想这为西周的景王,应该也不会对一具尸首感兴趣。   “你们准备逃出宫?”   他淡淡的语气下,让我的心骤然抽紧,我抑制住怦怦直跳的心,尽量让声音如常:   “是,所以才换了这身衣裳,哪料到——”   话语未完,他陡地将我的手抓住,声音冰冷如剑:   “你果真是宫女?”   我被这一拽,眼眸对上他的,他的犀利的眸光拂向我的面部,随后,披风被他拽住的部位滑落,我用手去掩,臂上的一点守宫朱砂痣侵袭落进我的眼中,也落进他的。   谁会想到,南越堂堂丽妃之尊,入宫两年竟还是处子之身?   这无疑是最好的说明,我仅是宫女,并非嫔妃。   他唇边勾起一抹笑意,替我复将披风拢好。   “既是如此,你该熟悉这南越后宫,带本王去皇后寝宫。”   “是,奴婢遵命。”   他转身,身上铠甲的明光一灼灼地刺进眼中,却让加剧的心跳渐渐平息,我低首带着他,往皇后的倚凰宫行去。   殿外还站着的数名士兵便跟在我们之后,看来,我若想半途脱逃,亦是绝无可能的。   沿途,还有西周的士兵在疯狂的搜掠各处宫闱,但,在见到我身边的景王时,无不露出惧怕之色,纷纷,俯跪行礼。   一路,又皆是不忍再顾的惨相,血,浸满宫中的甬道,一具具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每一处地方,有宫女,也有内侍,更有衣着鲜丽的后妃。   有些尸身尚是衣着完整,有些,却生前显被凌辱致死。   这弥漫着血腥的景象,进入我的眼中,深深地刻进心里,让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离死亡那么近。   所以,在其后那么多年中,求生,变成我的本能。   不管在任何艰难的环境下,只要能活着,就好!   第二章 香魂殒(1)   烟花三月,走在宫廷的甬道上,空气中,有花香袭人,有血腥风芬甜,两种味道交缠在一起,冲击着人的嗅觉,也撞击着人的视线。   宫灯摇曳的映照,干涸成乌红的血上,又延淌着鲜红的新血,仿同那扇乾盛门一样,旧漆上罩着新漆,每年,始终是沉沉的红。   没有人会在意,这红色背后,是刷了多少遍漆才不会褪却,正如此刻,也没有人会在意,亡国的宫中,有多少生命做为破城之日的最后一次祭奠。   而这场战争仅仅只用了三个月时间,西周的铁骑便踏破南越号称最坚硬的都城。   三个月前,我的夫君,南越帝君青阳慎远信誓旦旦地说,不义之师不得天助。但,现在呢?我不知道,他躲在宫里的哪个角落,回味这句话,然后,继续昂起他苍白的脸,装出大无畏的样子。   他是个懦弱的男人,忌怕着我的父亲,又倚赖着我的父亲。   所以,在他们中间,我不光意味着政治交换,更意味着必然的牺牲。   拢着披风的我,走在这应该熟悉,但,实际无比陌生的甬道上,倚凰宫的琉璃瓦在夜暮中微微折出几缕光芒,浅约地,敌不过月华之泽。   淑华公主,西周的和亲公主,当她的故国,占领她夫君的国土时,这个女子,是怎样的心情呢?   从她和亲至今,毕竟专宠长逾十五载,今天这一切,却突然颠覆得让人觉得措手不及。   我和她,其实都是政治的交换,但,她比我幸运,没有空付红颜在这一眼看不到头的深宫尽处。   我不明白为什么皇上这样宠爱她,哪怕,她从未为皇上生下子嗣,依然得到比其余诞下子嗣嫔妃更多的爱,正如我不明白,西周为何一定要灭南越一样。   或许,我的智慧永是局限在小处,到不了更宏伟的大处,一如此刻,我所盘算的,是怎样可以逃出宫去,而并非,被人胁迫地,去找这个皇后。   “禀景王!”一个士兵从前方奔来,拉长的语音让人极不舒服。   “说。”身边的男子并未停步。   “南越帝君和淑华公主已找到!”   “哦?”他的语气依然没有丝毫惊讶。   “但,淑华公主正坐在郦台上,准备焚火!”   第二章 香魂殒(2)   皇后自 焚?我惊愕地抬起眼眸,但眸光却落在景王的脸上,他的唇边此刻浮出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   “本王已知,你在前面带路!”   我看不透这样的表情背后几许乾坤,但我开始放慢脚步,故意落于他身后。   听方才士兵所说,皇上和皇后必然是在一起,不论他们生死,与我何干?我若同去,万一被他们认出,我当然不愿做殉葬的后妃。   如此,趁这景王心思急于去救淑华公主之际,倒是最好的脱身时刻,毕竟,后面的士兵,是不足为惧的,此处,只要穿过两个拱门,便是西角门。   神思间,手腕骤然一疼,已被那景王钳住,他唇边的弧度清明,是一抹讽刺的笑意:   “莫想逃。”   语音甫低,字字入心。   他的手隔着披风握住我的手腕,力很大,吃疼地我不禁颦起眉,这一颦眉再松开时,已到倚凰宫前的郦台。   郦台,是皇上为皇后特意赦造的高台,西周女子善舞能歌,皇后更颇精于此,但,她恐怕也不会想到,昔日的荣华之处,今日却成催命之所。   四周,堆放着高高的柴禾,想必在西周攻城之际,她就有此打算,所以,现在,她一袭素白的衣裙,端坐中央。   但,皇上,并不在她身边,我眸华微转,看到那个懦弱的男人,滞怔在柴禾外,还是没有因亡国改变自己的性格,苍白赢弱的身子笼在帝王明黄的龙袍下,本该有的气势荡然无存。   我敛回视线的瞬间,景王冰泠的声音响起,打破彼时的沉静。   “淑华公主,意欲何为?”   “国既亡,为玉碎!”她说这句话时,我不知道她脸上可有稍纵即逝的惧怕,仅从话语中,我听到的,是镇定自若,更是视死如归。   她,比我勇敢,我,求生是今时今日唯一的本能。   “倘若公主认南越为家国,那么,公主之命便与我西周无关。”景王酷冷的语气,犹如刀锋一般从人心中剐过,“公主可还是在等谁?”   我先前的估计显然是错的,这句话,无疑是逼皇后自 焚!   他,果然是绝情之人!哪怕他现在松开我的手腕,那里依然有着让我惧怕的余温。   “皇上,您说过,与臣妾情比鹣蝶,今日,难道,真不愿陪臣妾同去?”她的话语中,含的是一个女子,对爱情最后的希冀,婉约的诉来,虽廖廖几句,亦触人至深,可,那个男人,还是沉默,这份可怕的沉默仿佛冬天屋檐下凝结的冰柱一样,摇摇欲坠,一旦坠落,伤到的,便是最近身之人。   沉默终是被士兵的通传声打破:   “摄政王驾到!”   鼻端隐约有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清莲气息传来,一袭深青的衣袍从我面前走过,全然不似景王的戎装。   第二章 香魂殒(3)   “参见摄政王。”景王躬身行礼。   一边站立的西周士兵也纷纷行礼,带着无比的恭敬,这种恭敬不同于对景王的惧怕,是一种接近对于拥有至高王权者的恭敬。   我低着螓首,直到深青的袍在我前面站住,亦不敢抬起,然后我听到他询问的声音,很轻,但字字落入我耳中:   “吩咐下去,另外要找一名妃嫔,南越的丽妃。”   我的心因这句话怦怦地跳着,但,面容依然做到镇静自若,在深宫这多年,唯一得到的历炼,应该就是无论心底是怎么想的,但,别人永远看不穿,也看不透,只有这样,才能在这里,活得更长久一些。   “是,本王会吩咐人去寻找丽妃。”景王随即命令身后的士兵,搜寻丽妃。   心底有些疑惑,他明明知道丽妃已死,怎么如此搪塞摄政王呢,但这疑惑很快被摄政王接下来的话语所打断。   “曲裳,下来,跟孤回西周吧。”摄政王再启唇,语气却是极温柔的,喊着皇后的闺名,以亲情的呼唤。   皇后轻轻地笑了,笑中带着一种哀伤,更带着一种惆怅:   “摄政王,从本宫远嫁南越的这一天,本宫就知道,不可能再回去。身为帝王之女,是本宫的幸,亦是不幸,但今天,本宫是心甘情愿地走,如此,倒是干净,且不负任何人,唯求摄政王,勿把本宫的死讯告知母妃。”   “曲裳,你这是愚忠!”摄政王的声音里是深深的叹息。   景王朗声紧接着道:   “淑华公主,澜昭仪早在十五年前,就因忤逆先帝被赐死。”   我惊愕地转望着景王,说出如此歹毒话语的他,依然面若天神般俊美,仿佛,刚才的话并不是他所说般,他一直安静地站在那边,用一种事不关己的从容神态。   “母妃……”皇后凄凉的轻轻唤了一声,一切复归平静,摄政王对于景王的言语,也置若罔闻。   随后,火折子,被她吹点起,燃烧的火舌瞬间,借着三月的风势吞噬周围的柴禾,我闻到,衣物的焦烟味,还有,火焰燎吞肌肤一种特殊的甜香。   抬起眸子,我看到,在红色火光中的她,面厐渐渐不再清晰,惟有一句话清晰地飘了出来:   “皇上,臣妾终于怀了您的皇嗣,可惜,臣妾不愿意让他知道,他有这样一个懦弱和残忍的父亲!”   青阳慎远的脸刹那变得死灰一片,这份灰暗,同火光的红烈形成鲜明对比。   但,至始至终,他的眉,都没皱过一下,泪,也没有掉过一滴。   帝王之爱,原来,不过如此……   第二章 香魂殒(4)   记不得,自己是怎样离开郦台,也没有去看最后那瞬间,摄政王脸上的神态,纵然,我很想知道,他是否也想皇后死,但,他身上的肃穆比景王身上的酷冷更加让我不敢正视。   景王将我仍旧安置在冼玉宫,并派了两个士兵在宫门处守着。   夜深,不管入侵者有多急切地需要接管这座古老而腐朽的宫殿,总是要等到日间,才能更好的盘点,他们所获得的关于胜利的附属品。   临行前,他将一枚雕刻精美的麒麟玉佩交予我,上面凸刻着一个景字,我明白,当我再遇到穷凶极恶的西周士兵时,我已有了庇护,虽然我并不明白为何景王愿意施舍这份庇护给我。   或许他有他的目的,但,我不会等到他将目的实现的那刻。   夜已深,我看着圆荷的尸体还在那没有被移开,今日,宫中添了这么多尸体,谁又会记着她呢?   摄政王提起丽妃时,景王并未将我所说的转告于他,这点,是我一直忐忑不安的,莫非,他早识破我就是丽妃?   圆荷后背的血早变成黑色,凝固在那边,是没有生气的死寂,微微颦眉间,计上心来。   将殿门紧掩,吹灭蜡烛,黑暗中,面对一具尸体,是让人恐惧的事,但我要走,仅能有这一次机会。   我知道,冼玉宫不同于别的宫,在主殿后设有偏门,偏门外,是直通宫外的太液池,既然宫门在夜间极有可能有重兵把守,那么水路倒是不错的选择。   当然,在走之前,我还要处理掉这里的一切,以便能换个身份重新开始。   至于父亲,上卿大人,我相信,他的政治嗅觉比任何人都灵敏,说不定此时,他早效忠新主,以他更加虔诚膜拜的表相去继续为人臣。   而我,在赔上这两年的光阴,以及他对我的不闻不问之后,我清楚,一个庶出的女儿,在他眼里的利用价值早就该尽了,尤其在南越灭国的今日。   换上黑色的裙衫,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玉佩带在身上,并蹑手蹑脚将宫中珍藏多年的酒一路倒于地上,直到后殿门前。   推开殿门,果然寂静无人。   我不知道出宫后该去哪,我只知道,留在这,说不定,明天的夕阳都看不到。   关上屋门的刹那,我掏出随身的火折子,和皇后一样,将它吹起,刹那,将地上的美酒点燃,不消一会,整座宫殿就将付之一炬,“丽妃”的尸体也会烧得无法辨认,当然,亦无人会知,那不过是丽妃身边的一名宫女。   第二章 香魂殒(5)   当火光在我身后燃起,瞬间照亮黑暗凄迷的南越后宫时,我已站在太液池边,池面如镜,澄静地,完全没有沾染丝毫的杀戮血腥之气,这就是我所要的归处,我微微地笑,借着冼玉宫那边人生鼎沸,尽量放轻身子与水接触时的声音。   记得老宫人说过,太液池顺着玉带桥的方向,是一直通到护城河的活水,当年这般设计,据说是出于风水考虑,南越建都之地,为缺水之木,须引活水绕宫,方能保朝朝盛世繁华。   可,风水作保,也不过成就五代帝王,今日,依然,国破城覆。   现在,这方活水能为我所用,倒亦是托了当年风水之福。   黑色的裙裾濡湿,只要将螓首扎进水底,我便可以如鱼般自由遨游了吧,心下念着,但却怎么都低不下螓首,领袖处骤然收起的束缚让我的玉颈有些憋闷,我怔滞间,男子若有若无的呼吸,从耳后袭来,他是何时靠近我的,我竟一点声音都未听到,包括此时,我的领袖被他所挟也在毫无知觉中。   心,陡然生的凉意因男子的启唇,更凉于足下池水,一丝一丝的侵进四骸,直到我的指尖仿佛凝冰一般的锐冷。   “本王说过,莫要逃。”   他的声音犹如地狱的罗刹,不会让人觉到狰狞,但,入耳,即是死亡的讯息。   他注意到我身子的颤抖,松开我的领袖,颈间的舒缓,仅让我更清晰地发现,这处活水,宛如传说中奈何桥下的忘川河一般,于暗处翻滚着腥甜的血浪,吞噬住我尚踩在河底的莲足,我甚至能感觉到,无数的冤鬼之手正撕拉着我的腿,将我一起拽向不可知的深处。   身子,突然如飞羽凌空,我的莲足被一股巨大的力气拔离出水面,随即向岸上扑去。   第二章 香魂殒(6)   四肢疼痛,手底的触感让我明白此刻,我被他拎起,摔到了岸边。   我撑着手,让自己慢慢站起,第一次,感觉到无比的狼狈。   脱去戎装的景王站在我面前,一袭玄色的锦袍,伫立在月华如水下,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玄色,便成为他给我唯一的印象,这是一种意味着死亡和绝望的颜色,当经历过一切之后,我才发现,这抹玄色刻进的,又何止是我一个人的心底。   他紧抿着薄唇,眼底,深黝莫测,惟有唇边一抹哂笑让我知道,他在看着我的狼狈,讥笑我的不堪。   我抬起螓首,直视他的讽笑,我不认为求得生存是种耻辱,也不认为这样地逃有失礼仪,冼玉宫冲天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身后,将他眸底忽尔展现的另外一种神情衬得更加看不真切。   他修长的手指捏住我的下颔,语音冷漠地道:   “如果再逃,本王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奴婢不过是亡国宫里的一名宫女,王爷对奴婢未免太上心了吧。”   随着这句话,我冷冷的将下颔挣离他的钳制,他没有料到我会如此违逆,被挣开的手微微一滞。   被他捉到,是生是死,则不再是我所能求得的,不过都在眼前这个形如谪神,心似夜枭男子的一念间。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搏这最后一下呢。   哀婉地求饶,或者,还不如公然的违背,更能让他因为一时的兴致冲淡杀戮的嗜血。   他的手收回,眸光犀冷地从我脸上割过,唇边的哂笑化为另外一种我看不明白的笑容。   然后,我的身子突然再次腾空,等回过神来,我被他侧身抱起,大踏步地往前走去。   “您尊贵如王爷,请放奴婢下来。”我心中被他这一抱升起一种惧怕,因为,我清晰地感到,他作为一个男人的欲望,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他看似无波的眼底。   第三章 订盟约(1)   也是在那一晚,冼玉宫的火,不仅烧去了曾经的丽妃,也将我褪变成另外一个女子。   当我后来站在西周后宫的最高处时,我常常在想,如果,彼时,我没有放那一场火,或者,我没有答应景王提出的条件,我接下来会走的路,是否因此而不同,但,凡事都没有如果,当景王把我带回他暂时下榻的云何宫,昔日姬太后的寝宫时,我便注定走上的,是无法再回头的路。   他将我扔在铺着猩红刻金丝牡丹凤纹的毡毯上,这里,曾经,住着南越最尊贵,也是南越后宫史上最富传奇色彩的女子,但现在,她和她的儿子一起,沦为了西周的阶下囚。   自古胜者王,败者寇,不过在覆灭,侵占中,完成帝王江山,千秋业。   这些,都不是我所关心的,我只关心如何能活下去,而不是沦为亡国的祭品。   “你想活下去吗?”景王仿佛洞悉我的心思,倨傲地问,我只看到,他玄色的袍角上,有一丝极淡的红色洇着,是男人的鲜血,还是女子的胭脂,当鲜血失去生命,胭脂失去色泽,这两者,竟也可以如此的类似。   “您会让我活下去吗?”我抬起螓首,望着他。   这个男子我看不透,他眼底如同深潭一样,漆黑若墨。   “倘若你答应替本王做一件事,你,可以活,而且本王保证,你会活得比现在更好。”   交换吗?但,此时的我,根本没有权利拒绝。哪怕条件再苛刻,或者不公平。   “不知道卑微如奴婢,可以为您做什么事呢?”   “你叫什么名字?”他突然问。   名字?我滞了一下,我的名字,在我成为丽妃的那天就已经渐渐遗忘,因为,那不过是我做为庶女时的一种身份,恐怕除了娘亲外,早没有人记得我的名字。进宫前,他们更多的,称我为大小姐,但,尊敬的,只有大夫人所生的二小姐。   我的娘亲,是妾,并且在生下我没多久,就死于一场意外。   “墨瞳。”我看着他的眼睛,脱口而出这个名字。   第三章 订盟约(2)   “墨瞳……”我看到他薄唇边扬起一抹弧度,似乎在玩味这个名字,接着,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时,依然,带着高高在上,让人无法企及的冰冷:“这件事,你现在还没有能力做,等到你有能力时,本王自会告诉你。从今晚起,你,墨瞳将不再是南越的子民,从此刻开始,会按着本王赐给你的身世重新为奴,记住了吗?”   我疑惑地望着他,他话语背后有几许乾坤,是彼时的我无法参透的,但,他许诺我生的希望,我又何必自寻烦恼呢?   我所能做的,仅是恭顺,然后,在他的示意下,换上,士兵的戎装,再次遮起女儿红妆。   也是从那晚开始,直到抵达西周都城镐京,他都命我随侍一旁,包括夜晚,我也必须打地铺卧于同室。   六日后,西周大军彻底接管南越的都城,并略加休整后,他奉摄政王之命,率十万将士先行回京复命。   返回的途中,他并未驾马前行,而是身着便袍坐于车辇中,我是唯一可以随坐于车辇的士兵,比起日夜脚力兼程的那些兵士自然是好过不少。   我身着士兵的装束,平时又将盔沿压低,故并未有多少人对我起疑,况且,他的车辇中,连将军平日都是不能随意觐见的。   那一日午后,暂停行军,稍作歇息。   辇帘外,有近身护将传来的声音:   “禀景王,军营中那些女子又有几个死了。”   “既然不日即将抵达镐京,还留那些女子在军营中做甚么?”   “是,末将明白该如何处置。”   我不解地望着他,他仍闭目养神,车外,随着那护将的离去,隐隐有些响动传来,好奇促使我微微掀开窗纱的一角。   作者题外话:仅以这两天更的送给一直陪伴雪至今的澜,小雪,冷月。。。还有一些默默在关注此文的大大。不忍你们继续等待,所以雪抽空写的,没有精炼的地方,抱歉:-)   第三章 订盟约(3)   茜纱窗外,两名士兵正拉着一手推车,缓缓往林中走去,推车上置放的,竟是几具女子裸露的尸体,隔得有些距离,我看不真切,但,从她们向后垂着的脸上,辨出,是昔日宫中的几名后妃,虽然品级不高,也算曾沐得圣恩,可在国破后,却是如此的下场,这是任何人都史料未及的吧。   因为,她们的天,青阳慎远,此刻,都已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自启程往西周而去,我没有再见到他,但,我敏锐地感到,他必在车队中,景王这番提前返京,目的,定是押送他回京。将亡国的帝君献给西周的帝王,这无疑将是西周的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史官亦会竭尽所能地去渲染这份丰功伟业。   哪怕,丰功伟业的背后,沾染着无数人的鲜血,都不会让它的宏大有一丝一毫的褪色。   而,对于我们女人呢?本以为进了宫,便得到一生一世的富贵,岂知,要面对的,不仅是宫廷争讹的步步皆惊,更是覆国之灾后的种种不堪。   今天,我虽然安然无恙地坐在这暖车香衾中,下一刻,殊不知,又会不会是她们中的一人呢?   目光所及处,又有一队士兵押着数十名衣衫不整的女子,往林中行去,未过一会,传来的,是女子凄厉的叫声,然后,我看到,其中一个女子,满身血污跌撞的跑出林子,竟然是薇贵姬,她疯颠地笑着,往我所在的车辇方向奔来,但,距离还很远时,她的身子陡然倒下,血从她的颈处喷溅而出,我惊骇得用手捂住嘴,仿佛那血就喷渐在我脸上一样,身子不自禁地往后挪去。   他的手扶住我的肩膀,带着冰冷的温度:   “怎么,怕了?”   在这一刻,我终于明白,那些曾经和我一样明媚鲜艳的女子,在军营中沦为什么,更明白了,这只手的主人,是何等地狠毒。   我想保持冷静,象以前一样,但,我的身子还是不受控制地在他的手下战兢地颤抖。   他的声音,轻柔地响起,带着另一种绝狠的意味:   “如果你不听话,下场不会比她们好。”   第三章 订盟约(4)   “你到底让我做的是什么事?”我不露痕迹地避开他拥住我肩膀的手,语音出奇的平静。   只有我知道这份平静下,需要怎样的抑制忐忑的心情才能做到。   “继续进宫为婢。”他薄唇微启,带着檀香的气息从耳边拂过,“当然,这只是第一步。至于接下来要做什么,我会等到你有能力做时,才一步一步告诉你。”   他的语声依然温柔地仿佛三月的春风,但,我听得懂,这份温柔背后的蕴积的阴鹭。   我没有再说话,仅将茜纱窗放下,那一抹淡淡的红辉映进我的眸底,方才那片血腥之味,亦渐渐隐去。   从南越的后妃,沦为西周后宫一名卑微的宫女,倘若,这是唯一活下去的路,我愿意接受这份安排。   毕竟,身为后妃这两年,我品到的,是孤独和落寞,所有年少时关于举案齐眉的憧憬,在这两年内,一点点被蚕食怠尽。   如今,国既破,家不再,到哪里,做什么,其实,对我的意义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上卿的千金,曾经的丽妃,都随着冼玉宫的一场火消逝吧。   从此,这世上,只有墨瞳,再没有澹台婳这个人的存在。   此刻,我终于记起,伴我十四载至今的名字,澹台婳。   我轻轻闭上眼,心绪归于淡泊,唇边浮出一抹笑意,纵是带着几许的莫奈何,可,必定仍旧是倾城之笑。   我的笑,一直是最美的。   这一笑,笑尽的,不仅是过往的云烟,更是西周后宫今后因我的到来,所发生的颠覆。   君王杯中江山瘦,红颜倾城薄情笑。   这是我墨瞳的命数,亦是嬴玄忆,嬴玄景的命数……   第四章 复进宫(1)   抵达镐京的那天,景王换骑了俊马,我也下车辇,并入士兵的队伍中。   听着鞭炮雷鸣,欢声跃动,镐京百姓在安庆主道两侧纷纷以无比的喜悦来迎接这场昭示着西周更为强大的凯旋。   景王戎装英飒地骑在马上,我偶尔抬起的眼眸,看到明光铠下,他的周身,仿佛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晖,宛如天神一般,让人景仰。   但,这份景仰对于今日的我,不过意味着一场交换。   在簇拥的人群中,我依稀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但转瞬消失,再看不到。   仅看到,我曾经的夫君,以及南越最尊贵的女人,姬太后,在队伍的另一侧,终于,低下他们以往高傲的头颅。   于我,又何尝不认命呢?   我听到三呼万岁的声音,应该是西周的帝王御驾亲自欢迎大军归京。   而我由于身处队伍的尾侧,此时被景王身边的一名亲信悄悄地引往镐京的一间民居。   那一晚,景王来到这看似不起眼的民居,交给我一样用蜜腊封住的白玉膏脂,嘱咐我涂于脸上,并且每次洁完面之后,都要重新涂上。   涂上这层膏脂后,我本来灿若桃李的粉脸蓦地变成毫无气色,甚至略带着些许苍黑的平凡容貌。   我淡然地接受他的安排,并没有惊讶,或许,女子无貌,在宫中,更加能够生存。   第二日,一名身着紫色宦官服的内侍将我带进宫中。   我不知道景王究竟要我做的是什么事,我只知道,在我离开时,那名内侍将一张写有我身世的纸郑重地交给我。   进宫前,依然要接受那一道,在我看来是屈辱象征的验身。   无论秀女或者宫女,都必须是处子之身。   但,即便是屈辱,又有什么关系呢?   国破后,我本就无家可归,倘若能以宫女之身一直到老,至少还能活着。   人,原来,就是这么卑微地为了活,可以放弃一切,包括荣华,包括尊位。   我容色不惊地接受着入宫前的一切检查,直到老嬷嬷满意地点头。   直到,那名紫衣内侍带着我到内务府领了腰牌。   第四章 复进宫(2)   西周,承明十五年,我成为昭阳宫中的一名宫女。   昭阳宫,西周皇上寝宫。   直到那时,我才把他的名字记入了生命中——当今的西周天子,承明帝赢玄忆。   在南越时,对于西周的认识,我是浅尝辄止的,仅局限在一个国名上,如此而已。   至于谁为帝,谁为将,都是男人手中的乾坤之争,对我来说,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但,此时,我却因这一念,彻底改变了人生。   平日里,我只负责打扫宫院,倒也十分清闲。   只是,我一直揣测不到,景王安排我到昭阳宫做宫女的用意何在。   他,始终是我看不透的人。   既如此,我乐得安然度过这短暂的,也是最风平浪静的一段日子。   第一次见到承明帝赢玄忆,恰逢我当早值,扫完宫院,就听外面有内侍尖利声音通传声。   正是他下朝回宫的时候。   他迈步走进宫中,有淡淡的香气随即萦绕我的鼻端。   我慌忙低下螓首,一瞥中,只看到旒冕垂下的十二串白玉珠遮住他大半的面庞,身着玄色龙十二章纹服,纁色围裳,昂然地从御辇中下来,径直往殿中行去。   这是他给我最初的印象,威仪,那种高高在上的威仪,全然不似我曾经的夫君,南越君主青阳慎远。   帝王之尊,就该是如此的吧。   他登基那年,北溟就被纳入江山的版图。   十五年后,南越终于也归他所有。   他终于成为一统天下的帝王!   因着这点,彼时的我,对他甚至有着些许的景仰,而对于亡国之耻没有一丝的恨意,或许,我真的是浅薄如斯,为了生存,连恨,都可以忘记。   作者题外话:2009年的最后一更。新年快乐!迟到的一更!   第四章 复进宫(3)   西周后宫,没有独宠之人,皇后之下,三妃平分秋色。   中宫文哲皇后,为当朝丞相风念之女风薏。   宫内正一品三妃分别为宸妃上官雪,淑妃沐烟蕊,惠妃盛倩。   这些是我能记住名字的,因为是宫内最大的主子,做为昭阳宫的宫女,不仅要认脸,还得记下这些正经主子的样貌。   三妃之中,姿色最为出众的,是宸妃上官雪,初见她承恩的那晚,即便去了所有的钗环,远远望去,依然宛如天人。   她是妃位之尊,所以每次侍寝,不会由驮妃公公驮进后宫,而是有专用的肩辇,下辇后,一步一步迈进承恩殿。   可,她的圣宠,和其他两妃持平,并未见有过之处,每月,也至多一次的翻牌。   听同当差的宫女云纱说,本来,前朝三妃的位分应该是,贵妃,贤妃,德妃,但承明帝大婚之后,将三妃的位份彻改。   当中的因由无人能知。   只在三妃上,设皇贵妃一位,至今仍是悬空。   三妃之下的妃嫔数量也远远超过南越后宫。   原来,一个帝王并非俭于后宫,才能握住江山,譬如青阳慎远,专宠皇后一人,最后,还是落得国破的下场。   每晚,承明帝都会翻牌。   有时,恰逢当值,我站在宫门边,看着那些内侍将一个个妃嫔扛进那昭阳宫的承恩殿内,每晚的人,却都是不同的。   可,从未有过间断。   这位君王,即便英明,应该也是好女色之人吧。   如此这么想时,还是有些辛酸涌上心头,关于南越后宫中的两年间,我始终是名弃妃。   弃字,于我,终是心头的一抹难以言喻的伤痛。   作者题外话:亲爱的大大们,元旦快乐!永远快乐!   第四章 复进宫(4)   我是住在昭阳宫后的西四所中,和云纱俩人一屋,在宫中,住的地方也算是好的。   但,真的做了宫女,尤其是西周的宫女,才知道,宫女也有着宫女的辛苦。   譬如睡觉,宫女睡觉不许仰面朝天,必须侧着身子,拳着腿,这种睡姿让我每晚睡得都不熟,日间起来,身子的几处地方也带着微微地酸乏。   穿着需极其朴素的,并且不允许描眉画鬓,除去正月能擦胭脂以外,平日仅能穿两色衣裳,春夏是绿色,秋冬是紫褐色,惟一能有新意的地方,便是袖口、领口、裤脚、鞋帮的绣花,可,仍需以雅淡为主。   如宝石玉器一样,由里往外透出润泽来,却不能像玻璃球一样,表面光滑刺眼。   这些,无疑都是怕抢了正经主子的风采。   和云纱去盛惠妃的福臻宫送皇上赏赐时,我曾亲眼看到,因底下宫女戴了一枝略为亮眼的珠花,便被盛惠妃罚跪在宫院前,后来听说,直到第四日,人奄奄一息时,才被宫里的内侍拖到暴室去。   一进暴室,进得去,便出不来,云纱轻轻告诉我,接着,噤声,眼底的眸光流转,带着几分清晰的惧色。   这后宫,除了帝王之尊,其实,有谁的命真是命呢?主子尚不知明日,何况,区区一名宫女,是死是活,在进宫那日,外面的人,就断了念想。   想到此,身上,还是有些许的寒意涌来,我借着倒水,遮去脸上瞬间的苍白。   幸好,昭阳宫的主子是承明帝,除了近身大宫女袭茹,月琳之外,主事的顺公公也不刁难下人,是以,在昭阳宫中当了月余的差,我的中规中矩,并未让自己受过任何惩处。   这一晚,云纱去打水未回,先前领我进宫的紫衣内侍突然来到屋中,进宫后,我才知道,他叫小德子,是承明帝跟前,内侍总管顺公公门下的得意弟子,在后宫,虽然资历不深,可,连皇后宫中的主事内侍季公公见他,都得礼让三分。   但,我知道,他真正效力的主子,是景王。   见他来,我起身,微微福身行礼。   这是我进宫后,他第一次来找我,显然是景王有所吩咐。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紫色的锦盒,递于我:   “这是景王命奴才交给姑娘的,请姑娘按着上面所说的使用,必有意想不到的奇效。”   第四章 复进宫(5)   我伸手接过,打开锦盒,有淡淡的香气袭来,似麝非兰,确是十分好闻。   盒内血红锦缎上,一字排开三颗腥红的药丸,   盒端的盖沿下,附着一张纸,上面仅写一句:   “将此药丸置于脐处,每隔一月换一颗。”   “姑娘,十日后,景王请姑娘,子时往倾霁宫一趟。”   “倾霁宫?”   纵然入宫为奴不过月余,但,甫进宫,掌事宫女袭茹曾把宫中规矩逐一知于我听,其中包含一条,倾霁宫为禁宫,擅入者,赐死。   小德子看出我的惊讶,笑道:   “景王让姑娘去,姑娘旦去无妨。十日后,倾霁宫的守卫皆会撤去,姑娘进去,自然明白景王的用意。”   去,或许会被赐死,可,不去,我自然知道景王的手段。   我低眉敛眸,恭顺地道:   “墨瞳知晓了,有劳德公公回禀景王,十日后的子时,墨瞳定会去往倾霁宫。”   “咱家会回禀景王的,姑娘早些安歇吧,这宫里若有需要咱家处,尽管开口。”   我淡淡一笑,福身行礼,待他离开屋内,才发现,捧着锦盒的手心,起了些许的粘汗。   我将锦盒收于箱匣中,取出一颗药丸,置于脐内。   当晚,云纱打水回来,见我已歇下,洗漱后,便挨着我睡过来。   “云纱,有件事,我一直奇怪。”   “什么事?”她的眼睛在黑夜中晶亮晶亮地发着光。   “今天我奉旨去鸾鸣宫送皇上赏给宸妃娘娘的应时鲜果,经过倾霁宫,觉得很是奇怪,怎么那么大一座宫,偏偏封了呢?”   “嘘,这事,可不能擅提,这倾霁宫啊,据说真是不详呢,此宫住的,都是前两朝皇上极其盛宠的女子,但结果,或被废,或是死,都不是好下场。前年,皇上也曾下旨开过这宫,赐于一位娘娘,但,还是应了不详的诅咒,没过几月,宫里的娘娘被废到繁逝宫,随后又是封宫。”   繁逝宫,是冷宫的所在,我噤了声,不再多问,云纱侧蜷着身子,没一会,呼吸均匀地,已是进入梦乡。   第五章 初相见(1)   翌日,晨熙微露,云纱嘟囔着醒来:   “咦,我昨晚还以为你薰了香,但今早,怎么这香还没散呢?”   我本睡不沉,她轻语间,我的鼻端也萦绕着淡淡的香气,似麝非兰,如同昨晚锦盒中的香味一样。   素手抚上脐上,那颗药丸仍在,心底隐隐知道,景王的用意,黛眉颦了一下,旋即松开。   即如此,又岂是我能抗得的。   只是,心中,却着实不愿意的。   且过一日,是一日吧。   十日,在后宫,不过如白驹过隙。   每日间,都是一样的差使,我想,很多宫女,就是这样在日复一日间,磨灭所有期待,逐渐老去,白发两忘。   而我呢,从后妃到宫女,心路,纵有不适,但,活着,终是好的。   第九日晚上,云纱在宫门当值,不到卯时,是不会交差回来的。   明日,本是轮到我当值,可,小德子借了老嬷嬷得恩准出宫探亲的因由,重新命月琳排了班,月琳碍着他是顺公公的门生,也不便发作,如此,明日,我倒是得了一天的闲差,在辰时前,扫完中庭,即可卸差回屋。   一个人歇着实是无聊,我才吹灭蜡烛,准备睡下,小德子轻叩门响:   “姑娘睡下了吗?”   我复点了蜡烛,起身开门:   “刚准备歇下,德公公有何吩咐?”   “这是景王命咱家给姑娘的,明晚,切记换上。”   我伸手接过,是一个包裹,里面沉甸甸的,略有些份量,想是衣物之类。   “姑娘,可会唱曲?”   “幼时曾学过些许音律,不知德公公要墨瞳唱何曲?”   他一笑,将一张纸一并递给我:   “这上面有谱和词,明日姑娘往倾霁宫,照着上面的,唱来便可。”   我应声接了,他又转身消失在夜深处。   作者题外话:走过看过的,留个脚印。。。让雪知道你们啊。。。投票或者留言吧。。。好冷清啊。。。。写得好没动力。。。。。这文有人看吗?   如果继续冷清。。下章雪写不出精彩的来哦。   第五章 初相见(2)   第二日,正是承明十八年五月初三。   我卸值下来,方打开那张纸,纸上写的,是一首宫怨的词谱,描述的,无非是宫妃长久得不到帝王垂恋的思郁之情。   出身南越上卿之家,虽不能称精于音律,但也略知一二。只是,轻吟这词曲,心里,恍恍然的,还是会有所触动,曾经,身为弃妃的两年,难道,我真的,对帝君之恩,没有一丝的期盼吗?   可,即便再有所期盼,在这两年中,也早蹉跎掉所有曾经初进宫时的希冀。   细细记下,随后,才打开包裹,里面,安静地躺着,一件白色纱裙,并一枝簪子,簪子应是纯银制成,与纱裙一样,并无多大的特别之处,   我将一切收好,已是晚膳时分,宫女紫燕敲了下虚掩的屋门,我起身上前,她站在那边,却并不进来:   “今日月琳姐姐身体不适,临时抽了云纱到前殿连值晚差,顺公公吩咐,明早你去代值前殿的差,可记下了,申时前,必须到前殿候着,若晚了,可不止一顿板子的事。”   她是昭阳宫资历深的宫女,平日里,架子也是端得比一般的宫女要大,我唯唯应了,她返身前,皱起娥眉,道:   “别薰这么香,万岁爷素来忌讳这种艳香,你可仔细着了!”   说罢,并不正眼瞧我,拧身离去。   我淡淡地笑着,今晚,云纱是不会回来了,这倒也免得我出去惊到她。   听更漏响时,我已换上白裙,青丝绾了一个如意髻,仅插那一支簪子。   如此平淡无奇的装扮,我并不明白景王的用意是什么。   可,他即让小德子单独拿来,定是有深意的。   吹熄蜡烛,并不提宫灯,从昭阳宫的后角门出去,小德子早在那边候着,见是我,抿嘴一笑:   “姑娘今晚这么一打扮,果然是好的。”   说着,用手替我正了下簪,我略颦眉,轻侧头避过,他也不恼,只叮咛了一句:   “唱完曲子,丑时前一定要回来,咱家在这,替姑娘只守到丑时。”   我颔首,他已替我开了角门,深夜的后宫,是我所不熟悉的,白日的甬道,在此时,宛如迷宫一般,铺天盖地的,仅是那红墙围就的一方囚牢。   第五章 初相见(3)   倾霁宫不如鸾鸣宫离昭阳宫甚近,但也所处居中,相距不远。   纵是长久无人居住,一树一瓦不见疏漠,皆在暗夜中摇曳出一地生姿的树影,宫内蜿蜒的一泓溪水,沿着回廊,似玉带将整座宫于碧翠处连接,那愈深的翠浓,蔓蔓地染渲出一道霓光,辉洒于彼时的寂寥。   迈进殿门时,我的眼眸触到那一袭清冷月华,若淡非淡的光华流转间,恰似染了极浅至淡的一抹血色,渐渐醇厚地积蓄起来,在庭院的树荫斑驳光影中散落,洇着那玉色的鹅卵石铺就的甬道亦着了一丝隐晦的腥气,绣履缓缓踩过疏影,血红浸上了履尖,再避不开,只嗖地一下,便沁了进去,映着这个夜晚,终不再苍白平和。   沿着回廊走至碧溪边,隐约,有悠远的箫声传来,轻柔婉转地回拂于这个接近死寂的宫中。   我不知道,这箫声是从何而来,仿佛,近在咫尺,但,又不甚真实地存在于某一隅中。   我没有忘记此行来的目的,纵然心里对景王的安排有着质疑,可,我没有忘记那个交易,因为,那个交易,我才可以继续活下去,或者,还会如他所说,活得更好。   轻启樱唇,那首宫怨曲悠缓溢出:   “可怜芙蓉面,日日见消瘦;玉肤不禁衣,冰肌寒风透;   色殊反成弃,命歼何可畴。君恩实疏远,妾意徒自诟;   但记前盟誓,谁识白袖柔;郦歌声未闻,彷徨蹝履走;   心常含君王,龙体安康否;夜宴莫常开,豪饮当热酒;   婀娜有时尽,明夕锁新忧;素颜怎尽欢,君王怠相酬;   三千粉黛殇,一朝徒白首;独醉宫墙月,回眸百媚休;”   唱至情深处,忆及昔日身处南越后宫的种种不堪,遂款款起身,蕙抒水袖,旋点金莲,一个转眸,那箫音愈近的窸娑扑面间。   却见,那白衫之人从柳荫树深处走出。   第五章 初相见(4)   树影间,我只看到那一双瞳眸翦水,仿佛望着我,又仿佛望向的,不过是另一处。   那是一个极美的年轻女子,即便隐在阴暗处,她的美,依然灿烂夺目,宛如初升的月华,又若霁晴的苍穹。   美到,让各宫娘娘都会自惭形秽。   此时,她就站在那,似笑非笑,似颦非颦地凝着我。   却并不说话。   我原以为,景王让我至此被废弃已久的宫,是为了那一人,未料到,竟是为这一个女子。   她是何人,为何会在这座禁宫内,我无从得知,我只知道我所唱的曲,引起的,仅是她的注意。   她白皙修长的手中,握着一枝通体泛着白光的玉箫,方才那吹箫之人,原来,也是她。   我有些尴尬,因为,我不知道,景王的用意是什么。   她望向我的眼神,却骤然如冰一样的冷冽,让我心底一寒,不自禁地向后退去时,突然,腿部被什么东西重重砸到,我一软,身子,径直跌进身后的溪水中。   短短一个月内,我两次坠水,虽然我识得水性,但此刻,也还是有些手足无措。   在冰冷的溪水即将没顶前,我被一双手用力地拉出水面,我伏在岸边,狼狈不堪。   我的下颔被她纤长的手制勾起,我的容貌倒映在她的瞳眸里,脸上所涂的香膏已被水所冲净。   我有些骇怕地抬起眸子,这才看清,她穿着月白的衫袍,如墨的发丝仅用一根白玉簪固定。   隐隐,我觉得有些不对时,她看着我,甫启唇,语音寒冷,竟把那春末夏初的微暖一并逼退。   作者题外话:这个人是谁呢?哇哈哈。   第五章 初相见(5)   “你是何人,谁准你擅入此宫?”   ‘她’竟是一个男子。   而此时,他的眸光里掠过一丝的阴霾,睨着我,如同景王一般地高高在上。   “你又为何在此呢?”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反质问他。   他有着完美弧度的唇拂过冷笑,捏住我下颔的手重了几分:   “你是哪一宫的?”   “我为何要告诉你,放手!”我的下颔用力一挣,可仍是挣不脱。   看清他的穿着,分明是一个王爷,但,西周的近支王爷,惟有景王一人。   隐隐地,我已猜到眼前这人是谁。   我最早揣测景王的用意,亦是关于那一人的。   我始未料到的仅是那人,竟有如此的倾城之貌,比女子,更担得起绝色二字。   但,我和他的初次相遇,不过,是一场谋算的开始。   他并不松手,反将我的脸用力地抬起,凝视许久,方徐徐喟叹:   “你果然不是蓁儿。”   我素来并不喜欢优柔的男子,他此时的样子,却仅让我和优柔二字相联。   “既然你我并非相识之人,男女有别,请你松手。”虽隐约猜到他是谁,我还是不耐起来。   我的性格确实是不讨喜的,假使当初我可以柔婉一些,或许,在南越,我是可以摆脱弃妃二字的。   可,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命。   正因为被弃,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他敛了笑意,却仍不松手:   “普天之下,还有朕要不得的人吗?”   第五章 初相见(6)   一个‘朕’字,他,果然就是西周的君王,嬴玄忆。   但,他说出这句话,却让我的心底萌起愈深的反感,这丝反感犹如方才他唇边的笑,在清冷的月华下,渐渐清明。   刹那,我仿佛听到的,是彼时青阳慎远不屑地说出相同意味的话:   “即便你是上卿之女,进了朕的后宫,不过,落一个弃字!”   那句话,是我入宫当晚,他唯一一次翻我牌子所说的话。   那一晚,我被他弃扔在寝宫,默默地看着龙凤烛一寸一寸的燃尽,仿佛一并燃尽的,还有我的韶华之年。   那一晚,我明白,在他的心里,我只是毫无尊严可言的一步交换的筹码。   而现在,又比当时,好过多少呢?   纵然,现在的我不过是一名卑微的宫女。   纵然,因求活命我与景王达成那个盟约。   可,我并不能真的做到,为了活,将尊严都可以抛却。   哪怕,很早之前,我就知道,在这后宫,其实,是最没有尊严可言的地方。   我嫣然一笑,话语里,并无丝毫的畏怯:   “原来您是当今圣上,那么,蓁儿,是否也为您所得呢?”   从他的话语和神态中,这个‘蓁儿’必定于他是异数吧。   他眸底的阴霾在我语音甫落时,终染上淡淡的愠意。   松开钳住我下颔的手,语音低沉:   “这句话,已足以让朕赐你一死。”   “您会吗?”我笑意愈渐动人,但,我知道,这笑意背后,隐藏的,仅是我心底骤然湮起的疼痛。   两年,失去尊严被遗弃的两年,才是我最初关于疼痛的定义。   作者题外话:每日不定时更新,写完一段发一段:-)利用每个空隙时间码字。。。   第五章 初相见(7)   他凝着我,我,眸华淡然。   “倘若,你没有这张脸,朕一定会即刻赐你一死!”他说出这句话,冷冽迫人,“擅闯此宫,是死罪,出言犯上,更是死罪。”   “我的脸是否很象您得不到的蓁儿?”   顷刻,心底,陡然明白景王为何会留下我的命,那么,他所要做的事——我不敢想,也不能去想。   多想一分,仅让我如坠冰窟一般。   那些男人背后的乾坤,动辄便会噬骨吞魂,而我,仅想简单地活。   但,这份简单,或许,从再入宫门开始,就不可得。   微颦了眉,他的手却抚上我的眉心:   “你是很象她,连颦眉的动作,都一样。”   我向后缩了一下身子,他并未向刚刚那样,仅淡淡道:   “你究竟是哪一宫的?为何朕从未见过你?”   他自然不会见到我,后宫嫔妃何其多,更何况不过区区一名宫女,即便,我就在昭阳宫,平日,高高在上的帝王,又怎会留意呢。   正在这时,忽然,浓荫深处,匆匆走来一人,正是顺公公,他径直走到他的身边,俯身低语间,他脸色微变,人,旋即站起。   才返身,往后行去,忽停步,吩咐顺公公:   “把她带到昭阳宫去。”   顺公公望向我,眉宇间拂过几分的我看不透的神色。   第六章 念奴娇(1)   他的身影在顺公公身后几盏宫灯指引下,消失在回廊的尽处时,顺公公尖利的嗓音旋即响起:   “还不快起来,跟咱家回宫。”   此时,诺大的倾霁宫中,仅剩我和他二人。   空气里,有些森寒的意味。   我从冰冷的池边甫站起,顺公公的声音再次传来:   “你,别让咱家发现刻意接近万岁爷其实是另有所谋。”   他这话仅说了前半句,后半句的意思,却也呼之欲出。   我不知道,那个蓁儿究竟是谁,我能确定的,仅是我和她长得十分相似,这,也是景王会留下我一命的根本原因。   否则,我的结局,早该在亡国那一日,和薇贵姬她们并无多大区别。   是这张相似她人的脸,才让我能苟活至今。   被水濡湿的衣裙冰冷的贴在身上,手心也隐隐的刺痛。   我并不想以这样的方式随顺公公回到昭阳宫,即便,这是景王今晚让我来此的真正目的。   因为,从他之前的部署,以及顺公公方才所言来看,景王要的,应远远不止让我伴驾御前。   他所嗜图的,或许,结局,是赔上我的命,成全他的乾坤。   我不想死,尤其,是在这种阴谋下,丢了自己的命,我不愿!   犹豫间,忽尔,宫闱的暗处传来阵阵枭鸟叫声,凄利地将寂静打破。   顺公公滞了下脚步,西北角,骤然,火光冲天,那半边的烈红将黑谧的夜空染上别样的旖旎,他身子随之猛一哆嗦,一剁脚,竟,再顾不得我,匆匆往宫门外奔去。   我虽然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但料定必是哪处走水。   懵懵间,我一路碎跑,方向,仍是那昭阳宫。   除了那,这禁宫深深,原来,再无我的容身之所。   在那,我不过是名唤作墨瞳的宫女,有着景王的香膏做护,我该还是可以掩饰一时。   但,彼时的这一念,仍是太过天真。   作者题外话:多多更新,需要多多的投票和留言:-)   第六章 念奴娇(2)   小德子在昭阳宫的角门候着,见我回宫,脸上的神情满是惊愕。   “姑娘这就回了?”   “公公不是让我丑时前一定返宫吗?”我淡淡地道,拾裙而入。   他看我衣裙皆湿,眼底惊愕愈深,但也只能退至一边:   “姑娘早些歇息吧。”   我欠身施礼,复回到屋中。   云纱仍在当差,我对着铜镜,镜中是一张经水冲洗恢复本来容貌的脸。   纤手打开白玉膏脂,细细涂在脸上,将姿容复又掩去时,心底,突有如释重负之感。   吁出一口气,陡然惊觉有人进屋,未待转身,铜镜中,已映出那人。   他,一袭黑衣,周身笼着肃穆气息,出现在我身后。   隔着铜镜,或许,更能掩去此时心底湮起的一丝惧怕。   所以,看清是他时,我反而没有转身。   方才倾霁宫之事,他该已经知晓,我的身边,遍布的,本就是他的人。   亲王,夜间出入禁宫,本属大不违,他今晚涉险,不过更验证了我在倾霁宫的所想。   西北角的走水,殊不知,又是否与他有关呢?   他是我琢磨不透的人,即便有所揣测,不过,仅是镜中看花,终有偏池。   “才回来,就用这白玉膏?”他的语音清冷,让人辨不得其中的情绪。   “是您让奴婢用的,奴婢怎敢忘记?”   我阖上蜜蜡,神色自若,这样的自若,让他的瞳眸微眯。   他望着我,再启唇,带了一丝的厉责:   “那本王让你所做的事,你是否又做了呢?”   “您让奴婢今夜子时往倾霁宫唱曲,奴婢自然是做了。”   “本王初见你,原以为你是聪明人。”   作者题外话:更新是写多少更多少,目前最低会保持两更。   多多留言哦:-)   第六章 念奴娇(3)   “奴婢资质愚钝,有负王爷所托。”   语音方落,身子骤然被他扳回,我不得不正视着他,他望进我的眼底,语音凌厉:   “本王承诺会让你活得更好,不过,倘若你违了本王的意思,那你仅会更加生不如死,这点,不会因为你进了昭阳宫所改变!”   “您的意思,无非是让我做为蓁儿的替身,接近皇上。蓁儿究竟是谁?现在是生还是死?”   我问出这句话,心里却知晓他是不会答我的。   果不其然。   “这些,你不必知道,今晚你错失本王给你安排的良机,实在令本王十分失望。”   “王爷,我与您定下盟约,是想继续活着,假使,您让我所做的事,违背这一点,我和您之间,将不会再有任何的盟约关系。”   他玩味地望着我,脸上漾过一缕笑意,这份笑意那么的浅,浅到,根本无法映进他的眸底:   “只要你有这张脸,他是不会杀你的。”   “他不会,但,其他人会。”   他钳住我的胳膊用了些许力:   “你这么怕死,就该更加听本王的话,否则,本王会第一个让你死,在这宫里,死一个象你这样的女子,不过易如反掌。”   “您不怕我用这张脸,易主得保?”   他的眼眸愈发眯起:   “本王决定让你进宫开始,就防着你的背叛,你可知,我给你的香膏是什么?”   “是让我暂时可以掩去容貌的香膏。难道——”   我的心蓦地一惊,看到他的眸底,终于浮起一抹笑意,笑意的背后,是阴鹭的意味。   “对,每日涂用,方能确保你即掩去姿色,又容颜无碍,但,倘若哪日你要停用,则须要靠我给你的息肌丸,才能维持容貌。否则,容颜尽毁,到那时,你认为,他,还会护你周全?”   作者题外话:今日应该会是三更以上,会写好一段发一段的,各位,收藏,留言,投票,给偶鼓励吧。   以后每日,雪也会努力保持这个速度,至少每日2000字的样子。。但,需要各位热情的支持啊。爬走。   第六章 念奴娇(4)   我的手下意识地抚上粉脸,不可否认,我确实和其他女子一般,除了珍视生命外,同样珍视这张脸。   毕竟,在过去的十五年中,这张脸,曾被喻为南越双姝。   另外一姝,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澹台姮。   即便如此,父亲重视她的程度是远远胜于我的,源于,她是夫人所生,我母亲,不过是名妾室。   母亲所能留给我的,也仅仅是这张脸,其余的,都是被人所不屑。   因为,我的母亲,是一名舞女,哪怕她被父亲收了房,也并不能改变,她卑微的出身。   而夫人,是南越齐阳王的女儿,这些,注定了澹台姮的金贵。   所以,进宫为妃的是我,不仅是我年长她一岁,更由于,父亲明白青阳慎远对他的掣肘必将‘回报’在他女儿的身上。   承了“男不封侯女作妃,看女却为门上楣”,到头,不过,是做了一场悲凉之梦。   梦醒,国破,家无。   所剩的,惟有这张脸。   景王的手覆上我的手,他的手心并不温暖,但,没有我的手冰冷:   “这张脸确实很美,只有照本王吩咐的去做,才能不辜负这份美。”   “辜负?不过,沦为一枚棋子,不过是做了她人的替身。”   他的眼里仿佛蕴起无垠的灿烂。这分灿烂落进我的眸底,化做的,却是那寒冬的萧厉。   “呵呵,你没有选择的权利,不顺从本王的下场,只有死。而你,是个贪生怕死的女子。”   贪生怕死?对,我就是这么贪生怕死。   这是我的本质,不是吗?   我不能想象,为什么有的人慷慨就义时还从容不迫,换作是我,仅愿意继续卑微地活。   我凝着他,这样俊美的外表下,究竟是怎样的一颗心,西周的天家,又藏着几多的丘壑?   我看不透。   我看得透的,只是我的心,再没有任何的退路。   作者题外话:今日收藏过四十 四更 过五十 五更   谢谢各位了 雪会努力保证每日的更新:-)   第六章 念奴娇(5)   而景王,洞悉我的弱点。   我闭上眼眸,复睁开,眸华淡淡地凝向他:   “是,奴婢只想活,象您这样尊贵的王爷,是不会知道,当一个人,生死由不得自己时,那种对生的欲望,所以,即便奴婢贪生怕死,也不过出于一个人最纯粹的本质。”   他眉心随着我这句话,蹙紧:   “尊贵?”   他嚼着这个字,骤然松开覆住我的手。   “西周除了他之外,任何人的命,都是卑贱的。”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背影,蓦地,让我觉得有丝落寞:   “好好利用你的美貌,本王的耐心有限,不要再让本王失望。”   他才要推门而出,恰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的脚步滞了下,已有敲门声传来。   紫燕急促地在外道:   “墨瞳,墨瞳!”   我迅速走至他身前,他向后退了两步。   整间屋子一眼便能看尽,连床下,都容不得一人。   若是让紫燕推门进来,后果,可想而知。   我的手有些颤抖地扶着门上的栓,庆幸的是,她并未推门直进来。   身为昭阳宫的宫女,她有着一些细微处仍谨慎的分寸。   “有何事?”   我压低声音,让她听起来,我仍在榻上,并尽量使自己的语音带着一丝初醒的慵懒。   “快起来,皇上马上就要回宫,殿前缺人,你赶紧收拾收拾随我过去。”   “呃?”   我颦了一下眉,昭阳宫共有宫女二十五人,按资排班,殿前侍候的需入宫五年以上方有资格,我才入宫月余,按规是只能当值于庭院。   “还呃什么,若误了事,少不得要拖累我,快点。”   “麻烦姐姐稍等,我梳洗一下就来。”   紫燕有些不耐烦:   “你可快点!我在外等着你。”   作者题外话:三更了哦:-) 继续见缝插针地码字中.   第六章 念奴娇(6)   景王避到门侧,这样,稍后,我推门出去,紫燕站的那个角度,是看不到他的。   但,我的脸却泛起红晕,身上的衣裙因刚刚他进来,并未来得及换下,此刻,虽然半干,仍粘稠地贴紧身子。   到殿前当差,必然,也不能穿着这身衣裙,素白的颜色,是不得在主子面前出现的。   我有些窘迫地望向他,他是极聪明的人,立刻回身,面壁而站,纵然,有些拘泥,可,此时,紫燕就在门外,我若不尽快出去,难免,她不会进屋一瞧究竟。   我顾不得其他,退身到衣架后,借着云纱的衣服做挡,迅速褪去湿衣,换上浅绿的服饰,思忖间,还是将发上的簪子取下,用绢花固髻。   信手把簪子收于衣袖中,我匆匆走出架后,他待我行至门边,方意味深长的睨了我一眼。   我深吁一口气,开门,是紫燕不悦的脸:   “怎地这么慢?磨磨蹭蹭的,绢花都戴斜了!”   她伸手,用力替我正了下绢花,花后的别针戳进发间,略有些疼痛。   “殿前当差,你可得仔细着,今晚,因前殿的宫女抽去了别宫,我念着你平日倒还机灵,才在袭茹姐姐跟前举荐于你。若有差错,连累的,可不止我一人。”   她嘱咐着,拧身,向前殿走去。   我应声,跟在她的身后,月华将她的影子拖得很长,我踩在那处阴影上,心里,却做不到静水无波。   隐隐,宫门外,有了些许声响。   我微微抬起螓首,明黄的伞盖出现在宫门时,那抹月白的身影,在明黄的簇拥中份外的醒目。   作者题外话:四更...今日五更..还有一更.   第七章 微澜起(1)   我随紫燕才到殿前,已听内侍尖利的声音传来:   “皇上回宫!”   跪地请安行礼间,我将螓首低下,那月白的衫袍从眼前拂过,径直步入内殿。   待到内侍传话,方起身,明黄帏幔中,走出紫衣女子,正是掌事宫女袭茹。   “紫燕,让御膳房预备皇上爱用的几道点心,随时候着!”袭茹的声音不复往日的平静,急促中,似乎有些恐慌。   她语音甫落,内殿传来瓷器坠地的清脆泠泠。   袭茹神色愈加惶张,唤离她最近的我和清荷:   “你们俩个随我进去。”   我微微一怔,身边的清荷已跟着袭茹走了进去,我忙紧随步入明黄帐幔层层悬挂后的内殿。   内殿里,熏着悠然的香料,我从来没有闻过这种香料,丝丝沁入脾扉,让人心神俱宁。   但,袭茹紧张的声音将这份悠然打破:   “皇上,您的手受伤了!”   袭茹撇下我们,匆匆走上前,一边吩咐我和清荷:   “你们俩,快把地上的碎瓷收拾了。”   我们忙蹲下身子,一片一片把碎瓷拢起来。   “皇上,奴婢马上传徐太医替您诊治手上的伤。”   “不必。”   他的声音再次在我耳边响起时,我的手竟微微颤了一下,碎瓷因这一颤,迅疾地割破我的指尖,殷红的血染红那份白时,清荷轻唤了一声。   第七章 微澜起(2)   清荷的这声唤,分明将一道凌厉的目光吸引过来。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彼时的错觉,我仅能把螓首低得更低,低到,我能清晰看到自己呼吸的起伏。   而此时,随着殿外内侍的通传,才让这束凌厉的目光收回:   “宸妃娘娘求见。”   “传。”他的声音,带了几分温柔,全然不同方才在倾霁宫的寒冷。   这一瞬间,我差点以为,那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俩个人。   “皇上息怒,她本不是殿前当值的宫女,今晚调了部分宫女去繁逝宫,奴婢才擅做主张,把庭院的宫女调来伺候,却不曾想——”   “让她们收拾完后,帘外伺候。”他打断袭茹的话,语音里含了一丝倦意。   丝履声渐近,一袭若雪的纱裙从帐幔外走进。   “皇上,臣妾方才听说,繁逝宫走水,心中惦记着您,幸好您没事,臣妾就放心了。”   “繁逝宫走水,朕会有什么事?宸妃多虑了。”他的语音仍旧温柔,缓缓走向她,伸手,牵起她的手。   柔语脉脉中,隐隐,让我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我和清荷虽虽已将地上的碎屑拢起,此时,也仅能继续匍低身子,并不敢站起。   “皇上把臣妾送您的青永白瓷盏打碎了?”宸妃有些许嗔怨地道。   我和清荷手中的碎屑还未来得及置入簸箕中,显然,被她瞥见。   “朕怎会把宸妃送的盏打碎呢?不过是那两个宫女上茶时出了疏漏。”   闻听此言,清荷的身子明显一颤。   “哦?这两个宫女倒是眼生,似乎并非常伺候您的,难免有不当的地方,即如此,不如打发她们去暴室,也免得下次打碎臣妾送您的盏。”   第七章 微澜起(3)   我虽为宫女时日不长,但也知道暴室是何样的去处,那是宫中,最见不得天日的苦役劳作之处,进去的是人,出来的,仅是那禁宫的鬼。   身为宫女,命不由己,这,我早就知晓。   但,我对于景王应该还有利用价值,所以,对于被贬至暴室,我倒并未怎样担忧,只隐隐中,还有些许的庆幸。   越美的女子,心肠或许越是歹毒,哪怕曾经纯涩如水,在日复一日的宫闱倾讹中,也必不如初。   宸妃不过也是其中一个可怜人罢了。   帝王之心,却并不会为这背后的可怜,有任何的触动。   这才是禁宫最无情之处。   他,淡淡一笑,并未置可否,内侍尖利的声音在帐幔外再次响起:   “皇后娘娘求见。”   “传。”   幽幽的苏合香中,文哲皇后姗姗而入。   我低着螓首,看不到他和宸妃的神色,觉得到的,是空气中的气氛开始变得僵持起来。   “臣妾参见皇上。”   “平身。”   此时,我才恍然发现刚刚的怪异在哪里,宸妃进来,是未曾请安的,但,尊贵如皇后,还是按着宫规请安。   倘若没有那人的许可,宸妃也不至于如此无视宫规。   所以,在他心中,宸妃的位置应该是不同于其他诸妃的。   果然,宸妃语音清泠,似乎仅略略施礼:   “嫔妾参见皇后娘娘。”   未待皇后免她的礼,她已重站直身子,而,文哲皇后却并不见怪:   “宸妹妹倒比本宫先来一步,皇上的圣体无碍,本宫就放心了。”   “既然你们都放心了,早些回宫安置吧。冷宫走水,朕岂会有事,不过,今晚在书房批阅折子,误了时辰。”   第七章 微澜起(4)   “皇上,请以龙体安康为重,臣妾告退。”文哲皇后的声音里带着雍荣的淡定。   她是当朝丞相之女,又贵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自然与生俱来一种贵气,这份贵气,使她即便远远在众妃中,仍是圣洁高傲,与众不同的。   所以,此时,宸妃的不恭,反倒让人觉得她恃宠生娇。   但,这些都是主子的事,也是构成后宫永恒不变的主题。   “皇后也早些安置吧。”他的声音若春风化雨般温和。   仿佛,他对任何人都很温和,即便刚刚我的失礼,清荷的失仪,在宸妃的发落言辞下,他仍旧温和地没有任何责备。   如果,人都有两面,那么,他的两面,则是对比鲜明的两面。   皇后复行礼后,款款退出内殿。   “皇上,臣妾今晚想留在这陪您。”宸妃刚刚因向皇后施礼,才松开他的手,现在,她重新轻轻握住他的,语音里,满是情意。   “宸妃,你也回宫吧,朕今晚批折子,有些乏了。”   “皇上,您——”她欲言又止,蓦地,身子倚进他的怀中,“臣妾真的怕,真的很怕。”   “君无戏言,你毋须担忧。”   “嗯,臣妾晓得。”她欠身,衣裙窸窣 间,人已离开他的怀中,福身略施礼,莲步往帐幔外行去。   “皇上,您是现在安置,还是用些夜霄呢?”袭茹见宸妃离去,方请示道。   “你们都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他的语气里再次恢复初回宫时的倦怠,顿了一顿,又道,“等顺子回来,传他来见朕。”   “是,奴婢记下了,繁逝宫那边,有顺公公料理,必是妥当的。”   “无论多晚,即便朕安置了,都传他来见。”   他多叮咛了一句,话语间,有着我所不熟悉的东西,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关于爱的点滴,是关于最深的沉淀。   帝王之爱,动辄伤己伤人,动辄怒漫千里。   得之,是幸抑或是祸,却皆不由己。   “是。”   他不再言语,而我,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低下的螓首,仅看到他月白衫袍下的手,似乎,微微地在颤抖。   作者题外话:有票票,有留言,雪会继续更。。HOHO。中午休息都用来码字了:-)   第七章 微澜起(5)   退出内殿,步入庭院,将那些碎瓷片倒去时,我才发现,手心里,汗意涔涔。   清荷吁出一口气,轻声:   “可把我吓死了,还以为真的——”说到此,她噤了声,摇摇头,手抚在胸口,喘了几口大气。   蓊蓊郁郁的的枝蔓摇曳中,我抬起眼眸,西北角的夜空,是一片如墨洒过的浓黑,浓黑深处,隐约还有白烟袅袅,却无方才的红染。   “墨瞳,你看什么呢?”清荷好奇地随着我的目光望去,望到的,是平淡无奇的景致。   “没看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倦了。”   “呵呵,你平日都是在外面当差,自然会倦,象袭茹姐姐,月琳姐姐她们,每隔几日便要值夜的。”   “那确实是辛苦。”   “虽是辛苦,可毕竟,哪宫主子见了她们二人,不得赔个好脸色?这宫中,我们做宫女的,做到那份上,也算是光宗耀祖了吧。”说到此,清荷脸有些苍白,“刚刚可骇到我了,如果真被打发去暴室,小命也就算到头了。”   “现在不是没事了?”我安慰她。   “都说皇上温和,这话看来真不假,不然,搁哪宫主子那,宸妃娘娘这么说,我们必定是逃不脱干系的。”   “皇上很温和吗?”   “你新进宫,自然不知道,皇上,是顶顶温和的一个人呢。嘘,我告诉了你,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宫里头最忌讳的,就是背后嚼主子的是非,咱们伺候的这个主子,又是宫里头最大的主子,可是得当十二分的心。”   作者题外话:明天会努力保持三更 现在在码字 因为明天公司年会 所以各位亲爱的 更新时间我没法说得准 但尽量在上午就更两更出来 还有一更年会散后我回家写完就发   爬走~~~~今日四更完成 别说雪的字少 偶是码一段就先发给大家看的 加起来 字肯定是接近三千的哇   第七章 微澜起(6)   她絮絮地说完,转身看了一眼昭阳的正殿,里面还有烛火的微光透出。   “清荷,你先歇息吧,一会我去外殿候着。”我看她的脸上起了困意,遂道。   她闻听我的话,忙不竭地摇头:   “除非是上面让咱们去歇息,才可以回屋,否则,擅离当值的宫女,轻则一顿板子,重则——”她眉心皱紧,不愿意再说下去。   “我倒忘记这宫规了。”   是啊,我又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一名宫女。   没有上面的吩咐,是不得擅自做主任何事的。   如是,我和清荷一同候在外殿,直到卯时,里面没有传唤,也不见顺公公回来。   整个昭阳宫,现在仅剩下不过六名宫女,连云纱,都不知所踪。   站在殿外,夜风拂过裙裾,宛如翩舞的绿蝶,在黑夜里,柔婉地绽开一抹明媚。   可,这抹明媚,是那么地浅,漾不进任何人的心底。   内殿,有了些许动静,紫燕吩咐我们准备洗漱的用具即刻送进去。   我们端着一应洗漱用品,鱼贯进入时,他穿着白色华缎的寝衣站在殿中央。   袭茹正躬身,替他系完最后一个锦扣。   内殿昨晚熏的香早已淡去,空气里,流淌着静寂的味道。   我端的是旒冕,和端着龙袍的清荷,走在最后面。   即便这样,愈接近他时,我的手,竟然还是不自禁地有些许的颤抖。   纵然,我脸上涂了香膏,他该一时辨认不出,但,不知为什么,面对他时,远比面对景王,让我更加地无措。   或许,因为他是帝王,拥有生杀大权的帝王。   而,景王,毕竟,还是屈于他之下的。   当清荷跪于地,将置着龙袍的紫檀木盘高高端于头顶时,我忙将螓首更加低下。   龙袍,袭茹伺候他穿得十分细致,但,再怎样细致,也有结束的时候。   清荷起身,半躬着从一侧退下时,我按规三步走至他跟前,衣裙掠动间,膝跪于地,将盘同样高置于头顶。   “抬起头来。”   耳边,忽然听得他淡淡启唇,我的手一哆嗦,心,生生地漏跳一拍。   作者题外话:刚写完。是今天的第五更。。   第七章 微澜起(7)   我不能犹豫,否则只会引起他的怀疑,有景王的香膏做掩,他应该不会认出是我,可,心里仍是战兢的。   抬起脸,他的目光,柔和地拂过我平淡无奇,甚至带着点蜡黄肤色的脸上,眼底,有一丝的失望。   “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也十分柔和,全然不似昨晚倾霁宫时的寒冷。   但,拥有这样绝色容貌的男子,我不会记错,更不会认错。   “回皇上的话,奴婢唤墨瞳。”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线听起来带着沙哑,区别于初见他时的语音。   “墨瞳。”他轻轻念过这个名字,道,“就由你伺候朕戴这旒冕。”   他吩咐道,袭茹的手已接过我手中的托盘,退至一边,我起身,双手捧起盘中的旒冕时,禁不住指尖的哆嗦。   “墨瞳。”袭茹轻唤我,递给我一个镇定的眼神。   我努力恢复平静,将冠冕戴在他的髻上,用玉笄插在帽卷两边的纽孔使之固定,最后将冕板左右垂下的缨络轻轻在他颔下系结,五彩的缫串成十二旒白玉珠遮住他的墨星般的眼眸。   而他的眸华始终淡淡地注视着我的举动,直到最后,唇边浮起一抹笑意:   “这次当差比昨晚尽心。以后,你就留在内殿伺候吧。”   我不知道他口中的昨晚,是仅指我收拾碎瓷时的不慎,还是有其他的意味,指尖滞于缨络上时,袭茹轻咳一声,方意识到自己失态,忙俯低身子:   “奴婢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他的话语里也含了些许的笑意。   我愈发战兢,直到他在众人簇拥间步出内殿,我才发觉,身上,已被惊出一身香汗涔涔。   第八章 近君前(1)   袭茹折身进来,瞧我还站在原地,遂笑道:   “你才进宫没多长时间,就得以伺候御前,这可是难得的福气,现在就去内务府领两套紫装的宫服,换下这身吧。”   “是。”我俯低螓首,忙应了。   各宫的宫女平日仅能穿两色衣裳,春夏是绿色,秋冬是紫褐色,但,昭阳宫御前宫女,是无论各季,均须着较亮的紫色。   颜色的不同,也使得御前宫女的身份远远矜贵于其余各宫宫女。   “一会回来,我再教你近身伺候的一些规矩。”   我转身走出内殿,正看到小德子从一侧走来,见到我,微微一笑:   “恭喜姑娘。”   方才的事,想必他已知晓,毕竟他是顺公公的得意门生,宫内但凡宫女内侍的调动,也都需经过他之手,才呈给内务府。   “多谢德公公的提携。”   我淡淡的福身谢礼,他也不推辞,仅睨着我,轻声:   “姑娘日后必是贵人,指不定我还要靠姑娘的提携。”   “德公公,我还要去内务府,就不陪公公说话了。”   “姑娘速去速回,万岁爷一会下朝,就该传姑娘伺候了。”   我颔首,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已领回宫服,甫换上,行至内殿去找袭茹时,只听得顺公公的尖利的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万岁爷,听奴才一句话,您现在可不能去啊,万岁爷!”   他的声音里带着哀求的味道,细碎地从那帘里传来,月琳正掀开帘子出来,见我怔愣在外面,不悦地皱了下眉,声音倒是压低的:   “怎么杵在这?还不快去司茶处,端皇上的养心茶来。”   “呃?”   我并不知道近身伺候的一些规矩,她见我不解,帕子一挥,语意里更带了不悦:   “即当了这差,就该用心些,似你这样,真是叫人不省心。”   作者题外话:留言哦。。看到留言区冷清。雪会觉得很难受的哦。。   雪只能从投票和留言看到各位大大的支持:-)   第八章 近君前(2)   说完,月琳身子一拧,兀自往外走去,经过我身边时,道:   “我去端茶,你候在这,机灵点,袭茹姐姐不在,里面若传,必须用十二分的精神伺候着。”   我应了声,站到帘外,顺公公的声音轻了下去,再听不真切。   从昨晚到今天,昭阳宫的人,就有些不对劲。我隐约猜忖必是繁逝宫走水,然后抽调了部分昭阳宫的宫女过去。   但,按理,繁逝宫不过是冷宫,即便缺了人手,从内务府另调人即可,是断断不会从昭阳宫里抽人手的,眼见昨晚皇后和宸妃的话里也有几分的在意,甚至于皇上,都是极不自然的。   心里默想着,里边却响起传唤声:   “来人,给万岁爷更衣。”   是顺公公的声音,我掀帘进去,只一眼,便看到他颓然地立于花架前,上朝时的明黄色龙袍还尚未宽下。   诺大的内寝殿中,仅有顺公公一人,躬身立在一边。   我复低下螓首,至他面前,行礼,他免礼后,我站起身,仍低着脸,替他去解袍边的盘扣,因是第一次伺候御前,平素对龙袍纵然有过熟悉,可,临到头,仍解得颇为费力。   顺公公站于一边,见我笨手拙脚,不由唾道:   “不中用的东西,月琳呢?”   他本是伺候过先帝的公公,又为内侍总管,所以,也只有他,可在皇上面前斥责下人。   “回顺公公,月琳正去司茶房传养心茶。”   “是你?”他的声音悠悠从头顶传来,“朕才调了她到御前伺候,生疏也是难免。顺子,调往繁逝的那些宫女暂时不用调回,另,让袭茹和月琳轮流过去照看着。“   “奴才遵旨,万岁爷,您先歇息,若有事,奴才第一时间会禀于您。”   我好不容易才将龙袍的盘扣悉数解开,慢慢宽去袍衫,一边顺公公呈来暗色金纹的寝衣,我伸手接过,替他更衣时,指尖在袍袖处恰碰到他的手指,触到的,是一片冰冷,他的眸光若有似无地从我瞬间洇红的脸上拂过。   作者题外话:年会回来。速度写完。。脸上的妆还没卸。。昏。   第八章 近君前(3)   “皇上,请用养心茶。”月琳适时的掀帘而进,打破此时的尴尬。   “先搁一边。”他的语音很淡,若有似无拂向我的眸华也转向了别处。   我略略抬首,月琳顺着他的眸光,那里,该是置着花卉纹玉香炉:   “您今儿个是要点安息香还是苏合香?”   御前伺候果然最需要的是察言观色。   他的唇边勾起一点的弧度,不深,浅浅地,一晃而逝,仿佛不经意地道:   “不必,你们都退下吧。”   “皇上万安!”   我随着顺公公,月琳福身行礼,才要退出内殿,却被他的声音阻住:   “墨瞳,你留下。”   我脚步怔住,听得他们二人退出帘外的声音,只能将脸复垂下。   “你好象很怕朕?”   “奴婢不敢,奴婢一直在外庭当值,对御前当差还不熟悉,怕做错什么,所以才略有些战兢。”   “是吗?”   “奴婢对皇上莫敢有所欺瞒。”   “你来。”他唤我,我犹豫着,莲步还是向他走近。   “朕要稍作歇息,你替朕守着,若有事,即刻唤醒朕。”   “是,奴婢遵旨。”   我服侍他歇下,他暖暖的气息,在我掖好锦褥时,他的眼底,望着我,分明,有着一丝极浅还淡的笑意。   我的脸又染上红晕,借着放下黄绫帷帐,稍稍别过脸去。   帷帐全放了下来,明黄色宫绦长穗委垂于地,拂得脸边有些许的酥 痒,我侧偏避过,透过茜纱窗洒进的点点金晖弥漫于眸底,殿中没有熏香,此时,竟有着别样的清冷。   本来,该是退到帘外当值,不过他即说了,就是要守在龙榻之外,第一次,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近到,没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但,咫尺,却终会是天涯。   第八章 近君前(4)   他睡得极其安静,整个内殿,也无一丝的声响。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我才听得他唤了一声:   “茶。”   我起身,轻轻走至紫檀桌边,上面,还置着方才月琳奉的养心茶。   我端起茶,掀开黄帷,他甫坐起,我递上香茗,他接过,并不喝,缓缓道:   “茶已凉了。”   他的语音没有一丝的愠意,但我却骇得跪下:   “皇上恕罪,奴婢失职!”   给主子奉茶,若茶冷了而不重换,是做奴才的失职。   以往在南越后宫,薇贵姬来我宫中,因茶冷没有重换,近身伺候的圆荷就遭来一顿责罚。   彼时,我是丽妃,位份虽高于她,可,她倚仗着青阳慎远的宠爱,纵不屑与我多加往来,那日,仍借此发挥,让嬷嬷用戒尺把圆荷的手心打至红肿方罢。   并第二日告之青阳慎远处,说我恃傲怠慢于她,若不是皇后一旁转圜,怕是非又起。   这瞬间,我忆起昔日那一幕幕的过往,心底,陡然湮起一种骇怕。   并不是骇怕现在他会怎样责罚,只是,对过往那不堪的骇怕。   原来,即便,过了这许多日子,仍是有着余悸。   那种余悸,是源于我对身边之人无法护全,更是,对自己的未来没有办法把控的余悸。   “撤了吧。”他语意悠缓,让人无法琢磨他的所思所想。   “皇上,奴婢这就去司茶房换热茶来。”   “不,你别离开,守在朕一旁。”他凝着我,语意仍淡,却带着别样的深意,“朕不想一个人待着……”   第八章 近君前(5)   “是,皇上。”   我并不敢看此时的他。   他,真的,截然不同于那晚倾霁宫所见。   纵然,我确定,那也是他,但,从我近身伺候他开始,更多的,让我看到的,是温文尔雅,并无一丝关于那晚初见的寒冷戾气。   把托盘置在一旁的几案,许是适才些许的声响惊了帘外候着的人。   外面,轻轻地,传来顺公公的声音:   “皇上,可是醒了?袭茹方回来,繁逝宫一切妥当。”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忽然挥手:“你,也下去吧。”   这一句话,却带着疏离的味道。   我福身行礼,复替他放下帷幔,端着冷却的茶退出帘外。   顺公公见我出来,略略瞥过我,道:   “把茶搁着吧,万岁爷暂时不会用了。”   “是,顺公公。”   我把托盘才要放于一边,紫燕横里走了出来,将那托盘接过,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茶冷了都不晓得去换,万岁爷怎会用?”   我垂下脸,紫燕拧身,端着托盘往外殿走去。   一边,顺公公悠悠道:   “袭茹既回来,你且退下歇息,等戌时再来当值。”   “是。”   “墨瞳,御前宫女可以用些许粉和胭脂,我瞧你的气色一直不太好,记得用粉补一下。”沉默一旁的袭茹在我退下前,启声道,“你休息两个时辰,我得了空,会叫你来,教你一些规矩,也免得出了差池。”   她是昭阳宫的掌事宫女,为人,却极为亲和,不似月琳有着一些架子。   “我晓得。”我颔首,走出殿外。   第八章 近君前(6)   殿前的一株碧桃开得正艳,若灿烂的霞红,衬得整座巍峨的昭阳正殿,亦多了丝缕妩媚的彤色,有几朵桃花随风坠落,有一朵正坠至我的衣襟之上,那样的嫣红,让我不忍将它拂落,轻轻拈起,映得蜡黄的脸上,仿佛,也沾了些许的姝色。   我素以为,只有南越的宫中,才盛开最美的桃花,但,西周的禁宫,桃花,也是绽至如此绚美。   而,曾经,我所居的冼玉宫中,是遍种桃花的。   仅因前朝嫡后最喜桃花,所以,冼玉宫移种着所有名贵的品种,尤其以撒金碧桃最为娇艳,一枝上,并蒂绽着红白两色,仿佛,夫妻一样,缠绵悱恻,占尽所有的春光。   我时常,望着那枝蔓,那个时候,我触到自己的心,知道,我始终还是在意的。   我的心,并不能做到,真的淡然。   对帝王之爱,始终是有着奢求。   即便,那人于我,有的,仅是不屑。   思及此,手中的桃花,柔嫩的花瓣相触间,让我品到一丝的苦涩。   “大胆奴才,看到惠妃娘娘还不行礼!”一声娇斥,让我散乱的思绪归拢。   盛惠妃身着秋香色宫装,手挽碧霞飞彩薄纱,长长的裙摆逶迤于身后,优雅华贵,飞仙髻上左右各插三支金步摇,随她婀娜走动间,步步生辉,柳叶眉下,美眸华彩流溢,唇边,却掠过一抹冷笑,倨傲地睨着我。   我惊觉自己方才出神时的失态:   “奴婢参见惠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第八章 近君前(7)   “你是御前宫女?倒眼生得紧。”她音若黄郦,婉转悦耳,但,入耳,犹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森冷。   “回娘娘的话,奴婢是新近才伺候御前。”我低眉敛眸,因她未免我的礼,身子仍需躬着。   “啊?原来是新任的御前宫女。”她戴着护甲的手勾起我的小颔,我貌不惊人,蜡黄的脸映进她的眸底,她的眼却眯起,“这样子,倒让本宫想起一个人。”   “娘娘想起的是谁?”一边,方才斥责我的宫女忙顺着她的意思问。   “不过眉眼有些许的相似,终究,是不如那人的。”   “能让娘娘记得的人,必定是不同凡响的,岂是她所能比的?”那宫女讨好地说。   盛惠妃眸华转望想她,嗤嗤一笑,道:   “明镜,今日你的话,太多了些。”   “娘娘恕罪,奴婢失言了。”那唤作明镜的宫女听出盛惠妃的不悦,忙用手扇了自己两个耳刮。   声音清脆,显见手下并未有所保留。   “罢了,本宫又没怪你,这是昭阳宫,难道,你想让皇上看到本宫待下人刻薄吗?”   明镜住了扇打自己的手,言语间还是谄媚:   “娘娘最是疼惜奴婢的,是奴婢自己知错了,枉费了娘娘的疼爱。”   “行了。”她松开勾起我下颔的手,眼光流转到我手中的桃花时,语音骤然拔高,“你竟敢摘这庭院中的桃花?”   她的话语里含着惊愕,更多的是带着隐约的惧怕。   我不明白,为何,她的话语中,会显现出这两种情绪,我仅是不明所以地望了一眼手中的桃花,离开枝杆后,正逐渐枯萎的桃花。   第八章 近君前(8)   “娘娘容禀,这桃花是落于奴婢衣襟,并非奴婢有意采撷。”   盛惠妃已将方才的情绪悉数掩去,语音转厉:   “但凡宫中栽种的桃花,无论任何人都不可以擅自摘取,即便是桃花落了,也会有专人把它葬于香冢,违者,无论下至宫女内侍,上至妃嫔,一律杖毙!”她顿了一顿,“你身为御前宫女,莫告诉本宫,反对这条禁令置若罔闻!”   我进宫不过月余,以往在庭院中当值,只是不容许近这几株碧桃,也未听云纱提起过这条禁令,想是由于她本身也是在庭院当差,对碧桃的讲究,自然是不知晓的。   如今,恰逢碧桃初开,我被调往御前,袭茹所要教我的规矩中,定是包含这条的,但,却为时已晚,我错手将桃花捏在手中,正落了她人的把柄,妄加这罪于身。   只是,我不明白,为何,小德子都未曾告诉我这条禁忌之罪,我身陷囹圄,对于景王的盟约来说,该是一种的损失。   难道,他们在最初就料到,我对这盟约有了反抗的意味?   “娘娘容禀,是桃花落于奴婢的衣襟,并非奴婢去摘,也并非它偶落于地,奴婢将它拾起。”   “你的意思是,你无过错?倒是本宫看错了不成?”她厉责的语声转作了绵绵笑意,纤白的素手轻轻将那护甲一正,翡翠的光泽流转间,她语音渐缓,“本宫既为正一品惠妃,自然对维护宫纪责无旁贷。你虽为御前宫女,但,皇上也曾说过,谁若犯了此宫规,一律杖毙,无须面圣。”   她的眼神随着这句话,落在我的脸上,期待看到我的惶恐,或者是求饶,而我,仅是淡淡地道:   “奴婢并未触犯这条宫规,娘娘若要罚,也需罚得让奴婢心服口服。”   “好一张厉嘴,还真以为,你眉眼相似,就能护你周全?”   近君侧,所招来的,果然是是非,果然是莫须有的嫉猜。   假若,我不过是名庭院内的粗使宫女,尊贵如惠妃,又是否愿意与我计较呢?   第九章 遭杖责(1)   “来人,将这触犯禁令的宫女押到暴室去,等本宫回了皇后,再做发落!”   她不容我再辩驳,直接吩咐身后的宫女,两名宫女已如虎狼一样将我押住。   此时,正殿内走出月琳,想是殿前的内侍见盛惠妃并不入内,所以,虽未加通传,还是将庭院中发生的事知会了里面。   她将惠妃的举止尽收入眼底,却并未阻拦,站在那,只道:   “参见惠妃娘娘!”   “免礼,皇上可回宫了?”   “回娘娘的话,皇上已回宫,此时正在歇息,墨瞳是哪得罪了娘娘?娘娘要将她押往暴室呢?”   “她擅自折下这碧桃,这,可是犯了宫中最忌讳的。”明镜开口替惠妃回月琳的话。   “哦,原是如此。”月琳眉虽颦,唇却含笑,“皇上尚在歇息,也没必要为这事去扰了圣驾,还请惠妃娘娘务必回了皇后,给她一个发落就是,等皇上起了,我会回禀皇上。”   “本宫也正是此意。”盛惠妃说完,拂袖步出昭阳宫。   我望向殿前的月琳,心里忽地明白,她为何袖手旁观。   宫女间的争斗,其实,并不逊于后妃间的倾讹,更是不带血的残忍。   她乐得看盛惠妃将我处置,皇上醒后若有责怪,也会仅冲着盛惠妃,她做为奴才,即禀了皇上,就不用担心,我被杖毙会牵连到她。   此番她进去,也断不会将此事立刻告知顺公公和袭茹,以免节外生枝,阻了这场她所愿意发生的处置。   我知道若这样被押往内务府,等待我的会是什么,才要出声,口中,却被一边的内侍塞进一团绵巾。   “嗯,免得她叫喊,扰了皇上的清梦,倒又是本宫的不是了。”盛惠妃方才的一个眼神,伺候她跟前的那些内侍便领会了她的意图。   我挣扎着,但,这样的挣扎只让她们扭得我手臂生生地发疼,没有丝毫其他的作用。   第九章 遭杖责(2)   我才被带到暗房,盛惠妃就传来皇后的旨意,触犯禁例,按律杖毙,可先行刑后,再回皇上。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条禁例背后竟会是如此重的处罚,那或许不过是宫中残忍的又一种见证。   既尊为皇后,母仪天下,不问是非因由,仅凭惠妃一面之辞就处死宫女,或许,连这宫女姓什名谁都不知道。   虽然,宫女的命如草芥,生杀予夺之权都在主子的手上,但,就这么为了一条莫须有的罪赔上我的命,我不服!   可,我又能怎样呢?   我的口中仍旧塞着绵巾,双手也被两名内侍反剪,押上暗房中的行刑凳,板子旋即重重落在背上,一下一下,每个起落间,都是震魂撕心的痛,我的意志恁再坚强,都渐渐开始模糊。   模糊中,我无声地念出两个字,这瞬间,我想到的是他,而他,毕竟是王爷,即便知晓我出事,事涉后宫内务,又怎转圜?   我是他的棋子,纵然是一枚尚有利用价值的棋子,纵然,身边遍布眼线,但,在这宫中,能护我周全的人,不会是他!   嗓口一阵腥甜,我强压着那份腥甜,也咬紧银牙,不让自己发出卑微的呻吟声。   被他们反剪的双手,却在逐渐无力的虚软下去。   我仿佛看到眼前,光圜明暗中,身体里有些什么开始脱离,疼痛开始攫住所有的思绪。   我,快死了吗?   过往的一幕幕再再浮现,如同走马灯似的,移过的,仅仅是灰霾的一片,那里,金满殿,银满楼,不过是华年锦瑟关于情殇的过往。   作者题外话:留言都是鼓励雪的 谢谢各位大大 但估计因为剧情还没有扩展开 讨论剧情的比较少 呵呵:-)   第九章 遭杖责(3)   随着一口血涌出,我能觉到,堵住嘴的绵巾后,是怎样的腥甜。   命悬挂一线,莫过于此吧?   气息奄奄中,我的思绪开始游离,直至,突然,有一声喝止传来:   “住手!”   随着这一声尖利的喝止,我背上的板子忽地一滞,我的脸无力地垂伏在凳上,汗水濡湿了视线,鼻端也弥漫上腥甜的气息。   “顺公公,您来得正是时候,还请代为通禀皇上,这宫女触犯禁例,按律当杖毙,皇后颁下旨意,命本宫即刻执刑。”盛惠妃语意不惊地道。   “参见惠妃娘娘,咱家带来的正是万岁爷的口谕,御前宫女,隶属昭阳宫,即便是中宫,也不得擅做处罚。”   “顺公公,颁下这道禁令的是皇上,言明不论奴才主子若犯令,一律杖毙处置的也是皇上,这并非是皇后擅做的处罚,全是依着皇上的旨意来办,难道,今日,皇上法外开恩,另加恩旨不成?”   “惠妃娘娘,您怎断定这宫女触犯了禁例?她本是御前宫女,今日午后,万岁爷瞧外面桃花开得繁艳,故命她摘几枝供于瓶内,这禁令约束的,仅是宫内的其他人,为何颁这条令,也源于是万岁爷对桃花独加青睐。想必是娘娘未加多问,就用这禁例回了皇后,咱家不知,这区区一宫女,是哪里让惠妃娘娘不舒服了呢?”   “哦?但,方才,本宫问她时,她可不是这么回的。”   “您问她时,她是怎么回的,也只有您自个心里清楚。当时咱家并不在场,所以,说了什么,自然更不好判断。”   “顺公公的意思,是本宫诳了皇后,擅加私罚不成?”   “咱家并无此意,不过,万岁爷既然发了话,这宫女,就不算是触犯禁令。”顺公公顿了一顿,吩咐道,“来人呀,把墨姑娘扶回宫去。”   “顺公公,既然是万岁爷吩咐的,本宫莫敢不从。今日之事,本宫或许确实处置欠妥,稍晚,会往昭阳宫、凤仪宫请罪。”盛惠妃软了语峰,道。   “这倒不必了,万岁爷有口谕,即日起,各宫娘娘无谕不得觐见。”顺公公徐徐说完。   我的手被那两名内侍松开,一边已有人扶我起来,并将我嘴中的绵巾取出。   一口血掌不住,喷溅在紫色的衣襟上,染得那紫亦成了黑。   忍住背上钻心的疼痛,口中的腥甜,微微欠身:   “墨瞳……拜……谢顺公公。”   第九章 遭杖责(4)   说完这句话,接下来的一切,陷进浑沌的黑暗之中。   再次醒来,我已趴着身子,睡在自己的屋内,窗外,是夕阳的一抹余晖,昏黄地照在我的半边脸上,我睁开眼眸,略略觉得刺眼,才要继续闭上,身边,传来低迥的声音:   “终于醒了。”   竟是他!   我吃力地把脸转望向他,他坐在炕边,一袭玄袍,墨黑的发丝用鎏紫金冠束起,凝着我。   “是您。”我淡淡地启唇,眸光移向屋内,只有他一人,并不见云纱。   “本王稍后就要离开,禁宫,亲王无谕是不得擅入的。”   心里嗤笑,无谕不得擅入,而他,起码已有两次擅入,这一次,竟还是正大光明在黄昏时分。   “本以为你还不会醒,没想到,不过一天,你就清醒,实是比本王预料的要好。”   原来,我已昏迷一天了。   那么,他在此,又待了多长时间呢?   他就这样坐着,明明知道我可能不会醒,还冒着风险,坐在这吗?   心里,刹那,有一丝淡淡的感触。   从没有人这样待我过,除了母亲。   他,是第一个。   “这是白玉膏,涂于背上,日后不会留下疤痕。”   “您涉险入宫,就是为了让您的棋子完好无损?”   心底的感触化为言语的犀利,其实,不过是种掩饰。   “你可以这么认为,在你没有失去利用价值前,本王不希望你有任何的损伤。”   “是吗?”   失望盖过那些许淡淡的感触。   为什么,我会对他失望?   是因为那日救我于杖下的,并非是他吧。   所以,才会失望。   他做为亲王,对于后宫的事,确是无能为力的。   我所能依附,保全性命的人,不会是他。   纵然,他,随时也能要我的命。   可,这条命,要周全地活,我必须,寄托于另一个男人身上。   那个男人,看上的,也不过是我这张脸,酷似于‘蓁儿’的脸。   如斯想着,觉到背上一凉时,我惊唤出声:   “啊!”   “快停手!”   第九章 遭杖责(5)   背上盖着的薄被被他掀开。   他的指尖触到我肚兜后的系带,我不禁又羞又惊地制止道。   因背部受伤,我被扶回屋时,想必由其他宫女替我换下血衣,仅着贴身的肚兜,以免伤口因窒闷导致感染不退。   所以,当背部近乎裸露地呈现在他眼前时,我岂能镇静。   他却语意悠悠:   “你自己能敷药?”   “即便我不能敷,这宫中,自有能帮我敷的人!”   这句话下,带着点赌气的意味。   “白玉膏,本为南疆的供品,你不怕他起疑,本王还要自保。”   “既如此,你给我这膏做甚?”   情急之下,我忘记自称奴婢,他也并未见怪。   “本王屈尊,昨日开始,就替你敷药,你还不知好歹?”   昨日开始?我脸上火烧一样的烫,而他的手,已然拉开肚兜后的系带。   原本光洁的后背,现今,必定遍布着狰狞的板痕。   “这宫里给下人用的药是极差的,幸好本王在彻搜南越后宫时,发现这瓶白玉膏,否则,你的后背若毁,又怎算一枚完好无损的棋子。”   “把白玉膏给我,我自己敷。”我的脸涨得通红,将身子才欲扭转翻过,却被他的手用力地按在完好的肌肤上,不许我乱动。   “别动!否则,落了疤痕,可别怪本王后悔!”   转瞬,他的口气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他另外一只手,迅速轻柔地将那白玉膏涂在我的受伤的肌肤上。   白玉膏的沁凉,和着背上火辣的刺痛,胶着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这份感觉里,或许还包括着,一些其他的意味。   十五载,第一次被一个男子,看了我的后背,那个男子,不是我曾经的夫君,于我,是否又可以算是种讽刺?   南越望族千金,素来所受的礼教,是身体发肤,只可呈现于夫君面前,若被他人窥得,则必须自尽以全其洁。   而我,在这一刻,突然,并不想自尽,不是源于我的贪生,仅是为了……   第九章 遭杖责(6)   在他的手下,我突然,停止了反抗,他另外一只手也顺势松开按住我的背。   “本王随时可以要你的命,但,你的命,却并非只系在本王一人手里。你和本王订立盟约,是为了活命,可,如今,这禁宫中,只有依靠他,你才能安然无恙。”   “难道,他的命,不是你所想要的吗?”   “聪明的女人,本王欣赏。”   “既然,只有依附他,我才能活得更久,那么,他若死了,我的命岂非也活不长?”   “本王要你做的事,不会是要他的命。”他的语音里有着一股深浓的戾气,深浓得让我不自觉得背部微微地战栗了一下,他的手,已察觉到这丝战栗,“你的脸,是你在这宫中,最有效的利器。用你脸,握住更多的权利,才能真正成为本王的盟友,你会得到的,不止是活命,还会更多。”   “譬如?”   “你想要的,都会得到。”   “但,有一样,我是永远都不会得到。”   情绪稍稳的我也不再自称奴婢,或许,我的骨子里,是不屑为奴的。   “那又何妨?只要你得到的,是这世上任何女子梦寐以求的,你就是幸福的。”   他没有问我,是什么样的东西,我无法得到。   睿智如他,或许 明 了,我所希冀的。   可,这样东西,置于禁宫,却是最虚幻浮华的。   是任何女子纵使期盼过,终会在年复一年的蹉跎中落空。   “母仪天下如皇后,幸福吗?”   “待到你有那一天,你才会知道。”   他的手柔柔地替我把膏药涂满背上的后背,灼疼感随着沁凉入髓,渐渐退去。   我抬起眼眸,贝齿间,隐隐品到,腥甜的味道。   这种腥甜,让我知道,即便,不是为了幸福,为了更好地活,不任人宰割,我也不能再这样下去。   从他将我送进西周后宫的那天开始,一切,终于照着他预想的轨迹开始转动。   如果我要逆转,除非,我比他更有力量。   而这力量,或许,只有一个人可以给我。   但,我清楚地知道,我所要的逆转,或许无关乎盟约,仅是我在他心中的位置。   第十章 感君怜(1)   我不知道景王是何时离去的,倘若不是背部沁凉,我几乎会怀疑他是否真的来过这屋子。   抑或那不过仅是我的一次臆想。   月华代替夕阳斜射进屋子时,袭茹走进屋内。   “墨瞳,可好些了?现下才得了闲来看你。”   “劳烦姐姐,已不碍事。”我仍趴在床上,下意识地拢紧薄被,以免她看出端倪。   “你这孩子,怎么会不碍事,打的可是实实的板子,因你是宫女,受伤的部位又在背上,只能让医女帮你瞧伤势,也不知那药是否管用。可巧皇上晚膳时问起你,赐下这瓶密制的还颜膏,命我替你敷上。”   “真的不碍事,医女才帮我敷了药,如今大好了不少。”我有一丝的惊惶,生怕她发现背上敷的是白玉膏。   即是南疆供品,宫里虽不常见,但袭茹是御前宫女,随侍这么多年,该是见过的,若被她瞧出,实是不妥。   “呵呵,瞧你扭捏的,那我把药先搁一边,明日记得让医女给你换涂这个。这可是不可多得的伤药,皇上总共也只有三瓶,又赏给你一瓶。”   “怎会这么金贵?”我眉微扬,略有不解地问。   “这膏炼制起来颇为麻烦,需用每年雨水节令的雨、白露节令的露、霜降节令的霜、小雪节令的雪做引,反复熬炼五年方成一小瓶,是以,单单这三瓶,可不得耗了十五年?   ”   “我不过是低贱之人,用这金贵的东西,怕折福,还请姐姐替我谢过皇上,就说墨瞳伤已大好,无须再用这还颜膏。”   袭茹轻轻一笑,道:   “皇上既赏给你,又岂有收回的理?你以后在御前当差,可得记着,主子赏下东西,是我们做奴才的荣幸,万万是不可推托的。今日之事,也合该是我的错,没有提前把一些禁忌规矩告诉你。”   第十章 感君怜(2)   “是墨瞳初进宫,没有仔细记下这其中的规矩,故才引来今日的是非。”   她的手轻轻抚过我披散的乌丝,轻轻喟叹:   “本以为这道禁令两年内未有人触犯,宫中的人也淡忘了,却没想到,只要一日皇上不下令解除,这始终还是一道予夺人生死的旨,是我疏忽了。”   “姐姐,墨瞳只是有一点不明白,是否不慎采撷其他的花,也会遭受仗毙,还是——仅是对桃花而言。”   她的身子稍稍颤了一下,凝着我,道:   “这条禁令,仅是对桃花而言。但宫中,现今也惟有昭阳宫内栽有桃花,另外一处,本身就是禁宫,自然不会有人在那触犯这个忌讳。”   “姐姐,我真的没有采那桃花,是风拂落于衣襟,不想犯了禁令。”我怯怯地辨别着,其实,心中,却是想探出袭茹更多的话。   但,她并未再多说关于这条禁令的典故。   “其实不管是风,抑或是其他的缘故,死在这条禁令下的后妃都已有一人,更何况是我们奴才呢?幸得皇上替你应下这事,这阖宫中,也惟有他才能救你。”   我心底掠过一丝哂笑,这禁令本来就是他颁的,约束着别人,惟独不约束自己。   可见,万人之上的他,始终是因为手握大权,不独于其他人相提并论。   我不语,或许,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桃花禁令的背后,不管隐藏着什么,必定是这位少年天子的禁忌之处。   是的,少年天子,在南越国破时,我本以为这位一统天下的帝王该过而立之年,方成就此雄图霸业,却没料,他的年纪竟和青阳慎远仿佛。   其实,这西周,让我没有料到的事,又何止这一件呢?   不过件件的背后,都是不为人所道的阴暗罢了。   第十章 感君怜(3)   承明十五年四月甘八日,嬴玄忆正式改国号为周,年号为乾永,以章明德。   国都仍定于镐京。   南越旧主青阳慎远封顺命候,赐居镐京退思府。   这数十日,我一直卧于床上,而景王,每隔两日,趁黄昏前后,就会到屋内替我上药。。   云纱这段日子被遣往繁逝宫,我一人独居一屋,也为景王掩饰行踪提供了方便。   我曾对他说,有还颜膏,无须再用白玉膏,但他仅是哂笑着,将那还颜膏的瓶子掷于一边.   如是,在医女面前,仅能说自己可以敷药了,让医女不必每日来替我敷药,她们以为我是不愿她们触碰身体,纵然心里有所不悦,但也由得我去。   毕竟,我只是一名宫女,宫里还有更正经的主子值得她们去伺候,她们若要高升,靠的也是那些主子,绝非是我这样的宫女。   袭茹每日卸值便会来看我,让我好生将养着,皇上吩咐我暂时不必当差,等伤势恢复后再回御前复值。   那件事后,皇后,盛惠妃未有任何动静,惟有月琳,被调往长乐宫,宫内居着周朝的太皇太后,年近古稀,不理世事,月琳过去,便是服侍于她。   皇上的亲生母亲璃真皇后在先帝崩后,殉葬帝陵,其余几名太妃,也早在清莲寺出家。   皇上登基那年,年仅十岁。   袭茹话不多,尤其对于这些前朝的事,因我问及,才提了一些,却并不愿多说,但,仅从这些中,已勾勒出关于嬴玄忆过往的一个轮廓。   他,在十岁那年,失去双亲,然后,登上周朝皇权的帝位,一个人,孤独地走到今天。   原来,他也不过是一个可怜之人。亲情的泯灭,是人生最大的残缺。   也是,最大的寂寥。   作者题外话:今天...一个留言都没....雪彻底崩溃了....看到没有留言...好难受...难道...我写得真的只有速度没有质量了吗?   默默....没有留言...杯具的了...   爬走...   第十章 感君怜(4)   乾永元年五月初,我伤势大好了不少,可以侧卧,并能下床走动。   背部的创口开始结痂,有点些许的痒意。   这日,景王替我涂药,我又觉得奇痒难当,才要用手去挠,被他的手轻轻拍掉:   “想留疤不成?”   “您为奴婢上药有些许日子,再这样下去,奴婢怕会折福。”   那日以后,我仍是自称‘奴婢’。   但,今天,说出这句话,脸上还是红了一下。   纵然,他每回涂药,并无不规矩处,我心底,始终有所芥蒂。   “你是担心本王被人发现,连累于你?”   “奴婢没有这个意思。”我本没有这个意思,比起他坦荡的话来,反显得我心眼之小。   他的手势渐缓,语音渐低,继续道:   “你想些什么,本王自然清楚,你也休想瞒过本王任何事。本王即能到此,必定有法子不让不该看到的人看到。”   我心底因他的话拂过一丝笑意,我本南越的丽妃,这层隐瞒,他哪里知道?   大言不惭,说的,就是他这种自负之人。   他的手骤然从我背上离开,语音转冷:   “今日是本王最后一次替你上药,对于棋子,本王也算待你不薄。之后,就看你怎样知恩图报了。”   原来,他这半月来替我上药,无非是让我晓得报恩,而不是起异心。   “奴婢不会忘记同王爷的盟约。”   “这几日,切忌用手去止背后的痒意,否则,一旦留下疤痕,白玉膏的功效就功亏一篑。”   “您是怕奴婢这枚棋子的用途功亏一篑吧。”我扬了一下眉,不屑地道。   “是,你伤好之日,该不再需要本王给你的蜡膏了。”   “那奴婢岂不是要靠息肌丸才能维持容貌?”   “本王已替你备了三个月的息肌丸,你大可不必担心。”   他递来锦盒的刹那,我分明觉到他的手颤了一下下,只那么一颤,终落进我的眼底。   作者题外话:谢谢亲爱的大大们留言。即将进入第二卷。。。你们希望看多点宫斗吗?   第十章 感君怜(5)   “王爷,林蓁还活着,但被废于繁逝宫,是不是?”   说出这句话时,我很安静。   再次去触及这话题,源于我不想即便做一个替身,都做得不明不白。   而,除了皇上,景王,应该更是知情之人。   “知道太多,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他的语气不象上次那样强硬,甚至,等于是默认了我的质问。   “您说过,只要奴婢有这张脸,他就不会杀奴婢,是因为奴婢象她的原因,对吗?皇上最在意的人是她,既然她还活着,皇上难道不会心软,释她出冷宫?到那时,奴婢对于王爷而言,没有丝毫利用的价值。毕竟奴婢不过是一个替身,又怎及得上那人呢?”   “他不会释她出冷宫。”甫启唇,他的语音低沉,甚至带着一丝淡不可觉的落寞。   他确定地说出这句话,将我心底的疑问引得更深。   到底,皇上和林蓁间发生过怎样的事,会走到今日这一步呢?   他并非对她无情,相反,这份情,可能远远临驾于其余妃嫔之上,但却可以狠心将她贬至繁逝宫。那么,抽调宫女之事,也必是因为她。   只有她,才会让皇上做出这些不合常理之事吧。   我止住纷乱的思绪,怕愈往下想,愈不能控制地,心底,会有深深地抵触意味。   因为,我并不愿意以一个替身的方式,去见证他和她的爱情。   因为,这样,会将我的尊严全部践踏。   他仿佛洞悉我此刻的所思,手轻轻地覆在我握紧而不自知的手上:   “你可以做到让他不仅仅把你只当做她的替身,即便,最初吸引他的,是你这张脸。”   “可,我……并不被他吸引……”   说出这句在后宫荒谬至极的话,我的手渐渐松开,他的手,旋即握紧我的,第一次,他的手不带任何胁迫地握紧我,我低下脸,并不去望他。   他的手,只是更紧地握住我的,更紧地……   第二卷 佼人僚兮   第一章 拒恩旨(1)   因之前征伐南越,三年选秀之期,并未按例选秀,如今,南越被灭,一统天下之际,诸臣上奏,恢复选秀,以兹国庆。   嬴玄忆准奏,并将选秀定于乾永元年六月初六举办。   凡七品以上官员府中年满十四岁至十六岁的女子,均需报于宗正寺,记入花名册,纳入选秀范围。   而这些,不过是后宫的一种周而复始。   在这种周而复始中,有人得宠,也有人失宠。   纵是争得到高位,也拼不回几隅真心。   将养身子的这段时间,袭茹也细细把御前宫女乃至宫中其他一些规矩教于我知。   我背上的痂渐渐开始脱落时,云纱又回到昭阳宫,见到我,先雀跃地蹦到我的跟前,而后,又忽地抽了一下鼻子,似要哭的样子。   “怎么才见我,就由喜转悲。”我正坐在妆台前,脸上,仍是涂着蜡膏。   我并不愿在选秀时,将容貌显现出来,这样,或许,把自己推进的,同样是另一次的倾讹中。   其实,更深的原因,怕也是因为‘蓁儿’的缘故。   “人家当然由喜转悲,喜的是你总算先熬出头,做了御前宫女,悲的是,招来那一顿板子,怎不叫人心疼?”   这些在宫中时常带有虚伪意义的话,于她口中循循说来,却让我觉到的,仅是真心二字。   “是我不知道那条禁令,才被责打。”我眉心颦了一下,她已走近我,替我正了一下髻边的绢花,“这月余,你被调往哪宫伺候?不见你,我一个人,怪冷清的。”   “不过是其他宫缺人,临时抽调了我们过去,现下,我不是回来了?有我陪着你,不怕冷清。”她避重就轻地答着,一边打了个呵欠,“好困哦,我得睡一会,幸好顺公公准我们明天才当值。”   我整好妆容,起身,往屋外走去。   今日,是我复值御前的第一天。   轻掩上门,行至殿前,紫燕正端茶出来,见是我,面上拂过一抹笑意,不过这笑里掺杂的,更多是不屑:   “墨瞳,既来当差,得先把规矩学学,别又犯了事,牵累大家。”   “紫燕,你在御前伺候的日子不短,这话,说得倒让人以为皇上循了私。”我未开口,袭茹恰从殿内走了出来,低声数落了紫燕,才望向我,“墨瞳,这些日子教你的规矩可记仔细了。眼瞅着三年一期的选秀日子渐近,诸事繁碌,你当着差,还是得多留些心思。”   “是,我晓得的。”我应声。   “去帘外候着吧,皇上方用了午膳,正召见景王,待会你把茶送进去即可,若凉了,记得换下重更上热的。”   听到景王二字时,心里,仍怔了一下,一边,忙颔首,从紫燕手中接过托盘。   紫燕冷冷一笑:   “司茶房在哪,可识得?”   “我已教过墨瞳了,紫燕,你带几个宫女到偏殿去打络子,选秀时坠于如意下,这事,交给司绣房还是不如自己做的省心又周到。”袭茹吩咐着。   “是,袭茹姐姐。”紫燕即便心里有千个不愿,也不敢违了袭茹的话,将托盘重重递给我,我伸手去接,却未料她即刻松手。   但听‘哐’地一声,托盘的茶盏倾碎于地。   第一章 拒恩旨(2)   “啊呀,这可是宸妃娘娘去年天长节赠于皇上的青永白瓷盏!”素来镇静的袭茹不由惊呼出声。   “袭茹姐姐,不关我的事,是墨瞳没接着。”   紫燕的脸吓得煞白,拽住袭茹的手腕,哀求道,显是知道这茶盏的贵重。   不是茶盏本身的价值几何,而是所赠之人在宫中位份之贵,抑或,是她在嬴玄忆心内的位置之重。   这些,她们岂能不明白。   在这宫里,不仅要察言观色,更要随时知道,自己的命,完全是主子的一念间。   而我,自然不愿做紫燕的替罪者。   不过,未待我启唇,殿里,已走出一绛紫袍的内侍,正是顺公公:   “怎地这么吵?扰了御驾你们担得起?”   “顺公公,是紫燕不慎将宸妃娘娘赠予皇上的青永白瓷盏打碎了。”袭茹上前,轻声回道。   她果是极公正的人,在一边也将这事看得分明。   但,这份公正让紫燕骇得扑通一声跪倒于地:   “顺公公,不是奴婢,奴婢把托盘递给墨瞳,是她没接住,才把盏给打碎的,顺公公,您一定要救奴婢啊,奴婢不是有心的,不知道为何墨瞳没有接住!”   她话里带针,针针皆是对我。   我福身,同跪于地:   “顺公公,奴婢确是要接过紫燕手中的托盘,但,紫燕并未待奴婢接于手,就把手撤了,是以,这盏才坠落于地。”   “依你们的意思,是紫燕失了手?”顺公公语意仍旧悠悠,他的眼神从我们三人脸上掠过,“砸了主子的东西,按规矩该怎么处置?袭茹,你且说来听听。”   “若主子追究,按规矩,轻则打二十戒尺,重则,断去双手,以儆效尤。”   “这盏是宸妃娘娘在天长节赠于万岁爷的,素来又是万岁爷极其珍爱的物件,不论追究与否,总是要罚的。即是御前当差,自然罚重不罚轻。来呀——”   他把语声拉长,紫燕已哭出声,松开袭茹的手腕,跪步到他的袍前:   “顺公公,奴婢真不是有意的,是墨瞳没接住,您打我戒尺吧,千万别断了奴婢的手!奴婢不想没有手!奴婢不想!”   这宫里,不是你想就能得到什么,也不是你不想就不会失去什么。   脑中浮出这句话时,我陡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开始,面对人的哭喊,无动于衷。   我的心,仿佛,不再柔软。   随着这次背部的伤口愈合,变得坚硬起来。   我漠然地看着苦苦哀求的紫燕,直到,一双明媚如春光的眼眸,从殿内走出,映进我的眼底。   对,明媚如春光,当我在正午斜斜射进殿内的晖华下,看到这双眼眸时,唯一想到的,便是这样的形容。   而此时,这双眼眸,正凝望着我,眼眸的主人,是嬴玄忆。   他身后,跟着另外一名男子,那人的眼眸深黝到如潭水一般,无法探清。   但,这双深眸,却比那明媚的眼眸,更吸引住我的眸华。   那双深眸的主人,是我盟约的缔结者,景王。   他站在玄忆的身后,眼底,是让人无法探究的隧深。   直到,嬴玄忆的声音响起,我方意识到刹那的失态,不过刹那,弹指一瞬,我旋即把螓首低下。   “参见皇上!”周围是跪地请安的声音。   第一章 拒恩旨(3)   “免礼。”玄忆仍旧温文尔雅,清澈柔和的声音在我耳边拂过:“既然不是有意打破这盏,就罚去半月的俸碌,调往外庭十日,也算是个惩戒。”   “是,奴才遵旨。”顺公公应声道。   一边紫燕谢恩后,由袭茹带往殿外。   景王的声音随后响起:   “皇上,微臣告辞。”   “皇弟,朕与你说的事,也是为你着想。毕竟身为皇族,这,亦是该尽的职责。”   “皇上,请恕微臣不能遵命,微臣在迎娶王妃时,已许过誓言,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   玄忆念出这句词时,我的心,分明漏跳了一拍,指尖仿佛还有那日炕前,他紧握手指时的温暖,为何,心里,因这句话,湮起的,却是那寒冷剔骨。   “你该知道,这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于皇族,是不可得的。”   嬴玄忆话里蕴涵的几许深意,我没有去辨别,思绪里充斥的,都是关于景王方才那句断然拒绝的话语,而接下来,嬴玄忆所说的话,却将我的思绪生生地剥离开来,甚至,有一种瞬间的窒息。   “朕看了宗仁府呈上的名册,清远候澹台谨的次女也在此次参选之例,朕的本意就是将她赐于你。”   “微臣断不能遵命!”景王毅然说出这句话,下跪于地。   我品到的却是一份更深的苦涩。   这种涩意轻易地攫住我所有的感知,让我随即有丝缕的惧怕,不过仅是那时的一点点温暖,我何必,要这般念念不忘呢?   恰原来,我的父亲,在周朝仍谋得一官半职,殊不知,这官是否是卖国所换来的呢?   我不愿去想,只是知道,澹台姮,终于,也走上了我昔日走过的路,不过这一次,父亲对她,寄予的厚望,该是远胜于彼时的我。   毕竟,嬴玄忆在父亲心里的位置,绝对不是如青阳慎远般不屑。   所以,父亲更知道,后宫的得宠,之于前朝的斡旋,是何其的重要。   他本是擅长谋划的权臣,归降周朝,又岂会容自己的权势衰败呢?   毕竟,这是他一直孜孜以求的东西,或许,也是他这一辈子,最在意的东西。   强拢回心绪,敛低的眸华瞥到,景王怅然地仍跪于地,不从玄忆的安排。   “朕许你五日时间,再答复朕,退下吧。”玄忆一改柔和的语声,带着帝王的威仪,这刹那,我分明看到,景王低垂的唇边,勾起一道至轻至浅的弧度。   景王躬身退下时,漠然经过我的身侧,我不知道,他的眼里是否看到了我,或许,看到的,不过只是一枚棋子。   就这样,他漠然地走出殿外。   心里,蓦地,蒙起一份失落。   这份失落,那样深,同样,是我史料未及的。   我镇静下心神,甫抬眸,正对上,玄忆若有所思的眼眸。   “你们也都退下。墨瞳,你留下。”   他说出这句话,回身,走入明黄的帘帐内,我忙急走上前,替他掀开帘子。   “伤势可好些了?”走过那明黄的帘帐时,他柔声问。   我低眉敛眸,轻声禀道:   “回皇上的话,奴婢的伤势已痊愈,奴婢叩谢皇上所赠的伤药。”说罢,我将帘帐放下,俯身,便要叩跪。   他的手在这时扶住我的手臂,力不大,但,我却再跪不下身。   第一章 拒恩旨(4)   玄忆身上有淡淡的香味,这种香味让人心神淡宁,后来,我才知道,那种香叫龙涎香,是帝王专用的香。   有很多东西,是帝王专有的。   这份专有,在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深远的的沉重。   但此时的我,是无法体味到的。   “既然才痊愈,不必跪了。”他见我立稳身子,松开手,缓缓往前走去,“朕,或许真该把那条禁令废除。”   我没有出声,这样的话,做奴才的,是不能妄言的。   “你不问朕,当初为何会颁那条不近情理的禁令吗?”   “奴婢身份卑贱,在主子面前,即便存疑,也是不能问的。”   我淡淡地道,‘卑贱’,我嚼着这两个字,拢在袖中的手,轻轻地握起。   纵指尖犀冷,我还是握着,似乎惟如此,才有能有些许镇定。   即便,说出的话,言不由衷。   “你真的这么想?”   他的语意里有一种洞悉一切的睿芒,我避过那睿芒,仍淡淡地道:   “皇上,奴婢所说,句句皆出自肺腑。”   “肺腑……”他念着这两个字,止住脚步,道,“朕只想听你说句实话。”   “奴婢对皇上说的话,句句也都是实话。”   实话和假话之间,本就一线之隔,哪怕是假的,倘若强迫自己这么去认为,那么就变成真的了吧。   我一直分不清真假的区别,就如同,年幼时,明明知道,父亲是嫌弃我的,因着母亲的叮咛,我也愿意去相信,澹台谨对我仍是有着父爱的。   这份相信,这份对于谎言的相信,随着深宫的两年,才逐渐瓦崩碎溃。   “你知道吗,朕是天子,亦因此,从朕出生那日开始,就活在谎言之中,纵然,那谎言的初衷是善意的,却生生蹉跎掉,这十年的光阴。待到后来,朕逐渐明白时,有些人,有些事,已不可再得。”   我不知道他所说的,到底是指什么,隐隐,他与我的童年,是有几分相似的,初衷是善意的谎言,临到头,还是要去面对真相揭露时的残忍。   所以,在这一刻,骤然觉得,即便尊傲如他,其实,可能,不过是一千古伤心人。   童年如斯,待到君临天下,又如何呢?   得了天下,所爱的那人,却并不在他身边与之共享,甚至,他为了江山,而不得不去舍弃那一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句话,对于帝王之家,不过,是句笑话。”他的语音骤然转冷,冷冽到,我和他初见时的那晚一样。   “不论景王是否愿意,朕,一定会在本届秀女中,替他指一位侧妃。”   他在我面前说出这句话,难道,他已发现我是景王送进宫中的女子?   侧妃——这两个字却似烙铁一样烫进我的耳中,灼刺的温度让我没有办法忽略它的存在。   我抬起眼眸,正对上他返身望向我的眸华。   那里,明媚若春光的华彩已然消逝。   殿内恢复冷寂的沉默,我们就这样站着,金砖地上的影子延伸处,离得很近,但,我知道,我们的心,还隔得那么的远。   或许,只要彼此愿意后退或者前进一步,这段距离终会缩近。   可,这份缩近,又是否是谁想要的呢?   第二章 落红处(1)   这一日,嬴玄忆并未歇息,换上月白洒金的袍子,就去往御书房。   我随侍其旁,他批阅折子时,眉心是蹙紧的,紫毫沾着朱砂落于那折子上时,便是天子之命,便是莫敢不从。   毫虽轻,功甚重,尖如锥兮利如刀。   我研着朱砂红墨,砚台是松花砚。   因南越望族乃至后宫,皆奉迎端砚,古,对于松花砚,我只闻其名声赫赫,却是未曾见过的。   案上的这方砚,杨绿色的玉石雕成双龙戏珠的样式,右上角,绿色渐浓蕴染处,刻着一首诗: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曦,芳时歇。’   低垂的眸华掠过那句诗时,研墨的手稍滞了滞,腕上的银镯清脆地发出叮当声,我忙放下朱砂红墨,躬身间,把那银镯褪下,置于袖笼中,掩去方才的滞怔。   那十二字里,分明隐透着女子的哀怨,而却刻于御用的砚台上。   我拢定心神,静然继续研墨。   因幼时就有习字,在南越后宫每日也以临摹一些诗文打发光阴,所以,圆旋转磨时倒也细润无声。   研墨时,就觉到此砚台的妙处,滑不拒墨,有松烟浮艳,竟丝毫不逊色于端砚。   唇边微浮起不自觉的笑意时,他的紫毫却已搁下。   “你习过字吗?”他看着我研墨的手势,问。   “回皇上的话,奴婢只粗略识得几个字。”   “朕瞧你的样子,实象一个人。”   我一惊,手中的墨块坠砚池中,将研好的红色点墨激起,点点染上他月白洒金的袍袖上,还有我紫色的袖边。   “奴婢该死,请皇上恕罪!”   我慌忙跪下,手臂又被他扶住:   “朕说过,背上的伤才好,不必跪。”他语音柔和,眸华若水,“但,这罪却不能轻恕。”   “皇上,您罚奴婢扫庭院好了。”我脱口而出,引来他淡淡一笑。   “你,不愿再做御前宫女?”   他问出这句话,带着几许的认真,我扪心自问,答案却是否定的。   我不能退,也无从退。   “皇上说不能轻罚,那在奴婢心中,扫庭院,实是最重的活了。”我嗫嚅地说,螓首愈发低下。   这句话,让他的有了哑然失笑的味道。   蓦地,他执起我的纤手,因从未做过粗活,进周朝后宫,也只做过短短一月的末等宫女,我的手自然柔若无骨,白皙光洁。   握于他手心,他淡淡一笑,愈发光彩耀目:   “你既不喜做粗重之活,朕又岂是那不怜香惜玉之人?”   我的手一缩,但,被他紧紧握住,丝毫不能挣脱他的手。   “皇上——”我声音里带着一丝的颤意,只求他快点放了我的手,这么近的距离,没来由让我想往后退,可他毕竟是帝,我不过是名宫女。   何况,他对我还意味着,是宫中,唯一可以护我周全的人。   哪怕,我接近他,有着不纯粹的目的。   “你一直很怕朕,为什么?”   “您是皇上,奴婢对您当然敬畏。”   “即如此,那朕就罚你——”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睨着我脸上的红晕从耳根处,连玉颈都一并蕴染,烫灼一片。   第二章 落红处(2)   “罚你把这污袖之红化为赏心悦目。”   说完,他松开我的手,我这才发现,手心有些粘稠,竟是汗濡所至。   我颦了一下秀眉,余光瞥到那紫毫时,忽然,就有了计较。   “奴婢想借皇上的东西一用。”   “说。”   “借皇上的御笔红墨。”   “准。”   他言语边得极简赅,我绕过他,来到御案前,捋起袖角,纤手握毫,略沾朱砂红墨,再蘸清泉水淡,随着一缕红色蜿蜒于墨池上时,我略俯身,运毫于他月白的袖上。   秉息宁神间,毫下,妙笔生花。   那花,恰是,点蒂化墨淡,倒晕染花廓。   不过半晌,月白的袖上绽开灼灼其华,占断春光的明媚桃花。   “皇上,奴婢才疏,也仅能如此蹴之。”   他凝着月白袖上的片片桃花,许久许久,未曾启唇,待到启唇时,语意艰涩:   “讵诚当春泪……”   吟出这一句,我略抬眸,他的眸底,有一种暗淡的落寞,这样的他,君王的仪威尽逝。   不过是那普通的男子,为了情所困。   他没有吟出的下句,正是:能断思人肠。   他思的,可是那唤作‘蓁儿’的女子?   这般的情深款款,比之青阳慎远的表面情浓,危难绝情,该是不一样的帝王之情吧。   但,不过瞬间,他的容色恢复到以往那样的平静,甫出声,却是唤那帘外候着的顺公公。   “顺子。”   顺公公应声入内时,嬴玄忆缓缓启唇,道:   “将昭阳宫、倾霁宫中所栽桃花悉数替朕铲去,今后宫中,不得再种此花!”   “皇上——”顺公公的话语里透着惊愕,但,不过只一瞬,他便转了语气,“奴才遵旨。”   顺公公领命而下时,眼神移向侍立在一旁的我,那眼神里含的,分明是一抹异色。   宫中惟有这两宫种有桃花,联想起倾霁宫的那晚,恰原来,最爱桃花的是她,所以,他才为了她如此呵护着桃花,殊不知,这份呵护仅是为了那一人。   这份呵护所带来的那道禁令,却差点让我丧命。   莫非,他,早已认出我是那晚的女子?   所以,他才为了这酷似的容貌,破例留下我这一命?   “皇上,奴婢不该画这桃花。”我思绪流转间,声音里带着惊惶开口。   那晚,他所见到的我,是不卑不亢的,是不会有任何事,可以让那样的我有惊惶的语气。   他既然,有截然不同的两面,我,当然,也可以有。   只不过,唯一不同的是,我确定,那晚的人是他,他即便怀疑,也是不能确定的。   因为,这张平淡无齐,带着蜡黄的脸,仅仅是眉眼有少许的相似罢了。   如果说,我真实的容貌是‘蓁儿’的替身,那,我掩饰过的容貌,却是‘真实’的替身。   不过,皆是‘替身’。   但,‘替身’才让我得以从盛惠妃的欲加之罪中逃脱,也让我,更加明白,若有必要,我宁愿去做‘蓁儿’的替身。   “朕,本以为,你会画的是梅花。”   “奴婢不喜欢梅花。”   如果说,自进宫,我所说的话,大半都言不由衷,那这句话,或多或少,是带着真实的。   第二章 落红处(3)   “为什么?”玄忆望向我的眼神里,有着探究的询问。   “因为,奴婢怕冷,即便,梅花绽于严寒,可,那样花太冷。”   南越,纵然一年四季如春,但,青阳慎远彼时为了宣扬对皇后的宠爱,特不远千里从西周移来梅花数株,种于为赏梅赦造的梅宫中。   梅花遇寒方会盛开,南越偏暖,他便命人在除夕前一月,每日用冰块堆砌在树旁,由于温度原因,冰块不停地融化,需耗费大量人力在旁把蕴积的冰水引入沟渠,并更换新的冰块。   但,这梅宫距离冼玉宫不过数步之遥,除夕前,我每每需经受严冬般的寒冷,因南越无冬,内务府不会供应银碳,这使得我由于严寒,手指都生了冻疮,最早还曾差圆荷去司服处要御寒的冬衣,但,一再的敷衍后,我便打消这念头,仅让圆荷把所有稍厚的衣服替我拢在身上,每日卧于床榻,如是,过了除夕,梅花花期结束,才得安生。   所以,我对梅花,是没有任何的好感。   不过一年的除夕,已让我的手指起了冻疮,而那种锥心的折磨,远远不是冻疮所能涵盖的。   我甚至不能想象,如若南越没有被眼前这个男子所灭,我的磨难是否还要继续,或者,在某一天,因父亲的势败,终被赐死。   “若你不喜欢,朕也可命人把后宫的梅树悉数铲除。”他的语声柔和,打断了我此刻带着悲凉意味的回忆。   “皇上,奴婢怕折福,奴婢不过是卑微的宫女,即便奴婢不喜欢这梅花,梅花也并非是绽放给奴婢一人所赏的。”   他的话语,让我有种惊愕,更多的,是措手不及。   我被他的直白所惊到,但,我更知道,此刻,我在他眼里,不过是替身的替身,仅此而已。   这,不是我所要的。   我的倚附基础,必须是,他知道,我只是墨瞳,不是任何人的替身,才是牢靠的。   他淡淡一笑,袍袖挥拂间,那上面的桃花,愈绽得娇艳动人。   花期,是可以预计的,不若人,无法知道,彼时的娇艳又能持续多长时间。   不过是帝心的一念罢了。   他不语,只淡淡地凝视我,然后,慢慢踱回御案前,批复了几道折子后,才传晚膳。   晚膳,仍是我伺候在旁。   小德子将每道上来的菜试过后,才呈到他的面前。   一共是三十六道菜,他仅象征性地用了面前的几道,便住了箸。   一边的宫依此端着漱洗的用具上来,我伺候他洗漱完后,敬事房总管内侍福如已端着大银盘子进得殿来。   那盘子上,一排放着绿色晶莹剔透的牌子,上面,是各宫妃嫔的名字。   “奴才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他顺着行礼,把那盘子举高至他的头顶,等着玄忆的翻牌。   这是我第一次,近身伺候他用膳,所以,也是第一次,看到翻牌子的过程。   他修长的手指在盘上轻轻拂过,不过轻轻的一翻,却意味着一个女子的命运可能就此有了更多的转机。   因为,那代表着孕育子嗣的机会。   当年,青阳慎远也是这样翻牌的吧,我似乎看见,我的牌子,在他一次一次地忽视中,安静的躺在盘中的一角,上面,蒙着的,是无法拂去的尘灰。   第二章 落红处(4)   嬴玄忆修长的手指终于停在一块牌子上,才要把它翻下,忽然,顺公公急急走进来,斥退洗漱的宫女,整个偏殿内,仅剩我和福如。   随后,顺公公方才近身,至玄忆的耳边禀了一句什么,玄忆的脸色立刻大变。   袍袖挥拂间,就要往殿外行去,顺公公不顾犯上地拦到他跟前,扑通一声跪叩于地:   “万岁爷!”   这一呼,终止了玄忆的步子,他的眼神死死盯着那殿外,眸底的明媚不复,蕴着千年寒冰般魄人,许久许久,方缓缓道:   “传朕口谕,即便她死了,朕也不容她出宫!”   一字一句从他的薄唇中迸吐而出,与其说是带着刻骨的恨,不如说是湮着极深的情。   “奴才遵旨。”顺公公俯身,身子稍往边靠了靠,“万岁爷,奴才知道您心里不痛快,可,您一天不放下,一天就会这样继续不痛快,眼见着,选秀渐近,请万岁爷承着祖训,借这次选秀,还是撂了手吧。这样,对您,对娘娘,都是好的。”   “撂手?倘撂的是朕的命,你今日也要劝朕撂吗?”   “万岁爷!”顺公显是被他这句话震惊到,扑通一声跪于地,我和福如也慌忙一齐跪于地上。   恁谁都听得出,这话里的意味。   “罢了,你们都退下,今晚,朕想静一静。”   “万岁爷,奴才即便拼着这条老命不要,也不得不劝万岁爷一句,我周朝的方一统天下,您也知道,这一统耗费的,是几代列祖列宗的心血,倘您真的为了一界女子而不顾江山,奴才只能冒大不违,用先帝临终前留下的那道遗诏送娘娘上路!”   “好!好!你尽可以拿着这遗诏再去逼死她,这事,你也不是第一次做!不必拿来威胁朕!”   玄忆说完,袍袖一挥,恰挥中福如手托的盘子,旦听,哗啦啦地一叠声响,盘子里釉绿晶莹的牌子撒落了一地,福如骇得忙不竭的叩头: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而,玄忆径直往殿外走去。   我听到顺公公沉重的叹息声时,起身,紧跟上玄忆的步子。   正殿外,原本栽种着桃树的地方,如今,只剩下空落落的一隅地,还未栽上新的花木。   没有他的旨意,花木司是不敢擅自栽种的。   此刻,他就停在那隅空地前,负手而立。   我让内侍宫女也止了脚步,在他身后,一同怔站着。   “吩咐下去,这里,无须再种任何花木。”他的语音传来,不辨任何的情绪。   “是,奴婢即刻派人去知会花木司。”   他返身,走进内殿,我让身后的宫女把这话传到花木司,走至阶上时,袭茹恰从殿内迎了出来。   “参见皇上!”她瞧见玄忆神色不对,按着规矩行礼时,递了一个询问的眼神给我。   我在他身后,只轻轻对着袭茹摇了一下脸。   “袭茹,把朕的玉箫拿来。”   “是。”袭茹走至一边,不一会,手中已捧着一支玉箫出来。   正是那晚在倾霁宫,我所见到的,那支白玉箫。   “你们都退下。”   “是,皇上。”我和袭茹躬身退出内殿时,一缕幽暗晦涩的箫曲缓缓溢出。   我从来不知道,清亮的箫也可以吹至如此的低沉,原来,每样乐器也皆会随着吹奏者的心情有所变动,所谓的人箫合一,也莫过是说这样的吧。   只是,这曲乐,实在是太悲,太悲了……   第三章 新人笑(1)   那一晚,我和袭茹伺候在殿外,直到箫声停止时,已是第二日的卯时。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一个帝王,可以为了一个女子,用情至如此地步,不存在任何利用的感情。   但,即便如此,他却也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先帝那道遗诏,始终是悬于他和她之间的一柄利剑。   而,他视她如命,宁愿选择疏远,也不愿意,这命被‘剑’所夺。   那么,对于后宫中其他现在看似容光无限的娘娘,还有,即将选秀入宫的女子,是幸或者是不幸呢?   不论幸或者不幸,她们都已成为名册上的秀女,这一步既然踏出,就再无回头的路。   包括,我那同父异母的妹妹,澹台姮。   不管,她是配于景王,还是留于宫中,对于父亲来说,都是最值得欣慰的事。   这代表着,他在周朝将有所依傍。   无论皇上抑或景王,无疑,是周朝最尊贵显赫的男子。   他始终认为,只有最尊贵显赫的男子,才能配得上澹台姮。   而她,也的确是极美的。   眉眼和我没有过多的相似之处,是另一种婉约的美。   仿同,白玉兰一样的娇柔,可,只有我知道,这份娇柔背后的真相是什么。   她的狠和厉,惟有,我这个名为姐姐,实为妾室女儿的人,才体会得到。   澹台姮五岁那年,父亲曾送她一个陶瓷娃娃,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娃娃,白白的瓷上绘着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以及粉红的小嘴。   这个娃娃对于她来说,显然并不能吸引更多的注意力。   自幼,她得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也使她养成了喜新厌旧的脾性。   不过两个时辰,她就玩厌了丢弃在一边。   而对于我来说,那个娃玩却有着最新奇的诱惑,因为,童年,陪我长大的,不过是屋前一些母亲栽培的花草,母亲离世后,那些花草成为她留给我的唯一财富。   所以,对于这个娃娃,当我看到她,就这样被扔在雅阁的暖褥上时,我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触了一下她的脸。   瓷很冰,但,心底,刹那,却很快乐。   但,这份快乐很快便随着娃娃的破碎一并粉碎。   澹台姮出现在我的面前,她洁白的手夺过那个娃娃,‘呯’地一声,瓷娃娃被砸得粉碎,她高傲地说:   “你是下贱舞姬生的孩子,被你碰过的东西就是脏的东西,我不会要!”   一小块碎瓷击中我的手臂,因为是夏日,我只穿着薄薄的布衫,顷刻,那血,便流了出来。   滴溅在雪白的碎瓷上,于是,我童年关于幸福的憧憬也如同这一地的碎瓷一般,再难拼凑完整。   手臂的伤痕慢慢的退去,心里有些地方碎了,就再难消失。   我知道,那块碎了的地方,是关于亲情的。   母亲去后,那个家于我,再无任何亲情可言。   所以,当父亲决定把我送进南越后宫那年,我虽然年仅十三岁,可,既然家已不是家,或许,真的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唯一,心里有的,只是,漠然。   这份漠然,最后,反成了我在南越后宫,接近与世隔绝状态的唯一精神支柱。   第三章 新人笑(2)   我走在通往储秀宫的甬道上,心里,百转千回的,依旧是过往的回忆。   空气里,永远弥漫着各种鲜花混合而成的馨香,就如同宫内的诸妃一般,花团锦簇地,只是待那一个赏花人。   零落成泥,辗做尘,即便香如故,却终是熬不过隔年期的。   三年一度的选秀,是未入宫美貌少女的希冀,也是宫内诸妃心底的禁忌。   手里,端的是紫檀的托盘,上面,是宫里的惯例,皇上赏给今届秀女的香囊。   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图案的锦缎制成的香囊。   诸秀女需在大选那日,在香囊上绣上花纹,并填上自选的香料。   这无疑是最先会引得君皇注意的一道关键步骤。   所以,当我捧着托盘出现在储秀宫时,今年经过宗仁府层层筛选后的十名秀女已躬身立在那边。   她们统一穿着水粉色的宫装,青丝盘成如意髻,并无过多的首饰,均是同色的绢花。   我走至她们跟前,因她们身份还只是秀女,所以,都姗姗然向我俯身行礼。   但,也由于她们是秀女,这个礼不过是带着象征的意义,更多,是冲着我手上的托盘,代表的圣恩。   “各位秀女,我手中托盘内置着的就是皇上赏给各位的香囊,六月初六大选时,各位需在香囊上绣完图案,并填好自选的香料,献于皇上。可明白了?”   我语意缓柔,听进她们的耳中,却是不一样的味道。   她们均福身谢恩:   “民女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隆恩?听到这两字时,心底湮起一抹哂笑,映到脸上,仅是唇边得体的微笑,我的眸华拂过那群秀女,在不起眼的角落,看到我曾经的妹妹,澹台姮。   对,是‘曾经’的妹妹,从南越国破,冼玉宫失火那天起,我就是重生的墨瞳,再不是南越的丽妃澹台婳。   澹台姮在一众的秀女中,并不起眼,她刻意低下螓首,让她的美貌在此时显得不那么张扬。   难道,亡国,真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把她昔日的骄纵,蛮横,狠厉一并改变?   我不这么认为,她愈是安静,愈是淡然,我愈嗅到一种危险的气息。   而这个女子,很可能就是景王的侧妃,念及此,心,突然有一丝的抽痛,以至于我捧着盘子的手,稍稍有些不稳。   “嬷嬷,把这些锦囊分别交予诸位秀女。”我吩咐一边伺立着的嬷嬷们,以掩去心思的沉重。   “是。”   两个嬷嬷忙上得前来,一人接过托盘,一人分发这十个锦囊,得到的秀女无不再俯身谢恩,这次的俯身比之前那次,更是虔诚,纤纤素手接过的,仿佛就是打开后宫最辉煌灿烂地位的钥匙。   我注意着角落中的那人,当她接过香囊时,美貌的脸上,仍旧没有一丝的波澜,静到,似乎,她本就是如此淡泊名利之人。   但,我知道她不是。   自被父亲送进宫后,我就再没有见过她一面,两年未见,她的美越发出尘,而我,在深宫的冷落中,渐渐磨掉的不是心志,应该还有部分女为悦己者容的期盼吧。   所以,当景王看到她时,或许,真的会动心,收她做了侧妃。   可,我又不愿景王也是如玄忆般深情之人,宁愿他是绝情冷漠的。   女人,果然言不由衷,口是心非。   第三章 新人笑(3)   我唇边的笑意愈深,而那两名嬷嬷也已发完香囊。   此处,该没有我什么事了。   一如,她们日后若被玄忆选中,正式成为宫内主子之后的较量,也与我无关一样。   端着托盘出来,我明白,我的心,没有办法,做到象景王期望的那样,成为她的替身。   在那晚,亲眼目睹玄忆对于她,蕴着如此深浓的情意时,唯一仅剩的尊严,不容许我这么低微地去分享属于另一个女子的爱。   因为那份爱,或许永远只是虚浮地转嫁在我身上。   我不愿,更不要!   思绪纷纷间,差点撞到一人的身上,我稍稍稳住,余光瞥到,那人袍底的祥云靴,周朝,只有近亲王爷才可穿祥云靴,这人的身形,显然又并非景王。   但,不论他是谁,我做奴婢的,若不记着行礼,便是犯上。   “奴婢惊扰到王爷,请王爷恕罪!”   “不妨事。”他的声音有着让人无法忽略的磁性。   此时,我才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清莲香。   这股味道,陌生,但又有些许的印象,我却回忆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闻到过这种香料。   我仅能福身,等着他先行过去。   “你是御前宫女?倒真识得眼色。”   “回王爷的话,奴婢正是御前宫女墨瞳。”   他的语音随着我的声音骤然变沉:   “墨?你姓墨?!”   我不知道,这区区一个姓为何引起他如此之大的反映,何况,这姓,不过是当时我胡诌出来的罢了。   “是,奴婢姓墨。”   我低眉敛眸,隐隐觉得,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起来,凝固中,分明涌动着一丝骇人的戾气,比之当日的景王,亦尤胜之。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他的视线仿佛胶着在我的身上,许久许久,方扬长而去。   我不明所以地抬起螓首,那深青的背影,终让我记起他是谁,在南越郦歌台前,让景王俯首是瞻的摄政王。   他,原来也离开南越,返回周朝。   我到储秀丽宫已有半个时辰,不由加快步子回昭阳宫复命。   禁宫的甬道,软石铺就,着布履而过,却是咯脚的,只不知,那各宫的娘娘,丝履踏过时,是否也会觉到一样的咯脚。   念及此,忽自嘲一笑,各宫娘娘,上了主位,便有肩辇代步,又怎会无端端的走这几许路呢?除非,往御花园赏花,那,又是自当被论。   回到昭阳宫,夏初的景致更姹紫嫣红,因移去桃树,那一隅略显空荡,花木司就在庭院两侧,增种不少花木,来抵消那一隅的空落,可,这样,反倒,愈显出那一隅的寂静来。   我甫抬眸,忽见一绿衣丽人从正殿台阶上姗姗而下,按着时辰,该是玄忆用完午膳,略做歇息的时候,那丽人赫然是蘅泠宫的淑妃沐烟蕊,她一直甚少露面,每月,旦凡轮到侍寝,也容色淡淡的样子。   而,自从那晚开始,玄忆停翻牌子至今。   那么,她来昭阳宫,难道是为了数日不见君王之故吗?   抑或趁着君王撂牌子,妄得些许的圣恩?   “参见淑妃娘娘,淑妃娘娘万福金安!”   她似被我惊了一下,怔怔间,才道:   “免礼。”   我起身,眸华不经意掠过她的脸上时,竟,看到,那里,有隐约的泪痕。   正午的暖阳下,烁出几分晶莹,她的素手执着丝帕,目光中,是让人无法忽略的悲怅。   第四章 旧人泪(1)   沐淑妃缓缓从我身边走过,那方丝帕轻委的坠于地,随她来的两名近身宫女因侍立在宫门甬道边,未曾瞧见,我忙俯身拾起,指尖湿冷的感觉更证实了方才的猜测。   “娘娘。”我轻轻唤她,她莲步略滞,我将丝帕呈上,“您的丝帕。”   她伸手执过,语音柔和:   “谢谢。”   她的眉眼清秀,虽比不上宸妃的美貌,但犹如一泓碧溪,让人望之不忘。   可巧,她素日似乎也喜穿绿色的宫装,髻发虽按品正妆,不过,钗环在三妃中也是最素净的。   “原来姐姐在这,那是妹妹来得不巧了。”清脆声响起,来人却是秦昭仪秦怜。   她着烟笼海棠绢纱裙,苏缎百蝶氅衣,内衬淡粉色锦缎裹胸,丹凤眼眸华流转间尽显妩媚。   她是后宫,圣宠稍盛于其他诸妃的宫妃,每月总有三次的翻牌。   不过短短三年,就从当年的秀女中脱颖而出,晋到了昭仪的位份。   距妃位仅一步之遥。   而当今的三妃,大多都已入宫八年有余。   我向她请安后,只能侍立一边,没有主子的吩咐,擅自是不可退下的。   “秦妹妹,本宫来此是回皇上选秀之事。”沐淑妃的话,反倒显得有丝疏远。   “妹妹素闻姐姐为人清冷,不理宫中的事务,想不到,姐姐对于选秀一事却颇愿为皇上解忧。”   “本宫既为后妃,理应为皇上解忧。”   沐淑妃的语气仍是极平和,丝毫没有被秦昭仪话语挑衅所扰乱。   “咦,这倒是了,听闻,宸妃姐姐今早诊得喜脉,惠妃姐姐又恰逢三皇子三岁诞辰,当然更分不开身,陪同皇上、皇后娘娘选秀的,便也只有姐姐一人了。”秦昭仪莹润的红唇微挑,笑得愈是张扬。   沐淑妃随着这句话,脸上洇出一丝的苍白,而我,也稍稍一惊,宸妃怀孕,在这后宫,着实是不小的一石落水,纵激不起千层浪,却会让原本看似平静的水面,也起澜波微微。   “本宫受之皇命,自当会尽心替帝后分忧。”沐淑妃语气没有丝毫变化,但脸上的神色,已泄露她的真实所想。   “皇上应该还在等妹妹,那妹妹就不打扰姐尽心替帝后分忧了,就此拜别。”   秦昭仪稍行礼,依然绽着娇艳的笑容往殿中行去。   沐淑妃的身子忽然轻轻摇晃了一下,我忙扶住她,甫扶住,才发现她的手臂宛然在瑟瑟发抖:   “娘娘。”   她略滞了一下,才摆手:   “本宫无碍。”   话这样说着,我的手上蓦地触到一丝冰冷,她的泪,分明终于再忍不住,一滴一滴溅落了下来,她的唇边浮起更为苍白的笑靥:   “秋凉纨扇,纨的,不过是一季的春末。”   她说出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步子踉跄的往宫门外走去,早侍立在那边的两名宫女上前搀住她,宫门外,肩辇已然停好。   我望着她纤瘦的背影踏上肩辇,骤然,在这春末夏初,会觉到如秋般的森冷。   位列三妃的她,是否,也正映证了红颜未老恩先断的那句话呢?   我不知道,为什么从昭阳正殿出来,她会流泪,但我却知道,方才她的流泪,是因为,秦昭仪的那番话。   沐淑妃,在这宫中,素来比起别宫娘娘都要淡泊于那一份君恩。   可今日的她,让我明白,只要入了宫,成为帝王的女人,谁,都不可能对君恩荣宠,视而不见。   第四章 旧人泪(2)   我走回正殿,袭茹从殿内恰好退出:   “外面候着,昭仪娘娘在里面。”她低声道。   内殿,隐隐传来女子清脆的笑,除此之外,其余声音皆遥不可闻。   “我已把香囊交代下去了。”我语音压低,轻声道。   “嗯。”她应了一声,“可有仔细嘱咐相关事宜?”   “照着吩咐叮嘱了各位嬷嬷和秀女。”   “这就好,往年的选秀,是没有这一道的,今年文哲皇后提出,加设女红这一道,因着年年听诗吟词,是有些无新意了。”   这么说时,内殿的笑语倒渐弱下去。   这些日子以来,玄忆虽然还是如常般温雅,可,却不召见任何的妃嫔,今日,独独见了秦昭仪,这女子的笑,才是他治愈心底伤痛的暂时良剂吧。   只是,不过是暂时的功效,如此而已。   一盏茶的功夫,秦昭仪款款从殿内走出,她媚眼如丝地盈盈而笑,一步步走往殿外,亦是步步生花的美态。   紫燕正从外进来,手中捧着一个托盘,见到秦昭仪,忙俯身行礼:   “奴婢参见秦昭仪,秦昭仪万福金安。”   “免了,这是什么?”   “回娘娘的话,是今年选秀时系于如意下的络子。”   “哦,怪不得本宫瞧着花花绿绿倒是好看,是你打的络子?”   “奴婢手拙,让娘娘见笑了。”   “这个好,宸妃娘娘恰怀了龙嗣,你替本宫打一个攒心梅花络子,本宫正好坠在玉佩下送于她安神。”   “蒙娘娘赞赏,不知娘娘何时要?”   “自然是越快越好。”秦昭仪戴着护甲的手轻扶起紫燕,笑,“可有劳你了。”   “奴婢能为娘娘效力,自是奴婢的荣幸。”   “这小嘴可生得甜,赶明儿,本宫定在皇上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奴婢拜谢娘娘!”紫燕复又行礼,这一礼明显比刚刚行得更为尽心。   紫燕端着盘子进来,脸上满是喜色。   袭茹上前把托盘接过,道:   “即应了娘娘的差,看今儿个是否能赶出来,也免得误了主子的事。”   “我晓得。”她把托盘递于袭茹,转身,走出内殿。   袭茹轻摇了一下头,我再定睛看时,似乎又纹丝不动的样子。   她转身,把托盘递于我:   “让皇上过下目,若行,我们今晚就得把这些络子分别系到如意下。”   她是掌事宫女,诸如端托盘之类的事,则是其余五名御前宫女份内之事。   我接过盘子,里面,一色放着五条络子。   “只有五名秀女会中选?”   我问出这句话,袭茹并不见怪:   “按着往年的规矩,每三年的选秀确只有五名秀女应选,这也是祖宗留下的规矩。”   我浅浅一笑,这样的问题到别人那非挨一顿训,也未必要得到答案,只有袭茹,我知道,她是极好的,对待所有的宫女内侍都平易近人得很。   走进明黄的帘幔内,他正独自立在窗前,手中,仿佛捧着什么。   “奴婢参见皇上。”   “起来。”   “皇上,这是选秀那日系于如意后的络子,请您过目。”我呈上托盘。   他返身,走近我,淡淡道:   “把托盘放下,替朕抱着它。”   我抬起眼眸,对上的,正是他手中一双乌黑圆溜的小眼睛,恰是一只雪白的老鼠。   我不禁尖叫一声:   “啊!”   第四章 旧人泪(3)   幼时的记忆又席卷进脑海中,那一年,父亲因陪宫宴未归,晚上,夫人执意说我见到她,未行礼,便将我关进后院的黑屋中,任凭母亲怎么求她,她铁了心地就要罚我,说我目无尊长,可她彼时突然从花园的假山后走出,我当然来不及行礼。   其实,后来想想,那不过是一次,她处心积虑的蓄谋。   那一晚,我听到静谧的黑暗中,四周,有悉簌的声音,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心里的恐惧让我更紧地缩住身子,直到,我的脚背忽然有东西串过,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看到,一双双乌黑圆溜的小眼睛盯紧了我。   我也看着它们,对峙间,我的手开始变得冰冷,额角也冒出汗来。   那些小眼睛见我长久没有反映,终于窜到我的身上,细细尖利的牙齿,开始噬咬我薄薄的衣裳。   我感觉到疼痛,我也知道,倘若我不做点什么,或许,我会可笑地成为这群恶魔的晚餐。   那一晚的记忆,注定是不为人道的残忍血腥。   我开始还击,我站起身,用我的脚在黑暗中向它们踩去。   听到‘吱吱’声一片响起时,我才惊觉老鼠的数量之多,以及它们的胆大是接近疯狂的。   这,不会是普通的‘邂逅’,是夫人蓄意的安排。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然后,那些令人作呕的尖叫声也渐渐平息下去。   第二日,当我所谓的父亲,终于将我放出来时,他比我更惊愕地看到,黑屋子里,遍地是老鼠的尸体。   而,我的身上,也遍布着一些可怖的伤痕。   也从那天起,他看我的目光转冷,不再有父亲般的慈爱,哪怕,那些慈爱,因我母亲出身的缘故,曾经,也只有那么极淡的一缕。   痛苦的记忆将我过往的伤疤重新揭开,我不是要变得那样狠,可,我真的怕,我怕极了这种动物。   纵然,这种动物看似十分小巧,嬴玄忆手上的这只,还是洁白的毛色。   但,它的眼睛让我仅能感到恐惧。   关于那晚的血腥记忆再次涌了上来。攫住我所有的思维,让我的身子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一般瑟瑟发抖。   托盘从我的手中,呯然坠地。   他觉察到我神色不对,将那老鼠放至一边的笼子时,我已骇怕得退到窗栏处。   风,很轻柔,我的后背却因恐惧濡湿。   他的手轻拥住我时,我的神色还是惶惊的。   “朕吓到你了?”   我只是摇头,身子愈发抖得厉害,他稍紧的拥住我,他的身上,是好闻的香味。   可,这香味并不能让我的心有片刻的平静。   我仿佛能感觉到,我的布履上,老鼠开始噬咬,我下意识地跺了几下脚,刹那,血腥气便弥漫过他身上的香味。   那不过是幻觉,不过是幻觉,可我在这幻觉中,还是没有办法克制住自己的恐惧。   我知道,他必定从我的眸底,读到这份恐惧,他将我揽入怀中,他的下颔抵在我的发髻上,那样的温暖,是我从来没有体味过的,虽然,母亲,小时候,她也会这样抱着我,却是截然不同的意味。   我在他的怀中,渐渐停止了瑟瑟发抖,他柔柔地拥着我,有那么刹那,我的思绪也归于宁静。   不去想过往的悲伤,不去想人世的纷争。   就这样,仿佛,人生,也就是种圆满。   第四章 旧人泪(4)   “朕不知道……你会怕它……”他在我耳边低低轻语,温暖地仿若煦风拂过。   这份温暖,是我能拥有的吗?   原来,温暖,真的,会让人迷醉一时,但,迷醉一世,却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欠身,想要离开他的怀中,脸上,被汗濡湿,他并未强行不放,只是,在我的身子稍稍离开时,一手取下贴身的汗巾,明黄的缎棉悉心拭去我脸上的汗渍。   此刻的我,一定狼狈不堪,纵然,这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狼狈。   我的脸窘红着,想避开开他的擦拭,但,他的温柔,让我竟无法绝决地拒推。   他凝着我的脸,眸底愈发深邃。   在他的瞳眸中,我惊愕地发现,随着汗渍的拭去,那层蜡膏的掩饰也在逐渐地消褪。   未待我再次挣脱,随着顺公公在殿外通报:   “摄政王驾到!”   那袭深青的身影已然缓缓入内。   是通报,并非是通传的意味。   原来,摄政王可以无召而入,在周朝,显见是除却皇上以外,最为尊贵之人。   他松开揽住我的另一只手,握住汗巾的手也随即垂下,甫启唇,带着一丝恭敬:   “王父。”   一声‘父’字,实是我没有想到的。   不过,这都是天家的事,于我一界宫女,又有何相干?   “参见皇上。”摄政王躬身行礼,随即直起身子,射向我的眸光,赫然带着一抹令人心颤的冰冷。   冰冷之外,似乎还蕴着一些什么。   “奴婢参见摄政王。”   “免礼。”   摄政王的语音同样是冰冷的,丝毫不同于那日在南越后宫所见。   那时的他,比之景王,更有亲情的温暖涵于其中。   此刻,迥然不同的他,我隐隐觉得,有一种不安,但,又不知道,这种不安的源头是出在哪。   “王父今日进宫所为何事?”   “今日本是应太皇太后之请前往永乐宫,方才正要出宫,忽想起一事,故来面圣。”   “何事?”   摄政王的眼神犀利地掠过我,这殿内,确也只有我一人,事关机密,自然,不是我所能听得的。   “墨瞳,你且退下。”玄忆吩咐道。-   “她是墨瞳?”摄政王突然发问。   对了,方才我见到他时,脸上还有蜡膏做掩,而如今,这蜡膏眼见被玄忆用汗巾拭去不少,我本来的容貌,自然就显露出来。   “王父,有何不妥吗?”   “没什么,只是,刚刚在离宫之时,见过这名宫女,容貌有所不同罢了。”   摄政王语气恢复平静,那抹眸光却犀利得仿佛可以把人剐凌。   我兀自低下螓首,躬身行礼,语音有些许战兢,当然,我知道,这份战兢不过是时事所迫的掩饰:   “奴婢告退。”   “下去吧。”玄忆道。   我退出帘外,方发现心,怦怦地要跳出来一样,纤手抚上脸,知道,我的姝色姿容,怕再也无法隐瞒下去。   玄忆刚刚并未有所惊讶,怕是早就知晓我是那晚的女子。   一如,我知道,那晚的男子是他一样。   可我,竟还蠢昧至极地以为,那些许的蜡膏可以让我得到更多的安宁。   安宁?这禁宫之深,即便有安宁,亦是在平静澜波下孕育着暗流的噬骨。   第五章 国色姝(1)   倒退着,出得帘外,甫回身,措不及防,险撞上一人。   “怎么看路的,这么慌张,也亏得是御前伺候的!”   低低的斥责声响起,是顺公公。   我抬起的脸落进他的眸底,他的脸瞬间凝结上一种震惊,确定的说,震惊中还带着惶乱。   “你是墨瞳?”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几许。   我的脸,是否让他想到了那人,抑或,他更讶于,我的容貌竟起这般大的变化,除了眉眼有些许相似于那个脸色蜡黄,毫无出色之处的墨瞳,现在的这张脸,哪点,又是那个墨瞳的样子呢?   而,眼下,我这张脸,要面对的,或许不仅仅是昭阳宫众人的诧异。   还要面对,可能拆穿我真实身份的那人——应届秀女澹台姮。   但,此时的窘境,是我所需要先去应付的。   带着和‘蓁儿’一样的脸,出现在这些昔日早熟悉‘墨瞳’的人面前。   “正是奴婢,顺公公。”   “你——下去吧。”顺公公皱了一下眉,他的眼底,拂过更多的,是如同那晚一样的森冷。   “是。”我欠身,迎向的,是袭茹略略惊愕的眼神。   “怎么出了这些许汗,还不下去更衣。”袭茹看出我的尴尬,道。   我应声退出殿外,往后殿行去。   要来的,终归是要来。   从我复进宫的那日开始,做为棋子的命运,就不可被逆转。   既然,他心中,早有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又何必,空因着那片刻的温暖而妄自菲薄呢?   我不过是他盟约中的一步棋,对于棋局,纵有温暖,也会在执下间,化为棋格中不变的定数。   除非,到了那一日,我不再仅仅是一枚任他操控,命不由己的棋子,才会让他真正注视吧。   “——墨瞳?”   回到屋中,云纱见到我,瞪大她本来不算小的眼睛,不可置信地问,“是你吗?”   “不是我,还有哪个?”   她拉着我的手,呼啦啦地转了一个圈子,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地端详着,眼里仍是讶异。   “天啊,你怎么会变这样子?难道御前当值会越变越美?”   “不过是御前当差可以用胭脂罢了,前几日你刚回来,每日贪睡,我又伤势方愈,你怎有心看我呢?”   “真的是这样?你这么一说,确实,好象是白了点,眉眼却还是你,看来,咱们,如果能妆扮,个个也都是如娇似玉的大美人呢。”   我轻轻点她光洁的额头:   “是啊,等你到了御前当值,也可以用胭脂水粉,自然和我一样。”   她再细细地看我,脱口而出:   “刚刚若不是你这身宫装,我其实,差点把你当成——”她噤了声,眉心颦起。   “我上了妆的容貌和谁很象吗?”我不经意地问她,心底,知道,这份不经意的背后,其实是有很在意云纱口中的答案,哪怕,她并不会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因为,关于‘蓁儿’的一切,仿佛是这个宫中的禁忌。   “其实,不光是容貌,你身上的香味都好象。如果不是你这身宫装,真的,完全就是她,不过,她不会穿这身宫装。”   “你从哪个宫当差回来,就变得这样神神叨叨,我入宫前,可没有姐妹。”我顿了一顿,意有所指,“若说有这么个象我的人,我倒真想见一见呢。”   我看到,当我提到‘哪个宫当差回来’这句话时,云纱的脸色变了一变,那么,我的推测便是对的。   果然,也只有‘蓁儿’才可以劳动玄忆调去昭阳宫中的宫女伺候她。   第五章 国色姝(2)   “你见不到她的。”她神色有些暗淡地说出这句话,把话题转了:“墨瞳,你说,这次选秀后,皇上会下恩旨,准一些旧宫人出宫返家吗?”   “呃?你想出宫?”   “不是……算了,我只是问问而已。”   她的神色愈发低落,我拍拍她的手,却不知如何安慰于她。   不过是回屋来整一下妆容,我还没有卸值。   她见我被汗濡湿的衣裳,忙道:   “可巧我才提了水回来,你还没卸值吧,这水你先用,我今日是值晚差,不打紧。”   “云纱,谢谢。”我不与她客套,不然,倒见了生分。   她,也是我在这周朝后宫,第一个认识的宫女,率真的性子,让我没有把她当作是需要堤防的人。   所以,我不愿与她之间过于生份。   转到屏幔后,把她提回的水缓缓倒入木桶中。   将身体浸入散发着袅袅蒸气的桶内,我明白,从今以后,我不再需要景王的蜡膏。   也不再因为需要在云纱面前掩饰,哪怕入睡,都要将这层蜡膏盖在脸上。   手抚上脐内的息肌丸,今日,又该换一丸了。   云纱口中所说的体香,就该是这丸所带来的吧。   那个‘蓁儿’和我身上的香味,都是一样的。   那么,我是否可以做出一个大胆的揣测,她,也不过是一枚景王安置在玄忆身边的棋子呢?   被废入繁逝宫,所以,她对于景王的利用价值也随之消失。   或许,也正是被玄忆发现,‘蓁儿’的真实身份,才会纵然爱着她,而不得不废她入冷宫。   这是任何一个帝王均会做的抉择,江山之于美人,是更为重要。   但,这个美人的命,同样是玄忆视若和自己的命一样珍贵的。   如果我被玄忆发现真实的企图,那么,该不会仅仅被废入冷宫这么简单。   可,我不过是一介宫女,是当不得‘废’这个字的,至多是被贬去暴室。   思及此,那暖意彤彤的水,骤然变得刻骨般的冷冽。   而‘蓁儿’能得帝王恩如此,是幸还是不幸呢。   对于我,拥有和她一样的容貌,是幸,抑或是不幸呢?   如果说,在若干天前,我对这有着抵触,在今日,我更明白,这些抵触,哪怕将来面对的是不幸,我也不会后悔。   一生一世一双人,既然,那人已拥有。   我又何必作茧自缚呢?   我不是一个因为一时的温暖,会忘记接下来,一味迷恋将导致自己陷入万劫不复寒冷中的人。   五日的期限,如今,还有三日,在大选的前一晚,景王必须给一个让玄忆满意的答复。   否则,他该清楚,迎接他的是什么。   天子之威,是不容任何人蔑视的。   更何况,我隐隐觉出,玄忆和景王之间,纵是先帝仅留的俩子,却是貌合神离。   他们之间的过往不会很简单,历来帝位之争都不会简单,一如南越青阳慎远的登基,是多少手足的鲜血铺就一样。   在这些不简单中,我不愿意让自己想得过份复杂。   如今,这宫里,唯一见过我以前容貌的人并不多,将来,更多的宫中之人,能认识的,能记住的,该只是这一张酷似‘蓁儿’的脸。   我不能让自己有任何的软弱之处,依附玄忆,我不仅能活得更长,也能让景王不仅仅只把我当成棋子。   即便,这层依附的基础,不过是替身,但,又何妨呢?   只要,最终,在玄忆心中,墨瞳,仅是墨瞳,这样,就好!   第五章 国色姝(3)   木桶里的水快冷却时,我才起身,仔细拭干那些残留的水渍,将新的息肌丸置于脐内,换上干净的紫色宫装,姗姗走至梳妆镜前,宫女的梳妆镜,是极为俭朴的,但,仍能让我从那方铜镜中辨出我此刻的样子。   细细上了蕊粉,并浅浅用了些许胭脂,发髻按宫规盘起,但并不用绢花,我素来不喜这种假花,而是和在南越后宫一样,仅用几枚珍珠隐于髻间固定。   云纱复打水进屋,看到我,怔愣了半晌,才道:   “墨瞳,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我微微扬起下颔,在铜镜中望着她,唇边嫣然一笑:   “我当然是墨瞳,也只会是墨瞳。”   起身,我往屋外行去,对她又道:   “好好当差,别胡思乱想。”   云纱还是惊愕地望着我的容貌,道:   “墨瞳,我突然有些担心,怕你很快就会离开我。”   “呵呵,怎么会,宫女到二十五岁,得了恩旨才可以出宫。”   “你知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她叹了一口气。   我迈出门槛的刹那,轻声:   “你不必为我担心。”   随后,我走出屋外,径直回到主殿。   顺公公,袭茹见到我时虽仍旧惊讶,不过,已没有最初看到时的那种愕然。   小德子伺立在殿门口,笑得却是有几分的深意。   这张脸,只要不被澹台姮看到,我还是安全的,而她,应该不会入宫为妃,一旦成为景王的侧妃,我和她,就再不会见面。   摄政王正从内殿走出,眸光冷漠地睨着我,随后,不发一言,步出殿外。   “墨瞳。”内殿传来玄忆的唤声。   我拢了拢心神,复进殿内。   “奴婢参见皇上。”   入得帘内,我俯身行礼,他竟知道我回殿,那么,他该是一直注意着轩窗外吧。   只有那处,才可以看到从后殿往前殿的必经之路。   脸微微染上红晕,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平身,这些络子,你交于宗仁府即可。”   “是,奴婢遵旨。”   我微微抬眸,莲步行至案前,才要端起托盘,他却欺身近前,暖暖的呼吸让我不禁把螓首低下。   “你本来准备瞒朕多久?”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柔柔响起,脸颊畔因这份柔暖,刹那更是嫣红一片。   “皇上,奴婢告退。”我不习惯这样近的距离,更不习惯他此时所说的话,怅惶间,我突然又想逃。   他的手恰在此时勾起我的下颔,迫使我正视他明媚的眸华。   而我,也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容貌倒映在他的眼底,或许,他看到的,仅是那人吧。   “你是怕朕赐你一死,还是怕朕识破你真实的身份?”   真实的身份?这句话,让我的心,稍滞了一滞,但,旋即恢复如常,我的真实身份,他们不可能知道。他所说的真实,不过是相对于景王的筹谋而言。   “皇上那晚就说过,倘若,奴婢没有这张脸,您一定会即刻赐奴婢一死。所以, 奴婢并不愿意,用这张脸,来换得所谓的生。”   “你那晚出现在倾霁宫,又和着朕的箫曲吟唱那首曲子,所想要的,难道,不就是接近朕吗?”   “不是。”我坚定地吐出这两字,眸华平静无波。   第五章 国色姝(4)   “如果奴婢想接近皇上,那么奴婢更该听从您的旨意跟随顺公公回宫,而不是继续以一个宫女的身份回到昭阳宫。退一步讲,如果奴婢想接近皇上,在入宫后,何必掩饰自己的容貌,反愿以平淡无奇的样子为奴呢?”   “那你为何会去禁宫,吟唱那支曲子?”   我能告诉他,是听从景王之命吗?我不能!   “那首曲子,是奴婢初进宫,在御池边所得。整首词谱均写于一片枯萎的树叶上,但却遇水不化,所用的,必是后宫尊贵之人才能用的上好墨块,奴婢被词谱所吸引,更牵怀于写出此词谱的人,故暗中学唱了此曲。而,那处禁宫,每每听宫人提起,都是关于前朝最凄美的爱情,所以,那晚奴婢偶经宫门,见无人把守,才涉险进去,因景生情,因箫触思,方无意吟出那树叶上的曲子。”我徐徐说来,容色没有一丝的惶张,“至于奴婢掩饰容貌,实是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在这宫中,越不起眼,越安全。但,奴婢这个想法始终是错了,从那次因桃树被责打开始,奴婢就知道,只要皇上您看中的东西,不管它愿不愿意,都会被推上不复之地。”   我隐去那晚的妆容不提,这些,倘若他怀疑,我再解释都无用。   如果,他选择相信我这些错漏百出的话,则证明,哪怕不过是相似的替身,在他的心底,都有着选择相信的位置。   但,这一隅位置,实是今后得保我平安的所在。   墨瞳啊墨瞳,你的心气,在此时,恰也如此不堪。   而他凝着我的脸,只是沉默。   我的眸中,湮起一丝雾气,愈渐朦胧。   原来,要扮演柔弱,就必须依赖眼泪的烘托。   当我想起南越宫中那两年,心底蕴积的怨委,便会慢慢化成雾气凝结。   却并不溃散,落下。   “奴婢进宫,并非是本意,奴婢只想安安稳稳地能熬到出宫的时日,但,这些,从那晚,奴婢无意去了禁宫,就都变了,无论奴婢再避,其实,都避不过,也避不起。”   随着这句话,他不再捏紧我的下颔,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我的轮廓五官,道:   “是,朕不会容许你避开。自你近身伺候朕的那一刻开始,朕就知道,你是那晚冲撞朕的女子,你可以掩去容貌,惟独掩不去的,是你身上的香味,和她一样的香味。”   他的唇边勾起一弧无奈的浅弧,那么浅,落进我的眸底,陡然,是悲凉的味道。   “所以,您才会让奴婢做御前宫女,所以,您才会在奴婢即将被杖毙时救奴婢于生死。”我黯淡地垂下眼敛,“一直以来,奴婢掩饰自己的容貌,不过仅是为了不引人注意,但,当奴婢知道,这份容貌和您所在乎的那人相似时,奴婢知道,惟有一直的掩饰下去,或许,才会活得长一些。”   “你是苏州一名盐商的女儿,因家族历代经商,故你父亲选择把你送进宫,希望对其仕途有所帮助。可在你入宫的途中,你阖家就被歹徒所打劫,一家七十余口,悉数毙命于歹徒刀中。是以,你才失去了入宫最初的目的,只求自保。”他徐徐道来。   景王给我所安排的身世,是天衣无缝的,合着我最初的解释,一样是天衣无缝。   但,我知道,有些事,并不是天衣无缝,就能解释得清的。一如,我现在的心境。   眸底的朦胧在他的话音落下时,终于,溃落。   第六章 若相惜(1)   “朕让你难受了?”嬴玄忆的语音温柔,眸光也在那明媚之外,带了几分的柔软。   我摇首,低声,犹带着哽咽:   “是奴婢的眼睛进了沙子。”   “这是内殿,哪来沙子呢?”   他自然是识破我的唐推之词,可,即便识破了,仍是轻轻地替我拭去脸上的泪水,甫启唇,语音里,陡然掺了一丝的落寞:   “你还有关于家人亲情的回忆,而朕,连这些,都是没有的。”   “皇上——”我抬起眼眸,不解地看着他。   他替我拭泪的手稍滞了一下,缓缓道:   “不仅关于真正的亲情回忆是没有的。这么多年下来,关于感情的回忆,亦都是苍白的。朕似乎从十岁那年开始,被灌输的,就只有江山,就只有社稷。”   在这一刻,我从他的眼底,清晰的,读到更深浓的落寞,那些落寞的深浓,是让人史料未及的。   他,一统江山的帝,情感,却不是圆满的。   望着这样的他,我的心里,萌生出一种叫作同情的情愫,当这样的情愫浮显于我的眸底时,换来的,不过是他的嗤然一笑:   “墨瞳,愿意留在朕的身边吗?”   他敛了笑意,问出这句话,带着一些真诚,更多的,是让我无法琢磨的含义。   “皇上,奴婢是您的御前宫女。”避重就轻的回答,是我在无法确定自己,乃至他的心思前,唯一的选择。   他停下替我拭泪的手,轻轻一指那案上的络子,道: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成为如意的拥有者。”   我的身子明显地一滞,向后避了一避,这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脱他的视线,但,他仍静静地看着我,等待我的答复。   “奴婢仅愿是御前宫女。”我淡淡地道,不去看他的眼神。   因为,我怕,我所有的心思,会在他那抹看似温柔实则犀利的眼神下,都将无所遁形。   “做朕的后妃这么让你避之不及?”   “如果您想听假话,奴婢会说,是奴婢卑贱,不敢祈望。如果您想听真话,则是,宫女若得了恩旨,年满二十五岁即可出宫。”   “你想出宫?”   “正如您所说,奴婢进宫是为了父亲的仕途,而早在奴婢进宫的路上,父亲就——”我刻意顿了一顿,深吸口气,方继续道,“不在了,奴婢不能尽孝慈前,那么,待到出宫那日,能于父亲坟上再尽孝道,是仅余的心愿。”   第一次发现,倘若一个人,需要用说谎来实现自己某种的目的,那这个谎,即便是初次说的,都会带着一种言不由衷的真情,而这种真情,往往感染到聆听的对方。也会让自己真的以为,仿佛,过往就是那样的。   纵然,我的父亲,澹台谨,仍还活着,但,在我的心里,从进南越后宫那年开始,他就和死,没有任何的区别。   我不是一个心狠的人,只是,过往我所承受的不堪,让我的心,逐渐变得坚硬,如此而已。   “宫外你已无家,若得了恩旨出得宫,你又何以为生,更逞论坟前尽孝。”他的语气骤然转冷,瞳眸深邃黝暗地凝着我,“你所谓的真话,不过是欺君之言!罪,当诛!”   第六章 若相惜(2)   “奴婢忤逆皇上,但,皇上却仍不会赐奴婢一死,个中原因,皇上明白,奴婢也明白。”我蓦地挣脱他另一只虚拢住我的手,跪地道,“奴婢是墨瞳,不是蓁儿,更不愿做蓁儿的替身,所以,请皇上,放了奴婢。”   玄忆不语,任由我跪着。   高高在上的他,此时,是怎样看着我呢?   我不知道,我也不敢抬眸望他。   是不敢,还是不愿呢?   我突然分不清楚。   金砖地,跪久了,便是渗骨的寒冷,可,我依然纹丝不动,这些寒冷,又怎吞噬得了心中残留的坚持呢?   不论蓁儿是谁,也不论景王最终意图是什么,我总要为自己着想一次。   他和蓁儿之间的感情世界,我不会去涉及,因为,除了‘活’之外,我有另外需要维护的东西。   做御前宫女,其实,何尝不是目前最好的法子呢?   近君前,但,可以暂时不必做谁的替身,不涉及任何的情感,也对景王的紧逼有所交代。   纵然,这个尺度把握会很难,但,再艰难,总比放下尊严要容易,总比死要容易。   在长久的沉默后,他,终于打破这份寂静。   “朕一统三国又如何,最后,还是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留不住,也不能留!”他顿了一顿,这一顿中,是任随都无法窥探的纠结,随后,说出的那句话,却让我有一缕的惊懵:“既然,你执意要出宫,朕会替你妥善安排,也算,不枉你御前伺候朕的这几日。”   这句话,着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怔怔地抬眸,但他,只淡淡地挥了一下衣袖,示意我退下。   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说的,该就是此时的我。   我断断没有想到,他会恩准,更隐隐有丝不暗席卷而来,他所说的会妥善替我安排的意思,难道是——   我不能问,他是君,我是奴,我什么都不能问,我只能带着疑问退下。   此时,顺公公疾疾从殿外小跑而入,气势惴急,俨然发生了什么大事。   “万岁爷,景王妃两个时辰前自尽于王府!”   我的脚步再挪不开,震惊地回首,他的眼底,没有丝毫波澜,竟分明湮出一丝笑意。   “秦御史如何?”   “御史大人已至景王府。”   “嗯。”   “万岁爷,景王妃自尽是在您要赐侧妃于景王之后,此事难免不会让别有用心之人引着御史大人往这方面想。”   顺公公并不忌讳我尚未离开,说出这句话。   我顿时明了,顺公公心中所急的,并不仅为了区区一王妃的生死。   “是吗?”他的唇边都勾起了一抹哂笑,“嫁于景王五年内不曾有所出,又用自己的命去阻夫君纳妾,这本就违背了太祖皇后颁下的女诫,朕倒要看看秦御史,如何谏言。”   “万岁爷,话虽如此,但,毕竟是您下的口谕,让景王在选秀前一日给您一个答复。眼下,青矜宫那边,怕已是知晓,皇上您看?”   “替朕传旨,准秦昭仪出宫代朕悼念景王妃。”   “奴才遵旨。”   “至于景王,替朕另传口谕于他,节哀,保重——他的母妃还倚赖他的照拂。”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说出这句话时,我骤然会有一丝严寒从手心蔓延到心口,仓促匆忙地走出殿外。   第六章 若相惜(3)   当晚,嬴玄忆没有翻牌子,而是一直在御书房批阅奏折。   我未卸值,只能随侍一旁,安静地替他研墨。   纵发生那件事,他批得仍十分专注,直到,殿外,传来内侍的通传:   “景王求见!”   他搁下紫毫,淡淡一笑,道:   “宣。”   紫毫笔尖犹有朱砂红墨,一点点的蕴积于毫尖,不过须臾,随着景王步入殿内,轻轻颤了一颤,终是滴在墨池中,泛起一道轻弧。   “微臣参见皇上。”景王一袭玄衣,他的声音在玄色的映衬下,也显得份外落寞。   “平身。”   “皇上,微臣今晚面圣,实是恳请皇上,容微臣暂免朝一月,以便能陪王妃的灵枢回济明家乡。”   “皇弟果然是重情之人。”   “微臣枉负圣恩,日前皇上让微臣思考之事,恕微臣断难从命。”   “皇弟,如今王妃虽殁了,你为周朝唯一的近支王爷,理应续娶,方为皇族根本,也好慰你母妃在宫中的孤寂。”   “皇上,恕微臣斗胆,摄政王迄今未纳王妃,如此,方能全心助皇上一统山河,是以,微臣愿效仿摄政王,再无心于儿女情事。”   “难道皇弟以为,可媲及朕的王父?”   嬴玄忆,第一次让我觉得,有着拒人千里的冷漠,竟是他对景王所说的话。   他们毕竟是先帝留下的唯一骨血,为什么,彼此之间的关系,却是如此的微妙呢?   “皇上恕罪,微臣不敢妄念可以企及摄政王对周朝的建树,仅求效仿,如此而已。”   “你不敢最好,若你敢,朕也明确地告诉你,周朝,只会有一位摄政王,而他,就是朕的王父!”   “是,微臣谨记。”   看着,平素显赫,倨傲的景王,在玄忆的句句厉言下,身子俯得更低,我的心,忽然,就有些没有办法做到平静。   “身为景王,你该谨记的,还有天子之命莫敢相违。这点,似乎,从朕登基以来,你就屡屡有所僭越。朕念你是朕唯一的皇弟,才不与你计较,但,倘若你在选妃这件事上,再不遵上谕——”顿了一顿,玄忆眸光如炬,凝住俯低身的景王,“休怪朕不念手足亲情。”   “皇上!请莫逼微臣。”   “逼?朕今日所为,比之当日,实是当不起这一个逼字。”他从案后缓缓走至景王面前,一手虚扶,使景王直起身子,与他平视,“好,想必你是嫌弃澹台姮为降臣之女,那么,朕再给你一个选择,朕以天子之尊,命你纳——她为侧妃!”他的袍袖一挥,手竟是直指向我。   我大惊。   研着墨的手,随着他这一句话,一软,墨池中的朱砂红染上白玉无暇的手边,宛如,那片片飘零于风中的桃花,美艳,带着一抹凄绝。   “她——”景王的语音冷冽,我知道,他看向我的眼神更为寒冷。   我不过是他的棋子,他又怎会让一枚失去价值的棋子做他的侧妃。   是,倘若玄忆不要我,我对景王而言,就不再有任何价值。   他对我的关怀驻留,不过,是为了让这枚棋子更好的完成他的正和博弈,此刻,却因玄忆的一句话,转瞬变成了负和博弈。   这是他所不希望看到的,更让他觉得是种侮辱吧。   “皇上!”我的声音不受自己控制地从口中迸出,更带着一份难以言喻的悲凉,只有我知道,这份悲凉是因为什么。   但,落进玄忆的耳中,不过是别样的意味。   第六章 若相惜(4)   我将脸俯低,似乎这样,就能逃避眼前即将发生的不堪,可,景王的声音,继续响起时,带着不屑的味道。   “若皇上执意要微臣续娶,恳请皇上恩准微臣择娶名门之女。”   “几日前,皇弟方对朕说许过王妃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原来,当得起此誓言的女子,却需是名门之女四字。”玄忆的话里不无哂意。   “周朝宗亲联姻,最重要的是门当户对,而,这一生一世一双人,也仅代表微臣只愿娶一位王妃。是以,微臣恳请皇上恩准微臣在六个月之后,迎娶太尉之女林愔为王妃。”   “皇弟是认为朕的御前宫女辱没了你的身份。”玄忆骤然回身,执过我的手,语音转对我,“抬起头来。”   我怔怔地抬起脸,苍白的神色,正对上景王的冷若冰霜的视线。   他看着我,更象是看着一个低等卑贱的奴才,那样的眼神,剐得我的眼底,刺痛生生。   “微臣不敢,仅是微臣无意娶侧妃罢了。”   “是吗?”玄忆冷冷地掷出这句话,景王却依然容色不变,“你可知道,她虽是朕的御前宫女,但,连王父都想要纳她为王妃,既然,皇弟推托,那朕惟有把她转赐于王父。”他一气说完,握住我的手却愈紧,“可惜,你终是不领朕的恩情。”   我没有去辨别玄忆最后那句话的双重含义,仅为着,前一句话,莫名惊战。   摄政王要纳我为妃?!   我的手不自禁地瑟瑟发抖,皆传至玄忆紧握的手心。   而他,置若罔闻,手上的力道也未加一分。   他,应该早已看破景王的用心。   他和景王的较量,远不是我一介女子所能揣测的。   而我,不过是他们之间随时可以舍弃的。   不过,还应了那个“弃”字。   “摄政王竭力扶佐三代帝王,迄今未纳王妃,微臣怎可夺摄政王之所爱,惟有辜负圣恩,请皇上恕罪!”   景王一捋袍角,跪于地,低俯着脸,让我没有办法看清他的神色。   不过,即便看清又如何,他的神色,永远与他心中所想,是背道而驰的。   那是任何女子,都无法猜透的深邃,除非,那女子,是他所爱之人吧。   我的手不再瑟瑟发抖,转瞬变得僵硬。   嫁与谁,对我而言,没有多少不同。   从来,我的命,都不是由自己做主。   就象是一件的物品,纵然再精致,都任人转来送往。   转送间,我的真心,却早已遗失。   即便还有尚存的真心,也被他人所弃。   所以,人无心,一如,物品无心,才是最好的。   “皇弟如此大义,实是出朕所料。好!朕就准你扶灵归乡,六个月后,朕亲自为你主持大婚。”   “微臣叩谢圣恩,吾皇万岁万万岁!”他跪拜,随后,毅然转身,没有丝毫的留恋。   我看着景王的身影消逝在一层一层明黄色的帐幔后,刹那间,旦觉那抹明黄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让我有窒息的感觉。   “王父虽年界不惑,但,迄今未有所娶,既然他已向朕讨要你,朕把你赐给他,也算成全你想离宫的愿望,亦不必在宫外无所倚靠。”   我想离宫的愿望?   我嚼着这七个字,是,自从两年前开始,离宫,恢复自由,对我而言,难道不是最大的祈愿吗?   我想笑着谢恩,可甫启唇,声音,连自己都听不到。   我凝着玄忆,他的脸在烛烟的照拂下,温润如玉,绝色生姿。   但,我笑不出来,所有的表情随着我的手一并僵硬。   第七章 生死局(1)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卸值,回到屋中,只知道,方进屋,就惊觉屋内有一人,不是云纱,正是景王。   云纱不在屋中,而他为什么在屋里,我已倦怠去想。   我神色漠然地走到梳妆镜前,将自己髻上的珍珠一颗一颗取下。   珍珠于指尖闪烁,尤如眼泪一般,曳曳生辉。   可,我没有眼泪。   眼泪对我,其实一直是奢侈。   除了,那次别有用心在玄忆面前流下泪来,我只在母亲死时流过一次泪。   时间隔得太久,我都快忘记真心流泪是什么滋味了。   但,现在,看着这些珍珠,我知道,那种滋味,是带着凛冽的。   指尖咻地被珍珠后的插针戳到,对,不光凛冽,还有疼痛。   不过,这种疼痛远抵不上那个男子启唇所说的话,带予我的疼痛。   “你不必费劲让皇上做任何决定来得到你想要的,做为一枚棋子,只有听从主人的吩咐,才能活得更好。否则,死局之时,也是弃棋之刻。   我的手紧紧地握起,这样,我方能镇静心神,但,握得紧了,那插针便真的戳进指腹,十指连心,虽疼,可,我不会喊一声疼。   “王爷,奴婢看来是对您没有任何用处了,还请您另辟棋局吧。”   缓缓说出这句话,如我所料地,他走近我,铜镜中,映出他的身影,但,他的脸,却开始模糊。   “你的容貌,他是不会舍得放弃的,除非是你自己不愿意待在他的身边。”   “是吗?可惜,事实就是,当他看到这张脸时,他选择把奴婢赐给任何一个王爷。您的棋,还是差了他一步。”   “不会!”他突然笑了起来,那种笑,带着一种诡异,更多的,是让人战兢的邪气。   “如果你死,他会反悔今天做的这个决定。”他骤然扮回我的身子,修长的手指已遏住我的颈部。   空气,一分一分,被他手指的力度所挤出,生命,似乎,也一点一滴的在远离,而我,没有任何反抗,只是这样望着他。   我所最在意的,不正是我的命吗?   为什么,我竟不反抗呢?   是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这么近地看着他,他才能这样,眼中仅有我吗?   我在他的眸底,看到自己的美貌逐渐被苍白所掩盖,那种苍白,代表着生命的逐次流失。   我的唇边,绽出比蔷薇更妩媚的笑意。   这抹笑,包含的意味,却仅是凄婉。   这份笑落进他的眼眸深处时,他的眼底,骤然,浮过一丝的柔软,我凝住他的眼睛,没有错过这丝柔软的稍纵即逝。   当他的眼神复变得坚硬时,蓦地,他俯低身,狠狠地吻住我的同样苍白的唇。   脑海一片空茫。   他灼热地掠夺过我的唇,包括我的思绪,一并在他的掠夺中沉沦。   我的手推搡着他,可,仿佛所有的力气,在触到他的衣襟时均化为虚无。   他刚刚说过,倘若我死,玄忆就会后悔把我赐给摄政王。   所以,这个吻,是带着决别的意味,那种席卷我四周的气息,也是属于死亡的气息吧。   但,我却在这个吻中沉沦。   这是我第一次被人吻,原来,吻不是甜蜜如想象。   更多,是让我品到莫奈何的辛酸。   以及,逐渐的窒息。   他想,用这个吻来结束我的生命吗?   第七章 生死局(2)   终于,他离开我的唇,也松开钳制我的手,稍稍喘过一口气,他的手却移到我的颈后,扬起,重重击在我的后颈处,我的意识失去前,听到他冷冷地道:   “你不过是一名卑贱的宫女,竟妄想成为本王的侧妃……身为本王的棋子,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若败,便是真的死!”   原来,不过是枚棋子,机会?   所谓的机会又是什么呢?   陷入黑暗之前,我仅能苦涩的一笑。   再次醒来,是被手腕的厉痛催醒,我低低吟出声,身子才移动一下,骤然看到,四周的明黄的帐帏,让我有丝惊愕,而,袭茹柔柔的声音进入耳帘时,更让我觉到一丝的彷徨。   “你醒了?怎地就寻这短见?如若不是云纱回屋,这命,怕就没了。”   我的视线移到手腕上,那里,包了一层不算薄的白色纱布。   袭茹见我不语,遂低叹道:   “墨瞳,你是个聪明人,平日虽沉默寡言,我看得出,你的心气甚高,但,我们既是做了奴才,这心气也就要放下,倘为了攀高枝拼掉这命,亦是不值的。”   听她的言辞,应是不知道玄忆将我指给摄政王之事,倒象是我为了玄忆而自尽。   这里并非是我的屋子,倒象是昭阳宫的泰安殿。   泰然殿本是夏日皇上才会移住的纳凉殿,今日,我置身于此,想来,景王的这招,果是见效的——   我手上的伤,必然是景王所赐。   竟用我的生死去做这一赌。   心下思转,顿时清明。   景王,原来,你的棋子,又何止是我一人?   “袭茹姐姐,不必劝我,我自己知道在做什么。”   “你知道在做什么,还寻了短见!若是如此,直接告于朕,朕赐你一死即可!”   冰冷的言语传来,随之是袭茹略略惊惶的声音:   “参见皇上!”   “退下。”   “是,皇上。”袭茹缓缓起身,目光深远地望了我一眼,我仍是淡淡的。   嬴玄忆行至我面前,尚穿着明黄的朝服,该是下朝后直接来此。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我,语意里,不复素日待下人的温文尔雅:   “你竟以死来拒绝嫁与王父,如若朕早先颁下这旨,倒叫天下人笑话!”   他从袖袍中取出一张纸,冷冷掷于我面前。   上面,是娟秀的楷体小字,正是我的笔迹,但我看得出,这所谓的相似的笔迹不过是人刻意的模仿。   因为,我不曾写过这纸上的内容。   ‘去去复去去,凄恻门前路。行行重行行,辗转犹含情。悲哉两决绝,从此终天别。别鹤空徘徊,谁念鸣声哀!’   纵不是我所写,但,此时,我只能让他继续以为是我所写。   既然,景王用这种方式逼我,既然,我只是一枚棋子。   那么,这场生死局,我的命,将操纵在我自己的手里。   “皇上,奴婢是想出宫,但奴婢不愿意嫁于摄政王,哪怕他威仪天下,奴婢宁死亦不愿嫁。”   他冷冷一笑,道:   “王父从未纳过王妃,那日却开口向朕讨你为妃。你即不愿为王妃,又不愿为后妃,难道,朕放你这样孑然出宫,才是你所要,抑或,你本来,就事事皆做不得自己的主?”   他后一句话,明显带着试探的意味。   “皇上,您容奴婢这命,又将奴婢安置在这偏殿,吩咐人守着奴婢,无非是怕奴婢再自尽,因为,您看着奴婢,会想到那一人,所以,出于对她的怜惜,让您见不得奴婢死,对吗?”   第七章 生死局(3)   “奴婢虽然只是一名宫女,但奴婢也有自己的心。奴婢的心,没有办法接受,所以,奴婢惟有一死!”   “心……”玄忆低声沉吟这个字,稍许,才继续道,“到底什么才是你所要的?”他的语意渐柔,手,轻轻地抚过我因失血惨淡的容颜上,“你明知道,朕不会容许你死。”   他是问我,还是问她呢?   应该是问她吧。   “奴婢不知道。奴婢只知道,请皇上不要替奴婢指婚。”我低下螓首,手无措地搅弄着被裘的一角,手腕却暗暗用力,觉到一丝厉痛时,我知道,伤口崩裂了。   血极快地濡湿白色的绷带,他迅疾地抓住我的手腕,但力度却是极柔的。   “传太医!”   既然是生死局,我只能这么赌。   “皇上,您就放奴婢去吧。奴婢那晚,在禁宫初见你,是被您的箫音吸引,才会想起吟唱那首曲子,但,若让奴婢再选择一次,奴婢宁愿,那晚,遇到的,不是您,这样,奴婢才能随遇而安地继续活着,可——”我没有继续说下去,话语里含了哽咽,但,眸底,却没有泪。   我努力想让自己湮起一丝的雾气,赫然发现,心,自景王那吻开始,就被冰冻起来,没有办法流出一滴的泪。   所以,这场戏我演的并不算完美,不过,只要他有一丝的触动,就够了。   我不知道,此刻,我为的是活命,还是其他的原因。   我的心,渐渐让我没有办法辨析真实的想法。   他没有说一句话,但我心里明白,这场死局,终于回旋转开,尘埃落定,盘为生局。   眼前的这个男子,虽然温文尔雅,可,毕竟是周朝的帝,也是万民景仰的天。   如果不是倚仗这张脸,我想,我根本不会让他动容,结果,必然是死。   而景王也正是算到这点,才用我的命来逼他继续下这场局。   他们的较量,隐隐让我寒心。   但,我不会永远是个替身,即便如今身份卑微,甚至真实身份一旦被揭穿,我的下场,或许连他都保不住。   可,我相信,我一定会让今后自己的命运完全由自己做主。   而不象今日这样,被人用命去赌这一场博弈。   当太医进入内殿时,他才松开执住我的手。   “传医女包扎。”   太医显然对他的吩咐并不惊讶,身后早有一名医女上得前来,替我揭开绷带,太医仔细瞧了伤口,另从药箱内取药,由医女敷上,并重新包扎。   宫中,只有主子因男女有别,才会有医女进行代为包扎。   若只是宫女,则有专门的太医进行诊治,断断是用不到医女的。   他们显然更加疑惑于我的身份,因为,泰安殿虽是偏殿,却毕竟是昭阳宫的偏殿。   娘娘主子若得幸蒙圣恩,也仅会被送往承欢殿。   所以,我的出现,让太医疑惑,但做为奴才,他的脸上必定要做到纹丝不惊。   而,玄忆将我拘于此,难道,仅仅是怕我再自尽吗?   这个问题,我不想探究真实的答案。   我仅知道,有些事,随着景王说出那句话,在我腕下割下那一刀时,就变了。   手腕渐渐麻木,随着包扎完毕,太医和医女退出殿外,终于,又剩下我和玄忆二人。   他一直没有离开,仅站在一旁,带着漠然望着我。   我抬起眼眸,对上他的。   第七章 生死局(4)   他凝着我,眉心不再蹙紧,却也不说一句话。   我反咬着薄薄的唇,直到下唇咬出血来,腥甜的味道萦绕于齿间时,他方缓缓启唇:   “别再用血,用泪来试探朕的底限,你不是她,朕不会一容再容!”   说完这句话,他猛地转身,欲待离去。   那瞬间,我突然,不想他离开,甫启唇,仍是辨不得真心:   “皇上——奴婢在您心里就是这么不堪吗?奴婢又何尝愿意自己似她一样?如若不然,何必掩饰容貌至今?”   他没有停住步子,依然往殿外行去。   那抹身影,在这刹那,有一丝的落寞和绝决竟牵动了我心内柔软的一角。   可,我的言语之间,并不见丝毫的退让和婉转。   “即是如此,恳请皇上免去奴婢御前宫女之职,奴婢自愿往庭院当值。”   我下榻,重重叩首于地。   金砖地很硬,我的额际很冰。   这句话,并非我的本意,隐约地,有着别样的味道,我是在赌气,还是在筹谋呢?   我不知道。   但,低垂的眼帘却清晰地看到他的脚步因这声响滞了一下,不过,只是刹那,仍径直往殿外行去。   明日,就是六月初六。   而我,终于,借着这一局,可以暂时不用面对澹台姮。   她已不可能成为景王妃,但不管她是否中选,对于我来说,则能避一时是一时,毕竟,我身为南越丽妃的身份,才是我最大的软肋。   心思百转间,袭茹轻轻走至我面前,将我扶起,她看着我额上的新伤,轻叹:   “何苦呢?和皇上去拗这口气?”   我没有说话,她扶着我坐回榻上,静静道:   “昨日云纱急禀于我,说你自尽,我本想就此瞒下,也免增是非,偏巧皇上唤你御书房当值,我才不得不禀明此事,皇上闻听后,立刻放下奏折,亲临你的屋子,你手心攒着一张纸,皇上看了纸上写的字后,竟当着一众近身宫女内侍的面,抱起你,并安置到这泰然殿。那一刻,我知道,你对皇上而言,始终是不同的,但,你要明白,你不过是名宫女,他,却是当今的皇上,不要试图可以赌得回多少,我在这宫中伺候了将近十年的光阴,除了那一人之外,皇上对谁,都是狠得下心的!”   “袭茹姐姐,你更该明白为什么皇上会对我这般不同,即便这是幸,对我,却莫过是劫。本是宫女的命,因眉眼与那人相似,才得几许垂怜,难道,姐姐,也认为我是借着这去赌什么,或要去攀什么吗?”   “墨瞳,哪怕你不存这个心,现下,知道这事的人,也必是这么认为,虽只有近身伺候的几名宫内侍知道,但难保不由这几人口里传到后宫诸位娘娘耳中,到那时,你拗着皇上的意,也是把自己推进是非,无人可保之境!”   “大不了就是赔上这一条命,我却不想违了心。”   “赔命?难道你父母把你送进宫来,要的就是一捧白灰出去?”   “我没有父母。”说出这句话,我的神色,竟没有一丝的闪烁。   袭茹未料得我会这么说,她摇了下头,微叹气:   “你倒真是心冷嘴冷的人。”   第七章 生死局(5)   我淡淡一笑,眸华流转间,缓缓道:   “在这,再暖的心,都会逐渐变冷变硬。”   我并不忌讳于她,亦不怕她搬弄是非。   这宫内,需要时刻堤防的人有很多,但,袭茹,她会是个例外。   “只怕不仅寒了自己,也累了别人。”袭茹轻声道,“早些歇息,明日选秀的值我会安排其他人去。这泰然殿,你即进了来,怎么出去,全在你自己一念之间。”   “劳烦姐姐。”   她起身,缓缓往殿外行去,一边早有医女进得殿来,替我的额上的新伤上完药后,守在明黄的帘帐外。   果是怕再寻短见。   我微微笑着望向包扎完好的手腕,她们不会知道,我真的很爱惜自己的命。   景王,我是卑贱的宫女,但,我的命并不卑贱。   他伤我的手,伤我的心,所为的,就是让这‘卑贱’的人正视自己,去替他完成所谓的盟约。   那,我不会让他失望。   我把身子蜷缩进温暖的锦被中,才要阖眼,突听,殿里起了脚步声,我掀起榻边明黄的帐幔瞧出去时,却是小德子。   “时辰差不多了,你去把煎好的药端上来。”他把那医女支开,然后,一脸谄笑的走至我身边,问:   “姑娘可好些了?”   “德公公以为呢?”   “必是无碍。我给姑娘端了些血燕来,趁热,赶紧用了吧。”   他手中端着一碗洁白的乳汁似的盅,里面是晶莹红润,薄处,略带点黄红的血燕,丝缕地盘在那边,没来由,让我颦了眉。   血燕的腥气即便用乳汁做掩,还是让我无法下咽。我推了手,道:   “有劳德公公,我受不起这血燕盅。”   “这是景王特意吩咐让我准备的,姑娘才失了血,若不加以调补,身子怎会大安?”   他?   若不是他,我又何必陷进这生死局中,再无可避呢?   我唇边勾起一抹冷笑:   “我身份卑微,若用这等大补,反倒承不住,不如德公公代劳,也好回了景王的交代。”   “姑娘,眼见着就是大富大贵之人,又怎会卑微呢?”他笑得愈发让人有些心悚,端着盘子凑近我,“皇上已有几日未曾翻牌,姑娘又被皇上亲自抱回泰然殿,成为主子之日必定指日可待。”   “是景王让你这么来与我说的?”   “这——”小德子眼睛骨碌碌一转,压低声音道,“姑娘是明白人,景王费尽心思,要的,不就是姑娘出人投地吗?”   “我自会记得景王的嘱托,德公公,若无事,你也早点歇着吧。”   “姑娘明白就好。皇上明日选完秀后,就会增加新的小主入宫,姑娘,可得珍惜啊。”小德子收了笑意,端起血燕粥,慢慢躬身退下。   珍惜?我该珍惜的是什么呢?   到头,或许,亦不过是那镜中花,水中月,徒付了卿卿年华,仍盼不到自己所想要的。   其实,我素是不喜这小德子,纵然他也是替景王办事,可,他每每讨好,我总会有几分心神不宁,想来,我实是受不住别人的好。   慢慢依在软垫之上,这一季的春,终是要过了吧。   不知觉,竟又到了莺愁蝶倦的晚芳时,隔了年期,也隔了旧时的心……   第八章 惑君颜(1)   殿内拢了苏合香,睡意渐起,那名医女倒也不进殿来伺候着。   我睡在绵软的榻上,仿佛又回到南越的后宫,唯一不同的是,我可以睡得很安稳,不必为了明日忧心忡忡,更不必为了被弃耿耿于怀。   拢紧锦被,朦胧间,颈部一凉,似乎有人掀开锦被,突然揽住我的身子。   我素来睡得很浅,立刻被惊醒,浑身僵硬得才要转身,颈后传来他低低的声音:   “别动。”   这一声把我的睡意顷刻惊散,僵硬的身子稍稍一颤:   “皇上——”   他身上有微醺的酒香,该是宫中御酿——梅花酿,此酒是取了冬日的梅蕊并瓣上雪露,按着制曲、渍料、蒸煮一系列工序成酒后,再用玉瓷坛盛了埋于地下,待过五年,方可取用,故性温,且养颜,为御用之酒。   即便如此,自我当值来,却从未见他饮过酒。   这一次,是为了我的不驯吗?还是源于其他呢?   不管因为什么,现在的处境,让我没有心力去思考这个疑问。   他的手臂份外灼热,却只揽着我,并无逾矩的动作。   “你不用呼吸吗?”   他淡淡问出这句话,我才发现,摒住呼吸已有许久,忙深吁出一口气,赫然觉得因着这口深吁,身子反贴紧了他。   脸上的红晕如他的手臂一样的灼烫,我强定心神,道:   “皇上,您这般,于礼不合!”   “朕告诉过你,普天之下,没有朕要不得的人。”   “得到人,却并非心。”   定是因为刚刚摒息时间过长,导致头脑发晕,所以我才会昏了似的说出这句话。   “朕不需要任何人的心!”   他更紧的钳住我,似乎要把我揉进他的怀里,他的怀抱很温暖,可,我的心,丝毫感觉不到这份温暖。   “别动,朕要安置了。”   他的手移滑到我不盈一握的纤腰,隔着薄薄的中衣,他掌心的温度,一分一分愠贴于我的肌肤之上。   然后,他渐渐入睡,均匀的呼吸声传进我耳中,我更加不敢擅动。   不知道怎样熬到了卯时,只知道,顺公公在帐帘外启禀的声音时,是带着一丝异样的:   “万岁爷,该起了。”   “嗯。”他仍旧淡淡地应了一声,原来早已醒来。   我惟有装睡,身子纹丝不动,他揽住我腰际的手却并不松开。   顺公公竟也知晓他宿在偏殿,那么,昨晚的事,必会当成我有意媚主,抑或是帝王临时起意,临幸一名宫女?   “进。”玄忆复拥住我半晌,陡然手臂松开,我觉到可以真正吁出一口气,已听得宫女内侍鱼贯进入。   他将薄被盖住我的身子,起身下榻。   即便他离开锦衾,可,那里的余温,却仍是让我觉到暖意未曾消散。   或许,他不过是汲求温暖,和我一样,被寒冷冻心的人。   但,我没有任何的温度可以温暖他,温暖我自己。   可,我终是太天真,他亲自抱我进泰然殿开始,就注定,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终将墨瞳这个名字,这个人,刻进他的生命里。   第八章 惑君颜(2)   “皇上,那墨姑娘留还是不留?”顺公公的声音里,还是带着异样,或许,这样的事,让伺候三代帝王的他都没有办法启齿。   除皇后,三妃之外,其余嫔妃侍寝于承欢殿,子时必须离开,而我,以宫女之身,竟伴驾到了卯时,纵然不是承欢殿,但,泰然殿也隶属昭阳宫,是以,顺公公亦无法揣测圣意。   玄忆虽是少年天子,但却一统三国,这分君威,使得他昨晚的出格之举,连顺公公都不敢去违,或许,也是怕应了之前那句狠话吧。   “不留。”   玄忆淡淡说出这两个字,我听得有人细碎的脚步声向我靠近,浑身又开始僵硬起来,却听得玄忆喝止:   “福如,谁准你过来的?”   “皇上,您不是说不留吗?”   “不必记档而已!”   “是,皇上!”福如的声音里更带着诧异。   御前当值时,袭茹曾和我提过这‘不留’二字的含义,一是不用记档,二是需敬事房总管太监在嫔妃腰股之间某处穴位,微微揉之,则龙精尽流出矣。   顺公公却似松了一口气般,立刻唤宫女内侍:   “都杵在那干啥事呢,还不赶紧伺候万岁爷更衣!误了早朝,你们担当得起吗?”   我的心,也在瞬间松了一口气。   这对于现在的我,该是最好的吧。   我听到宫女伺候玄忆更衣漱洗的声音,一边是顺公公叠叠不休地禀着今日的安排,因涉及到选秀,故玄忆在巳时就必须御驾亲临朱雀台。   随御驾选秀的,仅有皇后和淑妃二人。   顺公公将整个流程全部述说了一遍,玄忆却是一句话未应,只在末了,淡淡道:   “上朝。”   “是,万岁爷!”顺公公顿了一顿,还是问道,“那墨姑娘,奴才是否送回她屋子?”   “不,仍在这。”   “这——万岁爷,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休拿着规矩来和朕说,朕是周朝开朝天子,之前那些旧规矩也是时候整改了。”   “万岁爷,您别气,奴才遵旨就是了。”   “没有朕的吩咐,除了医女,任何人不得进泰然殿。”   “是。”   他是要把我囚在这殿中吗?   她,被他废于冷宫,眉眼与她相似的我,被他囚于这偏殿。   我仍侧身向内,佯做熟睡状。   直到听得众人簇拥着他上御辇而去,我才回过身来,空落的殿内,仅余一名医女守在帘幔处,见我起身,忙上得前来,道:   “姑娘,可是要起了?”   我摇摇头,身子僵硬了一晚,此刻倒是酸疼得紧,她见我这副神态,噗哧一笑,道:   “姑娘想必是乏累了,不如我替姑娘松松经络如何?”   我忙摆手,医女眼中的笑意,瞧进眼里,我自是知道什么意味,一张脸顿时羞红起来,这副样子,任谁都会以为我和皇上昨晚有些什么。   我慌慌张张起身,布履才穿,脚底一个踉跄,她扶住我,我侧弯了身子,无意识地一回首,那明黄色的锦褥上,赫然是一滩早已干涸转成紫黑色的血迹。   第八章 惑君颜(3)   那医女想是也已看到,证实了她的猜想,顿时更为殷勤。   而我的眼神掠过手腕,那里,赫然有些许的黑红色渗出,却已凝结,想是昨晚,不慎又触到伤口才导致裂开。   景王,他真的很狠。   那铺上的干涸的血迹,也全然是阴差阳错让昨晚玄忆的‘临幸’更有了‘真实’的意味。   “皇上吩咐,让我伺候姑娘沐浴。”   “嗯。”我淡淡应下一声,望了眼轩窗外,还是黑幕笼着,微微地,有一丝星星点点的白光在如墨的穹空中廓了一圈银边,那层银边若隐若现地,仿佛心内的某处,也愈渐地不清晰。   这泰然殿,分前后两进,前进是一间避暑的纳凉殿,后进,绕过碧意幽幽的竹林,映入眼帘的,是一处深隧的岩洞。   镐京本是温泉之乡,自然,最好的泉眼处,尽在昭阳宫内,是以,宫中另辟有三处温泉池。   岩洞内,别有洞天。   医女带着我往右边走去,一块石碑上,龙飞凤舞的提着三字:‘沐恩池’。   这也是我第一次迈进这温泉池,南越,是没有温泉的。   “姑娘,这可是二品以上侍寝后的娘娘方可有的赏赐,我看,姑娘的好事也快近了呢。”   那医女叠叠不休地开始在我耳边说着,并伺候我褪去衣裙。   我唇边嚼笑,却不去应她的声,她若无趣,也必然不会一个人继续自言自语。   绿纱薄雾,弥漫着馨香袅袅,我褪去布履,赤足,走在上好白玉铺就的地面,一步一步,脚底触到的,皆是冷冽的寒意。   走下玉石台阶,那里,一汪碧水清澈见底,底部,汩汩地冒着些许的气泡,衬着冉冉的蒸气徐升,凤形的泉眼处潺潺泄下泉水,我垂下手臂,雪白的中衣任医女徐徐褪下。   “姑娘,小心!你的手腕,是不能触到水的。”她见我把整个身子埋进水中,立刻提醒道。   她把我受伤的手腕放在一边的玉石阶上,我看着润泽的水珠从手臂处一滴一滴地溅落,终在池上漾起小圈的涟漪后,再觅不到痕迹。   “还是碰了些许水,我去替姑娘拿些伤药,重新包扎。”她说着,站起身来,“姑娘,稍候。”   我颔首,示意她可暂时离去。   倚在雕成牡丹花纹的池边,那汩汩喷涌出的温泉水使得脚微微的发麻,但,水面仍是平静的。   一如这深宫险恶,永是在不为人知的暗处。   表面,仍是太平盛世,锦繁金鎏。   乌黑的青丝掩住臂端那一颗鲜红的朱砂。   昨晚之事,任谁都会以为玄忆临幸了我。   而他晦暗不明的言辞,举止,我却是不愿去多想。   今日,是周朝第一次的选秀,今日过后,便会有五名秀女成为小主,进入这禁宫内。   既然景王并不会纳澹台姮为王妃,以她的姿容,和周朝安抚归降之臣这两点,她脱颖而出,并不算难事。   那么,我终将和她,在这周朝的后宫再次相见吧?   我的手抚上这张脸,眉心愈颦。   欺君之罪,罪当诛杀。   或许,我是该为自己谋算,即便不爱玄忆,又如何?   只要,能争到一分的宠,能活下去,不才是我进宫的目的?   否则,早该在亡国破城那日自尽,也算是全洁。   想至‘全洁’二字,我不禁嗤笑了一下,青阳慎远,他不配我守这‘全洁’。   第八章 惑君颜(4)   心年百转,又将之前的臆想全盘否定。   能争到宠,纵代表,会活得更好,可这样的活,永是建在勾心斗角的基础之上。   活着,亦是种累。   微颦眉间,一双柔滑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肩,我以为是医女回来,略转螓首,却是袭茹。   “从见到你真实的容貌那天开始,我就知道,你一定不简单,只是,我没有想到,你的复杂远远超过我彼时的揣测。”   她的手心并不温暖,即便是暖意盎然的泉池内,我仍能感到那手心的点点寒意,迫进我的肌肤。   “袭茹姐姐?”   “墨瞳,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如今,你已成功挑起皇上和摄政王第一次的不和!”   “呃?”   “在我面前,你也要装成如此单纯的样子吗?”   “我没有装!”   我确实不知,她口中的不和是指什么,莫非——   恍然间,脑海顿时清明。   “昨日摄政王方提出要纳你为王妃,皇上昨晚却临幸了你,这难道是巧合吗?从你出现在皇上身边,从皇上晋你为御前宫女开始,我就知道,你一定另有所图!除了今日,你没有加封为小主,我略感惊奇之外,其余,都几乎和我揣测的一模一样!”   她的手轻轻移到我的颈边,我浑身起了细细的疙瘩,她觉察到我的反映,语音转冷:   “这是皇上第一次迕逆摄政王,却是因为你。墨瞳,倘若你要做的,是对皇上不利的事,我现在就会结束你的性命!”   她的手擒住我的颈部,但,并不用力。   我不喜欢被人威胁的感觉,一点也不。   “如果你把我杀了,恐怕,一并夺去的,就是皇上的命。你比我更清楚,那人,他永不可得,惟有我,才是那人最完美接近的替身。难道,你认为,皇上会舍得把一个可以带他走出阴影的替身赐于摄政王吗?”   我觉到颈部的力渐渐大了几许,却同时清晰地看到,她的身后,站着一个身影,随着波纹潋滟清晰地映在水中。   而,袭茹那个角度,是看不到的。   那个身影,该是男子,能进入这温泉的男子,亦该只有一人。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接近皇上,到底是什么目的?”   袭茹其实真是不错的一名宫女,不骄不纵。   可,人不错又如何?钻了牛角尖,注定,都要付出代价。   “我喜欢他。”   我平静地说出这句话,静到,仿佛连我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他’,这个他是谁,只有我清楚。   所以,在说出这句话时,我的眸底,也静到没有一丝的波澜。   袭茹的手松了一松,我听到,那人,终于缓缓启唇:   “袭茹,朕说过,这里,只准许医女伺候,你连朕的话,都要违背吗?”   袭茹的手僵了一僵,缓缓松开。   “皇上,奴婢不想您再一次——”   “朕自有分寸,你伺候朕这么多年,朕可是那忘记分寸的君王?”   “不,皇上是圣明之君!”   “既如此,还不退下。”   “奴婢遵命!”她的手松开我的颈部,无意间拂过我的青丝,玉白晶莹的臂上,那一颗红艳夺目的朱砂定映入她的眼底。   她的手似微微滞一下,但旋即还是躬身退了下去。   我手腕上的伤痕,在玉阶石上搁了这一会,有些许发白,耳听得,有细碎小步进来,该是那名医女。   取药实不需这么多时间,该是先前袭茹吩咐她不得进来。   “参见皇上。”医女看到玄忆,声音怯懦。   第九章 意微婉(1)   玄忆甫启唇,语音冷泠:   “这般磨蹭,你是怎么当的差?”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对宫人他的话语中带了斥责的愠意。   “皇上,奴婢取了药回来,袭茹姑娘让奴婢稍晚点再进。”医女扑通跪在玉石地上,声音里带了惧怕的颤抖。   “把药搁着,下去!”他仍是不悦。   “是,是,奴婢遵旨!”她忙不竭地把药搁于一边的玉石案上,脚步零乱地退了出去。   我的手腕随即被他的手轻轻执过,我反射性地象后一缩,因尤带着水雾蒸气的滑腻,他握不住,倒是让我挣了,我把身子埋进温泉里,连同那手一起,道:   “已结了口子,不碍事。”   昨晚本是裂开过,此刻伤口被温泉一泡,热热的蒸气立即就让虚结的那层疤复裂开,一丝极浓的腥红鲜血从手腕内侧蜿蜒溢出,触到水,便逐渐转淡,但,旋即有更多浓郁的血色湮出。   “你用死来逼朕,目的既已达到,难道,此时,反要寻死不成?”他用力将我的手腕从水里捞出,力度之大,让我轻轻吟了一声。   我颦了眉,他继续道:   “血遇温水,则会加速流动,这道理,还要朕说与你知?”   “奴婢实是不知道……”我的声音愈低,手腕倒疼得密密匝匝的。   我的心思他其实都晓得,却随着我的目的,他并不予以揭穿,反是成全。   对于这样的他,我难道,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感动?   哪怕,他对我如此,完全是因为这张脸。   念及此,眉心愈深地颦起,颦眉间,他手上使的力渐渐轻柔下来,取过绵软的白巾替我拭干水渍,再用瓷瓶中的药均匀地洒在创面上,最后,才用绷带细细包扎完好。   “谢谢……”我嗫嚅着,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玄忆的手突然揽住我*在外的肩膀,我来不及反映间,他已把我从水里捞起。   “啊——”身子离开温泉时的凉意骤然袭来,更多的,是震惊!   他的唇边,浮起一抹哂笑,宛如初见时那般:   “再泡下去,对你的身体没有任何益处。”   “我……我……自己会起来……”   情急中,我又忘记自称‘奴婢’,他却丝毫未曾见怪,只抱着我,向岩洞外行去。   他宽大的袍袖掩于身,又是近夏时分,所以即便未着丝缕,依然是不冷的。   可,这时的窘迫,是无关乎冷的意味。   “放我下来……这样……这样怎么可以出去……”我第一次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该说什么,赤身*地被一个男子抱着,还要走到相连前进和后进的庭院中。   “你的口齿伶俐哪去了?”他的哂笑愈深,我除了将身子尽量贴紧他之外,别无选择。   他的怀里,有好闻的香味,这种香味,竟在某一刻,让我羞怯的心,稍稍有了些许的安静。   “看来只有这时,你才不至于那么疏离朕。”   他的话语悠悠从耳边传来时,我几乎钻进他怀里的脸蓦地抬起,他的眸华没有丝毫投注在我的身上,依然气定神闲地向前走去。   步入殿内,他放我至榻上,我慌乱地滚进锦被中,将自己的身体密密实实地掩好,方才看向他。   他把早置于衣架栏上的崭新衫裙递于我:   “换上!”   我不解地望着他,不明就里。   “今日朕选秀,你,陪朕同去。”   第九章 意微婉(2)   “奴婢的手不方便。”   “朕没要你端置着如意的盘子。”他捏起我的下颔:,“若不速换这裙装,朕考虑陪你继续耗在这泰然殿。”   我的脸被迫仰起,眸光与他相对:   “奴婢只是不想去……”   “你似乎忘记宫女的身份。”   “奴婢没有忘记自己是卑微的宫女,但,奴婢……”   我看着他,第一次,没有掩饰地说出心里的话。   我不想去,真的不想去,看着那些秀女,尤其当我看到澹台姮时,我怕,我会掩饰不住情绪,更怕,欺负君之罪的殃及。   他凝视着我,突然话题变转:   “你真的喜欢朕?”   问出这句话,他的眸华蓦地柔和起来。   那瞬间,似乎,他不是一个帝王,仅是民间普通的男子,问出这句看似平常无奇的话语。   我的脸不知道是被他捏住下颔,抑或是心底起了那一点点的波澜,在烫灼之外,更多了一份悸动。   他的脸,宛如谪神般俊美,万树的桃之夭夭,也莫过于他眼底的灼灼其华。   其实,桃花,真的是很适合他的一种花,我从来没有想到,花,也可以用在男子的身上。   但,也只是他,配得上这占尽春光的桃花。   他的气息暖暖的拂在我的脸上,让我不禁敛低眸子,不再与他对视。   此时,他突然逼近我,我意识到不太对劲时,他的手已揽住我的身子,阻住我后退的路,然后,他的唇,温柔地落在我的唇上。   玄忆柔柔地吻过我的唇,他点漆般深邃的眸底,湮过一丝我无法辨清的情愫,我顺着他的浅吻向后仰去,他随之向前俯贴,不容我退离半分。   再温柔缠绵的吻,原来也会让人窒息,而我,在短短的两日,被景王和他,以两种完全不同的姿态掠夺去属于我最初的青涩。   和景王的吻不同,我在这个悱测的吻中品到一种名为“情愫”的味道,那味道纵然清浅,却使我这两年来冷漠淡泊的心志也无法控制地随之开始起了一丝丝的波澜。   直到我的脸因憋气憋到绯红,他才离开我的唇畔,微微一笑:   “竟连回吻都不会,你又怎能取悦朕?”   我拥着锦被,他的手仍旧揽着我,我后退不得分毫,脸却愈红。   “换上裙装,朕到殿外等你。”   他不容我再言语,松开揽住我的手,起身,往殿外行去。   纤手执过那裙装,款式简洁,与倾霁宫那晚我曾穿过的素白裙衫相似,唯一不同的,是这衣裙的摺皱间点缀了星星点点晶莹璀灿的珍珠,那珍珠颗颗硕大,我知道,这是价值不菲的东珠。   一颗已是难求,当几十颗东珠仅做为装饰,缀于裙摆时,这条裙装意味的,就绝非是普通的裙子。   换上裙装,纱轻薄如冰绡,人翩然若飞仙,莲步轻移间,闪烁摇曳。   走至铜镜前,镜里的我,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所谓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亦不过如此吧。   一边的医女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双手奉上一景泰蓝盒:   “这是皇上赏与姑娘的。”   我示意她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枚翠钿。   比之寻常后妃用的花钿更是精致,由各种翠鸟羽毛制成,莹光闪闪,典雅别致。   他该是看到我额间的那抹因叩于砖地导致的新伤,虽不碍事,毕竟,是损了些许的容颜。   我对镜贴好翠钿,果是将那淡淡的伤痕悉数遮掩,更添了娇艳。   但,我却不能,就这样,走出殿外。   第九章 意微婉(3)   步出殿外时,他已坐在明黄的御辇中。   朝阳洒下片片金晖,亦衬得那御辇耀眼夺目。   “来。”他端坐辇中,修掌伸出。   我的脸蒙于一色的白纱后面,他,并不惊讶。   绫罗为帷,锦褥为垫,他坐于其间,明媚的眸子却凝住我,我缓缓向他走去,微福了身,道:   “贤圣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女。”   他闻言,却不恼,笑得愈发灿烂:   “你是要朕也夸你古有班婕妤,今有墨瞳不成?”   他博览群书,怎会不知道,这‘却辇’典故,而我,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倒是没了分寸。   试想,盐商之女,怎会读这么多书?   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我识得这些许的书,也是幼时,偷偷在私孰外听先生授课于澹台谨唯一的儿子澹台珉才知道的。   为此,没少挨澹台谨的戒尺。   思绪间,忽然,身子一轻,我竟被他伸出手臂,捞揽到他的座侧。   顺公公伺立在一旁,似乎也完全没有料到玄忆会如此为之,脸色更见震惊。   “啊……”我低低惊唤了一声,他揽紧我,恢复君王威仪:“起辇。”   明黄的帷幔落下,遮去我脸上的愕然。   在明黄的围拥间,他愈紧地揽住我:   “朕不是昏君,你何必却辇?”   他究竟要做什么?   他真的洞悉了一切不成?   念及此,我的身子猛然如坠冰窟中,他揽住我的手心,却很暖,很暖。   朱雀台位于禁宫的北隅。   台高十丈,九阶为一层,分十层叠次而上,台下则引京河水经暗道穿朱雀台流入御池,波光潋滟,水影迷离间,越烘衬出十丈高台的气势非凡。   文奉殿与朝凰殿分前后建在台上,周朝历届的选秀均在朝凰殿进行。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朱雀台,平素这里无谕是不得擅入的。   前朝有一妃子跳台自尽后,这里更是守卫森严,每十步一岗,滴水不漏。   辇停,帏幔掀,德公公放上鎏金矮凳,顺公公上前忙一搭手,玄忆松开揽住我的手,缓缓下辇,甫站定,回身,递手予我,我窘红脸,手放在他的手心,他掌心合拢,轻轻一拉,我人已顺着那凳子下到地上,与他并肩而立。   “万岁爷——”顺公公欲言又止,仿佛洞悉了玄忆的所想,使他明知有违礼规,也不得不噤声。   “起驾。”玄忆握紧我的手,并不松开,牵着我,一路,往朱雀台上行去。   “皇——”   未待我说完,就被他打断:   “记住,朕不是昏君。”   ‘却辇’典故:   汉成帝为了能够时刻与宠妃班婕妤形影不离,特别命人制作了一辆较大的辇车,以便同车出游,但却遭到班婕妤的拒绝,她说:“贤圣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女。”   汉成帝认为她言之成理,同辇出游的意念只好暂时作罢。   当太后听到班婕妤以理制情,不与皇帝同车出游,非常欣赏,对左右亲近的人说:“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   第九章 意微婉(4)   华盖升,旌旗飘,我看到,一路侍立的内侍均随着他的步子,跪迎圣驾。   这是我第一次,走在一个帝王的身侧,他的手很紧的握住我,我素来镇静自若,此刻,还是有些心悸。   朱雀台台阶很长,每一步,我却走得有些战兢,他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慢慢登到台顶。   他的气息均匀,我因着心慌,倒有些微微发喘。   巍峨的文奉殿跃入眼帘时,四周,齐整划一的,响起三呼万岁的声音。   穹宇是一种接近透明的蓝,偶有几丝浮云飘过,却是不蔽日的。   日曜华辉间,他的姿容愈发宛如谪神般俊美。   他微微笑着,气宇轩昂地走上早铺好的红毯,顺公公在前迎着他,经文奉殿,直往朝凰殿行去。   朝凰殿前,衣香环绕,今届的秀女身着粉色的宫装伺立在白玉甬道的两侧,御驾行经时,分两排纵列依次跪下叩迎。   而殿前,着正红华服的文哲皇后并浅绿锦裳的沐淑妃一起姗姗福身。   文哲皇后见玄忆牵着我时,微怔了一怔,但还是没有疏忽于礼数,款款下拜:   “臣妾参见皇上!”   文哲皇后身后的沐淑妃也一并俯身行礼。   今日,她们皆是按品正妆,雍容华贵间,却让人慨叹红颜的易逝。   她们至多不过双十年华,可,在这宫中,比之那些秀女,终是添了几许的岁月痕迹。   “平身。”玄忆淡淡道,径直走上三层金阶。   金阶尽处,俨然是极尽奢华气派的雕龙金椅。   金椅的左侧已长身玉立着一青衫男子,正是摄政王。   摄政王并不望向玄忆,而是睨向我,眼神里分明带着浓浓的阴霾,这层阴霾,忽然,让我心中拂过一丝清明,但,稍纵,依旧陷入浑沌中。   玄忆仍牵紧我的手,走近那象征帝王至尊的雕龙金椅,但,这一次,我死死地站定在原地,不愿上前。   不仅因为摄政王的眼神,更是因为,倘若我真的随他走到那位置,我将再无后路可退。   身后所凝聚的,必是嗜骨噬魂的风刀霜剑。   他见我执意不肯再往前挪一步,稍停步子,用只有我和他可以听到的声音,道:   “要朕抱你吗?”   我又羞又急地抬起眼眸,正对上他带着哂笑意味的目光。   他的手松开我的手,旋即移到我纤细的腰上,我的手忙去推他,顺势他却再攥紧我的手,把我带到那雕龙金椅旁。   “王父。”   “参见皇上。”摄政王的语气极冷,眼神仍睨着我,我在他的逼视下,稍稍往玄忆身后躲去,而摄政王的手已向我伸出,“今日本是皇上选秀的日子,多谢皇上将墨姑娘赐予本王为妃。”   摄政王的这句话语音并不大,充其量,至多我们三人可闻,但他的动作,必然落入台下诸人的眼中。   而,我的心骤然随着他的语音变冷。   冰冷的手不知是想要汲取更多的暖意,还是,仅因玄忆是我最后的倚靠,我第一次,反攥紧他牵着我的手。   第九章 意微婉(5)   玄忆语音含笑,牵住我的手,却并未再紧一分:   “王父,今日选秀,实则是朕希望王父能于诸位秀女中另择一王妃,至于墨瞳,朕实在没有办法把她赐于王父。”   玄忆的声音同样很低,皇后和淑妃在他未入座前,是不会迈上最后一层金阶的,所以,他所说的话,仅有近身的人才听得到,包括我。   摄政王再启唇时,眼底的阴霾深浓了几许:   “皇上要宠任何一名女子,本王都不会反对,可她却是本王要定的王妃。”   我的脸埋得更低,我不知道,为什么,摄政王铁定要我做王妃,我和他不过一面之缘,忆及,南越时,他曾让景王去寻找丽妃,但,当时景王的搪塞也犹在耳,最后是怎样复命,我并不知道。   莫非,他已识别我的真实身份是丽妃?   念及此,我的手,微微颤了一下,终于,玄忆握住我的手,稍稍加了些许的力。   “王父,朕已割舍了蓁儿,倘若,连她都留不住,朕即便拥有这片一统的江山,难道注定只能做孤家寡人?”   摄政王未再言语,周遭的空气瞬间变得凝结起来,凝结处,分明,还是有什么是流动的,那就是,他和他,这两个周朝最尊贵男人之间的目光凝着。   不可否认的是,当玄忆说出那句话时,我的心,还是微微地,停滞了一下,不管这句话中,有几分的真,哪怕,都是审时度势的虚假,但,却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拥有的,一种关于感情的流露。   手,安然地放在他的掌心,这一刻,我仅仅是那个蒙得君王恩宠的宫女墨瞳。   金阶下,一众秀女仍匍着身子静候君王坐定后的免礼,金阶上,皇后和淑妃亦在等待君王的入坐。   但,此时,她们的君王却与摄政王僵持着。   而我,可笑地成为了这僵持的始作甬者。   “皇上,本王并非要与你争这一个女子!”摄政王甫开口,语音低沉。   “朕一直敬重王父,那晚王父提出要纳墨瞳为妃,若换了别人,朕一定应允,可,王父,惟独她,朕无法应允!她已是朕的女人,也是与众不同的一个,你自幼待朕如父,这次,就算是朕求王父割爱!”   一个‘求’字,从君王口中说出,又是何等的千鼎之重。   这一番话,任是最无情的人,听了,都会动容。   我微微仰起脸,凝视着身边的他。   他的侧面,同样,俊美无双。   倘若说,景王对我仅有利用,那么,他对我,是否,真的会有一丝情份呢?   这个念头才出现在脑海时,就立刻被我生生遏制住,我真是蠢了,如果我忘记青阳慎远最终关头对皇后的绝情,那么我该还记得沐淑妃的眼泪,以及他对‘蓁儿’的那份用情!   我怎么,竟还存了这种侥幸的念头呢?   我于景王是棋子,我于他,又何尝不是?   不过,是枚,他试图转移感情的棋子,如此罢了。   “冤孽!”摄政王吐出这两字,身子稍稍往边上让去,玄忆牵起我的手,终于在雕龙金椅上入座。   第十章 选秀台(1)   我回过神来时,他已轻声道:   “站到朕边上。”   我会意,忙从他的手中抽出手来,伺立在一边。   而,摄政王,也已在右侧入坐。   皇后,淑妃这才姗姗拾阶上得前来,坐于玄忆的左侧。   “平身。”   玄忆甫坐定,语音宏亮,帝王威仪尽显。   大殿空广,他的声音,引起回音的迭荡处,分立两侧的十名秀女这才直立身子,依旧垂首而立。   玄忆向顺公公微微颔首,顺公公宣:   “选秀开始。”   从殿的一侧,一着深色官衣的男子手捧名册上前,叩拜道:   “微臣宗正寺宗正范巽参见皇上。”   “平身。”   一边顺公公走下金阶,从他手中接过名册,范巽随即退至一边,待顺公公返回金阶第二层时,宣:   “苏州织造纪赦之女纪嫣然,年十四。”   “陇西知府冯念祖之妹冯妙,年十五。”   念到的两名秀女即刻出列,手中各执一香囊,上面已绣有图案。   “臣女纪嫣然(冯妙)参见皇上,皇后娘娘,淑妃娘娘。皇上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小德子接过香囊,转予顺公公,顺公公再呈于圣驾前。   因她们皆低着脸,没有恩允,是不得擅自抬起头来。   所以,自然不会见到站于帝王身侧的我,而我,也难寻到低着螓首的那人。   但,总归是要抬头的,当皇后吩咐她们二人抬起头来时,我看到,其中一人的目光移到我的位置时有些许的惊讶,另一名,仍是淡然不惊。   我的眸华本在搜寻澹台姮,却被这次淡然不惊的女子所吸引。   那女子,梨涡透出红晕,如芍药拢烟,朱唇似笑非颦,恰芙蓉映月,风韵天琢,淡淡地站在那,宛如宫里太液池边的一株清柳。   我稍稍看了一眼玄忆,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那两个香囊。   “皇上,今年秀女的女红倒十分精湛。”皇后在一边提醒道。   “嗯。”   玄忆不置可否,略略望一眼台下的两人,手微微一点,顺公公忙会意,从托盘中取出一支如意,小德子接了,双手奉到我之前留意的那名秀女面前,那名秀女反是滞了一滞,随后才拜道:   “臣女谢主隆恩。”   “记下名字留用。”皇后吩咐一边的范巽。   “纪嫣然留!”   范巽高声宣着,原来,她叫纪嫣然。   十名秀女俩俩上前,玄忆皆是漫不经心的样子。   每批一人落选,一人留牌,至此,先前的八名秀女,共留下四名。   直到最后两名秀女被喊出列,我的心,倒比他提了起来,澹台姮必是在其中无疑。   微微回眸看他的表情,他似有所察觉,侧过脸来瞧我,我的脸一红,幸得有薄纱遮掩,忙仓促的低下头,他的手,在大庭广众之下,轻轻地握住我白袖下的手,幸得袖笼的宽大,旁人,并不能见到,但,足以让我窘得粉脸羞红,兀自低下螓首,以掩去面对澹台姮的不便。   “大理寺廷尉莫青延之长女莫莹莹,年十四。”   “清远候澹台谨之次女澹台姮,年十四。”   “臣妾素闻,南邦多出佳人,今日一见,果是名不虚传。”文哲皇后笑着启唇。   玄忆未置可否。   一边顺公公早把那两只香囊呈了上来,甫到跟前,我就闻到一股桃花的香味,目光往那香囊上移去时,玄忆手中已拿起一只香囊,上面,并无任何图案,仅用丝线绣了几行小楷,正是澹台姮所擅长的苏绣。   第十章 选秀台(2)   “碧桃催春晓霁开,乐鼓迎新倩影徊。绮华未博天颜喜,花貌自羞向鸾台。”   他轻轻吟出香囊上这四句诗,其意喻桃于人。   澹台姮为脱颖而出,入宫为妃,显见是下了番功夫的。   但,这般大胆,殊不知,实是玄忆的禁忌。   可,玄忆的反映却出人意料,他松开牵住我的手,击掌笑道:   “好一个花貌自羞向鸾台,朕今日便赐你向鸾台!”   “臣女叩谢隆恩!”她叩首谢恩,音色呖呖楚楚,宛如新莺雏凤。   我抬起眸华,只这一瞥,我就明白,为何,玄忆会说出这句话。   今日的她,淡敷薄粉,目光清澈,意态流动间,若清永涓溪,透着钟灵秀气,绝无半点矫揉之态,恰是后宫女子皆不可得的天然之美。   “皇上!”   一直不曾启唇的沐淑妃突然唤道,这一唤,皇后立刻会过意来,轻声:   “皇上,请赐下这最后一支如意。”   大理寺是掌刑狱案件审理的重要机关,廷尉又为大理寺总管,而,澹台谨不过是昔日南越的降臣,又岂可与廷尉同日相语。   这剩下一支如意自该赐于廷尉之女莫莹莹,并非是澹台姮。   微微松了一口气,但见玄忆轻轻一笑:   “五名可留?这有何难?宣顺命候青阳慎远。”   只这一句话,我的身子几近不稳,指尖刹那变得冰冷,但,我没有低下螓首,仅是,将眸光投向殿外,一袭深褐的影子出现在日照的辉煌处时,徒添的,竟是一份他的年龄本不该有的沧桑。   自古,胜者王,败者寇。   莫过如此,他几步走至殿内,一直低俯着他曾经高贵的头。   我就这样望着他,望着我曾经的夫君。   直到他,屈膝跪于地,三呼万岁,这瞬间,我心里,涌起的,仅是一种怜悯。   却并非恨。   长久以来,我就发现,自己,少了一种感情,恨。   仿佛,在那年以后,我就再没有恨了。   “平身。”玄忆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的笑意,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哂笑,“顺命候,朕念你归顺周朝以来,妻妾均无,特准你在朕已选中的六名秀女中,择一为妻。”   一个帝王,亡国之时,无力护得自己的妃嫔,这本身是种耻辱。   一句妻妾均无,又将他昔日的帝王之尊尽数抹煞。   淡淡一句话,宛如利刀剐心,可,他是青阳慎远,他的懦弱,他的自大,在此时,可以发挥出极强的功效,让他将这些讥讽全部消化怠尽。   “微臣谢主隆恩!”青阳慎远长揖及地,我看着他束发的青玉冠映着地上的金砖石,明晃晃地如同一抹利剑,刺进眼底,却并不疼痛。   原来,曾几何时,我对青阳慎远的心,早已死了。   “顺命候——”玄忆再启唇,刻意将这三字的称谓念得抑扬顿挫,他本是少年天子,一统三国,所以,他可以将抑扬顿挫于他的话语间,演绎成意气风发,“倒是朕忘记了,其实,该是五名秀女。王父,是吗?”   “回禀皇上,虽本王在接管南越后宫之时,曾命一干将领,务必寻访到丽妃,可,丽妃却与淑华公主一样,选择*。而,今番留下的六名的秀女中,其中一人为丽妃的妹妹,故顺命候所能择选的范围,仅为五名秀女。”   作者题外话:写得雪两眼冒花花了,各位,你们的留言到哪里去了?还有票票是否还藏着不给雪雪呢?哈哈。   晚上还有一更:-)   第十章 选秀台(3)   “自/焚……”玄忆玩味地念着这两字,“倘若,丽妃之妹愿意,也可纳进择选范围之内。”   听着,他们口中的丽妃,惟有我自己知道,其间的滋味是如何。   恰原来,昔日,摄政王寻访我,不过是为了青阳慎远!   皇后*,南越后宫中,除皇后外,位份最高之人,便是我。   也就是说,在那时,摄政王就已准备放弃皇后。   所以,他才会急于找寻到我。   也算对那亡国之君,是种告慰。   只是这告慰,不过多了一份侮辱的味道。   因为,我可能也同其他的嫔妃一般,遭受到西周将士的凌辱。   “臣女澹台姮容为昔日南邦丽妃之妹,但,臣女实不愿委身于顺命候为妻!”澹台姮骤然启唇,语音泠泠。   她怎会甘愿嫁于亡国君呢?   她今日出现在这秀台上,所想要的,所要得的,岂是那亡国君能给的。   我眯起眼睛,看着台下的这俩人,他们却都不能冒然将目光投往台上。   或者,即便他们看到了我,也不能凭着一双眼睛,认出是我。   他们对我的熟悉,其实,或许,还不如仅有数面之缘的摄政王。   纵然,我并不清楚,摄政王,为何会如此记得我。   “看来,你姐姐的自/焚对你的影响还是颇深。”   “是,臣女自幼与姐姐相伴,手足情深,但,姐姐入宫两年,最终却是这么一个下场,恕臣女无法坦然接受皇上的安排。”   “朕当然知道,你的鸾台绝非是一介王候所能给的,普天之下,也惟有朕,才能赐得起你这鸾台。”   玄忆的语气带了几分轻/佻,而青阳慎远仍旧叩于地上,安静沉声。   手足情深,我真的十分想笑,这,就是我曾经十五年生命中所涵盖的一切。   倘若,我真的死于灭国之时,今日,岂不是错过这绝佳的好戏?   我的眼睛越发地眯起,澹台姮,你我之间,又何曾有手足之情!   鸾台?既然你向往这鸾台,那,不如就由我,让你知道,何谓不自量力!   这一念晃过心扉时,自己都被骇了一跳,我怎地会变得如此?   素来,我虽不是慈悲之人,但,又曾这么歹毒过呢?   为何,就因这几句话,我竟能萌出这种念头来。   借着面纱遮掩,我深深地吸进一口气,指尖,冰冷依旧。   “吾皇英明,普天之下,臣女,唯一愿委身的,也只有您这样的开国明君!”   澹台姮说出这句话时,周遭的秀女皆是侧目,惟有一人,仍低眉敛眸,波澜不惊。   正是,先前引起我注意的纪嫣然。   此届秀女,不乏朝中重臣千金,见过的场面,亦该远胜于她,可,她却如此的淡然,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一般。   当看不透一个人喜或悲时,那个人才是最可怕的。   我收起目光,不再恣意端详金阶下众人的神态,因为,摄政王的目光如箭,已向我射来。   “顺命候,余下的五名女子,你任选其一,朕,君无戏言,定许你一段于周朝的美满姻缘。”   第十章 选秀台(4)   “微臣谢主隆恩,承蒙皇上厚爱,就她吧。”青阳慎远仿佛顺手一指,指的该是那最近的女子。   “准。”玄忆朗声道,我几乎可预见那被选中女子的脸色必然一变。   从入宫为妃,瞬间跌为王候妻,这其间差的,又岂止是天壤之别。   只听顺公公随即道:   “江西都尉之幺女段茹赐于顺命候为妻。”   一边,小德子已从段茹手中取回如意,与剩下的一只,分别赐于莫滢滢和澹台姮。   如此,她们从秀女的身份,晋为小主,只等圣旨颁下,赐于相应位份后,便可从储秀宫迁入其他宫中。   其余四名落选的秀女,即可发回本家,自行婚配。   其实,这何尝又不是一种幸事呢?   我始终站在玄忆的身边,看着这场选秀的结束,直到他复牵起我的手,缓缓从众人的叩首间走过。   当经过青阳慎远身边时,我的布履丝毫没有犹豫,绝然地越过他。   仿佛,越过的,便是昔日的种种不堪。   我并未再推拒玄忆,只任由他牵着我的手,往御辇走去。   他上辇,递手于我,我将手搭于他的掌心,借着他的力,上到辇中时,他的声音徐徐响起:   “不再却辇,可是因为方才朕之言语。”   “奴婢不知皇上说的是什么,奴婢只知道,站了这大半天,奴婢不愿意走回宫去。”   我的话,让他不禁哑然失笑,他将我的手攥在手心,并不放:   “原是为这,你才愿意上这帝王之辇。”   “不然,皇上又以为是什么?”   “罢,罢,罢,既如此,倒是朕让你站了这许久,累到了。”   我不语,也不将手抽回。   放下的明黄帷幔间,一闪一闪铺天盖地的黄,渐渐迷了眼,哪怕日头正盛,终看不清那穹宇接壤处的连绵宫阕。   “皇上,奴婢累了。”轻轻说出这句话,他握我的手,分明有一丝的颤动。   “朕或许今日不该让你来此,可,只有这样,摄政王才会收回他的请求。”   我没有料到他会如此坦白。   “奴婢知道。”   “你不愿为妃,也不愿出宫为王妃,你这样的女子,朕真的看不透,但,朕也不想看透。”他说出这句话,我的心,却逐渐松开。   他不想看透,这,是我要的吗?   “朕也需要一个人,可以让朕稍有些安宁的自处空间。墨瞳,你可愿为这人?”   “皇上的意思,是让奴婢继续留在泰然殿,这样,宫中之人皆以为皇上独宠奴婢一人,而实际,皇上要的,不过是一隅的安静,是吗?”   “你很聪明。”他赞许道,松开牵住我的手,我的手,陡然觉到的,还是寒冷。   将手缩到袖袍下,原来,这才是他要的。   翌日,玄忆颁下圣旨:   莫滢滢封为才人,赐居主位为盛惠妃的福臻宫偏殿沁心殿。   李念思封为宝林,赐居主位为沐淑妃的蘅泠宫偏殿听雨殿。   叶蓉封为宝林,赐居主位为上官宸妃的鸾鸣宫偏殿远华殿。   这三人为朝庭重臣的千金,故所封的位份也较其余二人为高。   澹台姮封为御女,赐居主位为秦昭仪的青衿宫偏殿冰冉殿。   纪嫣然封为御女,赐居主位为陈修媛的悠璃宫偏殿香梅殿。   另赐婚段茹于顺命候青阳慎远。   这道圣旨颁下后,后宫,注定,不会再平静。   因为,这五名小主,谁第一个承恩,无疑将是龙心最悦之人,亦会在承恩后第一个晋级。   而,在选秀台时,玄忆的言语中,多偏向于澹台姮,但,她不过是南邦的降臣之女,这一身份,在后宫的娘娘间,却都是不屑的。   ‘花貌自羞向鸾台’这句绣于香囊上的话,更被传为惑主妖媚之词。   可,君心是不会因后宫的纷纷传言有所改变。   果不其然,玄忆第一个临幸的小主,正是这为众妃嫔所不屑的澹台姮。   彼时,我正坐于泰然殿中,自从选秀那日后,他便不允我再当值御前。   可能,接下来,我都会独自一人,在这昭阳宫的偏殿度过。   今晚,我那曾经的‘妹妹’将以小主的身份,进入承恩殿侍寝。   她,会得到她所想要的,一直以来,她想到的,费尽心机,都会得到。   如若不然,她会选择毁灭。   我的唇边勾起一抹冷笑,毁灭?   或许,今晚,我真的不该让她如愿。   昔日,她们母女加诸在我身上,以及我母亲身上的那些痛苦,我不该忘!   作者题外话:今天这章看得痛快吗?票票和留言向雪砸来吧。雪雪爱你们:-)   第三卷 蒹葭采采   第一章 圣恩隆(1)   泰然殿正对承欢殿,我将殿内的灯火熄灭,站在轩窗旁,可以清晰地看到,驮妃公公将锦被拥裹的澹台姮扛进承欢殿。   那里,璀璨灯火的尽处,是后宫中所有女子所向往的龙榻。   而今晚,澹台姮,终于如愿以偿向鸾台。   我,不过是空担了一个虚名。   居于离帝王最近的泰然殿,却以卑微宫女的身份,在周朝乃至西周的后宫史上,该是绝无仅有的。   玄忆对我,难道,真的是虚宠,实则为了杜绝摄政王的念头不得已为之吗?   君心自有计较,我,不愿多去揣测。   身上还是雪白的纱裙,那一层一层繁复的白纱,其实,实是我最不喜的颜色。   我素来厌恶白色,在母亲去世后的那三天,灵堂铺天盖地的白,让我以后每回看到这种颜色就想到关于生离死别的无奈。   可,因为‘蓁儿’的缘故,从倾霁宫那晚,到今时今日,这种颜色,恐怕要伴随我一段时间。   纤手抚到髻上的珍珠,只轻轻一拨,那几点莹润便悉数洒落,徒坠了一地的光洁,愈衬托出那金砖地的硬冷。   布履踩过那些珍珠,咯痛了脚,我的眸华投注于,悬挂壁上的白玉箫,不知何时,这柄箫便移放在此处,但,自那晚后,却再未听玄忆吹过,我的手,稍稍抬高,够到那柄玉箫,指尖,是彻骨的冰冷。   也在此时,我听到,宫门口传来一阵骚动,是内侍小跑的声音。   宫里的规矩,除非是十万火急的事,否则,在皇上翻了牌子之后,昭阳宫的宫门一旦闭阖,是再不容任何宫人进来的。   眼见着,今晚,怕是有人按捺不住了吧。   我微微一笑,手复放下,既如此,我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不过一会功夫,只听得承欢殿前,小德子尖细的嗓音响起:   “皇上摆驾鸾鸣宫!”   那按捺不住之人,恰原来是宸妃。   她如今身怀六甲,敬事房早撤下她的牌子。而三妃中,唯独宸妃至今未有一儿半女,所以,这胎对于她来说,必是十分重要。   对于玄忆,虽然玄忆膝下子女均不算少,今晚看来,宸妃此胎,对他来说,亦同样是重于其他的事宜的,包括,翻了澹台姮的牌子。   今晚的鸾台,却是鸾鸣宫。   这一声尖细的声音,绕碎的,岂止是承欢殿中那名始是新承恩泽的‘姮御女’的清梦,更多的,该是明日宫中,其他几宫娘娘的心事。   有些事,看得太过透彻,未必是好的。   所以,渐渐地,我习惯于漠视这宫中的一切。   听得御辇行仗声远去,我在黑暗中,仿佛听见,承欢殿中,澹台姮的怒意吸气声。   淡漠一笑,曾经的姐妹,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竟不过是此时的淡漠心境。   缓缓褪下白色的纱衣,行至榻上,今晚,如果有人注定无眠,那,必定不会是我。   卧榻绵软,这一晚,我睡得十分香甜,任这宫里再有何变故,待在这隅殿内,我相信,他,会护我周全。   原来,相信一个人,其实,并非太难的事。   纵然,我不知道,这份相信的期限,是多长。   直到,一双冰冷的手,环住我的腰时,我才惊醒。   第一章 圣恩隆(2)   淡淡的香味萦绕鼻端,没有回身,我知道,必是他。   而他的手,亦不同往昔般温暖,恰是冰冷彻骨,仿佛那人一样。   念起那人,我身子陡然变得僵硬,他似是觉察到,轻声:   “朕惊醒你了?”   “没……奴婢睡得本就浅……”   我不知该怎样启齿,此时,应还是夜半时分,他从鸾鸣宫回来,竟不去承欢殿,却是宿在这泰然殿,这实是我没有预料到的。   毕竟,这会让澹台姮更注意到我的存在,也会让我真实的身份岌岌可危地被人所揭示。   固然,她为了家族一门的安宁,不会直接揭示,但,这却始终可以成为她威胁我的把柄,甚至,被宫中其他别有用心者利用的把柄。   想及此,我轻叹出声,他稍松地放开环住腰际的手,柔声:   “朕陪着你,安心睡吧。”   他其实是极温柔的男子,抛开帝王身份不说,他对我,实是好的。   可,我没有办法卸下所有的心防面对他,我和他之间,似乎总隔着那些许的天涧,无法逾越。   “皇上,您怎会歇在此处?”我隐去下半句话不问,他该懂的。   “子时,姮御女已被送回宫,朕不愿独宿在昭阳殿。”   “嗯。”   过了子时,除了皇后和三妃,其余妃嫔皆是不能留宿于承欢殿。   “皇上,既然,摄政王已不再提纳奴婢为王妃之事,还请皇上让奴婢能回以前的屋子。”   他想要一隅安宁,我又何尝不是呢?   “你认为,现在还回得去吗?”   “皇上?”我稍稍侧过身,他的眼底,是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意。   是啊,还回得去吗?   我怎么会以为还能回去。   从他将我抱入泰然殿开始,从他牵我的手步入选秀台的那天开始,其实,我注定回不去了。   奴不是奴,妃不为妃。   这,才是他所要的,以我,来吸引六宫的注意力,从而,真正护得他心爱女子的一隅安宁。   他在选秀台那日,也亲口承认这点。   所以,此时看似柔情缱绻,不过是假象,我素来淡漠的心,又岂会当真?   我复别过脸,不再去看他,他的身子仍是很暖,拥着一方锦被下,惟有我知道,这份暖,温暖不了彼此的心。   他蓦地扳回我的身子,我犟着身子不肯转向他,他的力度稍大,我吃疼地轻唤一声,身子,还是被他扳回。   “怎么?朕的话说重了?”   “皇上,奴婢不过是一名宫女,您却把奴婢安置在偏殿,您真的不管各宫娘娘怎么想?”   他认真的端详着我,手轻轻抚过我的脸庞,道:   “是你不要嫔妃的位分,怎么,反倒数落朕的不是?”   我被他的话噎了一下,反咬了一下樱唇,方说:   “奴婢仅想求得安稳。”   “只有在这泰然殿,你才能得这安稳。”他斩钉截铁地说出这句话。   其实,他说的,又何尝不是没有道理呢?   是我不要为妃,若为奴,我怎可能再得安稳?   这张‘蓁儿’的脸,各宫的主子,又有几人能容呢?   我不语,他久久地凝视着我,手轻轻下滑到颈部,我略略一颤,他却仅是象拍孩子一样地拍着我的肩部,哄道:   “睡罢。”   作者题外话:今天这一章写得有点问题,重新改了一下,再发一次。   第一章 圣恩隆(3)   翌日,姮御女初次侍寝,君王却夜半因宸妃腹痛,赶往鸾鸣宫的事,顷刻在宫内传出。   并且,君王其后数日,亦未再翻任何新晋秀女的牌子,而是一反常态,继续宿于偏殿,泰然殿。   殿中的白衣女子,正是选秀那日,伴于君侧的新宠。   于是,关于新宠的真实身份的猜测,纷嚣日上,唯一,在猜测中确定的,是这名新宠并未晋任何位份,这,也成了猜测最集中的问题。   而我,在听到小德子刻意带来的这些讯息时,仅一笑置之。   “她们哪知道,这新宠竟是姑娘呢?”小德子打着哈哈,恭敬地递于我膳房特制的下午茶点,恰是梅花膏。   我素不喜这梅花膏,但周朝宫内,却尤喜将这梅花入食,诸如梅花酿,梅花膏,梅花羹,比比皆是。   象征性地接过,道:   “劳烦德公公还记着墨瞳。”   “呵呵,姑娘这么说就见外了,其实,咱家对姑娘倒也是困惑十分。”   “哦?不知墨瞳何处让德公公困惑?”   “姑娘正得圣宠,为何却不计较位份呢?”   “德公公又怎知是墨瞳不计较呢?”   “难道,是——”   我故做忧愁地叹口气,幽幽道:   “德公公明白就好,千万勿告诉景王,也免得他担心。对了,景王最近可好?”   如果说前半句话,不过是演的一句戏,那后半句,却是我想问的。   原来,心底,还是会想起他,甚至于他此番扶灵的途中,是否平安。   毕竟,他是逆了玄忆的旨。   “景王一切安好,不过再过数十日,也该返京了,这段日子,姑娘请多保重自己,姑娘也该知道,这宫中,圣恩是最琢磨不透的东西,既然皇上,连续数日只歇在泰然殿,姑娘也该为自个的将来打算一下,毕竟,位份,是承认姑娘在后宫中位置必不可少的。”   小德子的话,让我陡生几分的反感。   我淡淡应了,他也不便在泰然殿多留,即刻退了下去。   自从被玄忆安置在泰然殿以来,每日,虽然膳食有专门的宫女送入,但,无形中,我似乎再也出不得这殿一步。   纵然殿外未设看管,可,我也明白,与其出去,还不如待在殿内,倒是太平。   那支白玉箫一直悬在墙上,每日,我独自一人,除了对着轩窗外发怔,就是看着这管玉箫,这样的日子,竟比南越时,还难熬了几分。   因为,景物,是一成不变的。   唯一,有些期盼的,竟是玄忆每晚用罢晚膳过来安置的时候。   对,是期盼。   当我意识到这个词时,心里,骤然萌起的,却是一种惧怕。   我怎会对他有了期盼?   这是最危险的讯息。   我竭力遏制住自己的念头时,他身上好闻的香味已然在身后环绕。   “在想什么?”   “皇上。”我回眸望向他,并不叩拜。   或许,我早习惯这样的伴驾。   他对我无欲无求,却,非要在外面做出一副圣宠独到的样子。   “朕最近瞧你,一直出神发怔。”   “奴婢只是不习惯突然清闲下来。”   “那明儿,你去扫庭院如何?”   我未料到他竟会做此发落,待看清他眸底掩不住的笑意时,才知,又被他所戏。   “皇上,究竟要躲到何时?”   问出这句话,终于,他眼底的笑意尽数驱散。   “此言何意?”他的语意转严,略有些不悦。   我不再瞧那白玉箫,径直往轩窗边走去:   “皇上心底清明,躲着谁,为着谁,何必让奴婢解释。”   “朕许你的安稳,倒愈发让你骄纵了。”他说出这句话,已然冷若冰霜。      第一章 圣恩隆(4)   “既是皇上觉得骄纵了奴婢,打发去扫庭院,也算是个处置。”   我犟起来,手扶住轩窗的格子,只一下一下的把指尖叩进那格子中,格木是上好的紫檀雕成,我这般一叩,反是把春葱一样的两段指甲给叩了下来,觉到吃痛,匆匆收手时,指甲齐齐断裂处,显见是腥红的血已蔓出。   心里一憋气,竟觉得委屈十分。   我知自己触了他的禁忌处,但,小女儿的心性,只让我忘记了尊卑,不肯回身去求他一句。   “好一个口口声声自称奴婢,朕从未见阖宫中的奴婢有你这么放肆!”   “是,奴婢僭越放肆,皇上是主子,您要罚即罚,何必再挑诸多奴婢的不是?”   我的口齿伶俐,在他的气头上,愈是增进不少。   说出这句话,连我都震惊莫名,以往矜静退忍,擅于谋心的墨瞳竟是不见了。   因为,我真的不知道,每每他安静地凝着我,是看我,还是在看那一人。   象一个摆设,或者说是会动的替身摆设,置于这看似恩宠无限的泰然殿,我愈发不能控制自己心性。   我知道,我是骄傲的,哪怕,这份骄傲,纯属无谓的坚持。   “好,你即不要这安稳,朕又何必许你!”   “皇上自个明白这安稳,于外人眼中的圣恩隆宠,实际为的是什么。”我转回身,眸华里,却含了一缕悲懑。   我此时一定是在演戏,偏把自己演成楚楚可怜,因爱生怨的宫中女子之样,来换取他的一丝真正垂怜。   就仿同,初见他时,所吟的那首曲中一样。   这才是他所爱的样子,所以,我并不介意陪他演这一出。   是的,一定是这样。   心里稍稍为自己的不能忍释怀时,他却不怒反笑地睨着我:   “你以为,你真能揣住朕的心思,真以为朕不敢罚你?”   我并不躲避他这种让我觉得莫名有丝酸涩的目光,道:   “奴婢不敢妄自菲薄。您一句话,让奴婢离了泰然殿,也算给奴婢一个处置。”   他的手咻地钳住我的手,一字一句道:   “你真以为朕容许你一而再地妄语藐上吗?”   他钳住的手,恰是我断甲之手,被他用力一钳,血愈流得迅疾,我借着素白的纱袖掩过那抹艳红,语音清冷:   “奴婢自知没有任何资本值得皇上一再纵容,请皇上贬奴婢扫庭院即是。”   假设这是演戏,为何我竟动了哀怨之气?   我怨什么呢?陪他继续演圣恩隆宠,吃醋生味的戏,不正是景王所乐意见到的,也是我所能安身的吗?   然,这分哀怨,甚至带着悲懑的忤逆,终使他不悦起来。   我只看到,他的笑意敛去,眼前的他,俨然再次回到那晚初见时的样子:   “来人!”   “奴才在!”小德子巴巴地从殿外进内。   “传朕旨意,墨瞳贬于暴室!”   小德子震惊得差点忘记应声,但他本顺公公的得意门生,自然处事再惊都能应付自如:   “奴才遵旨。”   他,竟真的贬我去暴室?   我自知,暴室对宫女意味着什么。   如果我认错,是否他会对我宽容?   如果我求饶,是否他会收回成命?   可,我没有认错,更没有求饶。   我赌的是什么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淡漠地看着他,仅说了一句话:   “奴婢最不愿穿的颜色就是白色。谢主隆恩,即去那暴室,奴婢终是可以不穿这白衫衣裙了。”   他并不看我,漠然回身,冲着小德子挥了一下衣袖,带着,无法挽回的绝决。   作者题外话:今天还有一更的哇,你们的留言呢?票票呢,砸过来吧。。砸得越多,偶下笔越温柔。。。嘿嘿。   第二章 暴室狱(1)   小德子领我出昭阳宫,约莫走了半盏茶,眼见着甬道渐窄,宫人渐少,方叹气,轻声责道:   “姑娘,你是和谁过不去?明知王爷月余内不会返京,却捅了这么大娄子,这宫里,姑娘昔日得宠时,即便不是什么正经主子,也没人敢对姑娘怎样,今日,你被贬暴室,即便不是正经主子的那些人,都可以轻易要了你的命!唉,王爷的苦心可全白废了。”   “这宫中,没人敢要我的命。”我语气虽淡,但话音里的笃定却让小德子的脚步慢了几拍。   “姑娘,这宫中,向来都是拜高踩低,你既进了暴室,没有皇上的恩旨,是出不来的,即便她们不动你,那劳作也非你这等娇柔女子所能承受的。”   “皇上只是把我贬至暴室,并未说是终身贬入此。”   “姑娘,宫女被贬进暴室,好比后妃废入繁逝宫,岂会出来?”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止了这句话,转了话题道,“待一月后,王爷回来,我会代姑娘去求求爷,看能不能有个转圜。”   我淡淡一笑,心知他话里的意思,连那蓁儿被废入冷宫,都出不来,何况我区区一宫女呢?   可他们又怎知道,越是心坎尖上的人,越是放不下那心,既放不下那心,出来,又岂是片言只语可得的。   何况,顺公公口里的遗诏怕才是真正的掣肘。   暴室,位于禁宫的西隅,为犯下过失的宫女辛苦劳作处,其实,相当于民间的染坊,不过,因着其间又设有囚狱,宫里,亦称为:“暴室狱”。   小德子将我带到暴室,早有管事的嬷嬷迎了出来,小德子低声嘱咐她几句,她打量我的目光才变地缓和下来。   小德子在宫里,也算是稍有头脸的内侍,他这般帮我,不过是在景王未有新命令下达前罢了,倘若,景王知道我忤逆皇上,被贬暴室,怕早就舍弃我这枚棋子。   那时,他定是不会如此颇费周折。   拜高踩低,比比皆是,于他,也不会例外。   姝丽的容颜上,仍是笑意淡淡,但,她们不会看到。   因为,离开昭阳宫,脸上的面纱还是会伴随着我。   玄忆不会愿意,这张酷似‘蓁儿’的脸在后宫再掀起更多的关注及波澜,那些嫔妃,仅知道的是,在泰然殿承恩十余天的宫女被贬暴室。   如此而已。   然后,那些嫔妃会用一段时间来观察,是真失宠,还是假赌气。   再做出计较。   所以,在玄忆没有做出更多舍弃我的举动前,这拜高踩低的宫内,是无人会伤我的,或者说,敢伤我。   可,我,为什么偏不能忍一下呢?   明知不能触及的禁忌,偏随着自己的一时性子,身陷这暴室狱。   虽,暂时无人会伤我,那劳作,却终是存在的。   我到底想试什么?而,那,是否是我能试得的?!   春末,是最后煮练曝晒丝帛的时候,暴室也因此显得犹为忙碌。   换上粗布衣裳,管事的嬷嬷给我安排的是相对轻松的晒布的活,但,既是如此,我断了指甲的指尖触到那才滚烫丝帛时,还是有着锥心的疼。   晾布的高木架间,没有染上颜色的丝帛迎风微微的飘扬着,这些轻薄的织物,很快就会被染上各种纷呈的颜色,进献给各宫的娘娘。   我闻着空气种那股腔鼻的煮丝味道,以及承着夏初暖阳的炙晒,知道,继续沉默,我这一生就注定仅能这么卑微弱地活。   第二章 暴室狱(2)   可,残存的心气,让我并不能即刻就委低身子,去邀得君恩的转圜。   我亦明白,如若拖得时间过长,最终等待我的,不过是遗忘的命运。   自我被贬暴室,每日,小德子总会来探望我,我知道,这不可能是远在千里之外景王的授意,只会是昭阳宫的主子,这禁宫主子的默许。   小德子带来的,却是足以让后宫其他嫔妃听来心痛的讯息。   而这些讯息进入我的耳帘时,也有一点点的酸和涩,但,并不明显。   莫才人,李宝林,叶宝林,澹台姮相继被翻牌,其中,澹台姮更是在短短的十日间被翻了三次牌,并在初次侍寝后被晋为宝林,其余三人,也按例各晋一位。   一时间,后宫中,澹台姮成为新得宠的嫔妃,除皇后外,连三妃都不约而同送去贺礼。   她,果然没有辜负澹台谨的厚望,我淡淡地听着这些,只是,指尖微微颤了下。   入选的五名秀女中,惟独姿容最出众的纪嫣然没有承恩。   这,是是我没有想到的。   不过,玄忆的心思本就让人看不透,或许,越是冷落的,才是越在乎的。   集宠于一身,必是集怨于一身,这点,做为君王的他,不可能不知。   所以,他昔时对我的宠,不过是让我成为众人怨恨的焦点。   为的,怕是还繁逝宫那人一个清静,亦是一种赌气吧。   但,这样平静的日子,注定,我不可能会继续拥有,一切,终逼得我,必须回到这禁宫,才能自保。   哪怕,我真的不愿置身是非中。   近夏时分,暴室是没有冰块纳凉的,忙了几个时辰,我身上已是汗意涔涔。   轻轻拭了额边的汗意,明晃晃的煮缸内,倒映出我蒙纱的容颜,经这十几日的晒照,幸得那半幅白纱遮容,姿容才没有过多的憔悴。   正把煮好的蚕丝接过,与另一名宫女抬着往晒架边走,忽听暴室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内侍从外奔进。   “全停下!”厉喝声响起时,管事的嬷嬷忙迎上前去。   “顺公公,可是有何差遣?”   “全给咱家拿下!”   我从没看到过如此严厉的顺公公,他肥白的脑袋上,不知是因为赶路,还是急火,不停有细密的汗珠渗出,即便一边的小内侍替他拿帕子拭去,不过须臾,那汗珠又垂挂了上去。   “顺公公,这是何意?”管事嬷嬷不解地问。   “自然有你们交代的时候,拿下!”顺公公嗓音尖细,隐隐透着一种肃杀的气氛。   随后一众内侍把暴室劳作的一干人等押往暴室狱中。   暴室除织作染练外,宫中宫女有病或有罪,都幽禁于此室,因此,亦称暴室狱。   这是我第一次身陷牢狱,四周是黑森的阴冷,惟有最上侧有一道狭长的窗子。   周围,有宫女惊恐的议论声,而我,却只能安静。   将暴室所有人都囚于狱中,缘由一定不会简单。   心底,隐隐,是不安的。   可,在没有知道发生何事前,保持安静,才不会让自己耗费无用的精力。   小德子自我入狱后一直未曾出现,这也更加肯定我所想的。   被押入狱的当晚,管事的嬷嬷就被带出去审讯,约摸两三个时辰再次带回时,人已被拷打得奄奄一息。   作者题外话:到底发生啥事了呢?嘿嘿。   第二章 暴室狱(3)   接着,是负责漂染的几名宫女被带走,带去四人,回来只有满身伤痕的三人,未回的那人下场显而易见。   当那些血腥气弥漫在狱内时,我骤然会觉得浑身冰冷。   在黑暗中,我蒙着面纱的鼻端,开始呼吸困难起来,那些血腥,每当我深深吸气时,就攫住周遭所有的空气,浸染得我的胸中,似乎也有着血气上涌。   我没有想到,这么快,我就又面临死亡的威胁。   而这一次,可以说,是我自己的咎由自取。   再没有人被带出去审讯,四周除了受刑宫女的哀吟声外,一切恢复平静。   静到,连早前的议论纷纷都不复有。   余下的那些宫女除了同情地看着那些曾经的同伴,此刻,更多的是彼此靠拢在一起,来驱散心中愈浓的恐惧。   小德子仍旧没有出现。   或许,玄忆终于放弃我了。   我不过是一名屡次忤逆他的宫女,纵然眉眼相似那人,可他又凭什么迁就于我呢?   这一赌,我赌去的,竟是自己的命。   第二日,我终于知道此次的牢狱之灾的产生缘由。   当嬷嬷断断续续告诉周围宫女此次犯事的缘由,并经无数人的传递,到我耳中时,我才证实了自己的推测至少有一部分是正确的。   只是,连我都没有料到,这次所犯的事,会如此地严重。   传递事由的宫女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甚至,在没有说完时,眼泪就止不住地留下。   宸妃腹中的龙胎小产,经太医院排查,是春日由暴室进贡给其的绢纱面料中含有麝香。   故,内务府将暴室一众人等押进狱中,务求查出谁是幕后的下药者。   原来,是他的爱妃小产,天子之怒,必然血流成河。   任谁都知道,没有人会傻到自己做了这事还出来应下,只为保下无辜者的赦免。   所以,我嗅到死亡的气息越来越浓。   果不其然,第二日,顺公公传下他的口谕,倘若十二个时辰后,还未有人出来应罪,或没有人检举谁是罪魁祸首,那么,暴室所有人等一律绞杀。   这道口谕下达后,整座牢狱里骤然响起的哭喊带着声嘶力竭的味道。   玄忆,他不该是如此不问青红皂白就滥杀人命的帝王。   这个疑问,在一个时辰后,小德子给出了我答案。   他借着审讯的因由,将剩余的宫女一个个传至暗房问话,当然,也轮到我。   暗室仅有他一人,简短的几句话,心底的疑问已解开。   原来,是惠妃的献策。   她声称,在人人皆危,欲求自保面前,定会让知情者举报出始作俑者,如若不然,宁可错杀一百,亦不放过一个,也实为整肃宫纪之上策。   而,玄忆在宸妃的恸泣下,准了这个策谋。   小德子说完这些,更焦急地问我,可有皇上赐下的信物。   我这才发现,原来,玄忆和我之间,连一丝牵缠都是没有的。   此时,距十二个时辰,还剩下最后的八个时辰,但,小德子的审讯仍旧是一筹莫展,毫无进展。   除了玄忆外,无人能救我。   我如果不想死,就必须做出一些的妥协。   是啊,我何必当初要和他去拗气呢?   他是我什么人,我又是他什么人。   我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失了分寸,对于他的身份,我真的不忌讳,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呢?   第二章 暴室狱(4)   “姑娘,我知道你在等着景王,但,景王远在济明,还剩八个时辰,你断断是等不到他回京的!”   小德子叹着气道,语音极低。   我扬了一下黛眉,语音仍是淡淡:   “难道德公公让我杜撰别人的罪失,来换得自己的生?”   “姑娘年纪尚轻,真愿做了这屈死鬼?”   我略带婉楚地一笑:   “这宫里,屈死的人,又岂止一个两个呢?”   “姑娘,即如此,我也无法了。”   小德子的脸有些暗淡,我的眸华则一直驻在窗棂上。   “不过一死,却是干净。”说完这句话,我缓缓起身。   窗棱外的影子愈渐清晰,伴随着男子低沉声音响起,只有我听得到自己心底,绽开如花的笑靥。   这笑靥是因心而生的。   他,终是来了。   所以,我的心底,有最灿烂的笑意蕴生。   我一直以为,早忘却怎么去灿烂的笑。   原来,这和忘却无关,实是人的本能。   如同现在,我看到他,心底,是关于欣喜的笑。   即便我骄纵得不思悔改,他还是来了。   “你倒是干净了,墨瞳,难道朕真让你避之不及?宁死都不肯开口求朕吗?”   小德子脸色死灰死灰的,他战战兢兢地跪地叩拜,顺公公早唾道:   “不中用的东西!咱家是这么让你随意逼招的吗?”   “看来,内务府确是不如宗仁府让朕省心。”   这一句话的背后,是含着凌厉的杀意。   我听得懂。   从我决定说出那些话时,就明白这一切。   小德子,既是景王安插的人,自然,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说出我的真实身份。   只可惜,他注定,从效忠景王那天开始,就在劫难逃。   我,又比他好过多少呢?   扇子,秋凉可纨,一枚废棋却是连保存的必要都没有。   而,今日,事关龙嗣,搁在谁手里,彻查,意味着,就是面双刃剑。   于我,不过是借着这把剑保得自己,至于,那反刃伤及的人,我再顾不得,也无力去顾。   所以,我能说的,能做的,也只是如此罢了。   墨瞳,你曾几何时,竟变得如此心狠呢?   可,倘若顺着小德子的话说下去,必然会牵涉到景王,实是我不愿的。   因为,我并不能确定,窗外的玄忆,听真切了多少。   景王可以不顾全我,我却不能不顾全他。   这是我真正的心?真的是吗?   叠声扪心自问,眉尖不易察觉地微颦一下,这一颦间,我看到顺公公一记掌掴扇到小德子的脸上,眼见着小德子满嘴流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是宫中的一种密而不宣的刑罚,一掌掴去,实是打在了穴道上,被掴之人,四个时辰内是说不出任何话,从而无法为自己辨解。   顺公公不会让他多说一句话,即便是得意门生,大难临头之际,自保是最重要的。   多说多错,不如不说,也是种干净。   随后,小德子被一群内侍反剪着手押下,他临出门前,扭头望了我一眼,那一眼的神色,让我的心,一并堵了起来。   手不自禁地撑在桌上,暗室的昏暗,让我看不清玄忆脸上的神情。   唇边浮起苍白的笑靥,不若心底的灿烂,映于玄忆的眸底,他轻挥了袍袖,顺公公旋即带着一干人等退下。   第二章 暴室狱(5)   “过来。”他象往常一样,伸出手递给我,以不容反抗的命令口吻道。   我略略低着螓首,纵还有着面纱的遮挡,但,这瞬间,空气,也不再窒闷。   哪怕,这里是暗室。   哪怕,这里隐约有着压抑的阴暗。   莲步轻移,向他走去,却并不把手放在他的手心,只是以很近的距离看着他。   容颜平静。   他唇边浮起一道完美的弧度,即便在这暗室,这抹笑意仍旧如此灿烂,仿佛,把阴暗的某处也一并点亮。   轻轻牵起我垂在裙畔的手。   他的手,很暖。   我的手,很冷。   “朕——不舍得你死。”   简单的六个字,蓦地让我的心,漏跳了一拍,当我又感觉到心的跳动时,眼底,竟有热热的感觉。   努力咬了一下银牙,他所说的对象,是那个女子,不是我。   我不能会错意,会错情,只得了这片刻的温暖,就忘记可能接踵而至的冰冷。   “倘若是奴婢将麝香放进染料中,您也不会杀奴婢?”问出这句话,我第一次,专注地凝住他。   我们的距离很近,可,心之间,到底又隔了多远呢?   “你进暴室才十天,而,进贡给宸妃的那批丝帛是在上个月染成的。”   原来,他真的都清明于心。   “可,您还是下旨,若无人应罪,便将暴室所有人处死。奴婢也是暴室的宫人,您的这道旨,也包括奴婢。”   我说出这句话,他的脸上分明动容了一下,眉心蹙紧,他望进我的眸底,许久许久,方轻轻揽我入怀:   “你是朕的御前宫女墨瞳。”   “但,其他人,却要死,对吗?”我顺从的伏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昏暗中,那明黄依然一灼灼地映进眸底。   “君无戏言。”   那些和我朝夕相对的宫人,转瞬,在八个时辰后,便是阴阳两隔。   这禁宫,原来,命真的,全操纵在别人的手中。   哪怕,再谨小慎微,却,皆不由己。   我的身子明显地颤抖了一下,他觉察到,稍紧地拥住我,香气馨绕间,他的语意温柔:   “只要你待在朕的身边,朕会保你一世的平安。”   “皇上,奴婢怕死。”我说出这句话,心底堵着的地方也抒展开来,“可,奴婢也不忍看朝夕相处过的宫人白白搭上性命。”   我竟会为那些人去求情,定是我想在他心底留下纯善的印象吧。   我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女子,除了为自己的活命着想,又岂会为他人着想呢?   包括刚刚眼见着小德子那般,我都没有心软。   “你真的很象她。不过,这种善心,在宫里却是最要不得的。”他说出这句话,我觉得到他拥住我的力度是那么地紧,紧到仿佛要把我揉进他的胸中。   我的手颤抖着,想环住他,但,最终,还是垂下。   我不会抱任何人,因为,双手圈住的,并不会长远,失去时的空落,我不要!   不再说任何话,我知道,这宫里是无谓再添几多冤魂的。   就这样被他抱着,我十五载的人生,第二次,除了母亲之外的温暖,是他给的。   这个男子,叫嬴玄忆……   第三章 俩迷离(1)   除我之外,暴室的一干人等,在第二日,天蒙蒙亮时,悉数被处死。   这次的特例,在宫里会有多少的微辞,我并不知道,因为我随玄忆回到昭阳宫,继续被他安置在泰然殿中。   那里,有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安静。   小德子再也没有出现在昭阳宫中,仿佛蒸发一样,连他的名字都成了种忌讳。   当袭茹调遣云纱来伺候我时,我清楚地看到,她的眼底,对我酝积着一种惧怕,更多的,却是种厌恶。   她讨厌我,不是因为我如今看似盛隆的圣宠。   而是,她把小德子的失踪,归咎于我的身上。   云纱,本就是景王的另外一个眼线。   从每次景王来屋子,她都恰巧不在;   从她对我若有若无的提点,又适时噤声;   我就知道,她,也是景王的人。   所以,我和她昔日的所谓情谊,全是假的。   我在铜镜内凝着她,扬起我精致的脸,吩咐:   “杵在那做甚么?先下去,传你,再上来。”   她诺了声,转身离去。   这宫里,到底,有什么是真的呢?   譬如玄忆,他真的会有一点点的真情给我吗?   他,毕竟是帝王啊,一个帝王,即便有情,也早被三千佳丽分得所剩无几。   我,不过,还是个奴婢。   一个,没有任何名份的奴婢。   这么想时,我理妆的手微微滞了下,怔滞间,依稀从铜镜中竟看到景王立在殿门边,对我森冷地笑着,我一惊,珠钗委地,回首时,那里,又哪来一个人影呢?   殿外,传来福如的通传声,每逢玄忆翻牌,福如都会这样拉长着嗓子通传。   “澹台宝林侍寝——”   那尖利的嗓音拉得极长,仿同一针针地,密密匝匝地刺进我的耳中,让我不禁将方盘起的发丝悉数放下。   更漏声响,子时一刻,我觉到有人进得殿来,那熟悉香气萦绕我时,我并不回身。   他轻轻揽住我的身子,我的身子却莫名疏离他。   隐约间,我似乎能闻到,澹台姮喜用的茉莉香一脉脉地从他身上传过来,这让我的心底,愈渐地被束住,不再自然。   “又和朕使性子?”   “奴婢不敢,只是困了,您惊醒奴婢。”   我犹记那回的忤逆,同样的事,我不愿意再发生第二次。   他扮回我的身子,让我正视他。   有一缕头发顺着我的脸畔拂过,他悉心地将那缕头发撩到我的耳后,淡淡一笑,那眼底,绽开的,又岂止是桃之灼灼呢?   “你,和她们在朕心底,是不同的。”   他轻轻说出这句话,我的脸嗖地红了起来,讪讪地牵过枕尾坠的流苏,声音愈低:   “她们是主子,奴婢是宫女,自然,是不同的。”   他的手流连到我的脸边,语音甫起,柔意款款:   “朕可以随心翻她们的牌子,但,对你是例外,除非你愿意,否则,朕不会强求于你。一如,你不愿意成为朕的后妃,朕也容你。”   我惊愕地抬起眼眸,他,对我,竟是如此的用意?   不过,须臾,我便将心底萌升的感动压下。   因着那人,我才得到他如此的不同对待。   我何必非用感动困住自个呢?   夜风有点凉,我裸露在锦被外的薄纱下,仅着淡绿色的肚兜,下意识将身子往锦被里缩了缩,他的眼底,眉稍,都蕴了笑意。   作者题外话:要留言要留言,不留言,偶就哭扑到墙上去,二更就木了哇。   拽着地皮哭。哈哈。   第三章 俩迷离(2)   “皇上可有心?”我说出大不违的话,伸手覆住他抚着我脸的手。   “这话,又是僭越。”他不回答我,我自然知道,他不会回答。   “奴婢知道僭越,但奴婢还是要问。奴婢要的是心,皇上肯给吗?”   我要他的心,对,只有他的心,才能保我一世的平安,而不是一时。   可,问君王要心,墨瞳,你是傻了,还是蠢了?   即便有心,临到头,在这深宫,不过是红颜未老恩先断。   不过是一个弃字。   我已经做了两年的弃妃,难道,还会这么傻?   但,   话已出口,驷马难追。   我由得此时自己的心,问出这句话。   所以,不悔。   “得到人,却得不到心,这话是你告诉朕的。所以,朕要你的心,而朕,无心。”   他用最温柔的语音说出这句最绝情的话,我并没有被伤道。   原来,我也是无心的。   “皇上也说过,不要任何人的心。”   我灿烂一笑,我的笑在他的眼底,宛如盛开的牡丹般娇楚动人,这一刹那,他的心,是否会为我动一下呢?   我,笑起来的样子,最美。   “早些安置吧。”他被我的小女子之言,弄得有几分无奈,但并不责我。   我笑得倒有几分的没心没肺,蜷起身子,挣离他的手,缩到他的怀里。   喃喃:   “那奴婢只要这份温暖。”   是,我怕冷,我惧怕一切让我冰冷的东西,从南越梅宫存在的那天开始,我就怕冷。   这同样无心有意的一句话,让他的身子明显僵硬了一下,我愈紧地缩进他的怀里。   那里,很香,很暖。   倘若,我能一直缩在他怀里,那是不是,真的,就会远离所有寒冷呢?   但,我仍不用自己的手环住他,哪怕这样,我能汲取更多的温暖。   我还是怕贪恋,会让我逐渐迷失,直到倚赖,那样的我,如若再失去温暖,该如何自处呢?   依旧是卯时,他起身,上朝。   我拥着锦被,那里的余温,让我不愿下榻。   他也由得我,顺公公和福如,再诧异,亦都没有最初的那次惊愕。   他们逐渐习惯,而我,也必须习惯。   待他去远了,我才缓缓起身,其实,做主子,真的很舒服,虽然,意味着禁宫的步步惊心,意味着所有的荣华都将系于君王身上。   可以不必看很多人的脸色,要看的,也只那一人的脸色。   可以不必值夜之辛苦,日照茜纱窗,才起身梳洗。   云纱本伺在帘外,听得响动,忙碎步近前:   “姑娘是要简单梳洗,还是温泉沐浴?”   我眸华淡淡拂过她的脸上,我和她之间,现在这样,才是最真实的本质。   “梳洗即可。”   沐浴,本是侍寝后妃,得了恩赐方能享用的温汤水滑洗凝脂,我不过妾身未明,何必去倚着丁点的娇宠便让后宫那些女子更容不得我呢?   况且,这恩宠,本就是那‘蓁儿’的。   浮过这个名字时,我的眉心,终是颦了一下。   我竟会介意她?   淡淡一笑,窗外,晓光初霁,百花争妍,真真是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有心人上青风。   送得越高,跌得越重。   只这个道理,却不是任何人都懂的。   作者题外话:留言一多,偶就有无穷的动力。今日三更。。。3400字。。。哇。。。又会有一个小高潮。   大家可以猜猜接下来的情节,猜对80%者,有奖哦。   第三章 俩迷离(3)   伺候我梳洗的,也仅有云纱一人。   梳洗停当,云纱早捧上精致的景泰蓝饰盒。   打开,里面,仍是当时玄忆赏赐的翠钿。   纤指捏起,问:   “白纱呢?”   “皇上吩咐,请姑娘不必再用白纱。”   他是让我这张容貌尽显于后宫诸人面前吗?当时,本就是要避开澹台姮才用的这白纱。   可,我真的有种不想继续这样躲在暗处过日子的念头。   但,我能吗?   “替我取来。”   “可是皇上吩咐——”   “云纱,这里没有旁人,你是听皇上的话,还是——”我打断她的话,却并未把要说的话说完。   她是聪明人,不需我多说,更何况,隔墙,难保没有别有用心的耳。   “姑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主子此时不在镐京,那么,我的话,你却是不能违的。”   她不再多说一句,怔怔地看了我一眼,忽然咬了下唇,福身诺了,打开一边的雕花镂梨木,替我取来白纱。   我将白纱蒙于脸上,虽然,呼吸,始是阻碍,可,在这宫里,比呼吸更让人要命的人,才是真的阻碍。   稍许用了些早膳,才以捻盐暖水漱口,殿外就传来仪仗声,想是玄忆下朝。   原来,禁宫中,消磨时间,确实是不知觉的。   一内侍随即小跑进泰然殿,是顶了小德子班的小卓子。   “皇上传姑娘伴驾御书房。”   “劳烦卓公公,我即刻就去。”   轻拢水袖,起身,信步踱到殿外,那暖阳,竟灼热如斯,眼见着,是近盛夏了。   不过六月底,今年,热得倒是早了些。   慢慢走下台阶,甫走至御书房门前。   宫门外,却走进一宫装女子,径直往御书房行来。   我忙止了步子,和其余人等一并俯身行礼:   “奴婢(奴才)参见娘娘。”   匆匆一眼,我未看清是哪位娘娘,但能着此宫装的,品级该是不低。   “平身。”娇音声起,是盛惠妃。   一边小卓子带着恭谨禀道:   “娘娘止步,皇上今日有口谕,后宫各位主子不允觐见。”   “奕恬已染风寒两日,难道,皇上连三皇子都不见吗?”   比之南越青阳慎远无所出,周朝后宫的皇嗣并不单薄。   共有五位皇子,十位帝姬。   大皇子赢奕霄为皇后所诞,虽未正式册封太子,亦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二皇子赢奕鸣是沐淑妃之子。   三皇子赢奕恬正是盛惠妃独子,自由聪明伶俐,远胜于两位皇兄,据闻,也是玄忆最青睐的帝子。   其余两名皇子的生母位份均是九嫔之列,在生母的地位上,已是不如这三位皇子。   所以,盛惠妃有她骄傲的资本。   “回娘娘的话,如若是三皇子要见皇上,奴才可以代为通禀。”   “放肆!连你这个奴才,也敢阻本宫的路!”盛惠妃怒斥道。   作者题外话:留言多多,就会更更多多哒。。   哈哈哈,大笑三声。写明天的文去。   第三章 俩迷离(4)   她的响动,势必会惊到殿内的人,果不其然,顺公公从殿内缓缓走出。   “奴才参见惠妃娘娘。”一边,顺公公使了眼色,示意小卓子退下。   “顺公公,三皇子风寒未愈,想见他父皇一面,若谁阻了本宫觐见皇上,皇上怪罪下来,可是你等担待得起的?”   “看来是惠妃娘娘今儿个,还未去过帝子居,不然,该知道,皇上下朝后就往帝子居探视过三皇子了。”   顺公公冷冷地说出这句话,分明是带着一丝不屑。   盛惠妃显是未料到皇上已去过帝子居,语音里顿时没了方才的凌人:   “本宫是听乳娘一早的回话,说是恬儿一宿哭喊着要见他父皇,是以才想请皇上同本宫一起往帝子居探望恬儿。”   先帝临终时曾颁一道遗诏,其中规定凡是后妃诞下皇子,除皇后之外,其余均需育于帝子所,由专人照顾帝子到及笙之年,准赐封号,出宫另建王府。   这道遗诏,与其说是不近人亲,倒不如看作是,不希望帝子成为母妃争夺权位的利器。   先帝的子嗣薄弱,皇子仅玄忆和景王二人,殊不知,正是因为这等原因才导致的呢?   所以,在他驾崩前,未雨绸缪,颁下这道遗诏,也算九泉下,对列祖列宗,有个交代。   毕竟,这禁宫内,最容不得的是亲情,最要不得的,也是亲情。   譬如青阳慎远,又何时得过亲情呢?   他的可悲,莫过于,从诞生的那日开始,就成为他母亲姬颜的傀儡。   无论登基前抑或是为皇,他所有的拟诏,其实,都是姬太后的朱笔亲批。   而他,本非元后所出,按着南越的祖制,能继承为皇,也实属姬太后机关算尽的成果。   如此,他自然,事事都听命于她,不敢有丝毫的辩驳。   也正因此,才有了姬太后选我入宫,间接地,让我两年苦守仿若冷宫一样的境地。   纵然,她,待我还是好的,一应供给,并无不周,但,宫人势利,她又岂能护全呢?   思绪纷纷时,耳边,顺公公的话缓缓响起,带着别样的意味,伴随着惠妃如箭的眸光一并向我笼来:   “万岁爷正等着墨瞳姑娘呢,还请姑娘进殿。”   这一语,看似轻巧,实则沉重。   顺公公,我自忖对他敬重有加,为何,他却非要在惠妃面前这么说呢?   我只能低眉敛眸,向惠妃恭敬地福一福身。   她的印象里,该还是我昔日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如今,蒙着面纱,也免去一时的是非。   但,我和她之间,是断不会相安无事的。   从那次她仗责我开始,到今时今日,她知道这承恩新宠的女子就是当日的墨瞳。   不论处于女人的嫉妒,抑或是惧怕我报复,都会让她视我为眼中钉。   而我,又能握住这看似泼天的隆宠多久呢?   此刻,我仍是名卑微的宫女,即便,得了位份,在后宫,也是媲不过三妃的尊位。   除非——孕有皇嗣,如此,母凭子贵,是否——   我止了这念头,不愿再往下想。   墨瞳,难道,你真的认命,继续为妃在这嗜魂吞骨的后宫,为了圣恩,算尽心机,苦苦维系吗?   惠妃冷冷一笑,并不言语,拂袖离去。   眉心稍颦了一颦,拾裙进殿时,已将这颦意悉数敛去。   作者题外话:嘿嘿,精彩即将开幕。。。峰回路转处,马上切小高潮。   昨天的留言尊让偶兴奋,偶趴在墙上等大伙继续砸点留言过来。   第四章 意难平(1)   他立于御案后,却并不批阅折子,若有所思的眸子,正对上我略抬起的眸华。   “奴婢参见皇上。”我微微福身。   “来,替朕研墨。”他唤我。   我慢慢走上前,甫捋起衣袖,执起墨块,他的眸华仍是不移开我分毫。   我本不是扭捏之人,但被他这么盯着,实是不自在起来,轻声:   “皇上,为何这么看奴婢?”   “就朕与你二人,不用自称奴婢。”   “怪别扭的。”我淡淡一笑。   “你也知别扭?可知,每日卯时,朕起身上朝,若为三妃,都需起于朕之前,跪候榻前,独你,却不知这礼,论别扭,此为第一桩。”他带了几分词严地数落道。   这规矩,确实无人说与我听,因我并非小主,自然,是无嬷嬷教导这些事宜,往昔在南越,我仅侍过一次寝,亦是君意转冷不相顾,即便曾知这规矩,也在两年逐渐淡忘。   “奴婢浅薄,不识大体。”我语音未起一丝波澜,依旧称‘奴婢’,只低首继续研墨。   他蓦地欺身近前,我一惊,人已经被他拥住,身后是案几,我被他禁锢在他的环圈中,避不开分毫。   “朕的昏君形象怕早已入你之心……”   他看似用极淡的口气道出这句话,忆及昨晚所说之话,却是另有一种味道在话意里。   我的心跳清晰到一脉脉地传递到手心,那里攥着的墨块除了冰冷,却还是冰冷。   “袭茹说过,皇上是圣明之君。”我若水的秋波望进他的眼底,稍稍把身子往后仰去。   这么近的距离,我竟还是不习惯。   “朕只问你是怎么认为的?”   “墨瞳不知。”说出这四字,我听他的,不再自称那卑微的二字。   玄忆的眼底,仍是清若蕖溪,没有丝毫的愠意。   他的眼睛,望久了,能让人迷醉。   但,我不能迷醉。   他的手拉住我遮面的白纱,复轻轻地一拉,面纱已然被他攥至手中。   我来不及阻止,眼底,着实蕴了些窘迫。   原来,我还是不习惯,用这张脸面对他。   而我,为什么会一直计较于这些呢?   “为什么还是习惯用白纱遮着?”   他倒先问出一句为什么来。   我没有立刻答他,只望着他,这一瞬,突然,就有些留恋他臂间的温暖,即便,现在,是近夏了。   “皇上,看到的,是墨瞳吗?”   “朕看到的,自然是你。”   说出这句话,他没有一点的犹豫。   可,我的心,却开始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待到回过神来,他愈发凑近我。   他的气息,和那特有的香味馨馨地萦绕着我,有那么瞬间,我分不清,是香味让我意乱,还是,他让我情迷。   我只知道,我没有用手推开他,仅是,略带着些许怔怔地任由他离我的脸越来越近。   他的眸底,满是比桃花更灿烂的光华,而他的唇,完美的扬起一道弧度,距离我的唇,竟是那么近。   近到,他唇齿的檀香清新,扑于面上,只染红了脸颊,满眸间,皆是灿烂华晖。   他,又想吻我么?   心底浮过这一念时,顿觉霞红满脸,清晰地映在了,他愈近的眼底……   作者题外话:下一章,转折。   第四章 意难平(2)   心,怦怦地仿佛要跳出胸腔一样,我的手撑住几案,眼眸却不敢再与他对视,缓缓闭上眼帘,他暖暖的呼吸里,犹带着那种香味,甫启唇,在暖香中,一切,都显得暧昧几分:   “果真不愿再穿那白色衫裙?”   我不愿意做她的替身,我只是墨瞳。   在这一刻,这个念头,清晰,没有任何迟疑地涌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要他看到的,是墨瞳!   “不愿。”   睁开眼眸,他保持这方才的距离,并不再向前一分。   我们离得那么近,我们的心,应该仍隔那么远吧。   他的手指轻轻地抬起我的下颔,我扬起脸,视线只投注在轩窗外,那里,有隐约盎然的绿意探进殿内,一点点的绿,在远处的红嫣背景下,是让人觉得心怡淡然的。   我其实很喜欢绿色,但,从来不会穿绿色的衣服,因为,母亲告诉我,那种颜色只会让我的气色更加苍白。   是的,我的脸上,如果不靠胭脂,苍白得连一丝一点的血色都没有,虽然,无论南越,还是如今的周朝,女子,总是以肤白为美,可,我真的,不喜欢这种颜色。   现在因为那个女子的缘故,我更加不喜白色。   母亲也说过,红色,是最喜庆的颜色,母亲在世时,曾给我做过一件红色的棉袄,因为,彼时的我,纵年幼,也希冀着,能在过年,穿上漂亮的新衣裳。   可,在澹台家,每年,母亲连一匹象样的布都分不到,仿佛,母亲并不是父亲的妾,连下人都不如。   对于这些,母亲一直是不计较的。   所以她的不计较,让她用当年的嫁衣替我改制了那件衣裳。   但,当晚,就给夫人剪烂了。   她说,卑贱的人,是不配穿这种颜色的。   那件红衣裳碎成一地的布屑。   母亲,没有流泪,她的眼泪早在年复一年的委曲求全的日子中被消耗怠尽。   我一直不知道,她为什么选择忍让。   哪怕,澹台谨对她,都是可以用相敬如‘冰’来形容。   我,也没有哭,因为,眼泪,并不能解决任何的问题,这点,我很小,就明白。   后来,进了宫,当我终于可以得到内务府供给的布匹,却发现,做为后妃,哪怕,尊贵到了妃位,仍旧是不许穿红色的华裳。   红色,只有中宫皇后才可以穿着。就如同明黄,是天子之色一样。   所以,除了,脸上的胭脂是红的,其余,我连拥有红,都是那么艰难的事。   再后来,我连胭脂都不再用。   女为悦己者容,我容给谁看?谁又看我容呢?   “瞳儿,怎么了?”   他觉察到我的失神,轻问。   他第一次唤我‘瞳儿’,这也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唤我。   墨瞳,是一个新的我,不是吗?   “墨瞳最喜欢的颜色,却是永远不能穿的。”淡淡一笑,带着几许莫奈何的味道。   “是这颜色吗?”他拉过袍袖,明黄的色泽灼灼地刺进我的眼中。   我摇了摇头:   “不是。”   他欲待再问,殿外,顺公公的声音传来:   “万岁爷,顺命候已到。”   我的心随着这一禀报,顿时僵硬起来,而这份僵硬,我不想落入他的眼中。   作者题外话:瞳瞳的前任夫君来了啊。。。哈哈哈。。。各位。。。留言哦,否则的话呢,下一章让瞳瞳扑倒。。哈哈。   今日最起码是两更。   第四章 意难平(3)   他松开环住我的手,长身玉立在案前,恢复君王的淡漠的语调:   “宣。”   僵硬转成惊愕,无措间,竟找不到方才掩面的白纱。   我是断不能让青阳慎远见到我,否则,后果如何,我无法想象。   青阳慎远对我是有恨的,假若父亲真的是卖国求荣的那人,那么,他今日对我的恨,将愈深。   “皇上,墨瞳告退。”我行礼,只求能退出这殿内。   青阳慎远是从前殿而进,殿后另有侧门可出,是以,我该还来得及避过他。   “不,你留下,稍后朕还有话和你说。”   “皇上……”我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毕竟是君王,我不能一再忤逆,更不能让他瞧出端倪。   他的眸华凝于我欲言又止的脸上,突然笑问:   “可是不想见那顺命候?”   我的脸微微一红,似映证他之所想,他轻轻拍了一下我的手:   “也罢,今日,你毕竟不再是朕的御前宫女,虽无位份,确是多有不便,你到帘后去罢。”   “墨瞳不是这个意思——”我的脸愈红。   在他的面前,我似乎,红脸的次数在增多,口无遮拦的状况也是屡见不鲜。   “快去罢。”他只是笑,在他的笑里,我真怕有一天会醉迷在里面,而放下所有的警醒,象所有后妃一样,贪恋那更加不可得的帝王之情。   但,大部分的后妃,应该更爱的是帝王所带给她们的权位吧。   “你不过是一名卑贱的宫女,竟妄想成为本王的侧妃……身为本王的棋子,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若败,便是真的死!”   景王的话,蓦地打断所有纷飞的思绪,我的脸,在转成煞白的刹那,返身,望御案后的帘内行去,那里,放置着养心榻,供玄忆批阅奏折疲倦后所憩息。   视线却被养心榻一侧悬挂的仕女图所吸引,那张图上,一宫装美人倚栏眺望,神态哀怜,传神逼真。   那美人并不象我,或者说,应该不是‘蓁儿’。   即便是带着哀怜,姿容着实是让人所不能移开目光的。   哪怕,我也是个女子。   我有些怔惘地望着那张图,纤手放下帘子时,青阳慎远永远孱弱没有生气的声音在帘外响起。   “微臣青阳慎远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顺命候今日求见朕,所为何事?”他语音颇缓,并不免青阳慎远的跪礼,而帝王之威皆在其间。   “微臣斗胆,恳请皇上,能让微臣效仿北归候。”   北归候?这个称谓我是第一次听到,但,男人的乾坤,不是我的兴趣所在,只这青阳慎远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仿同刺一样地,把我引回过往的凄凉中。   手,不知觉紧攥着裙上系的五福结,一络络地,绕住纤纤指儿,待觉到勒疼时,帘外,玄忆方缓缓启唇,说出下一句:   “北归候所甘愿为周朝做的,顺命候,你却是一定做不到的。”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的愠意,但言辞间,锐芒乍现,“念在你归顺以来,也算并无二心,朕恕你无罪,跪安吧。”   但,此时,青阳慎远却未懦软到退缩,想必,今日,来这面圣,他心中,早有了计较。   第四章 意难平(4)   “皇上,只因微臣的母亲实是怀念故土,母亲自月前就卧病于榻。叶落必要归根,皇上,纵微臣不能叶落,也恳请皇上恩准,让微臣的母亲归根吧。”   故土,恰原来,那一国,在青阳慎远的口中已变成了如此的意味。   果真是‘并无二心’。   姬颜病重?这样一个叱咤南越,握权长达二十余载的女子,也是挣不过天命,可见,万般, 再求,再挣,逃不过的,还是那生死天命。   “顺命候有如此孝心,朕亦不是铁血无情之人——”   玄忆的语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只是,这话,他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并未立刻接下半句。   我禁不住,将眸华从图上移回,透过明黄的帘子,向外望去。   玄忆唇边嚼笑,长身玉立在那,睨着尚跪在地上的青阳慎远。   长久的沉默后,玄忆的声音终是再次响起:   “时值盛夏,朕即将起驾往南苑避暑,准顺命候及姬夫人,伴驾前往。”   青阳慎远该是未料到玄忆会下这道恩旨,他错愕地抬起苍白的脸,一时语塞。   “顺命候?”玄忆语音悠然,唤了青阳慎远的封号。   这个,带给青阳慎远屈辱的封号,在这殿内响起时,仍是君王之命,莫敢相违。   “微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青阳慎远终于选择继续俯首叩谢,这刹那,他,真的认命了吗?   但,他本来就是懦弱怯能之人,不是吗?   “退下吧。”玄忆淡淡挥一下袍袖,仿佛挥去的,不过是尘埃。   而,尘埃会化为虚无,人心中真正堵着的,却不会。   隔着明黄的帘子,看着青阳慎远的背影消逝在殿门外,心里,有一处,还是不完整的。   那毕竟是我这生最初的夫君。   我不能做到淡漠,哪怕,他于我,始是无情的冷弃。   眸底掠过的情愫,皆落进玄忆的眼底,我不知道失神了多长时间,连他掀开帘子,走进,都未曾察觉。   “朕的不近人情吓到你?”   他的语音是如此地温柔,似乎,刚刚那个冷面君王,并不是他。   在他的温柔里,我会一步步的沉醉吧。   我多想沉醉,相信,他的温柔,会长久,更是因为我,而我,是墨瞳。   缓缓对上他的眼眸,轻问:   “如果,墨瞳犯下欺君之罪,皇上,会怎样处置?”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只是凝视着我,将我脸上的所有神色收于眸底。   这一刻,我全然忘记伪装。   只是望着他,眸华没有任何躲闪。   少顷,他方用手轻轻抚过我略略散开的鬓发:   “若,在今日之前,因他人之故欺瞒朕,朕会恕你无罪。但,倘若,在今日之后,你对朕再有所欺瞒,朕不会容。”   他的手柔柔穿过鬓发,触到我的颊边,我没有躲闪,而是,将粉脸熨贴在他的手心。   他的手心,很暖。   把我本来冰冷的脸颊都一并温暖。   这句话,却比手心更暖。   “皇上,没有要问墨瞳的吗?”   此时,他若问任何问题,我想,我都不会隐瞒。   因为,这一刻,我的心,确实没有办法不沉醉。   一切的警醒,一切的清冷,一切的疏漠,在他温暖的手心,一并融去。   作者题外话:昨天留言过3800,雪雪今日三更。。同志们,继续用你们的热情让雪拼命码字吧   请大家用F5刷新来看新章节哦。   第四章 意难平(5)   假若,他此刻,问我是谁,或许,我也不会选择继续隐瞒。   即便,他说的话,并不能全信,但,此时,我愿意相信。   整日,躲闪地活,这样的活,真的是我最初的本意吗?   很累,真的,很累。   “你若愿意说,自会告诉朕。朕会等,等到那一天。”他语意渐柔。   这种温柔,我无法拒绝,这种温暖,我也无法继续无动于衷。   我并不是一个冷漠的人,更不是一个绝情忘爱的人。   我也有贪念,我也有,属于少女的情怀。   这是他第二次说等,让一个九五之尊的帝王能说出这个字,墨瞳,你还真能做到心硬似冰吗?   将脸倚进他的怀中,那里,馨香萦绕,温暖如春。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投进一个男子的怀中,我不知道,是怎样的心志促使我这样不顾仪态。   是心动,还是感动?   我真的分不清,也不愿再去分清。   简单一点,或许,不会那么累。   玄忆的身子仿佛怔了一下,但,不过一瞬,他的一只手,已拥住我。   我的手,颤抖了一下,还是没有犹豫地伸出,环住他宽博的腰际。   第一次,环住别人,原来,也不是这么难。   只要踏出这一步,是否,接下来的一切,会简单许多?   他的另一只手,缓缓将我螓首贴紧他的的胸怀,轻轻抚着我的发髻,柔声:   “陪朕一起去南苑,你说想出宫,既然朕不能放你,去南苑避暑,权作是出了一次宫吧。”   他,还记得彼时我说的话。   而,那句话中,有几分真意,又有几多虚情呢?   “皇上,墨瞳——”   他止住我的话:   “别说话,让朕安静地抱你一会。”   他似乎总能洞悉我的心思,那话,说,其实不若不说,这样,至少让这刻的静好能够持续吧。   我安然地把螓首伏于他的怀中,他的手仍是只抚着我的髻,微微抬起眼眸,正对上他灿若桃李的眸子。   他的眼底,有着一缕柔柔的笑意,就这样凝着我,时间,在静好中仿佛也停滞不前。   假若,能一瞬白头,是否,就不用怕辜负,不用怕负情呢?   彼时的我,不知道。   只容得自己渐渐沉醉。   不归。   粉脸晕红中,他俯低身子,柔柔地吻上我的唇。   这是他第二次吻我,和第一次,又有些许不同。   应该是自然而然地发生,没有一丝的突兀。   柔柔地吻过我的樱唇,我闭上双眸,尝试着回吻他。   可,我的吻技实在是生疏,我似乎能感觉到他有些惊愕,源于我的笨拙。   我,真的不能取悦他吧?   而他,即便我的笨拙,还是没有离开我的唇。   但,仅仅局限于吻,并没有其他的逾矩。   他说过,会等我。   所以,哪怕,这一刻,我听到他的呼吸渐渐灼热,觉到他的欲望渐渐蕴升时。   他,仍只是将吻停驻在我的唇上。   他,是一个帝王,也是一个正常的男子。   却能尊重我这样一个卑微的宫女。   我,再不能做到心如止水。   哪怕,心里的那一隅,还若有若无的,有着那个人的影子。   奴本多情,奴本有心。   奈何禁宫,薄凉随君。   第五章 险惊魂(1)   南苑,位于京都永定门外永定河中部。周壁四门,内建衙署,设以海户,养育禽兽,种植果蔬,为西周帝王每年夏季避暑和秋季狩猎的行宫别苑。   八月初十,晓雨初霁时,玄忆启驾前往南苑,除随带几名王爷,官员外,未带一位后妃。   这,还是有些奇怪。   周朝天子每年有两次驾临南苑,一为避暑,一为秋狩。   但,都会有几为后妃随行。   这一次,却是例外。   而我,知悉宫中诸事的渠道,只有来自云纱,虽然,她自近身服侍我开始,我们之间有些感情就变质了,但,她仍会恪尽对景王的忠诚,将这些事告知我,毕竟,宫内的一举一动,于我,这枚棋子,对景王的用途,是息息相关的。   于是,我听云纱替及,方知晓,往年,除皇上钦点,随行的后妃都需从二品位分之上。   皇后因要主持后宫事宜,历年都不曾随行,宸妃小产后需静养,不宜随行,至于淑妃及惠妃,也齐齐辞于此行。   颇有盛宠的秦昭仪,这一次,未在随行后妃中,想是景王妃离世的缘故。   其余后妃,包括新晋的小主,因玄忆不曾钦点,自然,仍是留在禁宫中。   这于我,倒是好的,再次避免直面澹台姮。   但,我又避得了多久呢?   玄忆的行辇是帝王专用的御辇,明黄的茜纱,金镀的车轳,由八匹骏马缰拉,辇宽大舒适,并置锦褥软垫。   官员所乘辇次之,绛青的茜纱,红漆的车轳,由四匹骏马缰拉,内里布置当然也是比不上御辇。   宫女,除御前宫女有小车代步外,其余宫女和内侍均靠脚力从镐京走往南苑。   我如今的身份很是尴尬,亦因此,顺公公单独安排一青色小车于我,随车的仅有云纱一人。   南苑距镐京不过一日的时间,纵如此,出了京城,沿途便又是别样的景致。   我略略掀起布帘,往外看去,漫山遍野的夏花正开得烂漫,空气里,满是旖旎的清香之气。云纱素日一直淡漠的神色,在瞥见这景致时,也不禁有愉快蕴于眼角眉稍。   她曾说过,盼望能有出宫的一日。   其实,她不过还是个孩子,孩童的心性,使她,终是比长久待在宫内的人要单纯几许。   我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可做坐到我边上,这样,欣赏起景色来,更是方便。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咬着嘴唇,将脸别过,不再望我。   我并不恼她,只将那帘子用系带缚住,车檐的铃声叮当,悦耳地和着煦风吹拂在脸上,那芳花的味道,竟把这风也沾染进了点点的甜意。   手伸出帘外,随着车轳向前碾去,仿佛那风,就被握于手中,柔柔,淡淡的。   路,有些不平,皆是些碎石子,两边,却都是巍峨连绵的青年山不断。   这些石子该是随着降雨随山上冲涌下来所至。   此时的路,却也是泥泞不堪的。   看着行走在车旁的那些宫女内侍,洁白的布履上均沾染上点点的泥渍,心下,别有一种滋味。   人,未必生来就分贵贱,只任着命数罢了。   突,车外,有尖叫声起,我尚未知晓发生何事时,车顶猛烈‘嘭’地一声,接着,眼前一黑,天旋地转间,锥心的疼痛骤然袭来。   作者题外话:哇咧,明天想加更吗?那就。。。留言吧。。。嘿嘿。。可怜的瞳瞳。。。   第五章 险惊魂(2)   晕眩的时间该是不长,但,当我清醒时,人已在泥泞的地上,所乘的那俩小车被一巨石生生砸去半边,前面的马受惊的不停撕叫,马夫的尸体血糊不堪。   我惊骇地把视线从那尸体上移开,锥心的疼痛,让我下移的目光看到,自己的右腿,也是血淋一片。   我想让自己开始更为严重惊骇的心平静下来,手颤抖地去碰那血淋处,我安慰着想,不过是伤了皮肉,不动筋骨的。   但我从那不止息的流血中,开始愈发的惊惶。   这样的惊惶失措以致于,我连身边同样左臂鲜血淋漓的云纱都未曾看到,直到周围三呼万岁的声音响起,我才发现,整个行仗仪队都停了下来,明黄的华盖下,玄忆一袭月白的便袍,站在我的面前。   天际,陡然乌云密布,那雨势渐大,夹杂着电闪。   雨丝洒于我和他之间,我只瞧见他的眉蹙紧,顺公公的脸色亦很灰暗。   身后,是负责此次护卫的中将,俯低着脸,辨不清神色,毕竟,这是御驾,容不得丝毫的疏忽。   这,是有人蓄意的谋害吗?   即便是雨水导致山体松动,也断不会冲下如此的巨石。   未待细思,一边,早有太医拎着药箱奔上前来,我听到云纱略略的轻吟声,看到医女蹲伏在我的腿旁,替我查检伤口。   我的脸上,应该有一些泥渍,我下意识地将脸别过去,避开他的目光,不愿如此邋遢的我被他看到。   他身上的香味在雨里,依旧馨香,但,不过须臾,那香味便离我远去,微侧头,渐大的雨幕中,看到,那袭月白的身影已然走向御辇。   腿,很疼,心,莫名失落。   未回过神来时,一边,早有医女把我架起,放至一简易的架子上,随即,有两名内侍抬起架子。   脸上的白纱有些污浊,但我不能把它拿下,因为,我不知道,青阳慎远是否也会看到这一幕。   还有,南越曾经最尊贵的太后,姬颜。   我一直记得她,我想,这辈子,于我印象最深的女子,她,应该是其中的一位。   南越后宫,一直掌权的人,是她。   南越前朝,暗中斡旋的人,也是她。   我对她的铁腕冷血记忆犹深,同时也对她昔日主持后宫之时,对我有着一丝垂怜无法忘却。   当今日的她沦为亡国太后,即便是重病,仍不得返回故土。   这,无疑,是种悲凉。   思绪甫停,抬架子的内侍脚步亦停。   停处,正是那巍峨万方的御辇。   一边的医女早递出手,将我扶下架子,腿一着地,立刻锥心疼痛,额上沁出豆大的汗珠。   “你们俩杵在那做甚么,还不快背姑娘上御辇。”小卓子立在辇边,吩咐道。   撑着油纸伞的内侍,已遮不住斜出随风飘进的雨。   洁白的布履上污浊一片,我眉心不由一颦。   我知道,玄忆的用心,可,我这般污浊的样子,却实是不愿见他。   旦只见一道白光劈过,‘轰隆隆’一声雷响,我不禁唤出声“啊”地一声。   我是怕雷的,尤其怕那闪电。   手臂一紧,馨香之气萦鼻时,身子已腾空被人抱起。   作者题外话:今日三更:-)昨天湖北鄂州的大大猜中了一点,加上留言过四千,三更哦。   第五章 险惊魂(3)   “万岁爷!”顺公公尖利的唤声响起时,我看到,他,竟又下了御辇,将我抱起。   他的发稍处,有晶莹的雨珠坠落,但,那份晶莹比不上他眸底的清澈。   坠落于我的唇边,沁凉润泽。   他俯低身,不顾周围众随侍诧异的目光,亲自把我抱上御辇。   御辇里置着锦褥暖卧,褥子是由上好的冰丝所制,纵是盛夏,也不会觉得炎热。   一边雕龙鎏金的香炉中正薰着他身上贯用的香味。   他把我抱到一侧的象牙席上,冰冷的席子,让我的身子触到那刻便缩了一缩。   盛夏,这象牙席虽是最好的纳凉物什,但,我的身子,没来由得愈来愈冷,竟承不住象牙的寒意。   “褥子太软,你腿受伤虽不及筋骨,但也不宜坐卧于过软处。”   “很冷。”我颦了下眉,缩着的身子,稍稍松开,腿疼得额际又渗出些许冷汗。   他拿过一边托盘上的绵巾轻轻替我拭去额际的汗、脸颊的污泥,另一只手,把我遮面的白纱也一并取下,掷于一边。   脸有些晕红,状况有些窘迫。   或者,我不该让这份尴尬继续。   “皇上薰的是什么香?”   “袭茹没告诉过你?”他淡淡问。   轻摇一下螓首,这才发现,似乎惟独这御用之香,她未和我提及,也未教我看到置放处,一直都是她亲手打点这香的。   “这叫龙涎香,为周朝天子专用之香。”他缓缓道。   我本是无话寻话,却也第一次,从他口中知道了这香的名字。   我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空气有些冷寂。   恰此时,又是一道闪电劈过,在我未听到响雷前,他飕地把我拥入怀里,替我捂住双耳,响雷划过天际时,第一次,我没有惊心的惧怕。   “不怕,只是雷响,没有事的。”他柔声安慰道。   这一刻,我又一次觉得他不象一个帝王,仿佛,就是民间普通的男子一样,温柔、用心。   原来,御辇前,他就发现我是惧怕闪电雷鸣的。   所以,他才会亲自躬身下辇,将我抱入辇中。   而,他命人将我抬来这御辇前,实是怕路途中再有险恶,所以,以御辇来护我的安全。   但,殊不知,这险恶的目标会不会是他呢?   毕竟他是九五之尊,若那别有用心之人起了谋害之心,也是不足为怪的。   眸底,蓦然有湿润的意味,我咬了咬贝齿,那些湿润,悉数被逼退。   可,心内的悸动,却是逼不退的。   他不会知道,为什么我会怕这么多东西,除了老鼠,还有雷。   因为,母亲,并非是正常的死去,她是死于雷中,被雷击中致死的。   长久以来,我一直让我的记忆保留在母亲是磨难后,因病离世,而不愿意,去回忆那一幕的惊心。   夫人,让她跪于雷雨中,闪雷过时,夺去的,不光是她曾经的雪肤花貌,还有她的生命。   而,闻知夫人罚我母亲,急急从回廊内奔至上房的我,看到的,正是这一幕惨状。   所以,从那时起,我怕闪电,也怕雷鸣。   纵然,我没有再见过比那晚更亮的闪电,听过比那晚更响的雷声。   作者题外话:今日收藏过四千四更哦。。。。而且明日也一定三更。。。   各位,走过路过看过,留个收藏吧。么么。   第五章 险惊魂(4)   但,我还是怕啊!   身子瑟瑟地发抖,一脉脉地传递至他拥住我的手。   他只是愈紧的拥住我。   如果,那个时候,他在我身边。   我是否,就不会如此将阴影深种?   我是否,就不会象今天这样贪生怕死呢?   可,现实,是容不得如果的。   “皇上,墨瞳不怕了,请皇上松下手。”   我强作镇静,止住自己瑟瑟发抖的窘迫,语音清冷,只为不让自己因迷醉,步步深陷。   他与景王本是手足,我又怎会对他有所期待呢?   手足,血浓,性格,必也是有相似之处吧。   他的手因我的话语明显滞了一下,不过,这次,他没有拂我的意,缓缓松开,神色莫辨。   “顺子,传医女。”他吩咐辇外。   随后,一名医女躬身进辇,行礼后,他却径直下辇。   我不知道他去了何处,外面的雨渐大,雷渐频,他会否淋湿了身子?   应该不会,他是帝王,不论去哪,都会有人手执明黄华盖,只是,这风,伴着电闪雷鸣,终越刮越大。   我说了不怕,只能硬撑着不让自己露出惧意,把眼睛闭上,这样,就可以少看到一点的闪电,但,手不能捂耳,又该如何是好呢?   眉尖一转,计上心来:   “我好冷,帮我拿下那边的锦被。”我指了指衾褥。   医女似是一惊,问:   “姑娘莫不是着凉发热了?”   我忙摆手,道:   “我素来体寒,你只替我拿来就是。”   她疑惑地望了我一眼,还是帮我拿来锦被,我忙把锦被捂住身子,顺势把我的耳也一并遮掩起来,眼角的余光因着这锦被,也再看不到茜纱窗外的响雷隆隆。   可谓,一举两得。   稍有意色时,医女早伏下身,替我把腿部的伤口消毒,包扎。   那伤口较深,约摸这次宫外避暑,我终得常卧榻上。   “这伤,无碍吧?”   纵如此,心里还是有些不安,我不想断腿,更不愿是个瘸子,不然,即便活着,却也是低人一等。   “只是伤及皮肉,至多半月,姑娘定可活动自如。”   果然是还是要半月行动不如,但,总是比断骨伤筋的预期好太多。   “还有一位宫女伤势怎样?”我还是没有办法不关心云纱。   “也是伤及皮肉,已有医女过去包扎妥当。”   她无事,就好。   医女退出时,我倦意倒已袭来,虽这是御辇,可我实在太困了,想是身心松懈下来的缘故吧。   龙涎香的味道馨雅怡神,就着辇外浠浠沥沥的雨声,我索性把整个身子都裹进锦被中。   呼吸有些受阻,可,这样,我就不用去面对电闪雷鸣了。   梦,悠远,心,静好。   这一刻,我不必为了活所担忧,不必为了替身心有不甘。   仿佛这天地间,仅余下我独自一人,却是简单纯粹的。   不知过了多久,觉到脸部一凉时,我只把脸往里缩一缩,并不愿睁开眼睛。   发凉的身体,此时,是燥热的,热到,这阵凉意来得恰如其分。   手不安份地把其余的锦被往边上捋去,这阵热却再没有丝毫的疏散,反是变本加厉地向我袭来,让原本安宁的困睡都愈渐不舒服起来。   热,虽热,但,无汗。   干燥地,让我的嗓子里,都是火灼一样的疼。   “晤……”发出这一个音,轻垂的眼帘,依稀地看到一个人影。   是谁?   我想睁开眼睛,可,眼帘很重,很重……   作者题外话:三更哦。嘿嘿。。。四更,握在各位亲的手上。HOHO。   第五章 险惊魂(5)   有一双手柔柔地抚上我的额头,好象母亲一样,那么温柔,那么温暖。   我的意识开始在灼热中涣散:   “娘……娘……”喊出这两个字,我的眼睛还是没有办法睁开,手却抓住那双抚着我额际的手,“娘……别离开婳儿……娘……”   抓得很紧,紧到,我终于不让母亲在我面前消失。   不让她在我面前永远消失。   有一丝冰冷的东西,从紧闭的眼角流下,好久没有这种感觉,就在这一刻,纵是身体极度的不适,可,只要抓住母亲的手,我的不适都会渐渐的好转。   小时候,一直都是这样。   无论染上风寒,还是被夫人责罚,母亲都用她的手轻轻替我拂去所有的痛苦。   更紧地抓着母亲的手,我的思绪又陷入昏昏噩噩中。   再次醒来,我置身在一张柔软的榻上,而不再是御辇中。   夕阳灿灿的金晖从窗棱外斜斜地射进,我适应黑暗的眼睛不禁被刺地微微一眯。   一眯中,身边一个声音惊喜地道:   “姑娘,你总算醒了。”   略转头,是昔时那名替我包扎腿伤的医女。   “姑娘,你腿伤感染,加上淋了雨后又着凉,所以染上风寒,烧了整整一日,你再不醒来,我的命估计也不保了。”她叠叠地念着。   “嗯。”我淡淡应了一声,原来,我是病了。   眸华环顾四周,医女的声音再次解我心意地想起:   “姑娘,这里是南苑隆庆山庄中的竹宫。因云纱姑娘也受了些伤,故暂命我伺候着姑娘。姑娘可唤我佟儿。”   此次玄忆离宫,随身带的宫女除了袭茹之外,仅有五名,内侍也不过十名。   而我得以随行,自然,也只有云纱一人陪着。   她果真是受了伤,为了救我所受的伤,但,彼时的我,在登上御辇时,只问过一句关于她的安危。   我倒真是心冷无情之人。   “姑娘,可要用些什么?”   “不用,我靠一会,再休息,还是乏力。”连续说出这些字,声音有些虚浮无力。   “姑娘的烧昨儿个晚上可是厉害,皇上都守了姑娘一夜,眼见着,顺公公求着,朝臣候着,方才移驾去了明宫,没曾想,姑娘,倒就醒了。”   纤手抚上额际,昨日那散乱的记忆便又归拢了几分。   朦胧中,我抓着一人的手,我把他当成了母亲,莫非——   我止住继续深想下去的念头,因为,头又开始隐隐作疼,带着病未愈的犀锐,我愈颦了眉。   医女见我不适,忙扶我继续躺下,这一躺,倒没昨日的灼热,只睡得还是不沉。   再醒来,竟又过了一日,我想问医女,昨晚歇下后,玄忆是否来,可,话到唇边,还是生生地咽了下去。   他自有要处理的事,虽说启驾南苑前,他把朝政暂交于摄政王代执,风丞相,林太尉相辅,但,此番路途中就遇险,焉知,不是一些先兆呢?   医女见我醒后若有所思,嘻嘻一笑,道:   “姑娘是在想皇上吧?”   “胡说。”我说出这两字,心里的底气毕竟是不足的。   “昨晚接近子时,皇上过来看过姑娘,但姑娘睡得正熟,皇上就回了明宫,临走前吩咐我,倘若姑娘再醒了,就叫门口的小内侍去回他,倘若姑娘的风寒温度还不退,就叫王太医提头去见,昨晚,王太医可是守在帘外,怕得紧呢。”   作者题外话:走过路过留下票票和留言哈,接下来,某人阿回出现呢?瞳瞳似乎犯了一个错哇。   第五章 险惊魂(6)   医女见我不说话,嘻嘻笑着回身往殿外走去,不多时方回,我知她是让小内侍去回玄忆的话,那么,他该是马上就会来吧?   心里,有莫名的感觉,挥散不去。   但,直到少许用了些清粥,日落西山时,他,仍是未来。   殿内点起烛火,烛影摇曳间,我辨不清那殿门外斑驳的树影间,是否会突然出现那个轩昂的身姿。   或许,只在刹那的回眸间,他,就在那了。   拢回心神,才发现望着那殿门竟有一盏茶的功夫。   医女早早被我摒至殿外,这殿内,此刻,空落得让人觉得心里一阵阵地发寒。   我拥紧薄薄的冰丝毯,盛夏的知了声,在南苑仍未带来些许的炎热之感。   夜深,他,未来。   夜半,陡然觉到有温暖的手覆上腰际,略略有些惊喜的睁开眼眸,回首处,不过是那冰丝毯不知何时被我褪到了腰际。   他,果然,未来。   我腿上换了五次药,都未见到他。   除了每日替我换药的医女佟儿,我再见不到任何人。   仿佛,我已被遗忘在这竹宫。   闲时,听佟儿提及,前朝时,曾对南苑重新进行过修葺,修葺一新后的宫殿区,内宫由明宫、松宫、竹宫,梅宫,菊宫等几座宫组成。外宫则分春,夏,秋,冬四院。   湖泊区在宫殿区北部,其中如意洲是帝王饮宴和会客之所,烟雨楼为眺望风景之处。   隆庆山庄外,山岳中的试马埭是表演摔跤和赛马的地方,其余,则是狩猎围场。   明宫是帝王行宫,其余四宫,为后妃行宫。   这次并无后妃随行,是以,他才把我安置在这竹宫吧。   为竹者,隐逸之所也。   每日,卧于榻上,看着轩窗外的剪剪竹影,心气,越来越静。   其实,我早习惯这种日子,反是看似深沉的情意,才是不习惯的。   只是,我不知道,当他返回镐京时,是否,我会被遗忘在这竹宫。   那样,景王,必是容不得我。   我的命,比那草芥亦是好不了多少。   心底,浮起景王二字,才赫然发现,自从那日他的绝决后,我再忆及他,心境,却能如此淡然。   淡然?   唇边浮起一抹笑靥。   恹恹地倚在榻上,这几日睡得有些不分白昼黑夜,原本瘦削的身子,倒是不见丰盈。   这夜,隐约间,传来鼓乐声声,不禁问正替我换药的佟儿:   “外面怎会有乐声?”   “乐王从镜平(注1)返京,听闻皇上在南苑,这不,也赶到了这里,一并送来南越十名美姬,皇上龙颜大喜,特命在如意洲设宴,宴请这次随驾的诸位大臣及候爷。”   美姬?   眸华流转,因白日睡得较沉,此时睡意全无,奈何腿有不便,也只能坐于榻上。   佟儿换完药便退了下去。   空气里有些窒闷,轩窗上的竹影也是纹丝不动。   那夜空,仿同泼了墨一样的深厚。   重重地压在那,是风雨欲来前的预兆。   “佟儿……”我轻唤那医女的名字。   但,殿外,没有一人应声。   似乎,这里,就只剩下我一人。   四周早没有乐声,静得有些可布,骤然,一道闪电从穹宇劈过,接着,狂风乍起,撼着轩窗前的几杆竹子,声响愈大。   我惊叫一声,慌乱地想要钻进丝被,而,一道炸雷恰在此时响起。   ‘轰——隆隆——’   “啊——”   注1:镜平,曾是南越都城,周朝一统天下后,将天下分为东、南、西、北四郡。   镜平为南郡郡都。   明成为北郡郡都。   藏云为东郡郡都。   镐京为西郡郡都,亦是周朝京都。   第五章 险惊魂(7)   “不怕,不过是雷响,没有事的。”   同样的话,在耳边响起。   身子,被人从背后,牢牢圈住,那高大的身影,一并遮去了闪电的芒光。   一样的语音。   一样的温柔。   一样的——他。   我因慌乱而无措的手,触到他圈住我的手,他的手将我的手一并圈牢在手心。   “皇上……”   “朕这几日,有要事处理,所以,才未来看你。”他的声音愈渐温柔,顿了一顿,又问:“腿伤可好些了?”   “嗯。”轻轻应了一声,蓦地,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原来,他是因事务繁忙,才未来看我。   曾几何时,我竟也在意这些呢?   他的手,温暖依旧。   我缓缓将他的手分开,回身,翦水秋眸凝向他仿若谪神的脸:   “皇上,墨瞳无事,您回明宫歇息吧。”   刻意不去提那宴席,即便我知道,此时,宴席,应该还未到散时。   他对我此时的好,我并不是愚笨之人,无法察觉。   但,我同样知道,帝王的恩宠,譬如朝露,最是无法维系的。   “你——不愿朕陪你?”   他的眼眸,依然灿若桃夭,这几日不见,他的脸,却是消瘦了许多,但,更添了几分清矍之气。   “皇上这几日辛劳了。”甫出唇,只是这句话,倒把原本想好的冠冕之词悉数抛却。   “做这帝王,又有哪一日不辛劳呢?”他的语音里夹杂着一丝淡不可辨的喟叹,却清晰地映进我的心底。   “皇上——您要小心。”   说出这六字,我知道,从那巨石开始,我是担心着他的。   景王虽说,不要他的命。   可,觊觎这当今一统天下之人, 又是何其之多呢?   何况,此次,他毕竟远离京城,即便,禁军再如何骁勇,终是有不可及之处。   因为,我知道,自己所乘的那辆小车是紧随御辇,这块巨石只要再快落下半分,砸到的,必然是御辇。   而今的我,无法对他的安危做到无动于衷,即便只是出于感激,感激他一次次维护我,待我的种种好,我都不能无动于衷。   他似是怔了一下,旋即修长的手指轻点一下我的琼鼻:   “朕是真龙天子,自有天命相佑。”   “是,您是真龙天子,那些奸佞之人,是断断伤不到您的。”   说出这句话,却多一份违心。   他淡淡一笑,外殿仍是闪电雷鸣,我尽量缩着颈部,躲在他的阴影里。   可,我仍是怕的。   “你为何如此怕闪电和雷声呢?”我的神情悉数收在他的眼底,他不禁问道。   “墨瞳本就是胆小之人,皇上不知?”   “你屡次忤逆于朕,这,也算胆小?”   我低下螓首,并不语,只声音愈轻:   “明宫,离此,远吗?”   “远又如何?近又如何?”他的话语里分明带了一丝笑意。   “若远,皇上睡榻,墨瞳移往湘竹榻上。若近——”   “朕就即刻返回明宫,是吗?”   我颔首,脸只低得连自己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瞳儿啊瞳儿,这普天之下,怕也只有你,竟来安排朕的去留!”   他的这句话,我听出任何情绪,微微抬起脸,正对上他无可奈何的眼神,那一刻,我知道,他是不恼的。   倒是我,又失了分寸。   作者题外话:今日是两更哦 还有一更会是晚上八点左右   没有特别说明的情况均是两更:-)   第五章 险惊魂(8)   “墨瞳只是怕……”   我轻声嗫嚅间,他笑着拥我入怀:   “怕什么?怕这腿伤不能痊愈?”   我想说不是,可,临到唇边,仅是:   “嗯,怕成了瘸子,即便他日,得了皇上的恩旨,可以出宫,却,难以维持生计。”   他拥住我的手分明紧了一下:   “那就不出宫。朕也说过,不会放你出宫。”   “成了瘸子,也不放吗?”我从他的怀里,稍挣出脸,仰起螓首,望着他,问。   我不是相信承诺,或者誓言的女子,但,在这一刻,我却忽然想听。   原来,我也不过是那不可免俗的女子。   他的灿烂的眸华凝进我的眼底,并不象往常一样即刻答我,只是,微蹙了一下眉,随后,静静地反问:   “你是否也愿意永远陪着朕呢?哪怕,朕,并非是这一统天下的君王?”   我不知怎样去回答这句话。   是由着真心,还是随着虚意。   我喜欢他吗?如果仅是喜欢,我是无法应允这句话。   但,若是虚意,我应当,说出肯定的答复。   即便,他也是不信的。   所以,我没有回答,我只是继续望着他,一如他望着我。   真情或虚意,突然间,我难以取舍。   轩窗外,闪电雷鸣渐歇,只剩下那浠浠沥沥的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   “朕知道,那句喜欢,不过,是你的权益之话。但,朕会等,等到你不再口是心非。”   不知过了多久,他拥紧我,缓缓道。   原来,他一早就清明于心,是呵,我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我的自欺欺人,至多,只能是哄骗自己。   “皇上,墨瞳不是‘蓁儿’。”   我望着他的眼睛,声音清冷。   我宁愿相信,他是因她才对我如此的宽容。   一个人,没有感情的牵绊,其实,就不会痛苦。   这,我早知道。   一如,母亲,假如,对澹台谨没有感情,她就不会痛苦。   我时常看到母亲向着澹台谨和夫人所住的上房,怔望出神,那个时候,我知道,她的心里,是痛,并且苦的。   所以,我入宫后,从青阳慎远遗弃我的那晚开始,冰封感情,是我唯一的选择。   没有企盼,就不会作茧自缚。   而,他的眸光忽然犀利,我无法再与他对视,在我低下螓首的刹那,他的话,一字一句,清晰地落进我的耳中:   “朕只说一次,你,好好记着,你在朕眼里,除了初见你的第一眼之外,一直是墨瞳,朕,把你和她分得很开。”   “那,倘若有一天,墨瞳的容貌不再,皇上,是否还会记得墨瞳呢?”   “今晚的你,可与朕印象中的你,大为不同,朕原以为,你是什么都不在乎,恰如今——”他轻轻勾起我的下颔,我想把脸缩回,但他手上的力度却让我动不得分毫,迫使我只能这样望着他,“你也有了计较。”   我的脸很烫,他拥着我的手松了些许,低声:   “早些安置吧,明日,天若放晴,朕陪你游一下这南苑。”   “可——墨瞳的腿——还是不便。”   其实,这几日的调养,我的腿已可以走路,毕竟,只是皮肉伤。   “朕自有安排。明宫离竹宫并不算远,但,朕今日乏了,想歇于这。”   “那——”   我才要说下去,他已止住我的话:   “留在这陪朕。”   他轻柔将我坐直的身子缓缓放平,在触到竹席的那瞬间,我清晰地听到,他在我耳边的低语:   “朕——或许真有一点开始喜欢你。”   声音很轻,可,每一个字,却重重地落进我的心底。   那样地重,我知道,自己,终究不能做到不在意。   作者题外话:呃,明日进入转折章。今天的留言很清冷哇。。:-(   第六章 识真颜(1)   这一晚,我睡得十分的安宁,他仍是把我环进他的臂弯中,而我,也未象以前那样战战兢兢到彻夜未眠。   晨曦洒于殿内时,我的手挡住眼帘,才慢慢启开眸华,从纤指的缝隙间,不禁有金色的芒光洒入,还有,比金芒更为灿烂的眼眸。   玄忆,早已醒了。   我不知他这样望了我多久,我只看到他的薄唇边浮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从来没有人对我这样笑过,所以,我无法辨析笑里的意味。   “皇上看什么?”   我的声音很轻,神情也有些羞涩。   毕竟,这是第一次,一个男子这般看着我,不知看了多久,更不知,他是看我,还是看着那人——   思及此,心,忽地一沉。   他的话语悠悠然地响起:   “你熟睡的样子,倒确实可爱。”   “可爱?是墨瞳说了呓语不成?”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严谨到无趣的那类人,似乎自小,我就从来不会说笑话逗母亲开心,也总是被人说成清冷。   但,今日,他竟说我‘可爱’?   “不是。”他依旧淡淡笑着,却再不多言,松开揽住我的手臂,我这才发现,自己昨晚是枕着他的胳膊入睡的。   我忙把螓首抬起,他却柔柔地执过我披垂下的青丝:   “今日,朕带你去狩猎场。”   “狩猎?”   “嗯,每年秋季才有秋狩,如今是夏季,虽是避暑来此,但,夏季的猎场却有秋季所没有的怡人之景。”   “秋,萧瑟,自比不上夏花的灿烂。墨瞳愚见,猎场中,因有猛兽,又为天子猎场,故寻常人,必是不得进,是以,景致不会因人有丝毫的破坏。”   他略带赞许地道:   “确是如此。不过,烈日当空,瞳儿,你可愿去?”   我淡淡一笑:   “肤白遮丑,但,容貌不过是副皮囊,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不过是区区的炙晒,之于美景当前,错过,岂不更可惜?只是,墨瞳不擅骑术。”   他的眸光凝在我说出此话的脸上,却并非是欣喜的,相反,蹙了一下眉,方道:   “你若会骑术,倒真是令朕惊讶,况且,你腿有伤,不过是朕带你骑便罢。”   我没有将他的神色放于心内,因为,此时我的心里,满满的,竟有着一丝一缕,虽淡不可触,但,仍是存着甜意。   他会带我骑马,去游那猎场。   纵然,我不知道,这猎场的景致有多旖旎。   可,我只知道,这一定是我十五载中所未能见过的景致。   因为,十三岁之前,我的所有天地,只是上卿府,母亲出殡的那天,父亲都没有准许我扶灵。   十三岁之后的两年,我的所有天地,是困在那南越后宫的皇圈圈中,看得到的,望得尽的,仅是那一隅红墙琉瓦所围成的天。   那样的天,不是我所要看到的。   我真的很想知道,那层层的墙外,是怎样的天,但,这个愿望,直到今日,才真正的得以实现。   而并非,是从,那挂于厅堂内,失了颜色,失了真实的水墨山水画中。   他眉心的蹙紧慢慢松开,拂着我青丝的手,也一并松开。   转身下榻前,他的一句话,清晰地飘了过来:   “日晒太毒,还是等用罢晚膳再去猎场也是一样。”   作者题外话:切进转折章,猜猜转折点在哪?   今日若留言过百,偶会三更。嘿嘿。   第六章 识真颜(2)   我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间,会有如此转变。   任谁都知,自然的景致,白日,是最好的观赏时间,之于猎场,更是如此,晚间,是大多数猛兽出没,也是温驯兽类歇息的时间,这个时间去猎场,我不明白,他是因为什么,才下如此决定。   但,他是帝王,我有什么权利去违背他的意思呢?   持宠生骄,古而有之。   可,我无宠。   虽然我曾屡次忤逆过他,不过,那些皆是在没有改变他真正的决定下做的。   所以,此刻,我选择轻声应允。   当日的晚膳,玄忆为乐王设宴于如意洲。   源于乐王在此次耗时三年围灭南越之际,统率左路军,后防有功。   抵达南苑后,这并非他第一次设宴,却是第一次,他让顺公公来传我去宴席。   “姑娘,万岁爷命咱家接姑娘去如意洲。”顺公公躬身站在殿外,眼里是我一直都看不懂的神色。   我的手轻轻颤了一下,语音仍是一如常态:   “劳烦顺公公替墨瞳回皇上,墨瞳的腿伤有碍,实是不能出席。”   “姑娘,佟儿昨日就回了万岁爷,姑娘的腿伤已无大碍,可下榻行走。”顺公公顿了一顿,继续加重语气:“姑娘,这是口谕,还请姑娘速速准备,万岁爷特赐肩辇。”   原来,玄忆是知道我的腿伤恢复,才会带我去猎场。   而,青阳慎远亦在随行之列,必定会出席这次的晚宴。   这晚宴于他,莫过是种耻辱。   于我呢?和鸿门宴又有几多相似呢?   惟有白纱才能让我暂时避过这次吧。   思忖间,殿外已进来几名宫女,搀扶我下榻、更装。   铜镜中的自己,容颜殊丽,宫女的托盘内,除了白色的罗裙,还有最鲜艳的花朵。   纤手轻点那些红色的花朵,宫女依着吩咐替我妆扮,纵然,我不喜那白色。   青丝梳起高髻,那些绯色的花儿以自然绽放的形式完美地衬托在髻中。   用上好的胭脂轻抿樱唇,在一袭素白罗裙下,那一点红,是比花更为娇美的存在。   纤手执起白色面纱,缚遮粉脸。   那点红,在白纱覆盖下,仍是若隐若现。   起身,上辇,辇停处,巍峨的临水殿宇前,‘如意洲’三字的匾额赫然在目。   随着顺公公进入殿内,两侧的矮朱几上,早分坐着约摸六位随行的臣子。   我莲步姗姗进得殿内。   正中那张朱漆几案后,玄忆身着一袭月白绣金龙便袍,已站起身,踱步下台阶,向我伸出手。   这个动作,他不是第一次对我这样,但,却是,在朝臣前,第一次这样。   布履怔滞间,眸畔的余光,瞥到一抹深褐的身影,恰是青阳慎远,他的视线并不落在我身上,只是兀自低垂着头。   我怕什么?有这层遮掩,我不该怕。   我已走到玄忆的面前,所有害怕,都是无用的。   “今日,都是朕的近臣,无须用纱遮着。”他的手牵住我的手时,他语音轻起,让我的心惊间,纤手被他执住,而他另一只手,蓦地掀起我的面纱。   我的容颜,没有丝毫的遮掩,尽现在这殿内,尽现这诸位‘近臣’前。   我不顾礼仪,低下螓首间,顿觉,边上,有一道犀利的目光向我射来,那目光中,甚至是夹杂着些许的惊诧。   那道目光,并不是属于青阳慎远的,是我从未见过的人。   而,玄忆已牵起我的手,径直往上座走去。   他,牵着我,坐于他的身侧,对着下面,一干‘近臣’,我,终于,避无可避!   作者题外话:二更哦。。。嘿嘿。   第六章 识真颜(3)   “今日不过是寻常的宴席,各位爱卿不必拘礼,朕,先敬各位爱卿一杯。”   玄忆举樽,相酹间,一饮而尽。   君王相敬,为臣子的焉有不从之礼?   底下诸臣亦纷纷举樽,一饮而尽。   青阳慎远亦如是,但,他始终不敢抬头望向上席,兀自低首,神色莫辨。   而,那抹冷冽的目光又在此时向我射来,我稍振了胆,向那目光的主人望去,却见,是一绛紫锦袍男子,看装束模样,非权则贵,年纪倒是尚轻,只他一人,连酒樽都不举,仅将目光胶着在我的脸上。   可,我并不认识他。   难道——   “乐王,难道,樽中之酒不合心意?”玄忆朗声道。   那绛紫锦袍男子的目光这才从我的脸上移开,转向君王:   “皇上恕罪,是微臣不胜酒力。”   “即如此,不妨换梅花酿一试,此乃宫中御酒,多饮亦不会醉。”玄忆丝毫未在意乐王对我的肆意端详,语音里也辨不出更多的意味,“你代朕,把这酒,赐于乐王。”   玄忆吩咐我时,终是映证我心中的想法。   乐王,必也认识‘蓁儿’。   乐王,所坐离慎远并不远,我,无法避,避不得!   但,君王之命,又在众臣之前,我莫敢不从!   “是。”轻应声,缓起身,手执樽。   徐徐走下那三层金阶,乐王的目光,随着我步步走近,愈见深邃。   身后,玄忆的眸华是否依旧灿若桃夭,我无法知道。   仅知道,我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   可,这份战兢并不能让我不去面对,该面对的人,或者事。   而,战兢的源头,青阳慎远始终是低着头,似乎并不关心周遭发生的一切。   “王爷,请。”我奉上酒樽,低眉敛眸。   乐王的手分明颤抖着接过酒樽,他的指尖有一丝的冰冷,触到我的指尖,指尖相触间,我稍稍避了一下,他接过酒樽的手竟将这杯酒悉数倾翻在几案上。   这一举动,终于,引起在座所有人的侧目,包括,近在咫尺的青阳慎远。   青阳慎远甫抬头,脸上的神情,先是一怔,既而转为震惊,接着,不过一瞬,又恢复平静,缓缓低下头,并不再看我一眼。   我的脸上,依然容色不惊,在这一瞬间,任谁都无法看清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因为,我的头脑里,从下台阶开始,就一片空白。   直到,我听到乐王,低不可闻的一声:   “蓁——儿。”   又是她,又是那个女子!   我想拂袖离开,玄忆的声音却生生的阻住我的步子:   “乐王,你失仪了!”   “请皇上恕罪!”乐王怅然跪下,周围骤然,寂静无声,无人抬箸,亦无人饮酒。   在这寂静一片中,玄忆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过是一杯酒,你两次让朕恕你之罪,朕不知,这罪,该怎么去恕。”   语音平和,柔缓如常,但,恁谁,都听得出,这静止无澜语音之下的波澜汹涌。   “再赐梅花酿。”玄忆吩咐道。   小卓子捧着玉壶盏至我身侧,微躬身,我纤手执起那盏,冰冷的琼液悉数倾进酒樽中。   满满一杯酒,我再次奉到乐王跟前时,他的眼底,蓦地掠过一丝悲怆的意味,虽不过是刹那,我依然看得真切。   “王爷,请。”我轻声。   但,再轻,青阳慎远,都不会听不到。   如若他有心,必知道,我就是那昔日的丽妃。   乐王没有丝毫犹豫,从我手中接过那樽,一饮而尽,掩袖的刹那,有晶莹咻然闪过……   作者题外话:三更完成,偶去吃饭。   第六章 识真颜(4)   乐王饮完樽中之酒,他将空落的酒樽旋倒下,滴酒不剩,转对玄忆拜谢:   “微臣拜谢皇上赐如此佳酿,果真,萦齿难忘!”   “乐王,素品尽天下美酒,想不到,对梅花酿,也颇是青睐有加。”   “梅花酿乃御用之酒,微臣能有幸得品,自是难忘。”   “好一个有幸得品。瞳儿,你就把这杯中之酿,一并代朕赐于在座诸位大臣。”玄忆吩咐道。   我僵持的身子,这才微俯身,往一众大臣的几案走去,小卓子跟在我的身后,把着玉壶盏。   莲步轻移间,殿内歌舞声已起,舞姬的罗裙飘扬间,香鬓雾影愈辨不得真切。   一如,殿内所有人的心。   无论奉酒再慢,也终会到青阳慎远跟前。   这一刻,或者说,从玄忆命我奉酒于乐王开始,我就对他是有怨的。   我不明白,他和乐王之间,因着那‘蓁儿’有何过往的不为人道处。   我也不明白,用今晚的庆功夜宴,之于青阳慎远,是怎样的耻辱。   我只明白,今晚,注定,是我的身份,被昭然若揭在青阳慎远面前之时。   一步步,那舞姬舞的,是看不尽的繁华姿美。   一步步,我一人走的,是道不尽的过往辛酸。   终于,越过神色转变得肃穆的乐王,我还是走到青阳慎远的跟前。   从小卓子手中结果玉壶盏时,我的手颤了一下,虽然籍着水袖的遮掩,并不明显,但我知道,直到今日,面对他,我曾经的夫君,我还是不能做到坦然,还是不能做到遗忘。   “顺命候,请。”我奉上酒樽。   他的目光微微眯起,目光里,是什么,我看不懂。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的看着他,哪怕他初次翻我牌的那晚,距离都隔得那么远。   这么近,近到,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苍白孱弱的脸上,有着和年纪不相符合的两道纹路,顺着鼻翼两端,渐渐延到唇际,这使得他的脸,看上去,总是那么严肃。   他缓缓接过酒樽,我收手,继续往后走去时,他的唇边,勾出一道,淡极,却阴冷至极的笑意。   这样的阴冷,让我的布履稍滞了一滞,仍,继续往后面的案几行去。   他,知道我是谁。   但,在这场合,他不会揭穿。   因为,对于他,没有任何的益处。   可,他却有了我的软肋,有了我的把柄。   事到如今,担忧成了现实,惧怕亦无用处。   索性,去面对,大不了,只是一个,玉碎,瓦不全。   奉完所有的酒,我转身,在轻歌曼舞间转身,这一转,正对上玄忆凝着我的眸华。   纵然,那里,再多的关注,再多的柔意。   但,我望向他,却仅有若冰如霜,再无一丝的波澜。   我于景王,是棋子。   于他,何尝不是呢?   我想欠身,往殿外行去,小卓子适时凑到我耳边道:   “姑娘,皇上在等姑娘入座呢。”   我深深吸进一口气,手微微紧握,慢慢地,走回金阶之上,君王身边。   他已举樽,于台下诸臣同饮而尽。   算来,他至少已喝了两杯。   难道,这酒真不醉人?   甫坐定,他极自然的牵住我的手,别人只看到他笑意盈盈,情深隽隽,然听不到他薄唇轻启说出的话。   是的,那句话,他是仅对我一人所说,带着一样的暖意,却温暖不了我的冰冷指尖。   作者题外话:小忆忆说了啥话呢?   第六章 识真颜(5)   “瞳儿,可累着了?”   “谨遵圣命,奴婢不敢说累。”我恢复自称奴婢,他并不恼。   他只恼过我那一次,因我触及他的底限,贬了我去那暴室,而其余时候,即便我再忤逆,他总是温文尔雅,不恼不嗔。   “又使性子。”这句话,他说得极淡,带着些许的莫奈何。   “皇上有君王之策,奴婢照做就是。”   说罢,我执起几案前的酒樽,这一路奉下酒来,此时坐定才略觉口干,掩袖间,我一气饮尽,丝毫未顾及边上玄忆的阻止。   但,事实证明,我做错了,他阻止我,是为我好。   那酒下喉,我未觉到酒醉人的妙处,只觉一团火辣辣直烫灼到心底,鼻中也有麻辣感呼之欲出,我执起丝帕捂唇时,呛咳得粉脸窘红。   “原是未饮过酒之人,竟还学豪爽,这一杯下去,滋味如何?”他收了欲待阻住我的手,使了眼色给身后的小卓子。   小卓子应声下去,不多时,手奉一杯浓茶上得前来。   他接过,也不顾台下那诸多眼睛瞧着,只把茶递于我:   “赶紧喝了,这酒后劲颇大。”   按着本意,我实不想接,但,众目睽睽下,我不接,是失仪,更是失礼。   遂接下,浅浅啜了一口,便放置一边。   他莫奈何地轻摇一下头,语音虽轻,但字字清晰入我耳中:   “今晚之事,原是朕的不对,朕答应你,下不为例。”   他,竟亲口承认是他的不对?   身为君王,却赔这个不是?   我微转眼眸,对上他蕴了笑意的眸华。   脸上的红晕愈深,是酒的后劲上了吧。   头脑开始昏昏的,我不敢再看着他,低了螓首,丝竹乐声间,那是他们男人喜欢的舞曲,于我,实是不爱看舞的。   我的性子中,喜静。   “诸位爱卿,朕不胜酒力,先行告退,诸位爱卿随意。”   他朗声说完这句话,在台下诸臣三呼万岁声中,兀自牵起我的手,缓缓走下金阶。   经过,乐王身前时,我不知道是我的心理作用,还是他刻意放缓了步子,我只觉得,那犀利,带着冷冽的目光,又笼了过来。   下意识地,握紧玄忆的手,我不喜欢被人这么看着。   尤其,那个看着我的人,想到的,怕也是‘蓁儿’。   青阳慎远,仍是低垂着头,仿佛,这一切与他是无关系的。   一路行去,出得殿外,又经过园中小径,直到一圆洞门外,精致豁然开朗。   早有一名马夫牵着一匹雪白皮色的骏马,其鬃曳地,炯炯生威地,候在那边。   我带着新奇,急走几步,看到,那马的额前,竟生了一块菱形的红斑点,煞是好看。我忍不住,用另外一只手,去摸那红斑点,不想,那马正打了一个响鼻,我骇得到退几步,正坠进他的怀里。   “不必害怕,这是朕的御马,唤红漠。”   “红漠?”我轻轻念着这名字,但不敢再上前。   他看着我的样子,不禁大笑,松开牵着我的手,潇洒地翻身上马,月华笼罩下,他一袭白衣,和那白马相映,宛如谪神一般。   他俯看着我,薄唇继续勾起完美的弧度,伸手,递给我:   “上马!”   微微仰头看着他,淡淡一笑。   纵然我从未骑过马,可,我不会怕。   作者题外话:铺垫完,进入过山车情节。。。嘿嘿。   第七章 映山红(1)   我信他,所以,我没有犹豫,将手递给他,他一使力,我踩在马镫,顺势上马。   因我身着纱裙,并不能如男子一样的跨骑,仅能侧身坐于他的身前。   流苏金镂鞍上特意置了软垫,他双臂把我圈在内,那一刻,不仅是信任,还有安宁。   而,纵然是夜暮深笼时分,我仍见识到西周帝王狩猎围场盛大磅礴的景象:   草原的憧憧黑影起伏间,花卉的馨香遍野。   松叶厚厚似地毯般铺成山间小径,马蹄踩于上面,发出沙沙的声音。   山峦逶迤纵横交错如迷宫,溪流潺潺宛若银带荡涤澄静。   这里,一年四季,因着天然森林的围绕,终年没有酷暑。   玄忆随行的禁军人数在百人左右,跟在他的马后,亦步亦趋。   虽是盛夏,但凉风一吹,酒意醺醺的脸,还是有一丝的清明。   他骑得并不快,他的呼吸声,却并不算平伏。   我头有些晕,不知道是第一次骑马,还是因为那酒。   螓首趁着第一次颠扑,倚在他的怀里,这样,就舒服了许多。   反正,我们之间的距离,让我没有办法不贴近他。   既然如此,我为何不让自己舒服些呢?   “舒服吗?”   “嗯。”我用力点了点头,身子往他怀里缩了缩。   借着酒意,我允许自己不再故做端庄。   借着酒意,他也许我这样的随心所在。   “你知道,朕带你去的,是什么地方吗?”   摇了摇头,并不说话,头越来越晕,天,越来越眩,这蓝陵美酒郁金香,玉碗呈来瑚珀光的境界,并不是人人可得的。   于我,只有那,昏昏欲睡神不清,半是为酒半为心。   “这猎场,分三进,最外围是牧场,也就是现在这块地方,往里,则是较为温驯的小兽,再往里,山深处,为猛兽区,每年,也只有秋季,才会进到那第三围。”   “皇上,今晚可是带墨瞳去那第三进?”我歪歪地仰起头,看着他,做出一点不惧怕的样子,呵呵笑着。   他看着我的神情,也淡淡一笑:   “你不是一直向往宫外吗?既然陪在朕身边,动不动你就赌着气,变着法,让自己不痛快,那么,朕不如今晚就把你丢那边,如何?”   “那皇上现在就把墨瞳放下来,墨瞳自个会走进去,不然,连累了皇上,又是墨瞳的不是。”   “连累?”他有些不解。   “是啊,猛兽可不知道,您是君王,万一,它们嫌墨瞳身上酒味恼人,偏爱寻那暖香之处,岂非是连累?”   “你可真是醉了,就凭这一言,可诛九族。”   “呵呵,墨瞳在这世上,再无亲人,皇上怎寻九族去诛呢?”   我笑歪着螓首,伸手去拿他手里的缰绳。   “谁说墨瞳醉了,不信,您搁手,让墨瞳驭这红漠给您看看,瞧,墨瞳还记得它叫红漠,可见,是没醉的。”   他倒放了缰绳,我把螓首转回,伸出纤纤素手,握住那缰绳,学着他方才的姿势,用力地一拉,唤:   “驾!”   不料,那红漠竟忽地撒开四蹄开始狂奔,我骇了一跳,他的手却移到我的腰侧,语音低沉:   “握着那绳莫放,要它停,收一下,它自会停。”   借着酒意,我的胆不小,照他的意思,只握紧那缰绳,殊不知,那绳勒疼了马儿,红漠奔得越发快驰如电。   我旦听呼呼的风声从耳边刮过,发髻早松散下来,青丝飞扬间,忙收那缰绳,喊:   “停,停,停!”   作者题外话:有热情有加更哦。。某无良雪。。。   第七章 映山红(2)   这一勒,于那吃疼的马根本无用,它嘶叫一声,四蹄愈发扬尘见欢地向前冲去。   眼见着,身后跟的那批禁军也有些警觉,齐齐策马扬鞭,紧紧跟随,但玄忆未传,他们不敢轻易僭越上前。   我压住嗓口的尖叫声,可,握着缰绳的手却开始瑟瑟发抖,我不知道,是没有力气导致的,还是心里的惧怕导致的,我下意识地喊他:   “皇上,怎么办?它不停!”   “呵呵,你不是要驭马给朕看?你说这马,可听得懂你说的话?”他的语气仍是悠然,暖暖地从耳后传来。   我侧着身子,哪怕骑术再精湛,如此驾驭骏马,也颇为不易,更何况,今日,还是我第一次骑马。   尤其,我更不知道的是,他暗暗用腿夹马肚,如此,这马岂会停?   我可不愿在这马疯奔下,自己摔个鼻青脸肿,那可真真是斯文扫地不说,还给后面的禁军看笑话。   所以,彼时的我虽手足无措,但,不再要强:   “墨瞳醉了,腿上的伤也疼了,驾驭不了红漠了,皇上,还是您来——啊!”   我应该是醉了,这句话,接近着耍赖,不过,醉,就醉吧。   醉了,就不必多去想,可以率性而为。   话未说完,那红漠前蹄忽然扬起,显是受了惊吓,玄忆的手松开我的腰,拉住缰绳,喝道:   “吁——”   那红漠竟立刻止住受惊的步子,停了下来,玄忆淡淡道:   “原来,你也是会怕的,会耍赖的。”   我嗔怨地回过头,看到,他又在笑,谁规定,女子一定要擅骑呢?不擅骑难道不可以怕?怕了不可以耍赖吗?   不过,这些念头,临到嘴边,却成了:   “我当然会怕,还怕死怕得要命,不然,才不求您,既然求您,反正我是小女子,难道,不可以耍赖啊?”   我忘记自称‘墨瞳’,只碎碎地念叨。   “嗯,看来还是让你怕,朕会比较省心,否则,整日就和朕犟着脾气。”   “您怎知道,墨瞳不曾怕过。”我用手指绕着松散垂下的青丝,酒的后劲绵绵,让我信口说着想说的话,而不是绕两绕,再考虑说不说。   “哦,你也怕过?”   是,我当然怕过。   我复倚靠着他,语音低喃:   “嗯,我怕过,进宫前怕过,进宫后也怕过,那次,您贬我去暴室狱,又恰逢宸妃娘娘因着染料小产,我真的怕过。我怕死,真的怕。”   “你——是怕死,还是怕其他的?”他的声音突然也变得低沉,红漠停了许久,终是开始慢慢踱步,前面,是一泓清澈的湖泊。   那时,我真的怕死吗?   似乎,并不全是。   我甚至在得知还有几个时辰即将行刑时,心里,念的,并非是关于死亡的恐惧。   而是,仅仅相信着,他,一定会救我。   原来,从那次仗责之后,我就开始相信他。   倘若,暴室的无妄之灾,他没有救我,才是我的失望吧。   我所担心的,也仅是在他是否愿意救我之上。   “怕皇上……不救墨瞳。”这句话,带着真心说出,声音渐轻,甚至不敢去望他。   “若非那次你又忤逆于朕,朕怎会贬你去暴室,原以为那样重的劳作,不出一日,你就会让小德子来求朕,可,直到宸妃小产波及暴室,你命悬一线,仍不肯求朕。”   “皇上,倘若,她求你,你也一定会放,是吗?”   我知道不该提那人,因为那人,始终是他心底的那一颗朱砂痣,所以,他才会痛,他才会念。   作者题外话:映山红,映山红。。碎碎念题目。   第七章 映山红(3)   “她不会求朕。你的犟实在是和她很象。”他的声音低沉,但并没有回避,语音里也无一丝的愠意,“瞳儿,别把自己一直和她做比较,否则,你怎么带朕走出这个心圈?”   “皇上,是希望墨瞳带您走出心圈,所以才对墨瞳一容再容,是吗?”   心底,有一些的涩意,可,我偏要将这涩意淡去。   “朕,似乎越来越喜欢你。”他再次说出这句话,却叫我无法再不动容。   我回首,微仰起头,他的眸华在漫天的星星的映衬下,仍有着无法忽略的光茫。   这一刻,我不知道,自己是醉于酒,还是醉于他的眸底。   他俯低脸,吻,落在我的额心,那里的疤痕早已没有任何痕迹。   他的吻沿着那里,一径往下,落到我的眸子上,我闭上眼眸,觉到他唇的温暖久久滞留在那,耳边,是他接近低语的声音:   “朕很喜欢你的眼睛……澄净……”   脸,越来越烫,酒的后劲真的很厉害。   “皇上……您也醉了……”   我的声音接近嗫嚅,手有些无措,抓住的是他的衣襟,但,却慢慢地连衣襟都抓不住。   浑身绵软。   这样的感觉,以前从来没有过,思绪也归于一片空白。   直到,他的唇温柔地落到我的唇上,我轻轻嘤咛了一声,他的一只手,蓦地松了缰绳,愈紧的攫住我纤细的腰际。   红漠,很乖,只是在原地踱着蹄子,不时打几个响鼻,看着水,却喝不得,它一定也很无奈吧。   我的思绪在恢复运转后,开始胡思乱想,想让自己不集中在他的吻上。   这样,是否可以不沦陷?   这样,是否可以不动情?   而他,仿佛洞悉了我的想法,他的吻渐深、渐浓,我在他熟稔的技巧下节节败退,我竟然开始迷醉于吻。   这个发现,让我骇了一跳,手也用力地推搡开他,我的用力太大,乃至于我侧坐的身子重心不稳,我的脚勾不住那马蹬,径直往后仰去,眼见是要坠落马下。   他的手适时揽紧我的腰,只这一揽,我终于得以平衡。   心,怦怦地仿佛要跳出来一般,哪怕他已离开我的唇,带着哂笑意味睨着我:   “朕若醉,也是醉于你的澄净。”   我的心,还是跳得那么厉害。   我不喜欢,他可以平静到无事人一样的望着有些许惶乱的我。   他的吻这么熟稔,一定也是经常‘实践’的结果吧,他是帝王,这也属于他的特权,但,在我心底,刚刚的涩意转成了酸味。   原来,我不喜欢分享的感觉。   他捏起我的下颔,认真地端详着我:   “怎么?你的神情,让朕看不明白,是陶醉呢?还是伤心?”   我摇了摇头,望了一眼他的身后,禁军离我们不过丈远,刚刚那幕必定也落进他们的眼中,即便能看到的,仅是他的背影。   可,任谁都能猜测,这低俯许久的背影所代表的缠绵。   脸,真的好烫。   “皇上还不带墨瞳去第三进?”   他饶有趣味地望向我:   “你真敢去?”   只要有他陪着,我有什么不敢呢?   “你们在此等着,不必跟随。”他语音清朗,吩咐禁军道。   “是!”虽有所不妥,但,那禁军的统领仍应诺道。   他策马继续前行,那泓溪水潋滟间,我看到,马上的俪影成双,随着风摇澜起,那水中倒影,却骤然幻散。   作者题外话:一号群现在基本满员了。现公布二号群:106054599,雪在这里,等大家进来探讨剧情,你的只言片语,很可能就会改变文中一些人物的命运哦。   第七章 映山红(4)   不知骑了多远,可能是一盏茶的功夫,也可能是两柱香的时间,山路愈崎岖,红漠依旧傲姿前行。   月光渐渐隐到云后,整条小径被黑暗笼罩,四周很静,连一丁点的兽类声响都听不到,惟听到,他和我的呼吸声。   “怕了?”他见我老实地半天没有动静,问。   “不过是黑了一点。”我缩了下颈子,头晕晕的,胸口也极不舒服,酒,果真不是好喝的。   出来时仍穿着单薄的纱衣,此时被山间冷风一吹,有些发酥。   “冷?”他柔声询问。   “嗯。”点点螓首。   他一只抚到我的手上,手底冰冷一片:   “吁!”   他另一只手勒停骏马。   我没有反映过来时,他已翻身下马,走到马鞍下,取出一件明黄盘九龙披风,替我系上。   “皇上不冷?”   他的指尖不似以往般温暖,而他却把这披风给我。   “朕是男子,怎象你这般娇气。”他语意虽柔,却让我还是心里咯噔一下。   但,这咯噔,更来自于一种隐隐不安。   我们来到一类似山谷的地方。   三面皆是山,唯一进来的小径也漆黑一片,辨不清来的路。   不知是山风,还是我心理在作怪,我只觉得,暗处潜伏的是一头头狰狞的兽,正等着将卸下防备的人吞噬。   “您快上马,墨瞳不想去第三进了。”   他淡淡一笑,看似如常的笑意中,突然有种我看不懂的东西。   “皇上——”我轻唤他,第一次,伸出手递给他。   他站在马前,并不牵我的手,只是看着我,道:   “瞳儿,你确实很美。”   他没来由地说出这句话,我的眉心却颦了起来,我知道我的容貌,但我却不喜欢他的赞美。   是,我不喜欢!   “皇上,我们回去,好吗?我有点怕……”   他仍是笑着,笑得那样灿烂,笑到,夜幕中的星辰都失了光彩。   突然,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靠北最近的树丛中,陡然有一声尖利的哨声响,撕破夜空的静寂,随后,有人踏于草坪上的碎碎声传来。   那逼近速度之快,赫赫是训练有素的兵队。   而,禁军,玄忆早命他们原地待命,是断断不会跟随到这里的。   那么,这是——   经历过南越亡国那日血的洗礼的我,敏锐地嗅出这其中的危险气味。   “皇上,您快上马!”我去拉他的手,他却并不在意这危险的氛围,“皇上!”   我的声音不复平静。   “你先走。”他沉着地吩咐,“朕救过你两次,你的命是朕的,朕不希望你有任何事!拉住缰绳,不要放!”   说完,他用力狠抽一下红漠的后臀,红漠嘶鸣一声,立刻向前飞奔。   夜的黑暗中,北面那批人正扩大呈现一个包围圈想玄忆笼去,而,红漠已冲出这个逐渐收紧的包围圈。   我想回首,但,我的头,却怎么都回不过去,只余手不自禁拉住缰绳。   心底随着下一个颠扑,骤然清明——他是怕俩人的份量压于马上,即便红漠是名驹,都不能让我们都全身而退!   他,为了我,竟然,自己置身在危险中,原来,他早就发现,周围的不对。   什么,他救过我两次命,难道,还要我欠他第三次!   那这辈子,我岂不是还不清,永远要欠着?   我不允许他这么自私,让我背负这么重的负担活下去。   我照着他的样子,用力一勒缰绳,喝道:   “吁!”   第七章 映山红(5)   红漠竟然停住蹄子,我顾不得其他,手叱缰绳,硬是让红漠转了马身,向着之前奔来的方向,喝道:   “驾!”   目光所及处,我只看到一队身着和夜色一样漆黑戎装的士兵围成不算小的一个圈。   周朝的禁军乃至将士,都是身着玄铁制的戎装,在暗夜里是会泛着冶光的,绝不会是漆黑一片。   所以,他们并不是玄忆的将士!   圈内,有隐约的白色闪现,他今晚穿的不正是月白的便袍么?   我的身上,还有他给我系上的披风,所以,我怎么能弃他而去呢?   我愈发叱着红漠向那圈圈驰去,红漠仿佛知人意地,再不象刚刚那样闪蹄,而是载着我迅疾地奔回原地。   那围成圈的兵士听到动静,纷纷回首时,红漠已冲进那圈子,站在圈外的两名士兵,措不及防地向旁边避开,于是,我驾马从让开的圈口处驰进圈子,可,还未待我反映过来,忽然,红漠一声嘶叫,前蹄扬起,我的手虽抓着缰绳,被它这一摔,竟生生得从马背跌至地上。   虽是草坪地,这一摔,也着实让我吃痛地低吟了一声,红漠嘶叫着向一边奔去,前面的地上,有一根不算细的绳子,这就是所谓的绊马绳吧。   真是奸诈!我有些愤愤,用手撑着身子,忍着身上的疼痛,想要站起身时,绛紫的袍子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抬起的眸华对上一人冰冷的目光,正是晚宴的乐王。   他站在我的面前,高高临上地睨着我,唇边勾起一抹不屑的笑:   “不过是个替身!”   我并不愿理他,‘蓁儿’与他什么关系,和我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不顾疼痛,迅速爬起身,转眸间,看到玄忆一袭月白,袍袖翩翩地站在那月华下,宛如谪神。   哪怕在这样的时候,他仍能临危不乱,果然,是帝王的威仪。   可,我不能!   我的心,很慌乱,但这份慌乱,并非来源我自身的安危,而是来自于他。   乐王,今晚的行为,无异是死罪,既然乐王敢这么做,就说明他必不再顾忌任何事,包括玄忆是帝王的身份。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我只知道,我不要看到玄忆出事。   我踉跄地奔到玄忆的身边,手才要触到他的衣襟,乐王的声音,在身后悠缓地响起:   “嬴玄忆啊嬴玄忆,你果然还是为了一名替身,落得今日的下场。”   “乐王,朕待你不薄,你为何处心积虑、步步相逼呢?”   “不薄?哈哈哈,想我李家,为你们嬴家鏖战沙场,一门忠烈,换回的是什么?得到的是什么?这周朝的异姓王爷,看似尊贵,实则处处受制于你!连我最心爱的女子,都不能保得,一并送入你的后宫,到头呢,只换得你的始乱终弃,废黜冷宫!即知当初,你今日找一个替身,难道就能弥补过去的感情?!”   我略有些怔滞,‘蓁儿’和乐王的关系,实是我之前所没有揣测到的。   玄忆已紧紧牵住我的手,看着我的狼狈,低声:   “你不该回来!”   “再往里去,是第三进,墨瞳宁愿陪着你,也不要一个人去面对猛兽。”我刻意将话说得轻松,但,我知道,此时的形势,着实是不让人轻松的。   他对我温柔一笑,声音骤然恢复如常:   “乐王,林蓁自入宫当日,就是朕的后妃,你却对她仍念念不忘,这是为臣之道吗?!”   “为臣之道?你可有为君之道,让本王来尊呢?”   “你可知,今晚你的所为,实是谋逆之罪!”玄忆说出这句话,带着一丝的绝决,牵着我的手,却不禁将我掩向他的身后。   “谋逆?这周朝的江山,本就是我李家为你所打下!若没有我李家,你嬴家,何来今日!”乐王仰天大笑间,惊起林间早已歇息的鸟雀,它们叫嚣盘旋于夜幕的上空,应该会引来守在外围的禁军注意吧?   我惟有期盼着,守候在外的禁军能及时援助。   第七章 映山红(6)   “你待如何?”玄忆的声音仍是出奇的镇静。   我眼角的余光,分明看到围着我们的士兵,手都放在腰间别着的刀把上。   那玄铁刀把,在夜色中,透着寒萧的气息。   “不用期待那一百名禁军会出现,本王能进到这,必是有十足的把握。”乐王的脸上浮起一种笑意,那种笑意我很熟悉,是带着血腥残酷的笑。   “果然不愧是李将军的后人,这般深的谋算,让朕甚是佩服。”   玄忆此时,竟还谈笑风生,而我被他牵住的手,却渐渐开始无法遏制越来越惶乱的心情。   “念你也算是一统河山的明君,本王今晚就给你一个痛快,至于这江山,你放心,你归天后,本王定会好好处置。”乐王口中的江山,轻飘飘地,仿佛不过是一件器皿般,“三年,本王为你征讨南越整整三年,一朝凯旋,竟是连心爱的女子都守不住,赢玄忆,我李家能助你一统江山,也能将江山颠覆!”   “好,好,好!”玄忆说出三个好字。   但,第三个好字,尚未出唇时,我已看到,乐王手中,捏着一枚寒森森的利器,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状如梅花,又非梅花。   我只看到它划破空气,直向玄忆射来。   我心下大惊,本已被玄忆拖至他身后的身子,竟不知死活得挣脱他的手,用力将他推开。   最后一个‘好’字未落,他脸上焦灼的神情悉数落进我的眼底:   “瞳——”   他只来得及说出这个字,他的手上银光向我身后一闪,随后,我听到,‘叮’地一声,象是器物相触坠落的响动。   眉心舒展开,眼眸里也带了笑,我知道,他一定会保护我。   所以,刚刚的举止不过是我一场完美的演绎。   但,下一刻,一阵锥心刺骨的疼在我右肩下方绽出。   原来,我的所谓‘完美演绎’,还是让自己付出代价。   那样的厉疼,是我从来没有尝到过的。   醉酒的头脑,此时,因着疼痛一片清明。   我看到,玄忆,终于不再平静,他的眼里,甚至带着一丝紧张,一丝无措。   他的手扶着我,但他的手心,应该只会扶到一手粘腻的鲜血。   “您……救过墨……瞳……两次……还您……一次……只欠……”我用尽全身力气,想把这句话说得尽量完整,可,听起来还是断断续续的,颇难理解。   我是爱惜自己的命胜于任何事的。   可,我也不愿欠人过多的情意。   所以,这一次,是我还他的。   只是,我干嘛要用力去推他?将自己的身体反而挡在他的身前。   既然推,我也该侧过一点点,这样,伤到的只会是胳膊。   现在,真是太不划算。   才舒展开的眉复颦紧。   真的好痛,我用力地掐着他的手臂,他,能体味到和我一样的痛吧。   他却没蹙一次眉,唯一让他眉心蹙紧的的神色,叫做担忧。   其实,是我的手上力气在渐渐消失。   我不知道,乐王下一次的攻击在什么时候,我只知道,我没有力气再去推开他,甚至帮他去挡再一枚的暗器。   纵然,如果再挡一次,我和玄忆,就两不相欠了。   四周,好象,有什么声音,那是什么声音呢?   “瞳儿!瞳儿!你还欠朕一次,朕不容许你有事!”   他的声音愈发焦灼,真是讨厌,我好累,他还要提醒我欠他一次。   身子,慢慢软下去,力气,终于消逝。   当疼痛把所有思绪归于一片黑暗前,玄忆把我紧紧搂他的怀里。   那里,香味依旧,而,我是否真的快死了?   我的血洒在这盛夏的山野中,定是映得那碧绿菁菁处,也带了几分嫣妩的红意吧。   只是,或许,我再也看不到了,眼前,骤然陷入黑暗一片……   第八章 望帝心(1)   史官记:乾永元年八月廿六日,乐王叛变,围帝于猎场,有女以身救帝,重伤,帝遂命潜伏之滴血盟悉数缴诛叛军,留乐王,押解返京。   乾永元年九月初一日,帝颁旨,流放乐王于漠北,满朝皆惊,然,不得妄议。   *******************《弃妃不承欢》 作者:风宸雪*******************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只是在那一片昏昏噩噩中,总有一个光圈在那遥远的黑暗尽头,可,我无论怎么走,都到不了那光圈之外。   而,四周浓得如同墨汁一样的黑暗,仿佛一块巨大的吸磁铁一样,要把我吞噬。   一阵尖利的疼痛,生生地撕开这片黑暗,我惊叫一声,嗓音哑暗。   “你醒了?”带着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费力地睁开眸子,右肩下,疼痛依然清晰。   寻着那声音望去,眼前那人,消瘦的脸庞,墨黑深黝的眸子,竟——是他!   “你昏迷了四天四夜。”景王的语音很淡,淡到,我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眼前浮现出他那晚的绝决,我以为,我忘记了,可,却还记着。   本以为,陷入黑暗前,和倘若活着,再次醒来,都将是另一个人映进我的眸底。   但,人生,就是这样的奇怪,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禁军已护送皇上返京。你的身子不便移动,所以才留了下来。”   他仍是淡淡地说出这句话,我的心,分明,漏跳了一拍。   在那一拍的间隙里,我仿佛又看到,漫山绽开的那抹腥红的血色。   绽在我的背上,也映进玄忆的眼里。   只是,这一抹红,终究在他的眼底驻不了多长的时间。   未待我醒转,他,就已离开避暑山庄。   觉到一阵锐疼时,我不禁轻唤出声,我看到,自己洁白的手臂上,扎了一枚细巧的银针,随着针尖的拧动,景王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专注。   他,竟通晓医术。   “那枚暗器本是周朝帝王专用的暗器,唯一不同的,是在齿刃口子上淬了巨毒。幸好,随行的太医用蛇药替你延了命,本王抵达镐京才知南苑的变故,所幸还来得及救你。”   我还是没有说话,嗓子很疼,疼得干哑。   刚刚轻唤出声时,我能觉到嗓口还是有着不算浅的血腥气。   这种气味让我觉得很难耐。   所以,我宁愿不说。   况且,对于景王,如今的我,实在是无话可说。   “本王离京这月余,你果然没有令本王失望,但这一次,你可知,只要这暗器再偏半分,你的命就没了。”他悠缓地说着,针尖蓦地往深里一刺,旋拧间,我疼得额际沁出冷汗,却不肯再轻唤出声,“本王不希望棋子动了真情,如果你要动,本王劝你趁早死了这念头。否则,他不会喜欢上一个容颜尽失的女子。”   他的这番话,骤然点醒的,是我一直浑沌的思绪。   难道,我真的,喜欢上了玄忆?   难道,我真的,对一个帝王动了情?   不会的,我不过是不想欠他什么。   我最宝贵的,还是自己的命。   我,一直就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   这点,永不会变。   容颜尽失,这四个字,终是重重敲在我的心上。   如果我容颜尽失,恐怕,玄忆对我,也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怜惜了吧。   不论是他,还是眼前的景王,包括那晚的乐王,在他们眼里,最在意的,始终是我这张脸。   这于我,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这个问题,我无数次问自己,却无数次找不到答案。   第八章 望帝心(2)   伤口痊愈地不算快,毒性,在景王每日针灸下,有所控制,不过,终有些余毒并未肃清。   随玄忆御驾来此的几名臣子,也早随君王一同返京。   此时的避暑山庄,仅剩的主子,惟有景王一人。   而他,是奉旨替我疗毒。   为什么玄忆会准他来此,我百思不得其解。   已是九月初了,我还要待在这多久呢?   倚坐在床榻,盛夏的暑气,早消散不少,心底,却愈渐的烦燥。   景王还是在固定的时间替我银针疗毒。   自被他割腕那日开始,我对他所有的话,即便启唇都会消失在空气里。   ‘你不过是一名卑贱的宫女,竟妄想成为本王的侧妃……身为本王的棋子,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若败,便是真的死!’   彼时,他对我所说的这句话,我永都会记得。   这一日,他收了银针,问:   “还是不愿和本王说话?”   我没有回答,只是低着螓首,看着手臂上那一点针痕,淡淡的,不甚明显。   “本王今日晌午,得到京城传书,你一直想知道的蓁儿,已被皇上接出冷宫,恢复妃位。”   他的语音,是那么悠缓,可说出的这句话,犹如夏日的惊雷一样,炸开在我的耳边。   我骤然抬起眼眸,正对上他睨视我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任何的情绪,仿佛说的,只是与他,也与我无关的事。   或许,这真的,是与我们无关的事。   玄忆匆匆返京,原不是为了惩治乐王,仅是为了那深宫里的一人。   那,让他魂牵梦萦的一人。   现在,她终于被他亲自接出繁逝宫,那么,他与她之间,又岂容得了别人呢?   所以,我是不是该知趣地消失呢?   “你的伤势经本王这几日的针灸,因无大碍,一个时辰后,即刻随本王返京。”   “王爷,可以放了奴婢吗?”   问出这句话,我知道,自己的行为幼稚得可笑。   但,我突然不想回去。   虽,心底,仍是放不下一些什么。   可,让我怎么去面对他?面对‘蓁儿’?   出乎意料地,景王并没有立刻冷酷的否决,只是随着我这句话滞了一滞,随后,起身,往殿外行去。   我的心,也就在这一刻,忽然,陷入了另一种黑暗中。   那种黑暗里,带着寂静到窒息的森冷。   缩了一下身子,还是牵动右肩的伤口。   有些许的疼痛,提示着我,伤口的存在。   一如,心底,也渐渐,萌升出一道不可忽略的伤。   眸底干涩,有时候,能肆意流泪、悲伤,也是种幸福。   不过,我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种幸福不会属于我。   再怎么强求,都是奢求。   曾经,不屑为他眼中的替身。   明日,我或许连这替身,都再不可得。   但,哪怕再黑暗,时间是不会中止的。   我仍是在一个时辰后登上回镐京的车辇。   青色穿蝶花纹的车帘内,我独自一人侧卧于绵软锦襦。   景王则策马于车队的前方,偶尔,随着被风吹扬起的帘角,我能看到他骑于马上的身影。   他的身影,在此刻,多了一份落寞的感觉,不复往昔的犀利。   一定是我的心境如斯,才让我看事看人,都是这样的感觉吧。   随着挂满昏暗灯笼的古城墙出现在车帘的一隅时,我知道,镐京终于抵达了。   此时,已是深夜,但,我却丝毫没有一点困意。   作者题外话:下一更是在晚上八点前   第八章 望帝心(3)   车辇驶进朱红的宫门时,天际,有一丝启明的微光。   那一点点的光,却骤然划破夜的黝沉,将心底的某处也一并的照亮。   不知道,是右肩伤口的疼痛,还是路途的颠簸,在朱红宫门于辇后徐徐再次阖上的刹那,人,恹恹地歪倚在垫上,我的手一直是冰冷,此时的冷,更带着一种血液仿佛都凝固的寒魄。   景王没有再出现,从进入镐京开始,我就再没从偶尔被风拂开的帘外看到他。   掀起车帘的是云纱。   她掀着帘子,佟儿扶着我下辇,一边,早停着宫内专用的肩辇,这肩辇,是嫔位以上的女子方能有的代步。   外人眼中,无非是我又一次的殊宠,可,惟有我知道,玄忆对我还如此这般好,仅仅是我为他挡了那一箭。   如此罢了。   没有一个男子,会不感动,一个女子为了他连命都不要,哪怕,这一幕或多或少,带着误打误撞的成份。   但,感动,只是感动,因感动产生的感情,或许注定,不会是关于爱的。   坐上肩辇,我的气息,仍是不平。   惟有思绪清明。   肩辇起,肃穆的宫墙在暗夜与白昼的交替间,恍若浮光掠影般不真切。   极目处,谁又能望尽那九重宫阕呢?   到头,不过都是镜花水月。   肩辇并未向昭阳宫抬去,而是,偏向了另一条甬道。   甬道边,栽着夏日最最娇媚的繁花,空气里,因此,弥漫了些许馨甜的香味,树荫花丛间,掩映一座宫阕,宽大的金边匾额上书三字:未央宫。   这是一座自玄忆登基来,就虚置的宫,但在前两朝,亦算是和当今太皇太后所居长乐宫并齐的主宫之一。   “姑娘,到了。”云纱轻轻禀道,“皇上吩咐,让姑娘暂居此处。”   以婢之身,赐居宫殿。   我的心,仿被什么攫住。   这,就是他的安排。   夜如何其?夜未央。   只是如此罢了。   长乐未央,于这宫里,亦是种灿若烟花的短暂。   任医女扶着进入宫内,宫门开/处,早有内侍点起宫灯,一路照着,直通主殿。   “歇在偏殿吧。”我轻声道。   云纱要说些什么,佟儿却已扶着我往偏殿行去,其中一隅偏殿上书椒房二字,让我仅觉得是种嘲讽的意味,我择了最里的那间偏殿——清凉殿。   这殿名,置在这未央宫,倒是好的。   殿内,虽打扫齐整,榻上,并未置锦褥。   一边,有宫女上前铺设锦褥,我坐在靠近轩窗的椅上,看着曙光霁白,玄忆该上早朝了吧。   不过,只这一念,旋即收回心神。   看榻上收拾得干净,径直站起身,佟儿问:   “姑娘可是累了?还是伤口又不适?”   “歇一下就好。”   浑身是一阵地发冷,这次的伤,并不轻,倘若景王不是担心宫内的变故,应该不会这么快要我返回禁宫。   我的命,在他心里,本就算不得什么。   躺到榻上,右肩的抽痛和浑身的发冷一并席来,我复昏昏沉沉地睡去。   仍睡得不深,觉到有人在端详我时,我睁开眸子,殿内却是空无一人的。   自嘲地一笑,我何时如此的优柔?   是在等着那人吗?   即便,他下了朝,往日去的也只是御书房。   更何况,我算什么呢?   只是,心里,真的,很想见他。   这份想,应该是和告诉他,只欠他一次救命之恩,还清后,我和他之间就俩不相欠,然后,我就可以不再这么优柔了吧。   正思忖着,殿外传来内侍的尖传声:   “皇上——”   作者题外话:大家要见小忆忆吗?   第八章 望帝心(4)   心,猛地一震,不禁撑起孱弱的身子,细细分辨时,原来,那后半句不过是:   “有赏,赐墨瞳姑娘——”   余下的,再听不进去,松了撑在床榻边的手。   一径地跌进玉枕。   跌去,又岂是一点期盼呢?   按着宫里的规矩,皇上有赏,我须起身叩拜谢恩,但,那内侍并不进内殿,仅让我听到所赏的东西,显是上面的吩咐,免了这礼数。   云纱掀起帘子进殿,见我醒了,问:   “姑娘,皇上赏下了东西,要拿给姑娘过目吗?”   她对我一直是淡淡的,少了从前的热络。   摇了摇螓首。   我并不是视钱财为不屑的人,可今日,他赏得再多,心里,还是怅然若失的。   “收起来吧。”   我复倚下去,虽赐居未央宫,但,由于我并非嫔妃,也只有云纱和医女佟儿俩人随侍。   所以,不免有些冷清,不过,再多的冷清,我都熬得过。   只是,现在唯一不习惯的,是有了期盼,原来,期盼是比失望,更加让人难熬的东西。   而今日,对我来说,是特殊的日子。   今日,是九月初九,也是我的生辰。   母亲在的时候,总会替我亲自煮一碗面,意味着寿长福泽,她去后,每年的生辰,再无人记得,更不用说能尝到一碗面。直到进了南越后宫,我惟独一次使了丽妃的特权,便是让御膳房,替我做这一碗面,纵然,那碗面所用的材料,均属上乘,可,味道始终不如母亲替我做的。   因为,母亲所做的面里,多了一种,叫做亲情的味道。   这种味道,是我唯一珍视的部分。   思绪间,我轻启唇:   “云纱,晚膳能替我传一碗面吗?”   “是,我会吩咐膳房备下面点。”   “谢谢。”   其实,心底亦明白为何会有期盼,是因为,我不想,每年的生辰都一个人过吧。   待到晚上的掌灯时分,隐隐,外面,有烟火燃亮了半边的禁宫苍穹,云纱恰端着面进来,见我望着窗外,道:   “可巧,今日是珍妃娘娘的寿辰,膳房备下了娘娘最爱用的三鲜菇菌面。”   “珍妃?”我疑惑地问,宫内仅有正一品三妃,从一品妃位是空悬无人的。   她端着盘子,放到我榻前的几案上:   “就是昔日,被贬于繁逝宫的珍妃娘娘。”   她从盘中端起面碗给我,是上好的薄瓷万寿碗,我伸手接时,手,还是无法抑制地,略略颤了一下。   “外面的焰火,是为贺珍妃的寿辰所燃?”   这句话,有些明知故问的味道,是让自己死了期待的心吗?   应该是吧。   放不下的人,才会难受,才会痛,当看淡一切,则,心自静然无波。   “是,皇上在朱雀台,燃特制的烟火,一为贺珍妃娘娘的寿辰,二为庆珍妃娘娘五个月的身孕。”   她——怀孕了?   玄忆亲自接她出冷宫的缘由,此时,清明于心。   她被废入繁逝宫已有两载,这番怀孕,可见,即便废黜,玄忆还是和她……   拿起银箸,我夹起碗中的面,细细的品着,面里的温度让我的心,在此刻并不觉得冰冷,一口一口,我吃得很慢,但,再慢,也会有吃完的时候。   空荡荡的面碗,一如,骤然空落的心。   依然不冷,但,很空,很空。   云纱收了空碗,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也是她月余来第一次对我说的话不再是形式上的恭谨:   “姑娘,凡事还是想开些,景王说了,姑娘的福在姑娘自己手里拽着,皇上不是薄情之人,姑娘于他有恩,指不定,今晚前面宴席散了,就过来了。”   作者题外话:蓁蓁怀孕了哦。。。息肌丸为啥对她无效呢?   第八章 望帝心(5)   皇上不是薄情之人?   是,玄忆并不薄情。   所以,才会念念不忘于冷宫中的那人。   所以,才会在煎熬两年后得偿所愿地把那人接出。   而我,于玄忆有的,不过是恩,却并非情,若有情,也是基于那人身上,这点,我明白,景王,定也明白。   如今,景王之所以迫不及待把我接回宫中,无非是不想让玄忆淡忘,因着我救他的恩,赐我一个位分,这样,在珍妃怀孕不能承恩期间,做为他棋子的我,仍有着他要的功用。   纵然,我并不知道,他到底要的是什么,图的是什么。   可,即便不知道他和玄忆的过往,我所知的事中,他王妃的死,却是间接与玄忆有着关系,面对深爱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妻子自杀,尚能如此隐忍的景王,实是一般人所不能为之的。   亦因此,我知道,他最终让我效力的事,也必不会简单。   一如,曾经试想过,要不了玄忆的命,却实是会要了我的命。   命?   我还欠着玄忆一条命。   右肩又开始疼起来,其实,它一直是疼着,不过,我未将注意力放在那上面罢了。   “你也早点歇息去罢。”   云纱见我不语,默默端起盘子,转身欲待离开前,我轻声道。   她停了步子,略偏着头:   “姑娘,自个的身体,只有自个才能保重。”   说罢,她径直掀了帘子出去。   我斜斜地倚在软锦上,闭阖上眸子。   一个替身和她的正主,连生日都如此相象,冥冥中,仿佛真有一股牵引力,让人逆不得分毫。   微微觉到肩上有些冷时,似有人把锦被轻轻替盖上。   云纱,还未去休息?   “你还不去歇着……”   我并不睁开眸子,复换了一个姿势,让自己睡得有些僵硬的身体,稍稍缓解一下。   那人却并不离开,反在榻边坐下。   难道——   我的心,骤然怦怦跳得紧,睁开的眼睛,对上的,却是深黝暗沉的眼睛。   “王爷——”   他冷冽的薄唇扬起一抹淡笑,看着我先是失望,继而有些惊愕的眸华,道:   “两次,你想见的都是皇上。想不到本王扶灵回去不过月余,你的心交得倒十分之快。”   “王爷吃味了?”   我并不如之前般疏冷,巧笑嫣然地凝着他,细语婉转间带着几分戏谑。愈是心底脆弱到不堪,我愈是会伪装出另一种表相。   哈,我真的很虚伪。   他一手咻地捏住我的下颔,因我倚卧的姿势,他整个人,仿佛压于我的身上。   但,我们至今,仍是有着一些距离,他另一只手撑住床榻,使这份距离,永是这么保持,并不贴近,可,即便如此,我仍觉到一丝的压抑。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我,我并不回避他犀冷的目光,与他对视中,我只觉到,眼前这个男子,为什么,他的眸底,竟有一丝深浓的悲伤?那层悲伤,他掩饰得那么好,却在此刻的对视中,还是悉数落进我的眸底。   距离,真的很近。   那么,我眸底,关于那种期盼的神情,他,必然也是看到的。   “替本王办事,事成之后,本王会放你出宫。”他说出这几字,捏住我下颔的手,并不用力。   第八章 望帝心(6)   “您——放我出宫?”这句话的背后?   他不是说不要玄忆的命吗?可,他这么说,分明,要的还是他的命,然后——篡位!   “别用这种眼光看着本王,本王说过,不会要他的命。你——大可放心。”   “究竟是什么事?为什么您现在还是不肯说?”   “因为,你今时今日还没有能力替本王办成这件事。而本王要的是万无一失!”   我眉心微颦了一下,他立刻将手臂又撑起些,但,仍是这样俯视着我。   他怕压到我的伤口?他竟对我还有一丝怜惜?   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假象。   我依旧笑着,妩媚婉约:   “何时奴婢才有这能力呢?”   “待他正式封你为嫔妃,专宠六宫之后。”   “王爷,难道一点都不怀疑,这月余,奴婢仍是宫女的身份?”   他的眉尖蹙了一下,旋即道:   “是你不愿?”   他确实很聪明,能一眼识破人心。   但,我最擅长的,恐怕就是掩饰,就是说假成真。   “不。”   我敛低眸华,纤纤素手半褪一侧中衣,臂端,那颗鲜红明艳的守宫痣赫然在目。   纵然,女子的发肤只能给夫君相看,但,早在国破那日,我的手臂就被他所看,今日,又有何妨呢?   这颗朱砂痣,是清白的证明,亦是玄忆根本不曾临幸我的证明。   可,他又怎么知道,玄忆对我所说的那句话呢。不过一句话的缘由,意味全然相反。   景王明显一怔,甚至这一怔中,还有着其他的味道,他稍稍移过视线,不再看我的赛雪欺霜的手臂。   “皇上,并不要奴婢。”   我的手扶着榻边的缨络,那些络子从指间滑过时,仿佛,有些什么,也握不住一样,在逐渐流失。   他的眸底,有不解,更有疑惑。   “王爷,究竟皇上和珍妃之间有什么过往?您可以告诉奴婢吗?如果奴婢不知道这其间的利害关系,任奴婢再怎么努力,都近不了皇上的心,哪怕奴婢这次为了能让他有一丝的感动,不惜以命相博,可,结果,您也见到了,皇上,仍是视珍妃重于一切。您若不说,奴婢也不会再问,只是,奴婢的这步棋,将是您的败着。”   女人,真是奇怪,而且善变的动物。   想当初,为了要在景王心底的位置不一样,我才另有目的地去接近过玄忆,可,时至今日,我说出的这句话,目的,却已截然不同。   我讨厌每次说假话的自己,但,每次,我偏要装成无比真诚的样子,这样,才能骗了别人,也暂时地连自己一并骗了。   他深瞳愈发黝暗,许久,他收起撑在一边的手,另一只手也离开我的下颔,淡淡道: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本王就告诉你——”他顿了一顿,才缓缓继续道,“珍妃是当朝太尉的女儿,因后宫倾讹,即便有圣恩隆宠、家世显赫做傍,仍被废于繁逝宫。墨瞳,本王不希望你继续愚钝下去,否则,你不配再为本王的——”   “棋子,是吗?”我打断他的话,手陡然从缨络缠绕中抽出,有些牵扯也一并地了断,“后宫倾讹,连珍妃都不能善其身,王爷,对奴婢的期望真是很大。”   原来,她是太尉的女儿,也就是景王即将迎娶王妃的姐妹。   这般都会被废黜,玄忆,哪怕有着对她的眷爱深沉,都不能保她一丝一毫?   作者题外话:三更。。。   第八章 望帝心(7)   “本王相信你的聪明,也相信,你缚住君心,不会太难。”   他的手蓦地把我褪至一半的衣裳拉上,这一拉,仿佛蕴着些许其他的情愫。   不过是我的幻觉。   他本就是无心冷情之人。   他的手骤然抚过我的脸颊,我下意识地避了一避,这细微的动作,让他手底的力度愈渐加大,不容我避开分毫:   “本王在天长节后,就会迎娶太尉的次女林愔为王妃。”   我不知道,他为何要告诉我这个,难道还以为我会动容,会失态吗?   我不再躲开他的手,可我的眼底,也不再有一丝的感情。   “任何人,即便是皇族,都有不可违抗之命,于你,更是如此。”   他说完接下来的半句话,我淡淡应道:   “奴婢记着了。”   “本王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活得比以往都要好,这是在南越后宫,本王应允你的。”   “奴婢拜谢王爷当初的不杀之恩!”   他所谓的活,是有着交换的条件。   所以,不会纯粹。   可,我仍是在他当初给的温暖中,有过无悔,但,再多的无悔,随着那日体内血液流逝,都一并消逝了吧?   我微俯螓首,唇边泠泠地笑意,终让他抚着我的手,颤了一下。   “你手腕的伤,不是本王所愿的。”   “却是那伤,又一次救了奴婢。所以,奴婢铭谢于王爷,恭贺王爷和王妃琴瑟相合。”   低下的螓首,一并掩去眸底不过刹那的失落。   女人,真是太奇怪,或许,连我自己都无法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为什么经历那些事之后,再面对景王,仍不能豁然呢?   “时辰不早,你歇着吧,记住本王今晚和你说过的话。”   他起身,下榻,月白的帘子拂动间,室内仅有清冷的月华满地。   我放下帐帏,沉默无声。   我的生辰,即将过去,原来还是我一人独自守岁。   除了母亲之外,无人,会陪着我守岁。   一如,没有人会知道,今晚是我的生辰。   过了今晚,我便是十六岁。   十六岁,韶华之年,心思谁予?   “这——给你。”景王,忽止住步子,转身,掀起帐子,隔着那层朦胧,把一件物什置于我的掌心。   我定睛看时,却是一鎏金掐丝的蝶舞华阳钗,以景泰蓝的工艺做出的蝴蝶造型,正中是镂空的暗格纹,确是颇为精致。   这种钗的款式,在南越,并不算少见,我翻转钗子,底部果然刻有‘沁意坊’的字样,正是南越最名胜赫赫的首饰坊。   “王爷?”   他的身影已往殿外行去,一句话悠悠扬扬飘来:   “皇上天长节时,权做你的添妆。”   玄忆的天长节是九月十九日,距离今日,不过十天的光景,但,那是宫内后妃所需计较的事。   回到宫中已有一日,他未来。我还能怎么去想呢?   拉下漫天的月白帐帏,在这一色的白中,我不知道是心境的苍白,还是这后宫的天与地,褪去所有的华彩之后,苍白,是唯一的内在。   手心攥着景王赠与的钗,这可以算是我的生辰贺礼吗?   纵然,玄忆,在今日也曾让内侍赏下贵重之物,可,那不过是另外的意味。   复沉沉睡去,恍惚中,似有人拥住我的身子,那么温暖,我陡然醒转,仍,只是那方锦被轻压。   窗外的月色,更见清冷。   若人心,亦如这禁宫真实的本质。   第九章 谁可语(1)   清晨,起身时,云纱早端着漱洗用具进得殿来,因我伤势还未大好,所以只倚在榻上,并未下榻。   她眼角瞥见枕边的那支钗,略怔了一下,不过,也只是刹那的怔滞。   用洗颜粉轻拭粉脸,甫停,云纱的托盘内,又端了那枚翠钿。   我没有伸手接过,淡淡地挥了挥手:   “既是不出去,何必多费功夫?”   “姑娘,伤势痊愈后也只愿待在这未央宫中吗?”   我不语,我并不喜欢别人来揣测我的心思,何况,此时除了待在这宫里,不让更多人看到我的脸之外,我实在不知道还能如何?   即便,我知道,这也瞒不了多长时间。   “昨晚皇上歇在倾霁宫,今日又是免朝的日子,听说连珍妃娘娘的定省也一并免了。”   正梳理青丝的手,停了一下,但,旋即恢复如常:   “主子们的事,与我们有何相干?昨晚你的主子,必也对你吩咐了什么,怎今日还说这些?”   他果真一直陪着珍妃,对我,恐怕真的淡忘了吧。   淡淡一笑,笑中,敛去这一瞬的自怨自艾。   “既然姑娘不愿听,云纱不说便是,这钗可要替姑娘戴上?”   我略略凝了一下,望向置在枕畔的钗,还是点了下螓首:   “嗯。”   别人赠予的礼物,哪怕,那人是冷酷无情的景王,我总该戴上几日,也算是种谢恩。况且,若不戴,云纱会怎么回她真正的主子呢?   她替我将青丝简单盘了一个反绾髻,插上那支金钗,又拿来菱花镜给我照着,对镜稍稍打量,还是添了几分的姿容。   那枚翠钿,犹豫了半晌,仍是命她取来,对镜贴在眉心。   虽然,赏和赠的意味不同,但,因着所赏和所赠的人不同,在我的心里,终是难以分出孰轻孰重。   梳洗停当,忽听殿外,内侍尖利的嗓音传来:   “皇后娘娘驾到。”   纵是肩上有伤,我仍下榻,跪伏在榻边,这一跪伏,伤口密密匝匝地作着疼:   “墨瞳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绯色的裙裾出现在我俯低的眼前时,我仅能将螓首俯得更低。   “平身。既身上有伤,还是躺着吧。”文哲皇后径直走到靠着轩窗的紫檀椅上端坐,吩咐一边的云纱将我扶到榻上。   我微倚榻上,仍低垂螓首。我受伤之事,看来六宫已皆知。这恐怕也是玄忆能将我安置此处最好的理由。   文哲皇后是当朝风丞相之女,自玄忆大婚后,就被立为中宫,母仪天下已有十数年,宫中也素有口碑。   而此时她的突然驾临,却让我略有心悸,毕竟,我近前看到她的那次,还是在繁逝宫走水那晚。   当晚的她,始终是比宸妃要淡然。   对于这样淡然的女子,竟在我回宫的第二日来到这未央宫,我实是不知这其中的乾坤。   “墨瞳,抬起头来。”她语音缓缓,自有着六宫之主的气势。   避,无可避。   慢慢抬起脸,迎上文哲皇后探究的目光。   她在看到这张脸上,只有瞬间的失神,不过仅是那么一瞬,随即恢复常态。   “果然很象珍妃,这也是皇上之所以对你独加青睐的原因吧。”   作者题外话:来者是善还是不善?   第九章 谁可语(2)   文哲皇后的话语没有任何的掩饰,我看得到她在说完这句话后,神态里的落寞。   “你们都下去吧。没有本宫传唤,不得擅进。”她吩咐一边侍立的宫女。   “是。”侍立在一边的宫女包括云纱俯身行礼,依次退出殿内。   殿内就剩我和她二人,紫檀椅离床榻很近,但我知道,我们之间其实一直隔得很远。   她目光一直端详着我,许久,方悠悠道:   “宫衣叠后未开箱,梦里承恩入未央。墨瞳,你可知这两句的意思?”   “皇后娘娘,奴婢才疏,实是不懂,请娘娘指教。”   “这未央宫,取长乐未央之意,长乐位东,未央为西,这里又称西宫,为西六宫之首。”她徐徐地说着这宫名的由来,我只摒息听语,“你的容貌,颇似倾霁宫的珍妃,是以,皇上才赐你这宫,虽未封以嫔位,但亦见圣恩之隆。只是,这宫名终是应了那两句诗,若握不住,便是梦。”   “皇后娘娘,奴婢愚钝。”   我不明白她为何说出这番话,话里,藏真针锋犀利。   “墨瞳,你可知,这未央梦注定你无法握住,因为,你姓墨!”文哲皇后骤然语意转冷。   我的身子稍颤了一下,虽是坐于软垫之上,仍是觉到一种道不明的惊愕,而有些什么一直困惑在思绪里的东西,此时也逐渐清晰起来。   “先朝熹宁八年六月,睿清侯弹劾丞相墨飞与四王结党营私,意欲谋反,同年七月,熹宁帝以谋逆之罪将墨氏满门诛杀,牵连十族。墨飞行刑前,曾以血盟誓:吾墨姓子孙虽存一女子,亦必覆西周!”文哲皇后稍顿一顿,继续道,“所以,自熹宁帝开始,均明令不得纳墨姓女子为妃。”   “皇后娘娘,奴婢只是一卑微的宫女,对于这些,奴婢从不曾知晓,也从不存任何非份之心。”   她沉吟了片刻,这片刻中,仿佛下定决心一样,缓缓道:   “你虽为盐商之女,可那盐商,却实是十族之外的墨姓之后。墨瞳,并不是本宫气量狭隘,容不得你。你可明白?”   “墨瞳明白。”   难道,她今日是要让我出宫?抑或是——   我不敢往下深想,毕竟她是中宫皇后,若要我的命,实是轻而易举之事。   “既是明白,这宫里你是再留不得了,本宫身为中宫之主,实不想六宫再次失和,眼见着,皇上对你又放不下心,如此下去,皇上迟早违了那条明令,帝业有损。”   “皇后娘娘可是要放墨瞳出宫?”   问出这句话,心里,怅怅地,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若放我出宫,必会妥善安排,这不是最早我所想要的吗?可以活着,不被任何人要挟。   但,景王,既知我姓墨,还安排我入宫,这其中的乾坤着实让人费解。   再则,景王真会就这么放过我吗?毕竟,虽然我出了宫,但,却也知道了他对当今皇上的二心。   而这所有一切之外,我,放得下这里吗?   文哲皇后的话打断我的思绪,她的语音很柔、很淡,可她的音色里夹带着犀冷的味道:   “若放你出宫,难保皇上还是会命人寻访于你,毕竟,你的容貌长得太象她。”   作者题外话:wh66262039抓住小漏漏,这一更献给热心的wh66262039 TX:-)   第九章 谁可语(3)   我从她的话语里闻到了危险的味道,此刻,玄忆应该在倾霁宫陪着珍妃,皇后倘若先斩后奏,又有何不可呢?   毕竟,后宫之主是她!   “皇后娘娘,奴婢不过容貌相似珍妃娘娘,既然珍妃娘娘如今已回到皇上身边,奴婢对于皇上而言,就不会再有任何留恋,娘娘您母仪天下,难道,就容不得区区一名奴婢吗?”   “墨瞳,不是本宫狠心。这次避暑,你救了皇上,皇上并非薄情之人,从他赐你入住这未央宫,封位分之日,实是指日可待的,而本宫不能让皇上成为天下的笑柄,所以,哪怕本宫将你赐死后,皇上废黜本宫,本宫亦不会有丝毫怨言。”   “皇后娘娘!墨姓如此,与奴婢何干?奴婢不过是盐商之女,这先朝的血咒,奴婢不知,奴婢也不会是那祸水亡朝!”   文哲皇后望着我,秀美的脸上,拂过淡淡的笑意,那种笑里,竟含着一种表情,我识得,那叫悲悯,她站起身子,走到我跟前,手轻轻地抚过我有些散乱的额发,语意温柔:   “这深宫,不是你不知道,就可以安然无事。本宫不愿皇上重蹈覆辙,一个珍妃,足矣,足矣!”   她顿了一顿,收回手,似是下定决心,戴着护甲的指尖深深扣在紫檀木椅的床栏上,吩咐:   “容与,赐酒。”   殿门甫开,文哲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缓缓步入殿中,手端托盘,上面,置着一精致小巧的杯子。   纵然小巧,可里面装的,却是要人命的鸠酒!   皇后定是料定玄忆今日会相伴珍妃,才会这么急地到未央宫来赐我一死,她怕的,应该是玄忆会在赐宫之后,封我位份,只用在这之前将我除去,方去了她心头的担忧,亦成全玄忆的名声。   只是一个姓氏,就断人生死,何其荒谬!   我不服,我不甘!   我挥开容与的托盘,力度之大牵动了伤口,可,我不会喊疼,我亦不会服这鸠酒!   “皇后娘娘,皇上并未下旨贬去奴婢御前宫女之职,所以,奴婢的命,您做不得住,除非皇上亲下口谕,否则,奴婢不会喝这酒!”   托盘落地,当当有声。   酒盅坠地,脆脆有声。   在这两种声音交杂间,那无比熟悉,漾进心底,徒有心悸的男子声音在殿内响起,话语入耳,铿锵有力:   “墨瞳是朕的御前宫女,除朕之外,无人可以断其生死!也包括你——皇后!”   这一次,他对皇后的言辞间没有春风化雨般的温和。   这一次,他望着我的眼神里是如此坚定不移的柔软。   “臣妾参见皇上!”皇后仓促起身,容与也紧随在她身后请安。   “皇后,母仪天下之道,不用朕来说与你听。”玄忆大踏步迈进殿内,并不免她们之礼,只站在殿中,初升的朝辉拂于他脸上,有着宛如谪神的动人。   “皇上,臣妾今日所为,亦是不得已为之,您赐墨瞳居未央宫这两日,后宫非议日多,臣妾既执凤印,自不能让六宫失和,更不能让后宫的无谓殃及前朝!”   “一个墨姓,真的会让六宫失和,前朝*?连皇后都信这所谓的血咒?”   随着这句话,皇后砰然跪地,叩首:   “不是臣妾是否信这血咒,而是墨姓女子不得为妃,乃皇爷爷立下的规矩!”   第九章 谁可语(4)   “皇爷爷?”玄忆念着这三字,语音里竟含了哂笑的意味,“前朝的规矩,皇后也要朕守着吗?那朕岂非是冥顽不灵之君?”   说完这句话,他看似轻柔地搀扶起跪于地的皇后:   “况且,朕并未要纳墨瞳为后妃,皇后多虑了。”   “皇上,今日您的免朝,难道不是因为昨日朝中御史大夫联九卿一起谏言之故?”皇后缓缓起身间,言辞间仿佛也被他的温柔所感染,再硬不起来。   “墨瞳在南苑救驾有功,朕自不能当她下人看待。是以,朕以为赐居未央宫并无不可,倒是尔等前朝干预后宫,后宫妄议前朝,实属僭越。”   “臣妾知道后宫不得妄议朝政,但,未央宫毕竟是西宫主宫,皇上如此安置,终是不妥,也难免御史大夫会有所顾虑、猜测,况且,皇上日前才将乐王判处流放之刑,这判罚同样是有失公允,亦引起九卿的联奏,皇上,臣妾不能看皇上屡屡因着后宫,不顾前朝众谏!”   “乐王之父李昶大将军有功于前朝,况且为周朝鞠躬尽瘁,战死沙场,朕不诛其九族,也是在情理开恩之中,当日朝中,王父以及太尉也均是拥护朕此决议的,只是你父亲联着九卿另上奏一本罢了,难道,这就能逞论为前朝众谏?至于——墨瞳,未央宫空置许久,早不是西宫主宫,皇后,你多虑了。”   文哲皇后语意一滞,再起时,却不再似方才一般的情急:   “倘若皇上真是这么想,那不如由臣妾替皇上分忧,封墨姑娘为异姓公主,再择佳婿相配,也好过她在这宫中蹉跎韶华,更避免再起是非。毕竟,女子的清誉是最重要的。”   文哲皇后淡淡说出这句话,于情,于理,都是让人无法拂违的。   更何况,公主的封赏对于一名卑微的宫女来说,已是莫大的天恩。   玄忆收回相扶皇后的手,负手而立,有那么一丝的踌躇。   是的,踌躇。   墨姓背后所隐藏,是我始料未及的,那么,玄忆从知道我名字那时起,就该知道,他是不能纳我为妃的。   所以,才在当日容我不要这位份。   殿内三人,心思各异。   “皇上,再过九日,就是您的天长节,臣妾提议,册封典礼可在其后进行,届时,凤台选婿,进京朝臣众贺,亦算是昭显皇上的圣明。”皇后俯身拜请。   “圣明,原来朕的圣明要靠此方能体现?”玄忆的话语冰冷,一如,那晚倾霁宫时的魄寒。   “皇上恕罪,臣妾一心,仅是为了臣妾的夫君能为千古明帝!臣妾不能看着自己的夫君再因这一事,折损了多年蓄积的英明!是以,臣妾宁愿弃中宫母仪不要,也要替皇上下这决断,皇上,臣妾的心,这么多年下来,难道你还不清楚明了吗?”   这一句话,终究是包含了真情实意的,所以,玄忆,怎能不动容呢?   “容朕再做思量,你且退下。”他的语意转柔,眸华也带着温柔望向他的结发妻子——文哲皇后。   “臣妾——告退。”皇后福身行礼,不再坚持,目光复望了一眼我,秀眉轻颦间,走出殿外。   又剩我和他二人。   但,今日的气氛,却更为尴尬。   我该怎么启唇?   谢恩于他封我为异姓公主?再让他为我凤台选婿?   他的眸华终于睨向我,我也望着他,并不躲闪。   肩下的伤口还是作着疼,为什么,心底,在此刻也开始疼了起来?   第九章 谁可语(5)   随着这心底的疼,不自禁地想到皇后提到他对乐王的处置有欠公允,这公允二字,定是体现在他的宽容之上,而他的宽容,殊不知,与珍妃突然从冷宫释出,又是否有关呢?   他凝望着我,眉,终于又蹙了起来。   我,是他的麻烦吧。   我不喜欢他为了我蹙眉,一点也不。   可,墨,我信口说出的这个姓,却成了隔断我们的天涧!如果我现在告诉他,我不姓墨,我的真名是澹台婳,是否一切会有所不同呢?   不会,不会!   澹台婳,是青阳慎远的丽妃,同样不是纯粹的身份。   原来,曾几何时,是我自己把所有的前景都悉数抹去。   他没有说任何话,眉心稍舒时,回身离开。   “皇上——”我唤他,他的脚步,终于停下。   但,所有接下来要说的话,在这一刻,当我启唇,均消逝在了空气中。   “或许,朕——是该放你出宫。”他说出这句话,分明也带着一丝的犹豫,还有不舍。   “皇上,舍得?”问出二字,我的手,攥紧锦被,但无力。   “你要的,不是那自由吗?”   是啊,我要的是自由。   可以前,蓁儿未出冷宫时,您不予给。   今日,我愿意舍弃这自由时,您倒给了。   原来,世事本无常,不过是人心变了,心里默念着这几句话,但我不会说出口。   不说也罢,说,又有何趣呢?   “墨瞳谢主隆恩!”   这六字,一字一字从我口里说出时,分明剐的是我的心。   心里,疼痛清晰,我,终于会心痛。   我一直以为,我的足够坚硬、冷漠。不过又是一场自欺欺人。   可,他却在此时转身,几步行至榻前,伸手,把我的身子嵌进他的怀里   “你可知,南苑那次有多危险?在那瞬间,朕几乎心都随你一起停止跳动!如果你真的去了,朕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待在朕的身边,确实太多的危险,朕也不知道,是否能护得你的周全。朕可以不顾前朝的谏言,但,不想你这个傻丫头,再用命去为朕做什么!你欠朕的两条命,永远欠着,朕——不要你还!”   心,被他的这些句话重重地砸了一下,刹那,是窒息的。   原来,他怕我有事,担心我的安危。   但,他不会知道,我的计较,因他的这番话起了变化。   我不能让他为我有损英名,林蓁可以,我不可以!   哪怕,我亦知道,凤台择婿于我,最后意味的是什么。   他是天下万民的天,不止是我一人的天!   “皇上,墨瞳要的是自由,所以,还了欠你的命,也就自由了。”   这句话,很轻,很淡,可,他拥紧我的手,终于松开。   “朕——明白了。”   他最后深深凝望我一眼,那一眼的神情,我想,哪怕我到死,都不会忘吧。   也正是那一刻的神情,注定,我这辈子,逃不开他给我圈下的牢。   心里,柔软疼痛,眼底,还是无泪。不是心痛,就会流泪吗?为什么,我那么想哭时,仍没有泪呢?   除了那一次,伪善地流泪,似乎在母亲离世时,我的泪就流干净了。   干净?   我的心,还干净吗?既然,已不干净,我何必,还奢望能拥有这禁宫内干净的感情呢?   闭上眼,卧于软榻,听着他离开的步伐声,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得怠尽。   翌日,玄忆颁下圣旨:   御前宫女墨瞳南苑救驾有功,册为舞阳公主,封邑舞阳,待九月甘十凤台择婿后,准归封邑。   接到这道圣旨,我知道,平了后宫的心、前朝的忧。   惟独划了自己的牢。   无论西周,还是如今的周朝,包括南越,只有皇帝的嫡系女儿才有资格拥有封邑,连王爷的郡主,除非封为固伦郡主,才可能会获得一小块位处偏僻的封邑。   而如今,我身为异姓公主,能得这封邑,是否是我的幸呢?   舞阳,乃周朝,隶属苏州的县城,苏州,是景王于我的身世安排的故乡。   这枚棋子,终究是枚废棋。   若景王不放,夺我命,我是否也该认了呢?   若想不受伤,就必须压抑自己的感情,冷漠才是种伪装的保护。   但,我在他的温柔下,终于,由了自己的心,可,在他的心里,我或许仅是那人的替身。   如此,而已……   作者题外话:让票票砸得更猛烈些吧。。最近票票急剧下降。。泪奔~~~   第十章 舞倾情(1)   佟儿的悉心照顾下,我右肩下复裂开的伤,恢复得还是很快。   景王,并未立刻废弃我这枚棋。   而是让云纱传来一件华裳,让我九月十九日戌时,于御花园西侧退思苑内的聆音涧做最后一舞。   天长节之际,宫里是允得宫女吟歌起舞以示庆祝,何况我今日的身份是舞阳公主,待到明日凤台择婿后,就与这禁宫再无瓜葛。   没有问任何的因由。   我并不擅舞。   可,这一次,我很想跳。   不是因为,景王让云纱传的那四个字:最后一舞。   是因为,我的封号既然是舞阳,那么,我是否该让他记得我最后为他所跳的舞呢?   云纱还告诉我,聆音涧一舞,是有着典故,前朝,曾有一不受宠的妃子,正是靠在那一舞,俘获君心,并最终专宠于君侧。   景王大概就是此意吧。   但我在意的,却并非这些,我在意的,仅是那一舞后,恐怕就是断去我和玄忆最后的牵缠。   日子,当没有任何期盼时,往往过得特别快。   转眼,已是天长节。   他二十六岁的天长节。   我们的生辰,恰好相差十日。   我们的年岁,恰好相差十年。   冥冥中,原来,早有缘字注定。   那仍是一袭素白的纱罗裙,纯粹的白,最后一舞,还是逃不掉这颜色。   纤手抚过那裙,裙轻薄如冰绡,白中略蕴着水绿,隐隐露出里面绯色洒金的内衬,原来,里面另有玄机。   淡扫蛾眉,轻施脂粉,眉心贴上他赏赐的翠钿,发髻仍是插上那支蝶钗。   这是我十六载,所拥有的,真正属于我的东西。   换上罗裙,腰际的飘带处坠着墨绿的玉环绶,绿色的盎然丝丝缕缕湮上了宽大的长袖,长袖及地,过往的隐忍、无奈就随着这缕沁入有了另一种诠释。   将水袖轻舞扬开,再缓缓地将它一叠一叠地收起,那些隐忍、无奈也都在收放之间娓娓重现,眸华一收,手一紧,终将这过往的种种均纳入长袖中。   退思苑,以聆音涧为中心,由假山后园西墙根引入涧端,化为上下三叠,无声的泉水演绎为有声的涧流,水声淙淙,如梵音悦耳,下坡亦缓,入口亦狭,陡生“涧”意,一路行进,地势渐高,水流则宽窄不一,深浅交替。   涧溪中央最窄处,建了一座白玉雕莲台,台侧各有四柱,雕着金镶玉六凤首,涓水从凤嘴内倾缓流出,若水瀑潈潺,逐次沿阶泄下,跳珠倒溅。那莲花的中心,又生出一朵宽不过两尺品霞瑞莲来,如云拂霞绽于最高处。   此时,因着天长节,涧溪中兀自飘着朵朵许愿莲,莲中央,烛火冉冉,许的又是谁的心思,谁的寄托呢?   不论是谁的,皆是深宫一隅的孤寂之人。   但,不会包括我。   今晚后,我不会再有任何心思,不会再有任何寄托。   微仰起螓首,朱雀台上灯火辉煌,今日,玄忆将在那宴群臣、后妃。   戌时,是席散之刻,景王定会引着玄忆过来,或者,该说,他一踏出文奉殿,就该会看到,这隅的独舞。   没有乐声相和,仅有清音惟衬。   作者题外话:今日二更完毕。。明日还有更。。从公主该如何册封为嫔妃呢?有奖情节竞猜NO 1!猜中者,奖励U币。呵呵   第十章 舞倾情(2)   纤手托起繁复裙褶上的一角敛低眸华,歌谣起时,空灵地穿过水雾,萦绕于这九重宫阙,余了无垠的暮色,却是一抹不能言说的悲凉:   “含情一回首,见我窗前柳;柳北是高楼,珠帘半上钩。”   水袖旋出如雾的一朵昙影,水面倒映出寂廖的身影,从涧溪间蜿蜒开去,错落跌宕的,一并沾了这时临初秋的萧瑟,:   “昨为楼上女,帘下梅艳冷;今为墙外人,红泪沾桃灼。”   觉到似有人渐渐走近,我却不敢望向那步履处。   裙前的玉环绶轻拉,轻薄的裙面悉数褪去,裙褶上墨绿泽光的孔雀羽翎迸出眩目的火花,瞬间绯色洒金,艳霞动人:   “墙外与楼上,相去无十丈;云何咫尺间,如隔千重山?”   是他吗?朱雀台至此,需有半盏茶的脚程,难道,他提前离席?   若不是他,他人又怎会来此?   是,一定是他!   低首拧挪身形的刹那,莲足弯勾跃起,素手相触,这个动作其实我是一直不擅长的,可今晚,奇迹吧,我竟能一蹴而成。   滟冶的裙摆悉数展开,犹如孔雀屏开,金晖芳华灼着周遭的一切,溪涧之上,只余这纤美无双的姿态、这明媚倾城的娇容。   这是最后为他所舞,最后为他所吟,所以,舞中、词里,都有我蓄积的情愫在其间:   “悲哉两决绝,从此终天别。别鹤空徘徊,谁念鸣声哀!”   吟终,旋低卧成芍药般绽尽最后的旖旎。   我看到,深褐衣装的男子肃立在莲台的一侧,唇边勾着一抹冷笑。   他,不是他。   他,竟是青阳慎远!   未待我思绪转圜,他已跨到莲台上,我的手被他咻地钳住,人被他拉起,他望着我的眼睛,目光里的神情,我看得懂。   那是恨,一种彻骨的恨。   从南苑被他发现,这种恨,逐渐加深。   他,定以为我和澹台谨一样吧。   或许,还会认为,是澹台谨送我入宫,再媚新主。   “丽妃……朕的丽妃,果然,仍是如此倾国之色!”他的手抚上我的脸颊,我在他的手下,一阵寒意迫来,身子,禁不住瑟瑟发抖。   “你在害怕?怕什么?”他逼近我的脸色,我在他的眼底,还读到一种,关于欲望的东西。   那种欲望在这暗夜烘托下,如此强烈,让我的莲步不禁向后退去,可,后面是涧溪,我,无路可退。   他的手骤然收紧,把我的身子贴拢于他,力度之大,仿佛,要将我揉碎一样。   “朕——哈哈,你该在笑吧,时至今日,哪还配用这‘朕’字。不过,今晚,在朕的丽妃面前,朕还是想用这个虚伪的字,一如,你的虚伪一样!”他的手触到我的脸上,有一种粘腻的冰冷,我想躲,但,我无处可躲,“你确实很美,可,你和你的父亲一样,都是毒蛇!是你们,把南越一口一口的吞噬!你说,今晚,朕该怎样对你这条毒蛇,才不负这周朝的盛世美景呢?”   “放开我,这里是皇宫内苑,你擅入这里,已属不恭,倘若让宫人看到,你该清楚,后果是什么?”   “后果?哦,我该称你舞阳公主,这才是你的新身份,对吗?”他语意里,恨意愈深,“你不过是个人皆可夫的贱/货!周朝皇上把你玩厌后,再把你送给麾下的臣子,你真以为凭着这张脸,可以挣得到这里的几重天吗?南越,你只会是弃妃,如今,你同样逃不开一个弃字!”   他不再自称‘朕字’,换上了常人的称谓,说出的,却是最恶毒的话语。   “够了!”我实在无法忍受他对我的这般言辞,声音略大时,越过他的肩膀,无措的我看到,一抹明黄,在宫灯的簇拥间分外的醒目。   那抹明黄边,伴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腹部隆起,该是有几个月的身孕,   而此时,那个女子,因惊愕,手中执起的纨扇竟微微放下,于是,我看到了她的脸,也看清了她的姿容。   国色天香,一顾倾人城,再顾,我不敢再顾!   仿佛,是我对着铜镜自照一样,不过,这份自照,来得更加的真实。   我终于看到她——‘蓁儿’……   他,也终于来了,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景王,你果真,并不能谋算到所有的局。   这一局,我该如何转圜?!   第四卷 燕婉之求   【此卷由妙の灵手打制作】   第一章 册封   夜色很深,四周很静,在场的每个人心中,却都不能静若止水。   玄忆朗声唤出青阳慎远的封号:   “顺命候!”   青年慎远钳着我身子的手,颤抖了一下,却还是不肯松开。   我的手心里,满是冰冷的汗渍,额际也渗出细细密密的珠子,我甚至不敢望向玄忆,心底,满满地,湮升起愈浓的惧怕。   青年慎远,难道,他要选择鱼死网破?   这是我最惧怕的。   如果说,从前这层惧怕,是源于我怕死,那今天这层惧怕,更多的,是我怕自己的真实身份,会加速玄忆离开的步子。   南越的丽妃,才是我最大的软肋,比景王安插的棋子,更大的软肋。   念及此,忽莞尔一笑,我还惧怕什么,明日,就是舞阳公主凤台择婿的日子一切,再无法回去   原来,这世上,真有比生命更让人无法舍弃的东西。   我可以死,但我不要在这样的情况下死   因为隐瞒‘丽妃’的身份被赐死,我不愿   因为曾经‘丽妃’的身份被疏离,我不愿   思绪甫定,惟有一赌。   纤手扬起,清脆的一记掌掴,正掴在青阳慎远脸上,这一掌,蕴着两年的怨,也蕴着一线的转机。   “放肆!”   青阳慎远显是未料到我会如此,眼底略有惊愕,但旋即转过神,从他还过神的眼底,我看到关于生的念望。   他同样不想死   所以,他不会说出我是丽妃的身份。   否则,玄忆出于皇家的颜面,都会选择诛杀我们二人。   “微臣参见皇上!请皇上恕罪!微臣万死之罪。”他松开钳住我的手,跪俯于地。   “万死?”玄忆突然温柔地笑着念出这两字,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冷笑。   他身边的珍妃,一袭雪色纱裙,娉娉婷婷地站在那,连乌云髻上都是淡净的簪环,而她的神情亦是淡淡地,索白的手缓缓摇着纨扇,遮去那半幅绝色之容,但,遮不去,那双明眸璀华。   “皇兄。”轻轻唤出这一声,离开青阳慎远的钳制,从莲台侧,踏上涧溪边的甬道。   一声皇兄,我分明看到,玄忆平静无波的眼底,还是起了一丝的澜意。   一声皇兄,只有我自己知道,落进心底,是怎样的味道。   这种味道,无关乎任何甜蜜,仅是淡淡的涩,一念及,那涩意便淹没所有的思绪。   低眉敛眸,我按规行礼。   我是舞阳公主!心中,一遍一遍提醒着自己。   不能忘.也无法忘   “皇——妹,平身。”短短四字,为什么他也说得那么辛苦。   我抬起眸华,凝着他,他却不看我,只睨着尚跪于地的青阳慎远。   “顺命候,你身为王候,离席擅入内苑,本是一罪,竟对舞阳公主不轨,此为二罪,这两罪,确是件件都可以要你的命!万死,亦不为过!”   玄忆泠然地道,字字犀利。   我,当然不能让青阳慎远死,否则,他一定死前还会拖上我,用他曾经后妃的名义。   “微臣今日为贺皇上千秋之喜,饮酒过多,故不胜酒力,未免席间失态,才信步行至涧溪醒酒,却无意中邂逅舞阳公主,酒意朦胧中,把公主当成了旧人。   “   青阳慎远继续俯低身,头几乎叩在了甬道上。   周朝的初秋多雨,甬道上多为泥泞。   他孱白的额际,此时污泥斑斑。   他,为求活命,纡尊降贵如斯。   不,他早已非尊非贵,从亡国那日起,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不过是寇。   “旧人?朕的舞阳公主竟与顺命候的1日人相似?”   玄忆在我的称号前,加上那两字定语,这一刻,我竟还是无法不动容。   但,愈动容,反让我愈不敢望着他,移转眸华的瞬间,珍妃眸底的冷笑清晰地映进我的眸底。   她,凝着我,眸底,满是冷笑。与玄忆睨着青阳慎远的冷笑不同,她的冷笑里,更带着不屑,更带着轻视。   而她紧紧蕴贴在玄忆的身边,更宛如一对璧人。   我,终是多余的。   他和她之间,根本容不下任何人!   “是,公主与微臣旧人的舞姿十分相似。”   青阳慎远的语音里含着一丝落寞,这丝落寞,让他的话语也变得那么真实起来。   我从未在他面前舞过,这舞,该是当时南越的皇后,西周的淑华公主所舞。   舞尽繁华国亡日,不过成全的,是他的懦弱,淑华公主的英烈。   但,他的所为亦无可厚非,我当日,同样是贪生怕死。   所以,才会有今日的劫数。   “皇兄,念在顺命候无心之失,不如就饶过他这次吧。明日是瞳儿凤台择婿之时,不想徒增是非。”   我缓缓启唇,眸华不再望向谁,只是低下螓首,看到丝履沾了一些的泥泞使得上面绣着的彩蝶也一并的污浊不堪。   这是半年来,我第一次可以穿丝履,柔滑绵软,不比布履,走多了路,总会咯脚。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男子,他封我做舞阳公主。   我觉到他的视线终于移向我,因我刚刚那句话,他终于凝向了我。   可是,我却不能看他。   不仅因为,他身边的那个她,那个他深深挚爱的她。   更是源于,我怕自己眼中的神情泄露心中所想。   “既然,皇——妹开口,朕就免了顺命候今日之罪,但死罪可恕,活罪难饶。三年内,顺命候无谕不得入宫,罚俸禄半年。”   ‘皇妹’这二字,他还是念得不甚顺口。   “微臣谢皇上不杀之恩!”青阳慎远重重叩首,然后,转向我,俯低着身却并不叩首,语音里含着一缕难以辨别的情绪, “谢舞阳公主!”   “退下吧。”玄忆的声音里,分明带了些许的厌恶。   他不是会将情绪外露的君王,可,今晚   在青阳慎远躬身退下时,我不禁抬起螓首,不想错过此刻他的神情。   惟有他的神情,才能让我稍许接近他的心。   “皇上,夜深露重,您是回昭阳宫歇息,还是——”吴侬软语轻轻响起,正是珍妃,林蓁。   她微侧螓首,宫灯洒在她绝美的脸上,也映出她眉心一朵仿若桃花的淡红印记。   那并不是花钿,而该是天生的胎记。   淡淡的红,呈着桃瓣形状的花纹。   一瞬间,心中清明。   所以,他爱碧桃。   所以,他赐我翠钿。   所以,没有人会将我真的当成她!   原来如此   不过如此……   “朕——今日略觉疲惫,就不去珍儿宫中了。”   玄忆语音略低,但仍清晰地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刻进我的心底。   珍妃的圣宠果真是如此之隆。   除皇后之外,皇上是不得宿于任何后妃的宫中,这是周朝的宫规,可,玄忆显是对此置若罔闻。   而,珍妃似乎也乐得他这般不加掩饰的盛宠。   曾被废冷宫的她,恐怕比宫中任何人都清楚,圣恩的重要。   哪怕,集宠于一身,必是集怨于一身。   握得住朝夕,又何必去惧日后的种种呢?   我福身行礼,水袖稍扬间,纤手已将眉心的翠钿取下,紧攥于手心,翠钿柔软,纵攥得再紧,都不会痛。   “皇兄,瞳儿告退。”   至始至终,我没有向珍妃请安。   或许是我的清高使然,我不愿意向她福身,即便,这是不合规矩的。   可,明日,凤台择婿后,我即将与夫婿回到封邑,又何必再顾虑这些呢?   今晚一舞,是景王最后的条件。   舞完,我便该离去。   哪怕,景王认为这舞能唤回谁的心,结果,却不会如他意。   “臣妾先行告退。”珍妃柔柔地福身, “皇上,早些安置。”   我的声音,一定是没有她温柔。   她仿佛水做的人儿一般,柔软、纯净。   我,就如这染了污浊的丝履吧。   纵然曾经柔软、纯净,如今,也早僵硬、污浊了。   “珍儿,用朕的御辇回宫。”他没有准我的告退,只把温柔的语音皆向着那个女子。   “皇上,难道忘了,臣妾有肩辇代步,何须用您的御辇?”她娇俏地笑出声“朕怎会忘,只是,夜深露重,肩辇是没有帐帷的,你怀着龙嗣,万一着凉如何是好?”他伸手,轻轻替她拢了一下丝披。   那样的温柔,他的眼里,必定也溢满看柔情蜜意吧。   涩意微微地转酸,我吸了一口气,继续俯着身子,只是,再不去看他们。   “那明儿个,后宫又要添了臣妾新的是非。”她笑意盈盈。   “是非随她们去说,有朕在,定不会让你再受一丝的委屈。”   “臣妾晓得皇上对臣妾的好,那,臣妾谢皇上赐辇,臣妾告退。”   她,是极聪明的女子,既是玄忆把御辇予她,定是希望她先行离去,所以她并未问不该问的话,仅是淡淡然的离去。   对于我这样一个容貌似她的女子,她有她的自信和骄傲。   和我的自卑是相映成对的。   莲步声渐远时,他吩咐一边的随侍:   “都退下。”   随驾的内侍宫女纷纷退后十丈远。   涧溪边,只留我和他。   我仍是俯看身子,直到,他的声音飘来,有刹那的不真实:“何必演得如此辛苦?”   他瞧出什么了吗?   我强让自己镇静:   “皇兄.瞳儿不明白您说的意思。”   “你都明白!你唤朕这一声皇兄,就是为了和朕彻底划清界限。对么?”   他指的演戏原是指这,并非是方才关于青阳慎远的,如此,倒让我稍稍松了一口气。   “瞳儿愚钝,是皇兄封瞳儿为舞阳公主,赐瞳儿明日凤台择婿,怎么反成瞳儿的不是呢?”   说出这句话,心底的酸意,愈发清楚。   他伸出手扶住我略显单薄的身子,在初秋的夜风萧瑟中,有些孑然影孤的味道。   “伤还未痊愈,怎穿这么单薄。”   他不再接我那句话,将话题绕开时,已解下他的明黄团龙大氅披于我身上本来不冷的身子,固他这一披,反是哆嗉了一下。   “瞳儿不冷。”我阻住他替我系上绸带子,却不慎与他的手指相触,我一缩手,他已将带子系好。   “瞳儿……”他念这两个字,不过一瞬,于我仿佛已是隔了许久,“你肯自称瞳儿,原来,是在成为朕的皇妹之时。”   “皇兄,瞳儿明日还要凤台择婿,先行告退。”   我有些慌乱,我怕继续沉陷,反将自己推进尴尬的境界。   他的手在此时,却牢牢抓住我的手,不容我退去分毫:“即是要凤台择婿,为何会在这里出现?”   “瞳儿——”我颦了一下眉,手一挣,他反是握得更牢, “今晚,是皇兄的千秋节,瞳儿虽不能与宴道贺,也实是想替皇兄祈福,所以,才会在这起舞为贺,潜心祈福。”   眉松时,我的唇边,漾起甜美的笑靥。   对上他的目光,我不再逃避。   他不容我逃,那我,就不逃。   果然,他握我的手,因我这一笑,反是松了一松,略松间,我把纤手抽回。   “朕已命太常寺择选朝中重臣的适龄子孙,定让瞳儿明日凤台择一佳婿。”   这句话,他说得平缓自然,没有一丝的费力,仿佛默念于心,如今说来,熟稔自如。   “若是皇兄所愿,那,也就是瞳儿的心愿。”   这句话,我说得极其费力,每一字,如同从心里抠出来一样,每一抠,都带着一种铭心的疼痛。   “朕——送你回宫。”他复执起我的手,毅然向前走去。   执子手,与子老。   脑海中晃过这两句时,步子,不自禁地跟着他。   穿花拂蔓地行去,这禁宫的夜渐深沉。   身上,有他披风的温暖。   手心,有他相牵的暖融。   可,这一切,在明天凤台择婿时,终将宣告终止。   所以,这一次,是我最后可以牵住他的手吧。   稍稍用力地反握住他的手,他更加紧地牵住我。   一路无语。   偶尔有提着宫灯的宫人经过,均纷纷下跪行礼。   原来,这就是握得最高权势者享有的人上人之滋味。   但,在此刻,我仅觉得一种莫名悲凉。   这种悲凉顺着他牵住我的手,一丝丝,一缕缕,传递至我的心中。   退思涧离未央宫相去并不远。   不过一盏茶功夫.也就到了。   一路,我一直低垂螓首,数着,走过的步子。   一……二……三……   三百四十三步后,那朱红色的漆门出现在眼前。   我的脚步开始滞怔。   因为,那意味着,他将松开我的手。   当朱漆宫门关闺时,我和他,就真的了断了所有的牵缠。   明日,凤台之上,他是我的皇兄,我是舞阳公主。   而,不论我的脚步如何延缓,还是走到了宫门处。   他停住步子,轻声:   “到了。”   “嗯”   我低声应着,声音低到,连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瞳儿,朕只能再为你做这么多。记着,你欠朕的,如今还是两条命。”他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说出这句其实凝重的话。   “是,瞳儿欠您还是两条命,怕是不能还您了。”我抬起一直低着螓首。   “那就不用还,为朕好好活下去,明日,朕会亲自看你择一佳婿,许你幸福! ”   幸福?   我能拥有吗?   即便拥有,老天也会很快收回吧。   老天,一直是如此的吝啬,吝啬得,不会让我拥有一丝一点的幸福太久。   所以,在我心里,没有任何关于幸福的期盼。   抬起螓首,深深地凝着他。   他真的很高啊,我只到他的下颔。   这样仰望着他,他的样子更如谪神一般的丰美俊逸。   稍稍掂起脚尖,手,微微扶住他的手臂,隔着手心拽紧的翠钿,借着力,我第一次,主动,吻到他的唇上。   轻轻浅浅的吻,我的吻技,应该还是不能取悦他的。   可,我明白,今晚,如果不主动,以后,怕真的是种遗憾。   我的初吻给不了他。   我想把我第一次主动的吻给他。   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哪怕,身后的内侍宫女们会看到,但,我不惧怕。   我只要这一刻.一刻就好。   眸底热热的,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   不行,我不能让它流出来。   迅速地离开他的唇,深深的吸进一口气,咬紧贝齿,才把那热热的东西抑制下去。   我真的不愿,他为了我,去背负前朝的非议。   墨,这个姓,是我当时选择的。   所以,不能有悔。   然后,不等他启唇,我抢在他的前面开口:   “皇兄,瞳儿的吻技可有长进?这样,明日您替我择选的夫婿,该会满意吧? ”   努力让笑容绽在自己的脸上,我不知道,此时的笑,逼会好看多少。   但,我想让他记住这个笑,一并记住方才的那个吻。   “瞳儿!”他却没有我这样的笑,相反,神色,愈渐凝重,“倘若——你不愿.朕可以——”   我用手捂住他的唇,堵住接下去的话:   “皇兄,您告诉过瞳儿,君无戏言。”   说出这句话,我分明看到他眼中,有一种我不熟悉的光芒闪烁。   闪烁间,他的眼睛璀灿光华。   比天上星星更为夺目。   他的手覆上我捂住他薄唇的手,然后,将我的手执起,放于唇边,深深地烙下他的痕迹。   那痕迹,这样的深,深到,连我的欣心底,都一并将这烙印埋下。   我怆惶地将手抽回。   害怕,在下刻,我便会没有办法控制住情绪,会恳求他收回成命。   因为,到了今时今日,我才能真的去面对自己的心,原来,心底,密密地都驻满他的影子。   手心柔软的翠钿,此时‘,棱角坚硬地戳进肤中,终是让我觉到了疼痛。   再柔软的东西,也是会让人疼痛的。   可惜,我明白的,却是太晚了。   “君无戏言——朕——”还有半句,他没有说出口,只是用手捧起我的脸深深地凝视着。   他在看什么?   我的眉心早无翠钿。   虽然,我的眼底还有他。   “瞳儿,朕只问你最后一句,你愿留在朕的身边吗?”   他还是问出这句话。   玄忆,你让我怎么回答你呢?   做一个祸国的妖女吗?   那样,恰是如了景王的意。   那样,更是冷了一心扶佐你之人的心。   我不愿   况且,你的本意,是不愿悖皇后的意,不愿拂朝臣的心,所以才会有明日的凤台择婿。   “皇兄,瞳儿要的是自由。”   说出这句话,我明白,不过又是一句自欺欺人。   曾经.我想要自由。   如今,我宁愿被他束缚。   但,我亦明白,我的身份,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前,都将为周朝的群臣所不容。   闭上眼,挣离他的手,回身,径直走进那扇朱漆宫门。   没有跪安,没有其他的繁文缛节。   在跨进高高的门槛的刹那,泪,终于落下。   一颗……两颗……落在地,再无痕迹。   我的心痛,原来是为他,因为,我放不下   可,我必须要放。   离开他的视线,步子开始踉跄,有宫女上前要扶我,我挥开她相扶的手,最后,只一路近乎奔着,奔回最后属于自己的偏殿。   紧闭上殿门,颓荽地瘫软于地,手中紧捏的翠钿也一并滑落于地。   手捧住颤抖的膝,将脸埋在那里,泪,渍流而下。   有一两声没有抑制住的哽咽声,传进我的耳中,带着楚楚生怜的味道。   我实际是讨厌这种味道。   可,此时,泪水的涩苦,让我无法辨清其他的味道。   我的心,真的好痛   谁的手,轻轻地扶住我的肩,那么暖和、那么温柔。   我抬起泪眼婆娑的眼睛,甚至带着一些的欣喜。   他,没有走,还跟着我来到这殿内?   不,殿门就在我身后紧闭,他怎么可能进来,那么   朦胧视线里,身着湛蓝袍子俯身扶住我的肩的那人,是景王。   他暗沉深黝的眸子盯着我,我微微向后一缩,我的反映让他的手轻轻地拭到我的脸上。   他在帮我擦去眼泪。   柔柔地,仿佛玄忆一样的温柔。   一点一点,替我把脸上泪渍拭去,但,止不住我眸底愈渐汹涌的泪水。   他修长的手指终于停了下来,因为我的泪水,已把他的手指悉数染湿。   从小到大,我从没这么哭过,哪怕母亲离世,我都没这么恸哭失声过。   我真是不孝。   为了一个男子.竟如此。   哭得有些喘不过气,身子,愈渐强烈的颤抖着。   “盎女人,你真的不算聪明。”   景王开始笑,并不是哂笑,是有着其他意味的笑。   他轻轻揽我入怀,我没有反抗,我需要一个肩膀,让我可以倚靠一下,哪怕只是一下。   原来,女人陷进感情,都会变盎,没人例外。   “为了他,不想明天凤台选婿?”   他的声音很温柔,有那幺瞬间,我把他错以为是玄忆。   因为,景王,索来都是冷酷森寒的。   我该回答是,还是不是呢?   这个问题,不回答,或许才是最好的。   他声音低沉,继续缓缓地道:   “今日晚宴,林丞相提议,北归候不日即将抵达京城,按着惯例,我朝也理应赐下一位公主,以安抚十五年来北归候的忠诚,言下之意,便是要把你赐给北归候,但,皇上当即驳了林丞相,言日,泱泱大周,岂需用和亲来换得疆土的安宁,况且凤台择婿已颁圣旨,断无更改。于是,摄政王提议,不如用凤台抛绣球来择驸马,也算依舞阳公主本意而定,太常寺奉常亦附和此议,皇上才不得不允准。”   抛绣球.定终生?   凤台择婿,是以绣球来定?并非论才所选?   怪不得,玄忆方才并未说‘亲自择选’,而是用了一个‘看’字。   这台下即便是英才济济,于我,又怎看得透呢?   “本王没有想到,你真的会爱上他。”他的手轻轻抚着我的背,轻轻地拍着我胸中憋涨的气,“明日,若你不愿,就将绣球抛于本王。”   这句出人意料的话从他口中徐徐说出时,让我的身子,怔然的一滞。   “王爷说过,我不过是一个卑贱之人,不该妄想成为您的侧妃。”   没有自称奴婢,是的,此时,我是舞阳公主,这个尊位,让我可以和景王平起。   这个尊位,更让如今的我于他,是另一种讽刺。   他的眸底浮过一抹哂笑,虽浅,但,清晰:   “凤台择婿,以抛绣球来定,这在西周也曾有过,甚至,那位择婿的公主是皇上的嫡女,结果,还是用这种方式选择了自己的驸马,下嫁一年后,郁郁寡欢,终芳华早逝于夫家……”   他缓缓地说着,话语里没有任何讥讽我的意味,反是,带着一种我从没有在他身上看到过的忧郁,或者说,是悲伤。   我不知道那位公主和他是否有什么关系?   但,我知道,凤台择婿,用抛绣球来决定,是民间女子才有的做法。   之于皇家,莫过是种轻视。   抽泣渐止,我从他的肩上慢慢将螓首远离。   他的肩膀,不是我可以长久倚靠的地方,只今晚,前一刻,刹那的软弱,让我会安然在他的肩膀流泪。   他揽住我的手也旋即松开,冰冷的手依旧把我脸上最后残留的泪痕拭去:“你不是认命的女子,难道,这一点点的挫败,就让你顺从?既然,让你抛绣球择婿,也就是说,你抛到任何一人,都将是你的夫婿。包括——皇上。”   我的眸华在听到这最后二字,蓦地凝望于他,在他的眼底,我竟看到了另一种无法辨认的情愫。   将这绣球抛于玄忆?   “皇上届时的位置虽在太常寺所选的那些官宦子弟之后,但,你要抛过去,也并非是不可能的。本王会亲自替你把绣球做到最好,只须稍稍用力,一定可以抛去,不论皇上接与不接,你若抛到他的身上,那么,连摄政王都将无话可说。   “   绣球一般材质不重,所抛的距离也会有献努可,如果加重它的份量,那么抛到稍远处,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而,玄忆的御座较为宽敞,四周仅有近身内侍,绣球对准的方位也不会出现多少的误差。   所以,景王所说的,抛到他的身上,同样,是完全可行。   只是,我愿意这样做吗?   文哲皇后的话历历在耳。   他已在乐王的处置上有失偏颇,倘再因我的事,引起更多非议,那么,他这位开朝的明君,在众臣的眼里,和那昏君还有何区别?   为了女子,将祖训宫规置于不顾,这样的玄忆,是我愿意要看到的吗?   我做不成那祸水殃国,我能做的,仅是   一念生时,浑身竟起了战兢。   景王冰冷的手终是收回:   “皇上为了珍妃,只将意图不轨的乐王流放漠北,墨瞳,本王相信,假以时日,你对他的影响力,定不会逊于珍妃。而,明日,当他接住你的绣球,所做的决定,必然,同样震惊后宫,乃至前朝。”   果然,玄忆为了林蓁破例。   哪怕,乐王所犯的是谋逆之罪,并不是李家历代战绩功勋所能抵的罪,不过被处了流放之刑。   君王,最忌的,恰是量刑不公。   原来,景王要的,是玄忆的英名扫地,这,恐怕比要他的命,更是让人难耐口巴。   我,这枚棋子,只是围棋中的一隅。   我甚至不敢去揣测,珍妃对景王来说,是另一枚棋子,包括,即二降嫁于景王为妃的林太尉另一个女儿,是否同样也是一枚棋子。   这一切,我不敢去猜。   景王,他的心机城府这般地深,玄忆的帝王之道,一路走过的,该也是步步坎坷。   谁都看不到帝王脚底的荆棘坎坷,看到的,只是万丈荣光下的,一统四国君临天下。   他见我依旧无声,压低声音,凑近我,声音带了几分蛊惑的味道:“你,也会得到应有的位份,而不仅仅是一个得不到任何尊重,需用抛绣球定终身的公主。”   我略转螓首,对上他的冷冽,没有一丝温度的目光:“王爷,明日就是凤台择婿,我清楚该怎样去做,您也早点回吧,这里毕竟是未央宫,万一传到上头去,徒添是非。”我语音淡淡,宛然没有一丝方才失声痛苦的样子。   他微微一笑,那笑,在冷酷的俊颜下,煞是好看,不过,也蕴着冰寒魄骨。   惟有玄忆的笑,会让人觉得温暖。   “本王自有分寸,能进到这里,也必有出去的法子。明日,本王期待你的表现,你既然懂得控制自己的感情,今晚的事,本王不希望看到发生同样一次,只是,本王真的有些不解,为什么那顺命候会说你象一位故人呢?”   他话外有话地点到这点,在他目光的逼视下,我却容色不惊:“我不知道,顺命候为何会如此失礼,难道,王爷认为,那亡朝之国君会把彼时的宫女视为旧人?”   涧溪边所说的话,竟这么快就传到他耳中,可见,玄忆身边,恐怕遍布的都是他的耳目。   玄忆,是掉不得一个轻心。   “倘你,并非是宫女呢?”他若有所思地睨着我的眼眸,试图从中探究出一丝的端倪。   我莞尔一笑,一笑中,掩去那瞬的酸楚自怜:   “王爷认为,亡国后妃,仍能通过周朝入宫时验身的那关?”   他的眼底终于释然,唇际弧度愈深:   “本王该走了,明日凤台,本王希冀你能真成为那人中之凤。既然,你喜欢那人,难道甘愿把他让予别人吗?”   我甘愿.如何?   不甘愿.又如何呢?   那人,是帝王,坐拥六宫三千粉黛。   永远不可能属于一人。   哪怕,得宠如珍妃,入冷宫、出冷宫这些日子,难道就能让那人不翻牌,独守H召阳宫吗?   原来,我并不适合这后宫,因为,我要的爱,太纯粹、太专一我,并不愿和其他女子分享这一个男人   所以,明日,我知道,该怎样做,才是最正确的。   继续淡淡浅笑,他站起身,我仍坐于地上,裙畔有些污泥,稍稍侧了身子让开殿门,也将那污浊的裙畔掩盖。   他却俯低身子,骤然把我抱起,心里一惊,他的话语冰冷,没有暖意地在耳边响起:   “本王不希望你明天用风寒做为理由不去凤台。”   这一句话,把心里的惊愕抚平,静到,仍是没有一丝的波澜:“本宫不是那娇弱的女子。”   不再自称‘我’,公主,该自称‘本宫’,不是吗?   他抱着我向前走去的脚步,终是缓了一缓,不禁低下目光,再次凝注我的脸上。   可惜,我不会再让自己的神情泄露真实想法。   “但愿——如此。”   为何,这简单的四字,他也说得如此费力呢?   闭上限H青,淡淡道:   “本宫确实累了,有劳王爷。”   我不会喊他皇兄,我的皇兄,只有一人。   他把我轻轻放于榻上,随后将一件物什置于我枕边:“这是息肌丸,以后本王会交于云纱。”   云纱,亦不必再掩藏她的身份。   放下帐帏的刹那,我的眸底,还是有些热意上涌,但,我将头仰起,这样那些热意便悉数回到了心内。   是否能温暖行将就木的心呢?   我不知道,只知道,这一晚,我睡得很?“舌好。   翌日醒来,云纱,并几名宫女,早把盛服、殊钗巷环端来。   我起身,梳妆间,才发现发髻昨晚未曾放下,蝴蝶钗仍在髻上,纤手把它取下.放在妆匣的底层。   梳头宫女梳的是高鬟望仙髻,待用底钗固完发髻,要簪上更为隆重的珠环时,我摇了下螓首,只吩咐,用御花园中,盛开到到最后一季的深红玫瑰做为头饰。   又另选一朵最艳丽的芍药置于髻顶。   我喜欢红色,所以今天,我要选这颜色做为装饰。   簇簇如红云压顶,妩媚姣妍,衬得乌黑的发髻愈加的墨色漆漆。   妆,也是一色的红,红红的胭脂,红红的樱唇,只是眉心,我未用任何的钿花,刹那,有些怔然地回身,殿门边,早不见翠钿的影子。   是打扫的宫女,把翠钿收拾去了吧。   心底.怅然若失。   当宫女将盛服端来时,竟是绯色的华裳。   绯色,不是只有皇后才可穿吗?   “公主殿下,这是今日的喜服,是皇上命司衣坊用了三日时间赶制而出,希望能合公主的心意。”   喜服?   是啊,今日之后,我就将和那驸马去往封邑,不是喜服,又是什么呢?   褪下身上的中衣,宫女伺候我换上喜服时,轻声道:“公主,您肩上的伤……”   “无碍。”我淡淡道,带着不以为然。   纤手抚到那箭伤处,结了一层厚厚的伽,与边上丝滑的肌肤相衬,却是不和谐的。   这伤,会留下痕迹吧。   也好。   换上这袭绯色蹙金双层纱绫的盛服,遍绣舞蝶暗纹,腰系同色略深的绶带,臂上缠碧色烟罗披帛,皆是苏绣的海棠含蕊图案,缀满晶莹的小珠,拖摆迤逦至地。   “公主,今日您是最美的。”一边制衣坊的宫女,不禁赞叹道。   最美?   有那人在,我永远不会是最美的。   一边,云纱将红色琉璃珠遮别在我的额发前。   从红如血的殊遮望出去,将所有的事物都摇晃地不再真实。   拢披帛,我缓步走出殿内。   穹空如洗,是初秋难得的晴霁天。   早有肩辇候在殿外,云纱扶我上肩辇。   我的神情,从这一刻起,静到,没有任何波澜。   凤台.搭在来雀台上。   这也是历代周朝公主择婿的地方。   华盖升,礼乐起,极目处,铺天盖地的红,红毡毯、红拷旗、红锦慢,那抹红染处,是高逾十丈的朱雀台。   铺在玉石台阶上的红毡毯,一直延伸到朱雀台的最高点,那里,早搭好红色的喜台。   甫下辇,映入我的眼中的,是身着玄色上衣,曛色围裳,腰系革带,佩挂蔽膝、佩绶、佩剑的玄忆。   旒冕垂下的十二串白玉珠遮住他大半的面庞。   他的神情,我看不到。   他的身后,是两位着深赭色官袍的大臣,按颜色品级,应是丞相和太尉我的视线,透过珠遮,在众人簇拥中,第一个,就看到了他。   我掩藏在红殊遮后的神情,他是否能辨清呢?   他就站在明黄的华盖下,与我,咫尺,却是天涯。   他的身边,伴看文哲皇后,今日的她,也是按品正妆。   原来,一个并姓公主的择婿,能有如此大的排场。   这,在周朝,是第一次罢。   我没有再望他,按规行礼后,甚至没有听清他是否免我的礼,就在内侍的带领下,径直走上朱雀台。   而,他和他的皇后,是设座于台下的。   今日,仅有我,会站在那最高处,把绣球抛下十丈高台。   这一抛,决定的,就是我的夫婿人选。   独自,走上高台,风,有些冷,红色华裳曳地的裙摆飘扬开去,喜庆的颜色于我,不过是别样的落寞。   犹记得,选秀那次他牵住我的手登上台顶的时的战兢,此时,没有他的相牵我每一步还是走得很慢很慢,却再无战兢的不安。   可,再慢,都有到达台顶的时候。   不知是气的喘促,还是什么东西梗在胸口,走上台顶时,有一阵的眩晕,竟要身边的宫女相扶,才能站稳。   未待再多的歇息,一带看磁性噪音的男子,在唤我的封号:“舞阳公主。”   前面,伫立着深青官袍的男子,正是摄政王。   他望向我的眼神很是沉冷,我微福身行礼:   “参见摄政王。”   “今日公主择婿,就由本王代皇上为公主掌这绣球。”   他深青袍绣一挥,一旁的内侍早端着红漆鎏金托盘上前,用大红绸子扎成的绣球安静地置于其中。   绣球的绸子周围点缀着金色缍空的福纹,这些福字,落进眼底,徒增了可笑的意味。   代掌?   玄忆的心底,一定和我是相同的纠结徘徊吧。   所以,让摄政王来代他掌这看似轻巧,实则落进心内,必沉重的绣球。   我伸手从托盘内执起绣球,摄政王已将系着绣球的红绸一并执起。   太常寺奉常开始宣读诏告,可,我一句都听不进去,仅远远地看到,朱雀台下,横三竖四的站看十二名男子。   膈着殊遮,我看不清他们的样子,虽然早前,太常寺曾有册子呈上,但,我亦是无心去看他们的来历。   对于接下来所要做的,纵n乍日下午有管事嬷嬷教导,我记进心里的,也只是一片空白。   心,很空落,任凭什么都填不满的空落。   内侍太监示意间,我有些滞缓地向台边走去。   上好的玉石栏杆在阳光下,辉映着台下的清池,波光潋滟地让人无法将眸光投得更远。   “你谋算这么久,最终,只会是得不偿失。   摄政王语音压低,但字字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此刻,只有他和我俩人,走到栏杆旁,其余的内侍宫女均伺立在我们的身后他,之前要纳我为妃,果然,是源于其他的目的。   我并未看他,只低下螓首,看着手中捧着绣球,绣球那么地红,珠遮那么地红,可是,人心,却那样的苍白。   “摄政王的意思,本宫并不明白。若本宫心存他念,定会隐姓入宫,绝不会仍用这个‘墨’姓。”   他所计较的,无非是我为墨家的子孙,如应了血咒,则必危及赢家的天下。   想不到,这周朝至尊的摄政王,竟会迷信至此,倘若我真为墨家子孙,难道,以我一界弱女之力,就能颠覆整个河山不成?   “你该清楚为何进的这宫,宫里不缺少巧遇,但太多的巧遇堆砌在一起,只能让本王认为你别有用心!而,本王最容不得的,就是别有用心之人。所以,今日之事也是你咎由自取。”   因缘巧合也罢,别有用心也罢,都不重要了。   随着绣球的坠落,一切,都不再重要   手里捧着这红绸系威的锈球,略略是觉到球中的份量,景王的安排,果然是万无一失的。   唯一的失,怕就是在我这枚棋子的身上吧。   “王爷,您说,倘若,本宫把这绣球抛于皇上,会如何?”   我唇边漾起一抹笑意,纵隔着红珠遮,亦会清晰地落进摄政王的眼底。   而,玄忆,终无法看到。   摄政王未料到我会如此发问,但,他更未料到的事,还在其后。   我把系于绣球的红绸解开,高举起绣球,向着那一人,用尽全身力气掷了过去。   台下,似乎有一些的唏嘘声,可,却无人敢去争那绣球。   绣球在明媚的艳阳天中,划过一道艳丽的红色弧度,那样的艳丽,在湛蓝苍穹的衬托下,是如斯地醒目。   我最美的绮梦,也随看它,一并坠落。   坠落……   弧度尽处,绣球径直地,落向那人。   明黄的华盖下,我只看到,那冕珠的光泽,闪烁得让人无法逼视。   玄忆仿佛怔愣了一下,不过须尖,便站起身子走出华盖,冕服在明黄的衬托下.犹为显眼。   他没有犹豫地伸出手,那绣球,终是不偏不倚地落入他的手中。   他,果真接了。   他,真的接了   我的唇边,笑意愈深,其实,这世上,真的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从南苑那次开始,我就知道,活着对我,并非是重于一切的。   如若,要我嫁于一个根本不爱的人,远离心之所属的那人。   活着,又有什么趣味呢?   何况,我更不愿意成为别人要挟他的棋子。   原来,一点点的温暖,我就可以沉醉到忘记生命的意义。   譬如飞蛾扑火,也是一样的道理吧。   是我变了,还是,我本就是这么蠡的女子呢?   对,真的很盎。   景王说得一点都没有错。   假若说南苑那一次,我带着赌气的成分、带着酒醉的冲动,不知道推开他间接会要了自己的命。   那么,此刻,我清楚地知道,跳下这十丈高台,必是以生命做为代价。   前朝有一女子在此跳台身亡,我不知道,她是带着爱,拥,或是仅余恨。   可,定不如我今日,是无悔,亦无怨的。   宁为玉碎,是我的抉择   成全的,是他的繁华盛世,也是,心中的永恒。   丝履迅疾地踏上玉石栏杆,纵身一跃,耳边,有谁的惊呼声,我竭力地辨别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但,既然他接了绣球,我要的答案也就有了。   他为了我,会冒这大不违,对我而言,已足够。   即便是替身,却,终是在他心里,有了那一点的位置。   君王之爱,断不会长久。   色衰则爱弛。   所以,何必要等到那一天呢?   世上有一种感情,是活着的人,没有办法比拟的。   那就是,死别。   我真的不是太纯粹的女子,到现在,还做了最后的谋算。   这一跃,我是为他。   所以,即便,他的心底,最重的是‘綦儿’,于我,同样是他不能忘却的。   或许,隔得时间愈长,他记我,就会愈深。   这样,不好吗?   林蓁,我不妄图能分他对你的一点爱。   我只最后用命,去留下一些在人间的凭吊。   因为,我没有路可走下去了。   我不愿意,成为所谓的公主,不愿意,继续成为权势争斗的棋子。   更不愿,再将终生错许   风,很大,红色的喜服被风吹得鼓起,下坠的速度,竟是如此之快。   抬起螓首,我看到,天际那抹湛蓝,映进我的心底。   o中的憋闷,于此刻,终于一扫而空。   我微微伸开双臂,风从指尖流逝,我握不住永远,我只握住片刻,便欢喜地忘记了所有的一切。   爱,原来,才是女子赖以维系的东西。   可惜,我明白得太晚。   或者说,我一直选择逃避,不去明白,所以,才太晚。   突然,有一丝的后悔,一点一点的,弥漫上心房。   死,确实得到一种别样的永远,可,我再也见不到他,时间模糊了记忆,我在他的记忆里,是否就如一片干枯的花瓣呢?   失去了原来的真实,不过,染香了,他和别人的未来。   风,很大,我喜服拖曳的红色裙摆随风飞扬开,瞬间,遮住了我的视线。   但,喜服的一隅被吹开时,手臂一紧,我骤然被什么东西勾住一样,身子停止了下坠的速度,随后,我的腰被人揽住,那人的力道如此之大,让我不禁动不得分毫,身子,也跟着他的一揽往上跃去。   我惊转的眸华,正对上摄政王满含愠意的眸子。   他一手用红绸缚住最上面的栏杆,身子临空跃下,揽住下坠的我,借着红绸的力复向上跃去。   他的轻功如此之好,是我未料到的。   他的臂力如此之强,同样是我未料到的。   他会阻住我寻短见,我是否又料得到呢?   “你果然是想用死来完成自己的使命,不过,本王不会这么让你死,否则你的目的就一定会达到。”他的声音里,有说不出的森冷。   我的目的?   难道他认为,我是用死,让玄忆内疚、自贵,乃至不理国事?从而,完成那所谓的血咒?   我下意识地一挣,他只用尽力气把我揽紧,脚下几个轻点,已借着斜踏栏杆轻跃至最上那层。   他用手托住我的身子,将我率先推上玉石栏杆,有两名内侍忙上前拉住我的手臂,为着避嫌,他们皆用衣袖盖住自己的手来拉,如此,衣袖滑腻,自然,用不出十分之力,此时,我的身子因冲力,反向后退却,螓首一回,那血珠遮从额发边脱落,直坠于朱雀台下,脆声泠泠。   我看到,那红色的琉璃珠顷刻碎成一地的末子,如若刚刚我坠到地上,也定是如此吧。   玉碎宫倾,再无妹色。   “无用的奴才!”摄政王怒斥一声,有力的手已紧紧拽住我的手臂,只一下就把我轻盈的身子彻底带过栏杆。   原来,在这禁宫,寻死同样是件困难的事。   神恍间,人直冲进他的怀里,他不觉避了一下,避让间,将我推给两名最近的宫女,推开的刹那,指腹重重按向一下我的腰际的某处,这一按,我浑身酸软麻木.竟没了一分的力气。   他为防我再寻短见,竟点我的穴位?   在我肩伤时,佟儿用银针度穴,曾和我说过一些人体穴位的乾坤,但,我未料到,原来,真有一种穴位可以让人浑身无力。   按着佟儿所说,若被点穴,两个时辰后方会自动解,如此,他是要在这两个时辰内不能动地听候发落吗?微启唇,果然,连声音都发不出。   一旁的宫女皆容颜失色,摄政王面色铁青,吩咐:“送舞阳公主至文奉殿。”   我不知道他会怎样处置我,但既点这穴,该是不善的。一边两名宫女已会意地半扶半押地把我带到文奉殿。   木木木半半半木半半半木水水水水水,I:,l:,I:,I:,I:《弃士己不承欢》 作者:风宸雪木半半木水水水水水水水木木水木木,I=,I=,I=木木熟悉的馨香气拂过时,我知道,他进入了殿内。   我要怎么面对他?   告诉他,为了不想有损他的英名,所以凤台一跃断夙念?   刚刚的举止,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一种对皇权的挑衅。   只是我清楚,在以生死作为背景下,这,不过是我最后对感情的祭奠。   他经过我的身边,没有停留,径直走到殿中的金銮龙座边,甫坐定,一苍老的声音已然响起:   “皇上,舞阳公主似乎不愿择我周朝的夫婿,依臣之见,不如将舞阳公主赐婚予北归候。”   “皇上,微臣也有本奏,今日之事,实属偏颇太大,若皇上要平攸攸之口还请立下决断。”太常寺奉常也随即附和。   殿上,很静。   玄忆迟迟未说话,倒是一边的文哲皇后,轻柔地启唇:“皇上,林丞相和徐奉常所言极是,既然,舞阳公主不愿下甲努不如赐婚于北归候。臣妾听闻,北归候无论文韬武略,均胜人一筹,这样,亦算成就一段良缘。”   玄忆甫启唇,竟是反问。   “舞阳公主绣球是否已抛?”   “是。”太常寺奉常禀道,旋即又道, “可,舞阳公主所抛绣球,并非是向着那十二位人选。”   “既然已抛,那所抛的绣球就是舞阳公主的所选。”   一略带沙哑的嗓音徐徐说出这句话时,让在场之人皆是一惊。   这句话,无疑,是说出了他们心中担忧的事。   “林太尉,莫非你的意思是舞阳公主将绣球抛于皇上,皇上就必须纳舞阳公主为妃不成?”风丞相语意骤然转冷。   原来,那沙哑嗓音的是林太尉,也就是珍妃的父亲。   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希望一个替身去分了她女儿的宠爱?   抑或,这话里本就有话?   我靠着宫女相扶才能站立,浑身仍是无力。   微微抬起眼眸,仅看到,立于玄忆身侧的摄政王唇边的一弧浅笑。   在摄政王的浅笑中,风丞相继续步步相逼:   “诸位该记得,先朝熹宁帝曾下过一道诏书,几西周后宫,断不能纳墨姓女子为妃。”   玄忆的眸华在此时,突然凝向我,而不再是对我视若无睹。   我没有一丝的表情,包括手肚I,,都没有任何知觉。   “风丞相,老夫请教,如今是周朝,还是西周?”   玄忆并未开口,仍是林太尉接上这句话,殿内,宛然形成丞相和太尉针锋相对之势。   丞相,为周朝文臣之首,统管九寺。   太尉,为周朝武将之首,统管三军。   俩人都年过半百,白鬓苍苍,但,太尉看上去丝毫没有武将的粗犷,反倒有羽扇纶?巾的儒雅,也难怪,能有林蓁这样倾城之姿的女儿。   对南越之战,亦是太尉统领三军,摄政王、景王、乐王分领三军,才在短短的三年内,灭亡南越,他的辉辉战绩,比起先朝曾一统北溟、东歧两国的李昶、叶飞羽两位将军,也毫不逊色。   这些,都是偶尔听人议及,今日,得见他的真人,与想象里着实是不一样的我并不明白,他为何处处维护皇上,毕竟,前朝的事,我所知晓的仅是有限的部分。   “如今,自然是周朝。”风丞相这一句显然说得没了方才的底气。   能身居相位,必定不是等闲之辈,从林太尉一句反问中,自是知道缺省处。   “既是周朝,为何屡屡用前朝的旧规来限定本朝的新纲?我朝一统天下伊始,百姓归一,又何必念看区区姓氏不放?难道,真凭一墨姓女子,还能颠覆整个河山不成?若真是如此,风丞相又把老夫这些为国奋战疆场的武夫置于何地?”   “林太尉,依你之意,先朝的规矩都该废黜,重整纲常?”   “两位何必如此争执,舞阳公主是否赐婚抑或以抗旨罪论处,始终,还需皇上亲自发落。”一直沉默不语的摄政王陡然制止二人的继续顶针相对。   我的心,也在这瞬间,仿佛被攫紧。   玄忆,他会怎样发落?   抗旨,罪当诛,他要留我,惟有把我赐婚于那北归候,才能平息今日之事。   原来,我所做的一切,所谓成全、所谓铭记,不过是场‘闹剧’。   不过,是场早被摄政王掌控于心的‘闹剧’。   一步步,皆是摄政王的精心布局。   连景王,应该都未料到吧。   本来,我一死,至多是让人以为,我不愿下嫁。可此时,我的生死,反做了要扶玄忆的把柄。   我,真的不愿这样   我想开口,但声音,消逝在空气里。我发不出任何声音,连樱唇张阎都那么费力。   “林太尉,依你之见,朕该如何处置?”玄忆并不直接下谕,只问太尉一人林太尉朗声道:   “舞阳公主今日凤台抛绣球择婿,此法本是弊端重重,臣之前拉练兵士,未在京城,否则,定力诛皇上以才学择驸马。既然,今日绣球坠入皇上手中,皇上与公主仅是异姓兄妹,按择婿条例,自然,公主该嫁于皇上,此举,一可平攸攸众口,二,也不违背纲理伦常,是为两全之法。”   风丞相欲待再说什么,玄忆的声音悠然从殿上传来:“既然如此,传朕旨意,削舞阳公主封号,另封墨瞳为采女,赐居未央宫椒房殿。”   “皇上!”文哲皇后惊呼出声。   “皇上,臣请您三思而后行!毕竟舞阳公主为皇上亲封异姓公主,如若入宫为妃,有悖祖训!况墨氏女子,是不能册为嫔妃!”风丞相怅然下跪,太常寺奉常也随即跟着他下跪。   皇后与她的父亲,真的很合拍。   但,我,也不愿玄忆颁下这道旨意。   因为,这旨意的背后,必定是前朝的议论纷纷,以及后宫的一石激起千层浪凤台一跃,我的本意,并非如此!   可,却是这一跃,将整件事情完全的转圜,任谁,都该以为是我的别有用心口巴。   包括,玄忆,他该怎么看我?又怎么认为的呢?   他的眼神不再望向我,恢复帝王高高的威仪,起身,径直往殿外行去,亦丝毫不理会跪于地的丞相,和身侧惊愕莫名的皇后。   也丝毫不理会我的木然怔立,包括该有的叩首谢恩。   我站在殿中央,顿觉四周看向我的目光愈渐冷冽。   而,在这冷冽中,给予我温暖的,是玄忆经过我身边时,所掷来的一句话那句话如此低不可闻,仅我和扶着我的两名宫女可辨:“何必以死拒婚?若你不愿下甲努朕哪怕负尽众臣,也会全你所想要的。”   说完这句话,他的肚f,步丝毫未曾停留,走向殿外,而始终站于一侧的林太尉雇摄政王,唇边均含着一抹更深不可测的笑意。   我不知道怎样回到的未央宫,脑中,满满地,全是他的这句话。   他,真的为我宁愿负尽众臣?   他,真的视我如此之重?   这,该不仅仅是对替身的情感吧?   我用死做的成全,真正成全的,竟是我和他之间真正的转折到来。   从今天起,我就威为他的采女,哪怕是末位的级别,却蓦地让我的心底欣喜得仿佛没有任何的忧虑。   可.真能无忧吗?   我真的能做到和六宫的三千佳作丽分享所爱的人吗?   回到宫内,被径直扶往椒房殿。   椒房殿虽为偏殿,实为比正殿更为恢弘的殿阁。   椒房的本意是以椒和泥涂墙壁,喻温暖、芳香、多子,是以,椒房殿,本为未央宫正殿,因先朝的帝贵妃不喜椒的味道,所以,正殿成了如今的宣室殿。   时过境迁,昔日的椒味早渐渐淡去,如今,这殿象征的,不过是那一份摇摇欲坠的帝恩深眷吧。   以末品的采女身份,赐住椒房殿。   而在这一日前,我的身份,仍是舞阳公主。   云纱摒退其他宫女,独自扶我进殿,在入殿的刹那,悠悠道:“小主倒是长进了,也懂得以死相逼,虽是采女,但,终是有了位份。”   她的语意里,清H忻地有看不屑。   我,并不恼。   今日所为,任谁怕都是以为,我擅于谋算吧。   用命去博来这一位份。   不仅卑微,更卑贱。   但,只要他明白,我就别无所求,哪怕世人的目光再不屑。   她见我不语,扶我坐下时,伸手在我的脊梁下三指处轻轻一点:“能让摄政王出手,小主,果真不负王爷重托。”   只这一点,我才从僵硬状态?恢复,原来,她会解穴,景王所按插的棋子,果真并不寻常。   我没有去回她的话,仅坐于紫檀椅上,默默地看着内务府主管刘公公奉上谕送来封小主后惯例赏赐、抽调的近身宫女两名和内侍一名,以及若干粗使宫女内侍。   宫女中有一人是昭阳宫的清荷,她向我行礼时,脸色显然是不活络的。   毕竟,昭阳宫宫女的身份,在奴才中是凌驾各宫之上的。   另一名宫女唤檀聆,看样子,比我还小几岁,脸,红圳、扑地,倒是十分可爱内侍唤作小恩子,早前是在内务府当差,这次调往这里也算屈就,但他的神色,全然不似清荷,仍是殷勤得紧。   云纱把他们先安排妥当后,再进殿来,我望着轩窗外出神。   “小主,早些安置吧,皇上刚翻了妲宝林的脾。”   他,翻了澹台嬗的牌?在封我为采女的今天?   心里,不知怎地,突然,有一阵血气上涌,指尖冰冷,竟带了些瑟瑟地发抖掩在袍袖下.才遮去这份失态。   “早些安置吧。”云纱走近我,欲待扶我起来。   我手一挥,本不想安置,恰挥在她的发髻边,她头上的珠簪落地,叮喵一声,:l午我从昏噩中惊醒时,而云纱的神情更是惊愕,她忙俯身拾起簪子,那簪上的珍珠早滚落下来,与簪体分离。   那,其实是支十分普通的簪子,但,她的神情,让我明白,这簪对她的意味绝对不是如此普通。   她的手有些瑟瑟发抖,拿着簪和珍珠,望着我,脸也涨得发红。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把这簪交予司珍坊修补吧。”我怀着歉意地道。   这句话又惹来她恨恨地盯了我一眼,也不跪安,立刻转身,兀自从殿内出去这簪对她如此重要的原因我不得而知,我只知,我与她的关系,又僵化了一层。   她,效忠景王,而我,已经完全背离了棋子的轨道。   为了玄忆,我竟会选择死。   这是以前的澹台婳,无论如何不会做的。   看她失礼退下,我不想斥责。   殿内的烛火摇曳间,我缓缓起身,玄忆那句话,又从心头敲过,手捂住心那里,还是会痛。   今晚.注定不眠。   明日,我又怎样去面对这后宫呢?   身为采女,即便是末等嫔妃,亦要每日去风仪宫定省,眼见着,文哲皇后对我是有着反感的。   螓首隐隐作疼,我以手支颐,就靠着一边的紫檀桌,闭目合神。   “小主,您还是上榻歇息吧。”有轻轻的声音传来。   我猛一惊神,睁开眸华,原是佟儿。   “几更了?”   “三更天了,宫门都已下锁,小主,不必等了。”   她仿佛看透我的心思,略带看怯意道。   连她们都看出我在等着谁吗?   一个白日还想寻死的人,此时,却还有着不该有的非份念想。   我淡淡地笑了一笑.道:   “扶我上榻。”   她伸手搀扶起我,腿,骤然站起,有些酸软,她却在一边碎碎地道:“小主,喜薰香吗?”   “呃?”我有些不解。   “以前姑娘薰香是没有忌讳的,但,如今姑娘晋了小主,有些东西还是要防着些,宫里娘娘都只知香料怡神沁心,可,有些香料,着实是不适宜主子们所用.因为——”   她有些吞吐,支支吾吾起来。   “因为什么,但说无妨。”   “奴婢斗胆了。奴婢一直觉得小主身上隐隐有麝香的味道,味道虽淡,该是被其他香料掩着的缘故。但,麝香若是长期使用,是会导致不孕的,这对于小主,实是最大的忌讳呢。”   我一惊,心下已然明白几分,手用力一捏佟儿搀住我的手,问:“此言当真?”   “奴婢自幼生于医药世家,闲时也爱钻研香料,是以,奴婢辨香的本事,在这宫中,虽不敢妄自托大,可也是不落那些院正之后的。奴婢近身伺候小主也有段日子,确信,小主平素喜用的香料里,定是含有麝香。”   “若是常人或太医,可否辨得?”   “连奴婢也是这么多日子才能断定,因为麝香隐于其他的香料之后,甚是难辨,故尔,不近身伺候娘娘的话,哪怕是院正大人都难以辨出。”   “我知道了。大概和我旧疾,服用的冷香丸有关,此事,不可告诉第三人明白吗?”   “小主.可——”   “你照着我的意思做即可,有任何事,都由我来担待。若你说了出去,万一我有任何的闪失,身为医女的你,确实要第一个担贵的。”   我不知道,这种威胁对于她是否有用,毕竟,她似乎是玄忆特意安排给我的医女,此事,恐怕难保不被玄忆知道我所薰的香料有问题。   她喏喏应下,替我放下,限帏,我侧身躺到榻上,绵软依旧的锦褥,今晚,却只让我辗转反侧。   我,心中一片清明,这问题是出在息肌丸上。   景王,所赐的息肌丸,不过是断子药。   景王竟这般地狠,我的手下意识地抚到脐处,才要把那药丸掷去,手还是滞了一滞,他所说毁容之说,实是我的顾虑。   我不希望,这张脸被毁,哪怕我对生死看透,但,若是活着,我不希望是有残缺地活,即便,这张脸将让我摆脱不了替身的位置。   可,为了他,我不能失去脸,对着一个毁容的女子,哪怕,他心里对我有一丝的动情.也会厌倦吧。   这一晚,我躺在榻上,彻夜无眠。   看着初升的朝阳把茜纱窗染上金I晖时,云纱的声音在帘外传来:“小主,该起了,今日辰时需去凤仪宫定省。”   我应了声,云纱、檀聆便进殿伺候我梳洗。   因是采女品级,所用的钗环绢花也均有定数,包括着衣,都有限制。   其实,我本不想去定省,但,我也知道,如若今日不去,这是非,将会愈演愈烈。   毕竟,昔日,我不是六宫之人,今时,我却已然再成了他的嫔妃,身份一变所有的礼数,也都不能再缺。   简单的妆扮停当,我只让檀聆一人随我我往风仪宫。   未央宫离风仪宫,所去不远,但,没有肩辇代步,匆匆赶路,也颇是辛苦。   我赶得很急,到那边时,辰时该还未到。   这样,我就可以避免少见到不该见的人,毕竟,今日,我是没有白纱缚面的值门宫女见是我,旋即道:   “麻烦小主稍候,奴婢为您通传。”   说完,其中一名宫女往里传至二门,语意还算恭谨,眉底、眼稍的神情皆是不屑。   我有些局促地站在那,其他各宫的娘娘在这当口亦纷纷来到风仪宫。   见我,只视若无睹,值门宫女也宛然是另一种态度,直接通报,便允其入内檀聆扶着我,终是按捺不住,问:   “麻烦姐姐,能否再通传一声。”   “这是凤仪宫,凡事都有规矩,不是说多通传,这规矩就能改的。”值门宫女中一年纪稍长的嗤鼻道。   “别宫娘娘是主子,我们姑娘难道不是小主吗?”檀聆忍不住,口快地道。   “放肆!这里是中宫,岂容你们在此无规无矩!”值门宫女斥道。   “檀聆,不得无理。”我启唇,止住她又要说的话。   对,这里是风仪宫,所以,一切只能忍,否则,传了上去,徒添我的不是外更是让玄忆陷入维谷。   正僵持间,宫内走出一宫女,看妆扮,该是近身宫女,她睨了我一眼,道:“皇后娘娘口谕,未央宫墨采女今日不必定省。”   说罢,她复转身进去,丝毫未再容我说话。   我淡淡笑着,这宫里,哪怕母仪者,也容不下人吗?   拢紧披帛,既如此,我何必在这惹人嫌呢?   本就不是我愿来。   如此,我走就是。   甫转身,恰对上一双翦水秋眸,那双眸子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冷笑:“昔日打碎本宫赠予皇上的青永白瓷盏,本宫就知晓你定非善辈,今日,果真如此。”   这双美眸的主人正是宸妃娘娘,自小产后,她的气色显然不比从前,可,站在那,却仍是极美的。   她和珍妃的美是不同的。   她,美地张扬,美得如同那最娇艳的芍药。   珍妃,美地委婉,美得如同那灼灼的桃天。   而,玄忆,他就坐拥这无边的美色。   o念至此.宛然忘了眼前的窘境。   “哼,一副神不守含的样子,还装给谁看呢?别以为你使尽心机进了宫,日后就可飞扬跋扈,你记着,这宫里,你不过是最末等的采女,本宫在一日,就压你一日,本宫就不信,你还翻得过这天去!妄想凭着这张脸,为所欲为!”   宸妃冷冷地说完这句话,拂袖进入凤仪宫。   我并不明白她对我为何会有如何深的恨意,这恨意,绝非仅仅是打碎青永白瓷盏这般简单,况且,盏本是紫燕打碎,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能确定的,是有人颠倒了这层是非,并且,我的脸,是宸妃愠意的来源。   思及繁逝宫走水那晚,心下有些清明,递还是沉默,低着螓首欲离凤仪宫。   “墨小主。”一声柔柔地唤。   我止住步子,略抬头,映进眸底的,是一张天然无粉饰的索脸,这张脸似曾相识,我又一时想不起,她姓甚名谁,但,从她的衣着来看,该是比我位份高的低位嫔妃。   “我叫纪嫣然,墨小主,有礼。”她柔柔地浅笑。   就是那日选秀台,让我惊为天人的纪嫣然,她笑得很淡,和她的人一样,同时入宫的五名小主,侍寝后都相应晋了位份,惟独她,未曾侍亲努仍是御女位分,仅比我高了一位。   “纪御女,有礼。”我微微福身,保持着一定的疏离。   她是我看不透的人,对于我看不透的人,我不愿意多言语。   “那我先进去了。”她福了一下身,娉婷地往未央宫走去。   值门的宫女见了她.倒殷勤热络十分:   “纪小主,皇后正等您呢!”   以她的位分,竟让宫中势力之人如此待与,可见,她还是与众不同的。   而,这份与众不同,着实,只让我对她有着戒备。   缓缓向前走去,她待我这样的人,都能如此有礼,为何,偏偏得不到圣心呢抑或   我止了遐想的念头,因为,那一念,没来由,让我心悸了一下。   有些神不守合地走在宫内的甬道,连前面,肩辇行来,都不知避却。   云纱急拉我避开时,那抬肩辇的内侍为避让我,肩辇抬得转了一个小弯,甚是不稳。   “怎么抬的辇,小主若有闪失,你们担待得起吗?”一宫女娇斥完内侍,转望向我, “你是哪宫的,竟敢扰我家小主的辇。”   我身上的衣着,明限的,一看既知,是末等宫嫔。   宫内,可以坐辇的,都需嫔以上的尊位,是以,这宫女瞧人低,也是极其正常的。   “琴琴,我无事。”辇内,一女子音色呖呖楚楚,宛如新莺雏凤。   落入我耳中,又何止似曾相识呢?分明,是永远不会忘记的声音   第二章 帝泽   我心底一念起时,那辇帘已被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掀起。   来凤仪宫的路上,我不是没有想过,会碰到她。   但心里犹存着庆幸,是早早请安完毕,早早离去,该是不会如此凑巧。   毕竟,咋晚她承恩帝泽,宫里的规矩是允许比其他嫔妃晚半个时辰定省。   但,此时,她就在我面前。   她清澈的目光,移到我的脸上,完美的唇际浮起一抹嫣然笑意,笑得那么美、那么纯,任何人,都会被迷醉于她的笑靥下吧。   只有我知道,她的笑,一直都是言不由衷的   澹台妲笑得愈是?台炎努那种?台艳是刻进髓底,于我心底涌起的,仅是更深的寒意。   “参见娘娘。”   我带着刻意称她‘娘娘’,而并非小主,因为只有嫔级才能用肩辇,她不过是宝林,该是玄忆额外的恩赏,才得以侍寝后用肩辇代步。   这种情况下,我不如将错就错,纵然心知今日定是瞒不过她,何妨装愚扮傻呢?   “你可是新晋的墨采女?”她笑意盈盈,宛然与我并不相识一般,柔声问。   “回娘娘的话,正是。”   我看着这张精致美丽的脸,仅能想象出美丽背后的丑恶,可,我还要配合地演这出戏。   这禁宫深深,主子、宫女,又有哪个不是戏子呢?   “墨采女,本来看采女这么早就往风仪宫定省,定是礼数周全。但,一说话怎倒失了眼色?”   “定省是嫔妾应尽的礼数,只是嫔妾不知道,是哪里让娘娘觉得嫔妾失了眼色?”   “我位份只是宝林,并非娘娘,你用错了称谓,可是Ⅱ艮色不当?”   “嫔妾仅知宫中嫔位以上方可以肩辇代步,是以,才认错了位份,还请宝林勿怪。”我低眉敛眸,只扮做谨慎小心之态。   “墨采女家乡哪里?我听你的口音,确是有几分亲切呢。”她漫不经心地问道。   “祖籍是苏州。”   “苏州……墨采女很象我的故人。”   “小主,咱们还是快走吧,误了定省的时辰,反倒不好了。”她的近身宫女琴琴在一边提醒着,无形里也化了我直接应对这句话。   “嗯,墨采女,我与你一见如故,不如请采女移步到青衿宫偏殿冰冉殿,我定省后回宫,再与采女一叙,如何?”   她位分高于我,所以,这个要求我拒不得,明知去处非善,我也无法拒。   秋日清晨的日光微微地有些刺人的眼睛,但,更刺眼的,是眼前这个女子巧笑嫣然背后的犀冷目光,在这一刻,我明白,有些事始终是躲不过去的,惟有让自己继续去面对!   “那我先到冰冉殿内相候。”我微微欠身,檀聆扶着我从肩辇旁径直走过。   青矜宫主位是泰昭仪,她的父亲泰御史大人正是昔日朝堂上就玄忆赐居未央宫于我一事竭力诛言玄忆之人。   澹台妲居和泰昭仪同居青矜宫,该对我早有所了解吧,从御前宫女到被封公主,再一日之间被册为采女,对于这样的女子,心细如发的她不会忽略。   只是早前,我一直甚少以真颜现于人前,所以,她无法断定所想,而今日无论我多掩饰,她必定在心里有了计较,因为声音其实是最难掩饰的。   那份计较实则是确定,我,就是澹台士画,她同父异母,从小不得宠的庶女昔日南越的丽妃。   她有了这个把柄,不知会有怎样的谋算,但,无论是怎样的谋算,一定会让我避无可避,她本就是贪婪之人,她所要的不允许任何人去抢去争,否则,宁愿毁灭。   毁灭——这两个词还是让我打了一个寒噤。   “小主,您冷吗?”檀聆觉察到,轻声问。   我淡淡道:   “只是有些不适应这么早到御花园中。”   她不再多语,扶着我,往青矜宫行去。   青矜宫属东六宫,离风仪宫着实是有段距离的,需经御花固,绕朱雀台,经韶光门方到,我一心想避开宫中诸人,故走的,皆是偏僻之处的甬道,眼见着走到御花园最靠里的一隅,却听得隐约在假山深处有人窃窃私语之声。   “……珍妃……肚……是谁的……”   纵然断断续续的,也能约摸辨出大概的意思。   心内一惊,檀聆微张了下口,我眼神示意她噤声,她缩了下脑袋,只轻轻地陪我走到离那声音来源更近的地方。   我绕到假山的上隅,因天色尚未明,俯瞰下去,I息约辨得假山的一个弯洞里,蹲着俩人,皆是着灰色宫装的嬷嬷打扮,此刻头靠头,低语喃喃议着宫里禁忌的是非,俨然不怕隔墙有耳的样子。   不过,若非存心避众之人,怎会到这地方来呢?   “嘿嘿,难道真是皇上的不成,眼瞅着被废冷宫,她犯的邵条罪,若非皇上心软,早就是赐死的罢!两年都没见动静,偏生这会子?“不了五个月,天知道呢。   这禁宫啊,我看就门口那石狮子是干净的。”   离得近了,那些私语听进耳中,着实是不堪的。   “咦,你的意思是,那主子是凑准这个时间怀的?”   “可不是,你没见昭阳宫里先前那个御前宫女长得跟妖精似的,眉眼啊,都和那位差不了多少,皇上连续一个月不翻牌,日日和那个妖精厮混在偏殿,皇后看不下去,提出把那妖精册了公主,早早下嫁完事,怎料啊——”   “哦,我明白了,那日跳朱雀台的就是他啊?”   “正是她,那一跳啊,自然是有人救的,不过是逼前朝退让,逼着皇帝册一个位分,嘁,不过封了最低等的采女,新鲜劲还没过,那主子就出了冷宫,你看吧,嘿,这宫里迟早得乱。”   她们嘴里的话是如此的低俗,我听着,心里真能纹丝不动吗?   下人们,喜好去揣测主子的私事,而做主子的,早把我冠上惑主的称谓,譬如文哲皇后,定也是这般想我,所以连定省都是懒得相待的。   如若真惑了一次,也不算妄担这个罪名。   可,我知道,我不会去惑。我心中的玄忆,他的英名,绝对不能因我有丝毫的损伤,所以,才会凤台一跃,了去的,其实何止是我和他的牵缠呢?怕也是惑主的恶名吧。   “唉,咱们皇上也真是,放着那好好的新选进宫的小主不要,偏生去爱这等人,唉,对了,提起新进宫的小主,澹台宝林人是极好的。”   “极好?你得了小主多少好处,这么说?”   另一个来了兴致,将话题岔开去,我眉尖一桃,澹台婳?   “那日,恰逢我打更,偏偏困意上来,也不知怎的,竟撞到了恩辇,我当时那个吓啊,若碰到其他主子,非得拖下去乱仗打死不可,你猜,着恩辇里的主子怎样?”   “别卖着关子,一会天大亮,我们也该散了,你趁早拣要紧的说给我听。”   “那帮狗内侍正要拖我下去,那恩辇的帘子一掀,那可真是国色天香啊,正是澹台宝林,她不仅没罚我,反是让内侍放了我,说是打更辛苦,走神也是莫怪的,你说说看,威日里坐恩辇的主子哪个会这样疼咱们下人啊,也难怪皇上对澹台宝林还是恩宠胜过他人的,即便是你说的那妖精,自澹台宝林入宫后,不也收敛了些许?”   澹台妲,果然收尽人心,这人心,包括的,看来不止是上至皇后,还包括这些粗使的宫女。打更,本是宫里的苦役,也难怪,这么早,会有这俩人在这,此时,刚卸值,想是唠一会子闲话才散去歇息也未可知。   却凑巧让我听到。   而我不能计较,只能听过就算,否则心里添了堵,伤的还是自己啊。   “你呀,别人给你一点甜头,就嚷着好,主子的心思若真如表面那样,倒也就罢了,偏偏越是温柔亲和的,越是害起人来,让人怎么死都不知道。”另一个显然是不赞同的,碎碎地道。   “反正,我就觉得这澹台宝林将来绝对不可限量,没见着,新入宫的这五名小主,就她最得圣恩啊,皇上可是圣明君主,他识的人还会有错?”   “那珍主子呢?”   “你咋又提她?敢情她曾责罚过你?所以一提她,就这脸色。”   “我可没敢得罪这等大主子,只是为宸妃娘娘不值罢了。”   “嘘……别说了,这可是禁忌……”   “天也快大亮了,咱们也散了吧。你去歇息,我得去二进的门当差。”   原来.另一个是值门的嬷嬷。   见她们起身出来,我稍稍侧了身子,避于假山高处的遮挡后,檀聆的脸色有占、发白,我才要开口,突听假山另一侧,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   “娘娘,这般没眼色的奴才,您不发落了她们,倒是个干净?”   “干净?没听她们说,只有宫门那石狮子是干净的?”   淡淡的语音,似曾相识,我小心翼翼地越过假山,向下望去,却是沐淑妃,绿色的宫装笼着她消瘦的身子,脸上薄施脂粉,容颜清丽、隽雅,只是比那日所见,又瘦了些许。   “娘娘,宫里即便都是污浊的,可,眼见着,这般奴才这样非议主子,若传了出去,天见得,又是怎样的一场祸事。”   “罢了,若非本宫遗了白玉镯子,趁定省方罢,寻至此,必是听不见的,还不得由着她们去?”沐淑妃语意悠悠。   “娘娘!您是正一品妃位,还得躲闪地避开这帮乱嚼舌根的奴才,奴婢没娘娘的好性子,可真真是看不惯的。”   “烟儿,快帮本宫寻那镯子要紧,若寻不到,倒真是本宫的是非。”   “不过是几年前皇上的份例赏赐,也独有娘娘这般珍视,可皇上是否珍视过娘娘一日呢?”   “烟儿,你若不愿找,本宫自己找就是,怎地,你也和那些奴才一样,背后说这些吗?”沐淑妃仍是不恼,只是淡淡的语音里,终还是起了一丝波澜。   “倘不是昨晚,您为了避宸妃娘娘,何至于走到这偏僻的地方,遗落了镯子,要找,诺大的地方,谈何容易呢,还不如,让宫里的奴才们一起来找,岂不省事。”   “本宫原是不想多一人知道,你若觉得寻不到,且在一旁等我寻来。”沐淑妃说罢,兀自低下身子,细细地寻起来。   从昭阳宫外见她落泪开始,到现在,让我更加明白,她心里对玄忆的情重不然,不会这般费心去寻一只镯子,又忐忑地怕别人知晓。   心底莫名地便疼痛起来,我微微轻移莲步,欲待抽身离去时,着丝履的脚底蓦地一疼,低首,移开丝履,那地上,赫然是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绿镯子,式样精致,不过在宫中,并不能算是珍品。   檀聆躬身,才要拾,我拉住她的手,微微摇首,她知我意,忙直起身子。   留在这,不过一会,沭淑妃必然会寻到,若拾了,反倒是不能交还于她,否则,徒添事端。   不管是方才俩宫女的话,还是她与烟儿的话,都皆是不愿有第三人听得的。   返身,在沐淑妃还未寻到假山上隅时,我复往韶光门行去,强压下心底的触动。不去念及。   其实,我是怕的,沭淑妃的今日,是否,就是我的明天呢?这,也该是每个宫里女子必会走过的路吗?   来到青矜宫时,幸好定省并未全散,想是沭淑妃亦是早早地去了风仪宫。   我在冰冉殿内候看,那些宫女瞥是识眼色之人,瞧我的衣裳,就知道品级自然不会多予搭理,连一杯待客之茶都是吝啬端给的。   因早起匆忙出宫,并未用早膳,H乍日绣球择婿,也没有心情用膳,此刻,不免微微有些饥感,也只能忍着。   “主子,要不我们回去吧。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约摸一柱香的功夫,檀聆熬不住,压低声音问。   我摇摇螓首,入了这宫,日后要忍的很多很多,我怎能现在就撑不住呢?   即便是采女,但,我和他之间,也有了一丝一点的维系。   今日,他在前朝,殊不知要受怎样的谏言,而这些,都是因为我。   所以,昨晚他没有来未央宫,其实,可能更是对我的护全。   纵然心底清明,临到身上,还是禁不住昨晚的血气上涌。   原来,我越来越在意、在乎他。   出神了许久,突听殿外笑语声声,宛然是两名女子谈笑间,离这殿愈来愈近我忙起身,宫中若非嫔妃,是断不容许这般笑的。   果然,殿门晨曜光芒处,澹台妲轻扶身边一宫装女子,那女子娇俏的脸上丹凤眼里蕴含的却是道不尽的妩媚,正是宫中一直圣宠不衰的秦昭仪。   “嫔妾参见昭仪娘娘。”我福身行礼,尽量压低螓首。   我不明白,澹台妲这一步是什么盘算,不过,小心恭谨总是不会错的。   “既然如今妹妹被封为采女,就是自家姐妹,何须多礼呢?”泰昭仪一手扶起我,眸底眉稍背是溢满的笑意,“方才去皇后娘娘处定省,听姬妹妹提起,妹妹被她请到咱们宫里,这不,定省一完,本宫紧赶慢赶回宫,终究是没错过妹妹“   o   “H召仪娘娘,合该是嫔妾来向您请安,只是嫔妾位卑人轻,不敢擅自打扰娘娘。”   我的头低得愈发低,即便这样,还是无法避过泰昭仪接近于审视的目光。   她的手轻轻抬起我的下领,言语仍是盈着笑:   “都道是皇上新册的采女妹妹,模样倾城,本宫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假,这小脸,和珍妃娘娘竟是有九分相似,这一分的不似——”她止了话,“实是妹妹更为清纯,我见犹怜啊。”   “嫔妾惶恐,实担不起我见犹怜四字,更惶论有几分相似于珍妃娘娘。”   “大胆,昭仪娘娘的阁名也是你唤得的?”泰昭仪身边的宫女斥喝道。   我倒是忘记了,泰昭仪单名一个怜字,这样说时,自是触了宫里对高位后妃不得言其闺名的禁忌。   “槿离。”泰昭仪淡淡道,“我们自家姐妹说话,没什么顾忌的。”   一边,澹台妲轻轻一笑,接过话去:   “姐姐话里的意思,莫非是珍妃娘娘少了这一分清纯?”   澹台短这一句话丝毫没有在泰昭仪面前忌讳,可见,她们的关系必已十分融洽。澹台短既为玄忆的新宠,泰昭仪自然乐得培养一个宫中的助力,而并非是对手。   纵然,对手和助力在宫中都不会是永久的定位,但,谁匍;不会在意这些。   “你这妲儿,越发是娇狂了,可见皇上把你宠得没了章法。”秦昭仪松了我的下颔,嗔道。返身走到上座坐定。   “皇上待妹妹再好,都及不上姐姐的万分之一,妹妹也是住这青矜宫,沾了姐姐的福荫,才得了皇上少许的青睐。”   我的唇际微微勾起,这宫里,绕是虚假都可以说成这样的娓娓动听,人心于此,不过是最浮空的。   “我们自家人,也别说两家话,今日,本宫见了墨妹妹,亦是一见如故,不知墨妹妹可愿认本宫这个姐姐呢?”秦昭仪的语锋转向我,一边早有那识脸色的宫女奉上三杯香茗。   我与泰H召仪不过有过一面之缘,也是那次,她送予玄忆的白鼠,让我伯,前失仪,更间接使我的真颜现于玄忆的面前。   如若不是那次,或许,我还可以瞒得更久,但,如若不是那次,又怎会有今日的我呢?   “蒙娘娘不弃,认嫔妾为妹妹,实是嫔妾之幸事。”我低垂螓首,语意乖巧“好妹妹,以后,咱们在宫里就是姐妹了,虽不是亲姐妹,但更胜似亲姐妹,未央宫清冷,妹妹平日可要多来姐姐的青矜宫走动才是。”她笑得愈发悦耳,牵住我的手,道,“即认了妹妹,姐姐也备下薄礼一份,略作表示。”   “能认娘娘为姐姐,实是嫔妾的幸事,又岂敢再要姐姐的薄礼?”   “喊了姐姐,却又自称嫔妾,你呀,真正是口拙,这宫里,口拙的,必不讨皇上的喜欢,日后,少不得本宫这个做姐姐的提点你一二。”她笑着吩咐, “槿离,替本宫取妆台的紫匣子来。”   槿离忙诺声下去,不多一会,再进殿时,手中捧着一小小的深色匣子。   秦H召仪接过匣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枚小巧精致,雕着双福的金戒,她把金戒拿起:   “这是进宫时,父亲给的陪甲努一进宫,人愈是发福,竟也戴不进了,不如送给妹妹,倒还是个好的去处。”   一边说着,一边替我戴到中指上,无奈戒围太小,我本是纤细的手指竟也戴不进,借此机会,我忙推却:   “姐姐,妹妹福薄,看来也是戴不进的。”   “那戴这里正合适。”她说看,把那戒环径直戴到我的小指处, “本宫觉得这金戒要配妹妹这样的人才相得益彰,配了本宫,倒是愈发俗气。”   澹台婳一直站在一旁只笑不语,此时,悠悠开口:“姐姐真真是偏心,这么精致的戒环都送于新的妹妹,唉……”   “你个小妮子,本宫何曾短了你的,待会去本宫殿内,你若瞧中什么,只管拿,在墨妹妹面前,有了这些计较,被别人听去,却是笑话了。”   澹台短咯咯地笑着,近得前来,执起我的另一只手,一字一句,看似柔美实则让我心底起了一阵冷意地道:   “墨采女,我就不认你做妹妹了,免得和泰姐姐平了辈,我瞧采女,得泰姐姐这般赏识,日后在宫里的前程定不可估量。”   “嫔妾只是区区采女,宝林抬爱了。”   我坦然地迎向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有些什幺,我很清楚,既然她要演这场居心叵测的戏,我也陪着她。   “妲儿啊妲儿,你如今得圣宠隆盛,还去寻墨妹妹的玩笑,皇上不是说,今日下朝会陪你去太液池泛舟,你可仔细迟了,让皇上等你。”秦昭仪端起香茗,轻啜问.提醒道。   这看似不经意的提醒,落进我的心底,又是一阵酸涩。   “呀,若非姐姐提醒,我可真快忘了呢。若是让皇上等着,倒不成了规矩姐姐,那妹妹先行告退。”   “去吧,坐了这会子,本宫也乏了,墨妹妹,我看你也拘谨得很,今日就不留你了,改日再来,可再不能这样,让你我之间显得生份了。”她扶着我的手腕,顺势站起,道, “咦,妹妹的袖帕真是别致,听闻妹妹是苏州人氏,想必女红也有过人之处,苏绣名满天下,苏州女子更是心灵手巧的吧。”   “姐姐谬宰努墨瞳的女红实是上不得台面。”   “你再这么谦虚,本宫可要看成是你有意隐藏自己,与本宫不近心。”泰昭仪语意转得有几分严厉。   “墨瞳不敢。”   “呵呵,妹妹果然脸子薄,一句话,瞧你的小脸竟红了。姐姐和你说笑呢,只是,再过三日就是景王大婚,虽说与我们泰府再无关系,但,好歹,他也是本宫昔日的姐夫,若不到礼,总是说不过去的,至于送什么一直让本宫犯难,今天看到妹妹的女红,倒让本宫有了主意。”   她止了话,并不说下去,我明白她的意思,忙应声道:“姐姐不嫌弃的话,妹妹愿意献拙。”   “妹妹果然甚得姐姐心意,既如此,姐姐也不与妹妹客套,就按着苏绣的针法,绣那百花绽春,岂不喜庆?”   百花绽春?我识得女红,自然知这图耗费心力有多深,更何况,对于苏绣我之前的热稔于禁宫的两年间,也是生疏不少。   “妹妹定当尽力。”   “好,两日后,还请妹妹将这绣品完工,姐姐好赶早一天送去王府,若挂于喜房,亦算是心意一份。”   “是。”   我应道,两日时间,绣完这一副图,我自然识得其中的艰辛,但,既然她开了口,我自是不能驳。   纵然,澹台妲也是擅长女红,尤其是苏绣,但,今日,秦昭仪掂的,却是我一人的斤两。   “时辰也不早了,姐姐,就让妹妹送墨采女出宫吧。”   秦昭仪笑意盈盈地颔首,澹台妲福身行礼间,执起我的手一并退出殿内。   甫出殿门,她就收回执着我的手,似水眸华睨向我:“墨采女,这宫里,不是封了位份就能飞上枝头成风凰。很多人,穷其一生也始终是被弃深宫。这些,你该明白吧。”   她的声音里是说不出的温柔,美貌的脸上是说不出的动人,但,这些背后话语里的寒意,我是明白的。   “嫔妾愚钝,宝林睿智。”   我不愿和她在这些话上一较高下,从小到大,我都让着她,再让她一次又如何?即便,我心里的酸涩并不是小时候得不到心爱之物那种味道。   但,我不想多事。尤其,是她知道我的身份,反不桃明,更让我觉得心里忐忑。   “今日与墨采女说这些,也算是我对墨采女的一点点拨吧。”她冷冷说出这句话,拂袖间,径直先往殿外行去。   太液池上,玄忆在灯她吧。   失落莫名。   我没有让檀聆径直扶我回宫,而是让她扶我到落樱苑。   “小主,落樱苑三月才是花期绽开的日子,现在去,赏不到花啊。”她有些不解。   “我并非是为了赏花。”   语意淡淡,她是否明白我的用意,不是重要的。   落樱苑,是宫中离太液池最近的地方,几乎是环绕太液池而建。   所以,我想去。   一路,她保持沉默,扶着我慢慢走到那落樱苑。   檀聆不太多说话,每说话,也都带着恭谨,这和云纱如今的淡漠,清荷的不屑是形成鲜明对比的。   也正因此,我第一次出宫定省,宁愿带她一人。   我虽然擅于容忍,可,也不愿在外面,失了必要的脸面。   秋的落樱苑是萧瑟的,甬道也是人迹罕至,我顺着那樱树间的甬道,一直走到最近太液池的地方。   太液池上,徒剩尚未清理干净的残荷,今日无雨,所以留得残荷听雨声的境界,是不可得的。   即便泰H吕仪要的女红在两日内绣完,实属难事,但,此刻,我不想把时间放在这上面。   因为,这是我可以远远观望着他的机会。或许,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不会召见我,更不会翻我的牌子。   是对我的保护,也是对前朝的交代,他必须如此做。   女子太聪明,真的不是好事,其实,我该学会愚钝吧,淡淡一笑间,明黄的画舫已从接天荷叶处驶出。   那是一被极大的画舫,舫上隐约有丝竹声飘来,舫头雕成威武的龙首模样,悬明黄的丝慢一直延到华盖处,舫上构建数层,玲珑如楼,宝顶华檐,宛如水上的楼台。   丝弦借着水音更显缥缈悠扬,在两岸略为萧瑟的秋意冉冉中,恰成一卷最委婉动人的画轴。   可,这画轴此时带给我的,仅是一丝的惆?“长。   舫的尖挑处,有白衣女子着薄绡纱裾,在潋滟的湖色中,翩翩起舞,犹如九天玄女坠凡尘般般摄人心魄。   虽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但,我知道,只有澹台婳才有这样卓绝的舞姿,自小,她就被夫人严教琴、棋、书、画、又以舞闻名南越。   我那晚于退思涧的舞在她今日的舞技下,真的是无法比拟的,心里,微微地竟起了一缕无法忽视的嫉妒。   恰此时,清澈的萧音越过一众丝竹声,拔空响起时,我看到,一袭白色身影慢慢走上舫尖,长身玉立在那,以箫助舞。   玄忆.是他   纤手不自禁地抚上樱树垂下的枝蔓,这是一种名贵的樱树,盛开时,樱如粉色瀑布,而如今,只有空落的枝蔓,握于手心,一如,我空落的心。   舞愈旋,圈愈开,她跳的是胡旋舞,这舞,难度极高。没有十年的功力,谁都不敢擅跳此舞。因为全舞的精髓就在不停地转圈中,一气呵成各种翩翩姿采的动作。   而,此时,她全身的白色的纱裙旋为弧形,姣美的身姿仿佛柳絮那样轻盈一连旋出十八个弧圈,但都围着玄忆而转。   这刹那,看不清,是她的舞因箫而生动,还是箫音随舞更为有情。   随着一个清亮的箫音凌空,她的圈子转得愈大,眼见是要从那舫上转了下去连檀聆也轻轻惊唤出声时,我只是淡漠地把枝蔓更紧的攥在手心。   要开始了吗?   果然   她一个旋身,身子半凌空至舫边,脚尖勾起,纤手勾住脚尖,一个完美的亮翅造型,在那栩栩如生地龙首雕刻前,别有另一种女子的妩媚风情,但,这一造型,危险着实是高的,稍有不慎,便会跌入太液池中。   一边有内侍慌忙中欲抓住她薄如蝉翼的云水裙,才伸手间,澹台婳金莲点在内侍的掌心,裙摆飞旋威一朵绽至最灿烂的昙花,灿烂处,玄忆放下箫,揽住她纤细的腰际。   她的笑靥倾国,映在君王的眸底,那里,是否也是桃之灼灼依然呢?   我想让自己的视线转移,如果我转身,是否就能不继续让自己陷进一种莫名伤感的情绪中?   可,我却移不开自己的视线。   当他的身子俯低的刹那,我才闭上自己的双限。   他吻上她的唇,是否也带着对我一样的温柔?是否也会在吻结束时,眸底都是对她的情意?   帝王,不会只属于一个女子,我怎会连这点都忘记?   以前有林蓁,如今有澹台妲,之后呢?每隔三年,就会有如花的秀女进宫还有番邦为表诚心的进贡。   ‘咔’地一声,那条枝蔓竟生生被我折断下来。   “小主,你的手。”   檀聆惊唤出声,才让我H争开双眸,凝向自己的手心,除了那条被折断的枝蔓手心,赫然有一条血痕。   不深,但痛,然后,渗出一些血。   “无碍。”我的语音仍是极淡。   昔日,做为宫女,不慎将那落花握于手中,便招来杖责,今日呢,我哪怕折了这花枝,又有几人会罚我呢?   掌中舞罢萧声绝,三十六宫秋夜长。   澹台短.你真以为自己可以宠冠六宫吗?   唇际勾起一道浅极忍极的弧度。   我不会与你争这些,这宫中,即有宸妃能让你初次侍寝无功而返,那么,你如今的看似宠极,殊不知,又会予你带来怎样的是非?   这些,我且在局外观看即可。   因为,我知道,若我要去争,要去夺,对于玄忆而言,就不会纯粹。   昔日,在南越,我安然被弃,是因为心无所盼。   今时,在周朝,我安然被冷,是因为心有所寄。   “回宫罢,风起了。”我轻声道,檀聆诺声,扶着我,沿甬道往未央宫行去天际,飘起星星点点的细雨,这雨,其实是不伤身的,檀聆待要为我传伞让我在亭中稍候,我微摇螓首:   “我喜这细雨,不必去取伞。”   而濡湿我的脸,即未看胭脂,即不看药膏,我是不惧这雨的。   还我本来的索容,亦好。   回得未央宫,早有青矜宫宫女送来一块上好的宫缎,说泰昭仪让在这宫缎上绣百花盛绽。   那方宫缎比我想象中的图版都要大,既然是泰昭仪发话,我当然不能去驳这两日,且潜心绣这女红,也好过让自己胡思乱想。   我知道,因着那惊为天人的掌上胡旋一舞,今晚,玄忆还是会翻澹台妲的牌珍妃有孕,不能承恩,这对宫中其他女子来说,是一种机会,任谁都看得出一旦珍妃诞下皇嗣,圣宠必将更浓更固。   惟有这段时间,成为新宠,或许才有将来在宫中立足的资本——皇嗣。   檀聆早替我配好各色丝线,我略一斟酌,仍是让她帮我重捻一股线,那股线是用孔雀翠翎与金丝线一起合拧成一股,这样,绣做花枝,在光线流转间,会更有韵味。   瞥见捏着丝线的纤指,仍是春葱般修长的指甲,颦了下眉,递吩咐云纱替我取来剪子,把十枚修长的指甲悉数铰了,这指甲留来不易,可,为了刺绣,却是留不得的。   将缎子绷于绣架,伏身绣来,已有两年有余不曾握丝线的我,起针还是略有生疏的,但,心无杂念,绣来也不见慢,只是要赶在两日内完工,还是颇费点功夫。   苏绣以逼真的绣成效果名满天下,绣时,需绣线套接不露针迹,所以常用连续变换三、四种邻近色相配,套绣出晕染自如的色彩渐近。幸好,宫中的司绣坊集满最好的丝线,因而,做到这点不难。   但,难在纹样交接与重迭处空留的一线绣地,要空得齐、匀,这就要求绣时先绣画完的花样,再绣下面的花样,才能保证使花样齐整,我的女红生疏在这点上,顿现无疑,眼见着,天又暗下来,这水路更加无法保证。   云纱见状,替我将殿内所有的烛台点燃,如此,即便晚上,却白如昼日,只是,还是需耗费眼力去绣。   “小主,早些歇息吧,奴婢替您绣些边上的枝蔓,您就不必如此辛劳。”檀聆端着香茗进来,轻声道。   “小主要绣,岂是你这个做奴婢的拦得住?”云纱斥道,“清荷不知又去了哪,你吩咐宫门下锁了没?”   “还没,奴婢想皇上是否——”檀聆被云纱抢白后,声音带着些怯意。   “檀聆,皇上今日虽未曾翻牌,你若真是为小主好,就别老引着小主往这方面想,毕竟圣意岂是咱们能揣得的?”清荷施施然走进殿内,又道,“我怎么不在?云纱,咱们昔日都在昭阳宫当过差,这宫里的礼仪规矩,我想,我未必就逊色于你。”   檀聆把那茶盏恰奉于我,我伸手接过,未待云纱反唇相讥,我直二降那茶盏揭开,覆重重盖上,声泠音起:   “既来了这未央宫当差,若是嫌低你们的身份,大可以和我说一声,我回了内务府,仍把你们调回去就是,怎偏偏不让我安静,难道,是谁许了你们这样的胆?”   檀聆吓得扑通跪于地,声音愈怯:   “小主,奴婢不是有意的。”   我一手扶起檀聆,她的胳膊却仍在瑟瑟地发抖,我本意不是吓唬她,只是,连日,清荷的言行,加上云纱的冷刺,实在让人不由得心烦气燥,如若不拿话压着,这未央宫,也威不了一块清静之地。   如今的我,虽然隐忍,但,不意味着,任谁都欺凌到了头上,却不知反驳。   “我今日话也说明了,要去要留,你们自个做回主,别由得上面差连了,明里不说,就整日在我面前不得安生。你们不乏,我也乏了。”   “小主今日是主子,做奴婢的怎敢有什么挑套努横竖是您说话,奴婢听了便是,奴婢又怎敢不让主子清静?否则,您若告到皇上那边,奴婢哪还有活路?”   清荷语意冷冷。   我知她定会如此相驳,才要使以颜色,却听得殿外有人鼓掌,一男子声音朗朗响起:   “好一个知事的奴才,朕拨了你过来,难道,是让你这么气你主子的?”   “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云纱,清荷,檀聆三人,忙异口同声地跪倒叩首。   玄忆着了玄色的便袍迈进殿来,白日见他,仍是白色的袍装,入晚,倒是换了。心底还是略略泛起涩意,只将螓首别过去,不望他。   方才的我,一点都不温柔,却又被他瞧见。   他,真是乐得看我出丑啊。   每每出丑的当口,也都被他瞧了去。   这脸,可真是丢大了。   “若非今日,朕倒不知,昭阳宫也有你们这般奴才,既如此,留着何用,顺子,打发去静乐堂吧,也免得有人说朕指来的下人伺候不当。”他的话里仿佛带着调笑的味道,说出来,却徒添染肃杀的气氛。   静乐堂是宫女死后唯一的去处,那里,化做的,仅是一捧白灰。   所以,玄忆的意思,莫过于是赐她们一死。   “皇上,奴婢不是有意的,皇上饶命,皇上饶命!”清荷率先求饶起来。   檀聆只一味地开始抽泣出声,反是云纱,没有求饶,脸上也没有丝毫惧怕的神情。   “您第一次来这,就发落了嫔妾的奴婢,下回,是否也把嫔妾发落了才好呢?”我不明言相求,只接近嗫嚅地道。   是我使了性子,他才做此发落,我岂会听不出他的话外之意。   他走近我,身上龙涎香暖暖地将我围绕,我愈发低着螓首,不去看他。   “是你瞧着她们不顺,朕替你发落了,你倒不念朕的好?”   他揽着我的身子,不容我避开,淡淡地对看那跪地的三人道:“还不下去,若是再讨你们主子的气,朕定把你们送去静乐堂!”   清荷叠声谢恩,檀聆仍是只顾看孔努惟有云纱福身行礼,带着她们走出殿外“瞳儿——”他轻唤我。   “嗯。”应了一声,我的脸开始红烫,低着脸,只用手拨弄衣襟上的双福扣“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傻?”他说出这句话,分明带着一声低叹,然后,重重地把我拥进他的怀里。   “瞳儿不知哪里傻了……倒是皇上今日不再温文尔雅,动不动,就要处死这些没有得罪您的宫女。”   我没有再自称‘嫔妾’,只顺着他的话,自唤一声‘瞳儿’。刻意不去提咋日凤台一跃,我甚至希望,他也不要提。   “若王父不救你,此时,朕能抱住的怕只是你的尸体!你不愿择婿,为何不明白地告诉朕?难道用死才是好的?你——太倔!也不愿相信朕可以替你挡去这些风雨。”   他仍是提了,在我的耳边低语,带着让我心悸的情愫绵绵。   我的手慢慢环住他宽广的腰际,将脸蕴贴在他的怀里:“在这世上,瞳儿能信的只有皇上,可,却不想要皇上为难,也不要成为他们口里的祸国妖孽。瞳儿的姓不是瞳儿能抉择的,但,若以死成全皇上的英明,却是自个能决定的。凤台择婿,既然您接了那绣球,一切——都是值得的。”   时至今日,我不想隐瞒我为何要跳,我和他之间,如果坦诚,是否能更长远呢?   我不知道,但,我愿意这么去试。   “朕是一国之君,若连你都无法护得周全,朕妄为帝王。”   “您该知道,有些事,是您无法护得周全的,譬如,封瞳儿为采女时起,就意味着和您之间的疏远。”   “你该聪明的时候太傻——”   “该傻的时候太聪明,对吗?”我从他朐前抬起脸,对着他嫣然一笑。   他有瞬间的失神,在我的笑靥里。   这瞬间,于我,足够,足矣!   “皇上,瞳几最早是希冀着自由,如今,瞳儿甘愿被这禁宫深缚,因为皇上’   我轻轻说出这句话,声音愈低,我能觉到他的呼吸,渐渐开始不平静,一如我的心,也不再淡漠清冷。   “瞳儿知道,即便皇上对瞳儿有些许的感怜,也只因着那回南苑救驾,而这些许的感怜,终有一天会转淡……”   我的语音渐轻,眸华有一丝的落寞闪过,但,他不会看到。   “其实,转淡又有什么关系呢?在这禁宫内,最握不住的,其实就是皇上的心。后宫的争宠,也不是瞳儿想要的,即便争得到几重天,不过一季秋凉,怕就该纨扇了。”   他的手愈紧的拥着我,才要启唇,我却继续道:   “所以,在下一季秋来时,皇上念着这把纨扇,好吗?”   未待他回答,我兀自说了下去,我怕他的答复,并非如我所愿,所以,何不让我把所有想说的话一并说完呢:   “瞳儿知道,自己的容貌象珍妃娘娘,才得了皇上的些许好,就是您的些许好,让瞳儿铭记在心,一刻都不能忘。所以,瞳儿一直存傻心,做傻事,倘若,凤台一跃,真的去了,您就不用替瞳儿的傻再操任何心了。”   一口气说出这些藏于心底的话,我才惊觉,自己终是坠入对他的感情中,无法自拔。   也不求自拔   我明白,这些话,必会对他有所触动,可,这却是我最不假以虚情的表达。   “瞳儿……”他的眸光愈发的深邃,深邃到,我仿佛看到,那里,就只有一人。   如果,真的只有我一人,该有多好啊。   “就是你的傻,让朕一直放不下……”   “皇上,既然瞳儿是您册的采女,这后宫的一切,瞳儿会努力去适应,会好好照顾着自己,不让您再担心的,真的。”我让自己尽量绽开最静好的笑靥,只有这样,才能说服他,也能说服我自己。   我可以在这深宫安然度过,而绝不是成为他的拖累如果傻,我也只会对着他一人傻。因为,这禁宫深深,不禁容不下一个女子盛宠太久,也容不下太单纯的人。   这些,我都明白!哪怕我不争,都躲不过禁宫的本质。   “瞳儿,朕册你为采女,始终还是委屈了你。”他轻轻喟叹。   淡淡一笑,将这话题岔开,因为,我并不觉得委屈,一点都不:“今日,瞳儿在落樱苑看到太液池的画舫上,澹台宝林的舞跳得那么美,较之那晚瞳儿的拙笨之舞,是宛如天壤之别吧。皇上,那一刻,瞳儿真的有点嫉妒,为什么,她可以舞那么关,瞳儿跳得就那么丑呢?如果瞳儿能跳得象她一样,在皇上的眼里,停留的时间就该更长一些吧?”   我碎碎地说出这些话,全然不加任何的掩饰,是的,我的心里就是这般想说出来,所以如此的自然而然。   在他的面前,我放下所有的矜持、警醒,余下的,只是,单单纯纯的一个我一个十六栽来,从来不敢在任何人面前打开心扉的我。   今晚,在他的跟前,是我第一次彻底打开自己的心扉。   连死亡,我都不再惧怕,那么,这些坦白,又怎能让我惧怕呢?   他却随着我最后这句话,骤然松开揽住我的手,我的粉脸旋即低低地垂着我不敢看他。   原来,我还是有着最后一丝的放不开,我怕看到,此时他的眼里,忽然,又没有我的影子,譬如,他松开揽住我的手时,我的心,一并空落。   “朕不能许诺什么,朕只能告诉你,你就是你,哪怕你跳得再笨拙、再生涩但,天长节那晚,惟有你的舞、你的歌驻留在朕的心中,那歌太悲、那舞太冷所以朕想许你自由才是你所要的吧。”   我有些局促地抬起眸子,正对上他深深凝视我的眼神,脸愈来愈热,我怅怅地想再低下脸去,蓦地,他突然打横把我抱起,倚在他的?}不里,心,砰砰跳得,仿佛要出来似的。   心.不再空落   他   不想继续想下去,脸上红霞纷飞,手只无措地抓住他的衣襟。   他抱着我,打个旋便一同坠入铺就雪色织绣锦褥的榻上,我身上的裙摆因突如其来仰卧的姿势向两侧自然滑落,我不敢望他,更不敢看此时春光旖旎的自己,他倾身压上,声音低嘎,带看几分说不出的魅惑:“瞳儿——朕不会再放你离开……”   不离开他,就是我所要的   我愈紧地抓看他的衣襟,把螓首埋到他看不到的地方。   他温暖的手扮回我躲避的脸,甜蜜缠绵的吻,便落在我的唇上,我低低轻吟一声,松开拽住他衣襟的手,纤手随之无措攀上他颈项,纱袖褪至上臂。   缕缕绕绕的牵缠间.是凝脂的玉腕轻舒。   层层叠叠的萎落间,掩去的是晕红绯染。   他的吻愈浓,浓到让我几乎无法适应,只觉得周身火灼般的难耐,他的手轻轻一分,纱衣萎地间,那些火灼的难耐稍稍缓和了些许。   他灼灼生华的眸底是让我无法正视的一种神情。   后来,我才慢慢懂得,这是属于男人的欲望,属于他们的情欲。   而我,没有经历过任何男女之事的身子,在他的欲望撩拨下,惟有迎合,顺从。   他的手将我更紧地揉向他,我清Ⅱ忻地感觉到有坚挺正抵在腿间,灼热隔着仅留的浅薄衣料清晰地传递过来,让我的脸和身子,都如火燎一样地烫。   “皇上……唔……”   在愈渐渐沉沦的吻中,我突然联想起日间,他或许同样这般吻过澹台婳,这一念,浑身立刻起了一点点细碎的粒子,勾住他颈部的手,反移到他胸前,成了推操:   “不……要……”   连说一句完整的话,在此时,都如此的费力啊。   他的另一只手,抓住我不安份的手,这一抓,他的手触到我的手时,攻势渐缓,随后,咻得离开我的唇,他的视线移到我的手指,也就在这瞬间,我看到,方才那些情欲迅速地在他眸底消散。   “对不起,朕没有控制住。”他竟然向我道歉。   我不明白他为何这么说,仅是娇羞地扯过一边的锦袱拥住近乎裸露的身子。   “皇上……瞳儿……”犹豫了半晌,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仅能愈低着螓首,脸,仍是滚烫得让我怀疑是否发烧。   他竭力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呼吸的不平。然后,眸华恢复温柔淡然,凝着我“早些歇息罢。”   他仓促地把我的衣裳合上,我不解为何他突然如此,又忆起他曾说除非我愿意,否则,不会碰我那句话。   难道,他至今仍认为我不愿把自己给他吗?可他又怎知,我方才的推操是另有其他的原因呢。   只是,这原因,又让我怎么能启唇说与他知。   善妒,实为宫中女子的大忌。也为君王所不喜。所以,我不能说啊。   匆忙将裙裳系好,紧随他起身。   “朕要批阅折子,你不用送胱努近秋,入夜还是有些凉。”   我摇了摇螓首,顺着他一并站起,他伸手取下酸枝木衣架上的披风,拢住我单薄的身子,这一取,他的视线才看到绣架上那幅轮廓尚未绣完的图案。   “这是什么?”   “三日后,摄政王大婚的贺礼。”末了,还是再添一句, “是秦昭仪吩咐绣的。”   信步走到绣架前,为让适才的心情平静下来,随手拧起一枚银针,兀自拿一根最鲜艳的红线穿过针尖。   他的手却蓦地握住我的纤手,端详着,道:   “怎么好端端铰了指甲?”   我莞尔一笑:   “十指不沾阳春水说的怕就是瞳儿,眼见着娘娘吩咐绣这图,才发现,留着指甲去绣多有不便,所以才铰了。”   他只握住我的手,话外有话:   “原来你是擅女红的,怎不为朕绣一个?”   “皇上既有那巧夺天工的香裳,何需瞳儿拙手绣出的东西呢?”   “又来编排朕!”他略带看正色,伸手轻轻拧了一下我的琼鼻,我皱眉避让间,他的手钳住我后退的腰,语意低沉,带看几分的魅惑:“替朕也绣一个,朕随身带着,即便过了秋季,也绝不拿下。”   我讪红了脸,摊开手掌,伸到他逼近的脸前。   “甚么?”他不解地问。   “您拿什么来换呢?”   他灿若春晖的眸子微微眯起,一手轻捏我的下颔:“你想要甚么?”   “等瞳儿想到了,再告诉皇上。”   他愈紧的逼近我,我的身子,被他逼得几乎要倾倒在绣架上,我怕弄翻了架子,前功尽弃,忙用手勾住他的肩膀,这一勾,他方近不得分毫,我轻嗔:“架子要翻了。万一误了昭仪娘娘指定的时间,就是瞳儿的不是。”   “这有何难,朕替你打发了她。”他剑眉微扬,一副不以为意,“明日,就开始替朕绣香裳。”   我努力摇了摇头,道:   “好不容易宫里有娘娘待瞳儿极好,皇上这般打发,恐怕日后再无人理瞳儿了。”   他用力捏了捏我的下领,止住我摇的螓首:   “有朕待你好还不够?”   “不够。”我顿了一顿,视线不再凝住他,轻声,“皇上是六宫佳丽的君,永远不可能属于一个女子,而,我要的太绝对,太唯一,所以,我必须要让自己转移一些注意力,才能不胡思乱想,否则,我怕我真的会有一天受不了。我并不是宽容的女子,我会吃醋,也会嫉妒,所有女子的缺点,我想我都有,而优点,恐怕反是屈指可数的。”   只自称‘我’,因为,我的真实身份并不是墨瞳,所以这句话,我不想用那个身份去说。   他莫奈何的摇摇头,可他又能说什么呢?他的心里,林蓁是那么地重。我如此的卑屈,仅为着爱,仅为着心。   松开捏着我下颔的手,道:   “三日后景王大婚,朕会亲自替他主婚,若你能在三日后,为朕绣完香袭那么,朕可以考虑带你同去。”   我有些懵,他说,要带我出宫?   “皇上,只带瞳儿一人?”   “难道,你以为朕会把六宫佳丽都带出宫不成?”   他故意提了我前一句的那四字,心底欣喜,但,还是稍稍侧了脸,二l午视线凝在手里的银针上:   “真的?君无戏言!”   如果说前一句话,还带看些许疑问,则后一句话,全是代表着欣喜的。   他默默颔首,复看了那画版,道:   “这绣图,耗费眼力和心力,待明日,朕会让两名司绣坊绣娘过来替你完成“万一让昭仪娘娘知晓,岂不徒增是非?”   “这未央宫,谁若多舌,直接送去静乐堂就是。”   我噗哧一笑,睨定他:   “嫔妾多谢皇上成全。”   他:悍我揽起,替我拢了拢衣裳:   “早些歇息,明日,皇后那的定省不必去了。”   “嗯。”我轻轻颔首,他原是知道今日的事了。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我低垂螓首,香震,确实,我该为他绣一个香赣今晚,经过刚刚一事,也难以入H民,不如就趁着现在,为他亲手绣一香震吧取来上好的雪缎,选最细的银针,然后,将青丝悉数放下,伸手,扯下数十根青丝,与孔雀翠翎拧在一起,这样,绣成花样,也不易察觉原是发绣。   发绣,是南越一种古老的绣法,相传,只要姑娘把自己的发丝绣成图案,送给心怡的对象.则一定会白首携老。   但,他是帝王,我岂能做得太招摇呢?所以混了丝线一起绣,倒是好的。   想到这里,脸又开始发烫,我就着一室灿烂的烛焰光华,一针针,一线线绣起这个香袁。   我是第一次绣香袭,绣的图案,心底清明,他能懂,就足够。   这一绣,黎明曙光渐入时,才发现竟是一宿无眠。云纱、檀聆轻推殿门进内云纱见我端坐绣架前,禀:   “今日皇上下了口谕,小主病体违和,暂不用去风仪宫定省。小主,可要梳洗传膳?”   他为我,竟单独下了口谕?   只这,都让心底弥漫起点点的甜蜜来。   “檀聆,替我去要些红豆来。”   “红豆?小主可要熬轨豆粥吗?”她有些不解。   “你只管去要些来。”   我淡淡一笑,将手中的香裳紧紧握起,绣了一晚,总算完工,等填上红豆缝合口子,便是大功告威。   “是。”她应诺,再问,“小主,可要梳洗用膳?”   “传罢。”我这才发现,自己昨日也未好好用一顿膳。   梳洗完毕,用完早膳,我方用盐水漱了口,便听檀聆匆匆奔进殿来:“小主,司绣坊来了两位绣娘。”   “嗯,让她们回去,只说这里暂时无须她们。”   “可,她们说是奉了皇上的口谕。”   “无碍,你让她们回去,皇上若问起,我自有交代。”   “是。   檀聆应声退下前,又道了一句:   “奴婢刚去内务府,元公公说,红豆偏巧宫里没有采办,若小主要,今日酉时前,一定采办妥当。”   我领首,一边粗使宫女退下,云纱替我梳髻时,还是忍不住问:“小主还来得及绣那幅图吗?如今,只剩下一日了。”   她虽然对我淡漠,这事上,因看她主子的关系,颇为重视,生怕我得罪了秦昭仪,惹祸上身,必不是她主子愿见的。   我浅浅一笑:   “若让绣娘来绣,传到昭仪娘娘耳中,却是我的不尽心了。”   对镜正了一下髻,云纱打开妆奁,里面是一色的钗环,均是采女位份可用的简单款式。   摇了摇螓首,这些样子都太老气横秋。   “不戴了。”我起身,吩咐,“叫清荷来。”   云纱退出殿外,不一会便带着清荷一同前来,因H乍晚玄忆的话,今日,她们俩确实收敛了几分,我在绣架前坐下,睨着她们,语音清晰:“泰H召仪命我绣这百花盛绽图,眼见着,还有一日便要交差。”我顿了一顿,看她们的神情仍是没有多大的异色,递继续道, “昔日,我也曾在昭阳宫当差,知道能进H召阳宫的宫女,女红均是了得的。所以,这绣画就由你们二人替我代劳,务必在明日申时前完成,也让我瞧瞧,昭阳宫出来的宫女果然是胜人一筹的,’   o   “小主,这不是存心让奴婢们难做吗?”清荷轻声地抗议。   “难做?这比静乐堂还难做吗?若是,你只说一声,我回了皇上,就遣你去。”我仍是笑着,语意里没有一点的恼意,见她一张脸陡然泛白,我径直往轩窗边走去,“杵在那做甚么?还不把绣架端出去绣。记着,只有一日的时间,若成,自然短不了你们的赏,若是完不成,也休怪我没给你们机会。做错事,在这未央宫,便是要有处罚。你们n乍晚针锋相对,今儿个,就必须同心协力,才能完成这副绣图。”   说完,我返身往屏风后走去,不再理她们二人。   如果没有昨晚那番口舌,我定会自己绣完,但我不喜欢一个宫内还要勾心斗脚,倘若,这禁宫,权诈倾轧避无可避,那么,至少我希望未央宫是一隅的静土,不被污染的静土。   苏绣虽为名绣,对于她们二人来说,未必是难事,况且我起了一个框架,只要她们化戈为玉帛,明日完成,是完全可能的。   如此想时,我微微笑着换下中衣,待到今晚,檀聆拿回红豆,我送他的香襄就可完工,这是我为他做的第一件绣品,而他说过,这件绣品,他会一直挂在身上。   唇边的笑意愈深,原来,爱一个人也可以让自己这么甜蜜。   这些许的甜蜜使得禁宫的灰霾也消散不少。   酉时,檀聆果然给我拿来了红豆,我看着这些鲜红,光亮的相思豆,心底刹那填满了关于相思的味道。   是,它又叫相思豆,而所谓相思,应该就是不过才分离了一天,又念着对方想着对方吧。   因他,我终于懂得相思的味道。   纵然,檀聆还带来另一则消息,却不会让我觉得更多的失落,方才倾霁宫珍妃泛喜严重,玄忆晚膳都未传,就启驾前往倾霁宫。   五个月的身孕,在这后宫子嗣并不缺少的情况下,却还是引得他的重视,源于,孩子的母亲在他心底的份量不同。   淡淡一笑,他心里早是有她的,我何必作茧自缚地去想呢?只守得我的一隅哪怕仅是小小的一隅,就好了。   将这些豆子一颗一颗放进香囊中,看到本来瘪瘪的香囊被这些豆子充实起来时,我仿佛触到自己的心,也开始不会再空落。   这是南越的国树,每到七夕,女子就会将红豆赠予心怡的男子,不过,这仅是民间的习俗,我们世家小姐,除了发绣之外,类似这种,却是不可得的。   但,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告诉过我,倘若有朝一日,遇到那良人,一定要把红豆放在发绣的香袭内,这样,一生一世便不会错过,会永远地相守。   彼时,我想问她,是否有送过澹台谨这个香襄?可,最终还是问不出口,因为,她站在红豆树下,徐徐说来时,我读得懂她眼底的落寞,映着那满树殷红殷红的豆子.愈显出她脸色的苍白。   的。   这种落寞是和如愿没有任何关系的。这种苍白,同样并非是相思豆所能染轨她没有做这个香爱,所以,才会不被澹台谨珍视吧。   我没有问母亲原因,只在我心底发誓,若我碰到我的良人,我一定会用我的青丝为线,红豆为心,绣这一个香囊。   思绪万千时,一声音在我身后泠泠响起:   “绣得倒真是用心。”   我一惊,银针刺入香裳面子内,戳进正捏紧囊口的食指间,宛如相思豆的血殊即刻沁了出来,我惊愕地回眸,对上的,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如一泓寒潭,潋着墨样的颜色,冰样的潭面,连一丝一点的春光也难入其中。   是景王。   未待我回神,他劈手把香囊夺了过去,银针尚刺在香襄的面上,被他这一夺犀利的针尖在他的手背留下一道不算深的伤痕。   “本王后天大婚,这是你送予本王的贺礼吗?”他薄唇微扬,眸底竟有我不熟悉的一抹戾气。   “不是,这不是给您的。”心底蓦地有丝惧怕,可,我还是要否认。   “哪怕不是给本王的,但本王看上了,这,就是本王的!”他狠狠攥紧香襄那么狠,仿佛是要把它揉碎一样。   “王爷,您若喜欢,我再为您绣一个,这,确实不是给您的!”   “本王说了。本王看上的,就是本王的。”他一字一字,从齿间狠狠地说出他虽然傲慢、冷漠,但,从来不象今晚这般,我的脊背骤然起了一丝凉意。   这殿内,此时的冷清,更让我惧怕莫名。   云纱和清荷在后殿绣花,檀聆被我打发去休息了,佟儿恰逢太医院值训,将有半月时间不在未央宫内,今晚值夜的不过是两个粗使宫女,若我唤,她们应该会进来,可是,景王的行踪就彻底暴露在这禁宫,不仅如此,我和他之间的关联也将被人所知。   宫中不乏好事者,而我,不能赌这一局   我下意识地向后退去,他逼近我,另一只手陡然抓住我的手腕,我一甩,根本挣不脱,他钳得那么紧,我好象能听到骨胳在他的手心袱一寸寸捏碎的声响。   容不得我思考,我用手里的银针向他挥去,我以为他吃了方才的痛,会有些顾忌得去避那银针,可,我眼看看银针深深刺进他拽住我的手背,血,沽沽地从方才的伤口迅速涌出时,他却仍不放手。   我一惊,忙松开银针,他冷冷一笑,把香襄收进衣袖中,另一只手,用力地一拔,那枚银针晃过一道光影,便被他梆仍到地上,泠泠无声。   一如,我所有的惊呼声,也都哽在喉口,再发不出声音一样。   他狠狠地一拽,我整个人便被他拽得身不由己地跌进他的怀里,我用尚自由的一只手使了全身的力气格着他,竭力保持那一分一毫的距离,他却用更大的力气揉住我,将我钳制得再不能动。   “送本王的百花绣画你让宫女代绣,却在这绣香襄,你难道忘记,谁才是你的主子?!”   “我们不过是订过盟约,充其量是你的棋子!”我的身子被他控制得不能动分毫,我不想这么贴近他,但,他根本不容我的反抗。   “或许今晚,本王该让你知道,做一个奴才该有的忠心!”他的声音里,危险气息愈浓。   我惊,我恐,我无法躲避。   “对你忠心又如何?那息肌丸的功效,难道真的仅是维系容貌如此简单?”   他的俊眉微微一扬,深黝的瞳眸昧起:   “你这么想要他的孩子?”   他不否认息肌丸的用途,也证实了佟儿所说的属实。   心.仿佛被重重砸了一下。   为了容貌,我不得不用息肌丸,否则,色衰爱弛,古而有之。   关于孩子,却是一个女子最基本,也是最放不下的一种渴求,尤其,是心底有着对那一人的爱,这种渴求则更为浓烈。   而,这寻常女子看似简单的渴求,甚至称不上渴求的权利,于我,竟成了奢望!   “放开我!不然,我真的会喊!”我努力使自己发出声音,却只有短短的一句。   “倘若你不怕所有人知道,你是本王从南越带回来的棋子,你就喊。本王能带你进宫,就不怕这万一。”   “你知道,我是宁为玉碎的!”我说出这一句,眸底,是坚毅的绝决。   “本王何时让你这么恨?这么怕?你不是曾妄想做本王的侧妃,不过短短月余,你变得倒真是很快!看来,女人,都是很低贱的东西!”   他不理会我的言语,也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他带着狠厉地堵住我的樱唇,我措不及防,他的唇重重地碾过我的唇畔,一寸一寸地粗暴地吸吮我紧闭檀唇上的芬芳。   然,我所有的挣扎在他的钳制下,仅是化为云淡风清般无用。   他气力极大,似要将我胸腔中全部的空气挤出,那不是吻,仿佛是一种恶狠狠的咬啮。在他愈来愈激烈的粗鲁中,我慌乱莫名,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所有的话都被他堵在唇中,如果我坚持要喊出什么,那么,他的唇舌定会得寸进尺。   所以,我惟有紧闭檀口,也将所有的声音一并闭去。   他的狠厉因我的拒绝在此时演绎到极致,我的挣扎,更让他咬破我的樱唇甜腥传来,弥漫在鼻端,他的吻带着嗜血的绝对。   这样的唇齿侵犯是痛入骨髓的惨痛,亦是一种饮鸩止渴的绝望,在这绝望中我想逃,我想避,我不想这样被他掠夺侵犯。   恍惚地念起玄忆那总是温柔地吻,我不要,我不要可,景王不放,他钳住我的手也开始不再仅仅满足于钳制,骤然,我觉到身子凌空,唇瓣一空时,他已把我揽腰抱起,径直,大步走向床榻。   “这里是未央宫,我如今是皇上的嫔妃!你莫要大逆不道!”我奋力捶着他声音也提高几分。   我没有余地去顾及他和我的安危,我不要我的清白这样毁于他的手上“你不过是本王卑贱的棋子,没有权利说不!”他的戾暴在说这句话时,发挥到了极致,随即,他把我重重地扔到榻上。   身子重重触到硬硬的底木,让我疼得不由颦紧黛眉,未待我有任何的闪避他覆身上来,双手用力地一撕,我身上的宫装,只化做坠萎的残叶。   “皇位是他的,女人是他的,连本王棋子的心,竟然也都归了他!本王真的不知道,他到底哪点胜过本王,为什么本王却处处受制于他!连自己的王妃,母妃都无法护得周全,全断送于他手中!”他狠狠扮回我不愿看向他的脸,“既然你把心给了他,那么,你的身体,就是本王的!”   我手臂那颗鲜艳的守宫痣他一定看到,可,为什么,他却无动于衷呢?昔日我是宫女,今日我毕竟是后妃,他如此做,罪必当诛!   呢?   但,为什么,今晚的他,竟然连一丝顾忌都没有,以往的冷静全然都不见了我来不及再想什么,他的手已开始撕开我唯一的遮掩,我用力推开他的手,可,我的力气那么小,只让他用一只手钳制住我两只手,固于头顶,他的唇再次狠狠地吻向我。   我反咬住唇,咬得那么紧,方才被他咬破的地方迅疾地有血渗出,他空出的那只手立刻用力一掐我的下颔,疼痛让我不得不松开紧咬的唇。   “好,够倔!本王喜欢你这分倔!”   “我求你,放了我,我不要!不要!”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停止这种伤害!我所有的思绪接近崩渍,第一次发现,无论再怎样坚强,镇静,在此时,都化为无力的软弱。   但,我没有眼泪。   我只是带着绝望看向他,他在我绝望的凝视下,继续撕撕我仅剩遮挡的手稍稍滞缓了一下。   这半分的滞缓,终于让我得以挣脱他的钳制,我几乎是踉跄跌滚地落下榻青丝披散,衣裳凌乱,我来不及去掩上我的衣裳,我只想逃,逃离这里。   未等我奔至殿门,一声通报,却让我的脚步再迈不开去:“皇上驾到!”   第三章 惊情   玄忆?   今晚他因珍妃身子不适去了倾霁宫,是以,谁都会认为,他一定会陪在珍妃身边,包括景王定也这么认为,才会涉险到此吧。   可,玄忆,竟然会驾临未央宫!   由于偏殿只有一进,所以,根本无藏身之处。   玄-“乙一旦推开殿门,必然会看到床榻上的景王,而,这后果如何,是我无法也不敢去揣测的。   手心沁出冷汗,包括我的额际,一并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刻不容缓,我不能再耽搁   如果因此引起误会,败得不仅仅是我的名节二字。   我急转身,奔回床榻。   景王仍斜倚在榻上,脸上的神色却是波澜不惊的,见我如此惊惶,唇边分明勾起一抹哂笑。   无暇顾及这些,我匆匆上榻,纤手微扬间,月白的帐帷顷刻垂覆,遮去这一隅的床榻,也隔了与玄忆之间的距离。   轻掀一侧的锦褥,语音压低:   “王爷若不想徒增是非,还请屈尊!”   他蹙了一下眉,唇边的哂笑稍稍收敛时,顺着我的意恩蜷进那锦褥中,一切甫停,殿门已然开启,玄忆月白的身影,缓缓入殿,径直走到榻前:“歇这么早,身子不适?”   他才要掀开帐帷,我的手却抓住帐帷的一角。   “皇上,瞳儿确实不适,想早点歇息。”   “既不适.可传太医来瞧过?”   他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抓住帐帷的手,刹那,松了一下,但旋即,复又抓紧。   今晚珍妃泛喜,他仍抽身到未央宫来看我。   他,还是念着我的。   但,我却不能让他掀起这层阻隔的帘子。   “不过是女儿家的杂症,歇一晚上,就没事了。”我竭力控制心底的悸动,尽量让声音平常如昔, “瞳儿又失礼了,参见皇上。”   我怕他深究这病,刻意地岔开话题,这份刻意,他又怎会听不出来呢?   “你即要参见胱努也得让朕瞧看你拜才是。”   他的手复一紧帘子,我未加思索,断然拒绝:   “不要!”   “你——不想见朕?”这句话,他说得并不算流畅,一如他的手,也分明是滞了一下,顿滞间,我仿佛能看到他眉心的蹙紧。   “不是——是不想让皇上看到瞳儿脸色较差的样子。”   他不禁哑然失笑:   “你昔日不是连日晒都不怕?”   “现在怕了,女为悦己者容,所以不要这个样子给皇上看到。”   我岂能让他掀开这帐帷,景王毕竟八尺男儿,蜷在锦被内,仍是见形的,固然此刻的景王,蜷在锦被内,一丝动静都没有。   我和他共卧一被,现在的他与方才激狂邪肆的他,判若俩人。我看不适他一直都是。   其实无论景王或者玄忆,我该都是看不适的罢。赢家的男子,心沉若海,曾经我只窥得些许的表面,就已被伤到,若想不被伤,其实,有些时候,看不透倒是好的。   所以,信口诌出这话,心底,陡然一松。   玄忆滞了一下,他的手旋即覆上我抓着帐帷的纤手,隔着帐帷,我仍能感到他手心的温暖,一如往昔。   “女为悦己者容?瞳儿可是怕成了无盐女,朕就纨这把扇呢?”   他的手好暖,虽然保持看这个姿势并不舒服,可,被他握住的刹那,我是幸福的,即便膈了那层?删怔,那些许的幸福,仍一点一点弥漫充盈进我的心底。   “皇上……”我低低唤了一声,一时间,竟不知怎去回他这句看似调侃的话“虽是女儿家的杂症,仍是不能讳疾忌医,朕即传太医替你诊治,你身子好了,才能按时绣好香袭于朕。”   香赣,我的香囊还在景王的袖中,那是我绣给玄忆的,纵是相同的香囊可以再绣第二个、第三个,但,发绣的香裳只能一次,再多就不灵验了。   我相信南越的古老传统,一直都相信,毕竟那是我曾经赖以维系的一种信念他见我迟迟未出声,握住我的手愈紧:   “到底怎么了?让朕瞧瞧!”   说罢,他就要掀那帘子。   “皇上!瞳儿不便,您不能看!”我?“光惚回神,仓促地应话。   只这么一句,他再要掀帘的手终于还是停了下来。   “你这样,教朕怎能放心?”   如若我让他瞧了,我又怎能放心呢?柔肠百转间,我明白,这份帝恩在今晚是如何弥足珍贵。   可,我不能握住。   惟有拒绝,景王才能全身而退。   惟有拒绝,我的名节才能得保。   “瞳儿真的没事,皇上,夜深露重,您还是早些安置吧,若为了瞳儿的杂症扰了您的心.反倒是让瞳儿不安。”   他覆住我的手,随着我这句,骤然松开。   我的手,也在瞬间滑落,连那帐帷都抓不住。   一如,我仿佛永远无法完全抓住任何人的心一样。   心,本是最虚无的,要怎样抓,才能握得牢呢?我并不知道。   景王,伏在锦被下,纹丝不动。   玄忆,立在帐帷外,悄无声息。   我盼着、等着他来,当知道今晚他去了倾霁宫,我心里其实不能做到真的没有任何计较,可,如今,他真的徜,驾亲临,我却不能相见。   这对我,是一种折磨,亦是种煎熬。   造物弄人,入这周朝后宫不纯粹的因,才会有今天的果,但,退一步说,倘若不是当初与景王定下盟约,我又怎可能邂逅这位一统天下的明君呢?   止住所有的念头,我敛拢心神:   “皇上,龙体维安。”   淡淡说出这句话,我不让自己的情绪泄露。   “好生歇着,既然不愿让朕瞧你,朕也不勉强瞳儿。朕会命太医今晚值守在未央宫,倘还不舒服,务必让太医瞧一下。”   他的声音仍是那么温柔,没有一丁点的愠意,但,他愈是温柔,我的心底就愈发难耐,本松开?限帷的纤手蓦地拽紧了那月白的帐帷,心思百转间,手上的力却都消逝怠尽,掀不起那轻薄的帐帷。   “记得朕的香袁。”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往殿外行去。   殿外,星星点点的宫灯,璀灿地照亮他离去的方向。   只那么一灿灿地,突然,就有什么揪住我的心,锐疼的,我必须要重重地吁出一口气,才能平复那种揪疼。   觉到鼻端,有灼热的气息时,我才抬起不知何时低垂的眸子。   对上的,是景王没有温度,墨黑、沉暗的眼神。   “蠡女人。”他说出这三字,语音犀利,嘴角又分明挂着哂笑。   他索来一丝不荀的冠发,因蜷于锦被的缘故,此刻,有些凌乱,几缕碎发拂在他的哞前,只让他的眸内的神情愈发不能辫清。   “是,我是蠡,今晚的蠡,却是由于王爷的放肆。假设让皇上知道王爷在此后果如何,您心里比我更清楚!现在,请王爷下榻,还我一个清静!”   他的所有犀冷、哂笑随着我这句话,有那么瞬间,仿佛都消逝涣散,然后他没有再用强,只是理好凌乱的衣襟,掀开帐帷,慢慢走下床榻。   “暖——”在他即将起身的瞬间,我唤道,他转眸望向我,只这一刻,他眸底,再无魄人的寒气,余了一些流转的眸彩,凝着我,四寂无声。   “请王爷把香囊还我。”说出这几个字,坚定、决断。   他又笑了,这次的笑全然没有哂笑的意味,他笑着,收回凝向我的眸光,随后,蓦地站起:   “本王要定这个香赣!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前一句话,让我心底陡然起了愤怒,后一句话,却让这种愤怒骤然没有地方可以泄出。   道:   死了这条心?死了要回香裳的心,还是死了寄托在皇上身上的心呢?   “景王堂堂王爷之尊,竟要夺人所爱吗?”我声音泠然。   他站起身,没有丝毫的迟疑,脸微侧,似看着我,又似看着未可知的地方“我被他夺去的,又何止这一个香囊!”说罢,他拂袖离开,甫开殿门,云纱的身影悄然出现在殿外的暮色中。   这一句话,他没有用以往高高在上的自称‘本王’,甚至也没有以往那些或酷寒,或不屑的语气,隐约里,我竟品到一种涩苦的味道。   我手握住?张帷,欲待起身,但,一丝的踌躇间,还是没有再阻住他离开的步子。   发绣香袁被他夺去,我该拿什么给玄忆呢?   青丝可再有,红豆可再得,但,意义终究是既然不同的,况且,那图案是我特意绣的,若再绣一副,定然不能重复,可,除了那副图之外,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图可绣,或者说,能寄予明白我的心意。   绣囊上的图其实很简单,只是一枝玉箫,上面缠绕着绯色的缨络。   但,我深信,玄忆会懂,会明白。   君当如磐石,妾当如蒲草,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放诸于这箫和缨络又何尝不是呢?   只要握箫的人始终握住,那缨络必也是种长久的缠绕。   黯淡的垂下眼眸,我是无法绣出第二个香囊,所以,不去宫外也罢,因为心中所有关于自由的些许向往,竟是比不上那感情的缱绻。   “你伤了王爷。”   骤然,有女子声音在殿内响起时,我才收回了心神,甫抬哞,云纱孑然地站在榻前,神色肃穆,甚至,还有一种悲痛。   我只看了她一眼,便移开目光,关于今晚的景王,他对我的伤害,又有谁知道呢?   我伤他,怎会有他伤我那么深呢?他每次出现,都会带给我伤口,渐渐地他于我的所有,似乎就仅会和伤口有关。   淡淡一笑,并不愿应她这句话,我拥紧锦被,锦被那么暖,何时也能把心中全部关于冷洌的地方都温暖到呢?   即便只有夜晚那一隅的温暖,我亦会欣喜的吧。   而,我这抹笑意,却无形中激怒了云纱,她的语意里第一次带了一种除淡漠之外的感情,我知道,那叫做激动,她并不是一个容易激动的人,甚至,在我初识她时,是把她与乖巧、温柔二种品德联系起来的。   “我没有想到你这样残忍,当初,还认为你本性纯良!墨瞳,你我也曾真心相待过一段日子,纵然那段日子我有所欺瞒,但至少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没有想到,如今的你攀附皇上的高枝后,就狠得下心去伤害王爷,你可知道,王爷今日这般,全然是被逼的,你被皇上所谓的宠爱迷荤了眼,连真伪善恶都分不清了吗?”   她不自称‘奴婢’,字里行间弥漫的傲气,却仅让我颦了一下眉,旋即便松开,蕴上眉稍,及至漾到唇边的,是绝美的笑弧。   “呵呵,”我淡淡的笑随着她这句话,终于笑出声,轻轻抚平裙裳的褶子,过往一些深深浅浅的褶子如果也能一并抹平该有多好呢?可,我知道,那注定是奢求,慢慢望向她气愤的脸,缓缓地继续道, “真心相待么?可惜,我本来就无心,至于你是否做过对不起我的事,这也并不是重点,这高枝,这皇恩,是我做棋子之外的所得,我若是放了,只怕王爷也不会依的。至于王爷是否被逼,又岂是你我所能擅道的呢?”   我不喜欢别人这样部分青红皂白的指责,用这样的气势,这样的语调,那仅会让我联想起昔日夫人和澹台嬗的盛气凌人,即便她们是无理的,也总这样迫得母亲和我就范。   后来,母亲去了,剩下我一人,她们仍是不肯放过每次指责后,肆意凌辱的机会。这些,构成我回忆里永远没有办法抹去的阴影,所以如今,我厌恶这同样性质的指责。   “你起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去后,你就会明白我所说的话!”她不再用言语争执,只是望定我,带着执拗地说出这句话。   我有些疑惑地凝着她,她想带我去哪里?这禁宫,此时宫门早就落了锁,又能去哪里呢?   她不待我启唇,顺手从衣架上取下披肩,递于我:“去与不去,抉择在你。”   去   我没有什么可怕的,既然她说能去,我何必担心其他的,她是景王的人,自然对宫内入夜的规矩,比我热悉得多。   包括景王屡次在深夜来访,焉知是不是与此有关呢?心底骤然划过一念时我起身下榻,接过她递来的披肩,甫系上,她已转身往殿外行去。   今晚,她本该在后殿和清荷共绣那百花齐绽绣画,这般脱身出来,我不知道清荷是否察觉,更不知道,明日她们若绣不完,我该拿什么去交差,思及此,我才要启唇,她仿佛清明于心似地,道:   “百花齐绽绣画,明日我自会按时交予你。”   她原是极会察言观色的人,却在昭阳宫故扮作憨淳态,宫里的人,果真,知人知面难测-心。   既然,她都这么说,我又何必担忧呢?   她并未从宫殿正门出去,而是绕到后面的侧门,只轻轻把那门栅一取,宫门在吱呀声中慢慢开启,甫出宫门,沿着甬道绕了几绕,便拐入一条僻幽的小路,沿途有索纱宫灯辉辉,在夜的暮色下,终是照不清前方通向何处。   她没有提宫灯,我们就着宫灯照耀下的绰绰细碎光影,走得并不算慢,不时有更漏声响起,远远地,听不真切,只徒添了宫殿的肃穆。   我有些疑惑,这里即便是宫中的小路,为何竟看似人烟罕至的呢。   “这里通往的是宫里一处禁忌的宫殿,所以,白日都没有人来,传说,这里词鬼,每到晚上,屈死宫里的鬼,就会在这小路上将活人拖走。”   她的语音幽幽地从前面传来,我打了一个寒颤,不是因为她言语里的诡魅,仅是那树影斑驳中洒落的月华,惨白惨白的,宛如渗人的一双双空洞的眼睛,映着丝履上精致的蝶纹,是鲜明的隔世感。   强收心神,对上她的话:   “这宫里,确是屈死过很多人,可这些屈死的人,却都是懦委者居多,生前如此,死后难道反添了胆色不成?”   这句话,将树影透射在心底的阴暗驱散些许,她并不语,只加快了速度往更浓暗处走去。   大概半盏茶的功夫,前方树影黝深间,一座并不算恢宏的宫殿掩映其后,宫门上未悬挂匝额,朱色的宫门在此时只宛如黑森森的兽口,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她停下脚步,声音低沉,全然不似以前的云纱:“就是这了.你确定要进去吗?”   我没有说话,而是越过她,径直往那宫中走去。   除了电闪雷鸣、除了老鼠,这些存在于我记忆里的恐惧,世上,还有什么是我该怕的呢?   云纱的胸-步声在我身后响起,走至宫门前,就隐I惫觉得有些许不对,这宫门看似干净无比,但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却是一种死寂的氛围。   诺大的宫,无一人,这种怪异让我不禁后背起了些许的粒子,脚步微滞间云纱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是景王的意思,这里,除了他每天会来之外,连送饭的宫女也须止步,一应的三餐均由他亲自递入。”   一日三餐?难道这里还住着其他的人?景王身为早已纳妃的王爷,若这里真住着和他息息相关的宫里人,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的母妃。   但,我自进宫就知道,宫里唯有长乐宫的太皇太后一人,前朝的所有后妃均在先帝驾崩前被迷往宫外的清莲寺,并无一位太后或者太妃。   心底的疑惑渐深,莲步已迈进前殿,殿内暗沉沉的,有压抑的窒息感二降人围绕,喉口似乎被被钳住一样地难耐,微启唇,空气一种怪异的味道只让我轻轻呛咳起来,呛咳方缓,目可及处,那深沉的暗沉中,偶觉有霁光闪烁,折出一丝丝灿若星辰样的光芒。定晴看时,方知原是殿中铺天垂地的落下的半透明纱幔,那些纱慢如同窒息感一样,随着穿堂的风飘舞起,和着空气里愈来愈浓的怪异味道,另是一种让人无法忍受的晕眩感,我身子微微一晃,云纱的手已扶住我的手臂,低声:   “既进了来,胆却这么小。”   “这里到底是哪里?”   “寿安宫。”她吐出这三字,松了扶住我的手臂,熟门熟路地走到一边的几案前,从袖里取出一个火折子,只一吹,便将几案上的蜡烛点燃。   蜡烛的光芒把整座前殿终是照亮,这是一间依稀可以辨出昔时辉煌的宫殿只是如今虽然未到败落的地步,也是萧瑟十分。   若真是景王的母妃,为何会如此呢?即便是夜里,哪怕歇下,都不点着专供夜间照明的小烛台?   “跟我进来罢。待会无论看到什幺,你都不要叫,否则,惊动了宫里的人谁都难回今晚这件事。”   “你经常来?”   她对这里似乎熟悉得很,我不禁问出这句话,她轻轻摇了一下头:“景王不允许我们擅自过来,除非他征战在外的那几年,才由王妃代为照料我也是那时,来过一次,不过只是一次。”   一次,她就可以记得如此清楚?包括物品摆放的位置?   “凡事只要上了心,自会记得。”她仿佛洞悉我的疑惑,泠声道。   上了心,自会记得,是,这句话,是不错的,倘若以前我不信,现在,却深有感触。   思忖着,随她绕过一副八宝镶玳瑁屏风,屏风后仍是垂挂的纱幔,只是这层纱慢又与之前的不同,厚重地看不清后面的究竟。   她的腩,步也缓了下来,深吸一口气,才继续往前走去,随后,迅速地掀开那层纱慢,也就是这刹那,烛光纵然不甚至清楚,但,也让我觉到一种比窒息、比惧怕更为惊悚的感觉瞬间攫住我的心扉。   纱幔的后面,是一雕刻精美的床榻,上面,躺着一个人,或者说,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一袭深青贡缎裁就的宫装襄住身子,四肢的位置竟然是瘪瘪地仿佛空无一物一样,稀疏的白发搭垂在那脸上,脸,这能称为脸吗?   五官中,只剩眼和嘴还是完好的,可眼内无眼珠,徒剩两个血肉模糊的窟窿一张嘴张得甚大,好象在努力帮助残缺的鼻子呼吸。   这,这——我的胸口一阵反胃,用丝帕捂唇的当口,才发现,之前弥漫于空气里那种怪味,是来自于这个‘人’,一些辨不清的中药味混合着不停腐烂的内身,所酿成的怪异味道。   我没有尖叫,哪怕没有捂唇,我也不会尖叫。   任何矫娇柔的女子看到眼前的景象,恐怕都会花容失色,即而尖叫,但,我没有。   因为,我突然觉到一种悯怜,即便,在彼时,我还并不知道她为何这样,但隐隐觉得,定与后宫的争斗有看必然联系。   “她是前朝的芊妃娘娘,也是景王的母妃,曾以美艳隆宠十余年的芊妃娘娘。”云纱的声音很淡很冷,配着眼前的景象,却如同鬼魅一般刺进我的耳中, “因不慎得罪当今皇上生母的缘故,皇上断其肢,哑其声,剜其目,熏其耳,以儆效尤。”   人彘?   我索以为史书中记载的这种残忍刑罚并不存在,可,如今,竟生生地就在眼前。   “景王自幼就失去母爱,也不得他父皇的欢心,这么多年,处处居于皇上之后,先帝仅有两子,却一个是天,高高在上,一个在地,自幼就被宫人不耻。”   我不知道周朝后宫的往事,此刻,听她循循道来,我的心中不能做到波澜不惊,终是有些许的动容。   景王和我的身世,或许,多少有些相似,都是母亲早早不能疼爱自己,唯一的父亲,也待如陌路。   所以,他今日的性格,是与这些有关,亦难怪,他处心积虑地培养一枚枚棋子在这后宫,为的,当然不可能仅是玄忆的性命。   “王爷的医术不逊于太医院的院正,是因为,这么多年,芊妃娘娘能活下来,都是靠王爷的医术来维系,为了芊妃娘娘,皇上在读治天下之道时,王爷却在潜心研习医书,他的刻苦,才让他在短短数年内,医学造诣突飞猛进,其后,才听从摄政王的安排,逐渐研习兵法,并在第一次征战南越就屡建功勋,率中路军率先攻进南越的京城。”   手心冰冷,那段血腥的往事有席卷进脑海,彼时的我,贪恋生,不过短短月余,竟看开了生死。   景王,难道不可以改变吗?我相信,世上,会有比生死更加难以合弃的东西但我亦相信,没有放不下的恨。   云纱缓缓放下纱慢,手中拿着的烛台,映亮了她的眸子,那里,有些许的暗潮汹涌:   “从我自幼成为王府的暗人,陪伴在王爷身边以来,我就看到他的孤独、他的无助,所以,到了年龄入宫,即便离开他,我仍是无怨的,只要能为王爷分去眉心的一点忧愁,其他的,有什么要紧呢?”   我无法明白她这种情感,这也是爱的一种吗?远远地看着那人,哪怕他-怀里是别的女子,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亦是欣慰。   这样的爱,我不懂。   因为,我做不到。   这比死,更加难做到   “墨瞳,若你还要继续仗着皇上的宠去伤害王爷,我不会容你!你我同为棋子,可王爷待你终是好过我的,即便这样,我不嫉妒你,只要你不伤害王爷,你就是我宫里的主子,这也是王爷的吩咐。”   我转身,往殿外行去:   “云纱,我没有办法理解你对景王的这种忠诚,或者说是情感,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我伤害到王爷,也必是他先伤了我。如此而已。无论你信与不信,我不需对你做任何的解释。”   说罢,我加快了莲步,在这种氛围继续待下去,我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强硬的。志去撑着。   “墨瞳,景王可能爱上了你!”   她在我身后,悠悠说出这句话,只让我恨不得把耳掩起来,仿佛多听一次都会污了耳一样,我的步子接近于奔着往外跑去。   他爱我?他凭什么爱我?我有什么值得他爱?   这一跑,却只撞进一堵厚厚的墙上,但,这墙并不硬,我仓促抬起脸,只看到,那冷冽如寒冰的眸子,寒冰的深处,深不见底的墨暗。   “王爷!”云纱衣裙慧宰间,我知她定是跪叩于地。   “谁准你带她来此的?”景王只说这一句话,话意里含着一股浓郁的杀气。   “王爷,奴婢不愿您再有任何的不痛快,所以,哪怕违了暗人的指示,奴婢还是会带她来这里!”   “很好,你离开王府这么多年,倒是长进了。”景王开始笑,这笑,听进我的耳里,让我的心一并坠落,他的手把我钳住,我觉得到他掌心的温度,是冰冷的。   “王爷,奴婢愿接受任何惩治!”   “自裁。”他的唇里吐出这两个字,坚硬,狠绝。   “是。”   “不!”   我的声音随即响起,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为什么要阻止他,云纱死与不死,和我有什么关系?眼前,我该顾着自己才是啊。因为,我不知道,下一刻,景王的手是否会钳住我的颈部,夺去我的命。   毕竟,我进了不该进的地方,看了不该看的人,这,是他心里的禁忌吧。   “本王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也不会怜悯任何人!”   “我要她伺候我!她死了,没有人比她更合我的心意。”我说出这句话,压下所有的惧怕,惧怕,是最没用的情感, “王爷,除非,你连我都想杀。”   他深黝的眸子眯起,盯着我,唇边犀利的弧度愈深:“你真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不是我以为,而是事实就如此。难道,王爷还能找到比我更好的棋子吗?”我开始笑,笑意中,任谁都无法辨认我真实的想法。   只有我知道,我的心里,彼时浮过的怜悯愈来深。   景王,原也是可怜之人,我不愿意他手上多染血腥,他与玄忆之间的种种不过是上一辈的错误造成。   我甚至开始不知天高地厚地希望,可以去化解这种种的恩怨,即便我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这个能力,但,至少,我应该可以让这层本该是手足之间的亲情不继续僵化下去。   他没有象以往那样冷静,陡然松开钳住我的手臂,接近于低吼地道:“给本王出去!本王不希望再看到你们!”   “王爷,您要把自己困多久才能走出心牢?奴婢——”   “你不过是本王培养的暗人,难道,还奢望,本王对你青睐有加?今晚的事本王就当没有发生,若有下次,本王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云纱显是因这话滞了一滞,但我明白,她并非是害怕,恐是有一份失落吧。   那份失落源于被拒绝,拒绝接近,拒绝关?“不。   “奴婢明白!王爷,夜已深,您——”   “本王的行踪岂容你来干涉,滚!”   第一次,我看到景王这般的怒意凛然,难道,真的只是由于云纱带我窥了这不该窥的一隅吗?还是,他不想自己的软弱暴露呢?   云纱暗淡地向外走去,我却并不随她立刻出去,只凝着近在咫尺的景王,他并不看我,仅是将目光越过我,投注在我的身后,那里,纱慢后,是他的母亲,已经残缺到失去一个人最基本尊严的母亲。   “你也出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冷冷地说出这句话,我触到他心底那种深浓的悲痛。   他的母亲,在他幼年成了人彘,我不知道,这么多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但那必定有着不逊于我的难耐,因为,我的母亲去得很快,我痛到无以复加也只是在那一段日子,接着,我就学回尘封自己的情感,而他呢?这十几年,每日都要面对这样的母亲,如同慢性的毒药一样,一点一点噬咬着心,痛,可,得不到解脱,更得不到救赎,这才是最大的悲痛,人生最无奈却必须要去忍受的悲痛!   所以,在此时,我葫起的怜悯之意,是源于他,即便,眼前这个男子,对我不止一次心狠.包括如今还在延续的心狠——息肌丸。   “不要用这种目光看着本王,卑贱的人,本王让你滚!”   “色厉内荏这词说的就是王爷。王爷这么怕人来到这,不就是担心,别人触及你的软弱吗?”我微微一笑,未有一丝的畏惧展现在脸上,纵然,我心底还是有些忐忑,今晚他的邪肆还历历在目,我不可能这么快做到止水不惊。   他没有怒,脸上方才的?腽意也似乎也消散不见,只是他的语音更冷,周身仿佛也笼了一层千年的寒冰,让人愈发觉得凌厉:   “尽好你的本份,若你想让他知道你来这,你会失去得更快!”   “王爷,我会恪守棋子的本份,棋局虽在你的控制里,但一着不慎,满盘皆败。”   我淡淡一言,语意颇带了几分以往的恭谨。   是的,他刚刚离宫又回来,岂知不是心里有所计较呢?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远离未央宫,纵然他可以自由出入这寿安宫,但,并不意味着,他能擅自进出嫔妃的禁宫,他屡次的违犯,乃至今晚他的失仪,终有一天,会把他推上不复之地,而,现在的我,并不能希望他和玄忆之间的反目。   我想,若我能化解这段宿孽,对于景王,对于玄忆,才不会有更多的遗憾和愧疚吧。   我不知道,自己可以不可以,但,我要尽力去尝试。   所以,此刻,我欣然地说出,还是他的棋子。   他果然为我的话震了一震,旋即恢复常态:   “本王自有分寸。”   我低首从他侧边向殿外走去,与他擦肩而过的刹那,看到自己绣的那个香髓已然系挂在他的百玉腰带下,莲步有些滞怔,可,我此时却不能再问他要回,正如云纱所说,那样做,无疑是对他真正的伤害,他方才说的话,我都了然明白于心,同样身为皇子,他所拥有的,都被放在玄忆之后,仅因为他们的母亲不同,从小到大,他注定不被重视,注定得到的都不会永久属于他。   如果这香霞能给他一丁点的慰籍,意味着是他从玄忆那夺来的第一次属于他的东西,我是否该成全呢?   这样想着,眉心颦紧,眸华移转,我疾步往殿外行去。   殿外的空气清新地扑面来,将方才的窒息憋闷一扫而尽。终有一天,景王心中的窒息憋闷也会一扫而尽吧?我愿是那风,荡涤净他过往沉淀下的沉郁,这样.玄忆的皇权才真正是万心所归吧。   毕竟,他们是本该血浓于水,不该手足相残啊。   笑靥绽放于我的唇际,出宫门,甫对上云纱同样恢复淡漠的声音:“小主.请速跟云纱回宫。”   她低眉敛眸,恢复恭敬,恭敬里有着无法忽视的淡漠,她引着我往来时的甬道走去,这条甬道很安静,和来时一般安静,可,心,终究不能再如来时般静然回到宫中,再睡不安宁,辗转间,待到晨曦乍露时才昏昏睡去。   甫起身时,轩窗外早暖阳阳融融,初秋的暖阳有着其他季节所没有的温暖和I墩,这是这个季节唯一让我欣然的地方。   而没有想到,我人生最重大的转折,也是始于这个季节。   檀聆带着两名粗使宫女依次入殿伺候我洗漱,我方用洗颜粉洁完面,她递上绵-_f】时,惊愕地道:   “呀,小主,你的唇——”   唇?我的手抚上樱唇,唇部的伤痕清晰的映于指尖的触感,是咋晚景王肆虐的再次见证,容色依然不惊:   “想是昨晚噩梦的缘故,不慎咬的。”   我淡淡道,走至梳妆台前,唤:   “取口脂来。”   檀聆在那堆看起来大小模样差不多的白玉制的盒中取了一个绿洒金的迷于我“小主,这个颜色较浓,正合适遮暇呢。”   我微微一笑,这、r头倒也识了眼色,伸手接过,她早乖巧地打开盖子,我见那颜色,恰是宫里女子喜用的石榴红,递接过她另递来的细簪子,挑一点儿,抹在手心里,用一旁宫女呈上的清水化开,抹于樱唇,手心里残余的再涂上颊腮。   菱花镜中的自己顿时容色鲜炎努且甜香满颊,真真是在平日的素雅里添了妩媚,我本不喜淡净,昔时也是因了玄忆喜着我着那白素的颜色,使得我本来喜好艳丽色彩的本性遮去了不少。   “小主,这宫里的司妆坊的东西着实是好的,但,奴婢总觉得这石榴红固然被各宫的主子热捧,用在小主脸上,还是有些许欠缺的。”檀聆若有所思地道。   宫里的宫女若无主子许可,是不得如此评点主子妆容不足的,这点,檀聆自然明白。   “呃?”我侧了脸,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若小主信得过奴婢,许奴婢一日时间,待明日奴婢定献给小主别样的口脂“你会制作口脂?”我轻扬黛眉,问。   “是,奴婢家中几代都是脂粉商,坊作间,也主要是靠我们家的女子负责打理。”   “一日时间,真的可以吗?”我有些怀疑,但,若是明日能做好,那么,出宫时用.岂不是甚好呢?   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我愈来愈懂它的真谛。   “按着寻常工艺自然是需要两天两夜,但,奴婢有祖传的秘方,明日定献于小主。”她甜甜地笑着。   “近秋,百花皆残,只怕你寻那鲜妍的花,亦要颇费些功夫的。”我望着窗外的萧瑟,叹了一口气。   如果她能调得适合我,又与众不同的口脂,纵是好的,不过,如今的季节我亦知,实非佳期。   “奴婢定有法子,既然H乍晚不过一俗努云纱姐姐和清荷姐姐就将那百花齐绽绣画绣成,檀聆丛也竭力尽心于小主才不被比了下去。”   她还是口直心快的性子,不过,看来,云纱确实并未辱没我的吩咐。   “你怎知绣画完成?”   “早起时,清荷姐姐已吩咐人下去裱了框架,奴婢正往殿前当值,看到的那画,绣得真好看呢,花绣得栩栩如生,似乎凑前一闻,便能嗅到馨香气息呢。”   “呵呵,你下去替我制口脂吧。这里,不用伺候了。”我笑道。   “是,小主。”檀聆福行礼,轻快地走出殿外,跨出殿门时,她俏俏地唤了一声,“清荷姐姐。”   我从菱花镜中望去,清荷从外面姗姗进来,依着规行礼,她的气色极好,丝毫没有熬夜刺绣的辛劳,如此瞧看时,心下有几分的明白。   “绣画完威了?”我并不回首,仍从菱花镜中睨着她,问。   “回小主的话,一宿赶绣,幸不负小主之命,方刚刚完成,是否现在抬上来让小主一览?”   “果然我没有看错你和云纱,女红精湛值得嘉许。”我颔首,道, “抬上来罢。”   她击掌两声,两名内侍抬着一裱着深漆色框的绣图进得殿来,那百花齐绽绣画果然绣得栩栩如生,甚至,连我都闻到檀聆口中所称的馨香之气。   我确知道,这香味是真实的,并非因视觉逼真所致的幻觉:“这香味从何而来?”   “丝线浸了百花香蜜,再用来刺绣,绣画自然就带了香味。”   “呃?”我转螓首凝望于清荷,丝线浸了百花香蜜,也并非一晚所能蹴成的难道是有人预先备下的?   “丝线是云纱取来的,奴婢并不知详情。”   “你把这绣画替我送到青矜宫予秦昭仪。”   “小主不亲自过去?”她有些不解。   秦昭仪是不会希望我过去的,因我与珍妃相似的容貌,哪怕她希望宫里有更多的助力,也并不代表她愿意多对看这张脸,毕竟珍妃的复位,意味着分薄她的圣宠。   她要这绣画不过是掂我的斤两,我按时熬夜绣完,才是她所要的,以示我对她的恭顺。恭顺的人,哪怕居心叵测,也是目前的她所乐意看到的。意味着,暂时我不会公然地与她为敌,即便那不过是假意的奉迎,虚伪的妥协。今日,既然绣画在限期内完成,更说明我的恭顺。   这些,咋晚一宿未眠,渐渐都想得更加明白、清楚。   至于,这绣画实际是否真的是我完成,真的不重要。   绣娘隶属司绣坊,若用实会惊动六宫,所以,我不能用,换成他人,又有何妨呢?   六宫不知,她便知晓了,也只当成不知。   “替我向昭仪娘娘请安,说我H乍晚感了风寒,是以不能亲自给娘娘请安,请娘娘见谅。”我淡淡地道。   未待清荷诺声,外殿传来“皇上驾到。”的内侍通报声,随后,我看到,他尚看着明黄的朝服,便大踏步进殿:   “果然是染了风寒,却还不让太医诊治!”他径直走到我跟前,眸华凝着我“皇上……”我有些惊愕,更多的是羞赧,今晨方起,因只顾唇上的伤痕,青丝未绾,如此这般的窘态现于他面前,我不禁慌忙转身,唤, “清荷,还不替我梳髻。”   “都退下罢。”他吩咐道。   “是。”清荷福礼,眼神示意间,还是让内侍抬了绣画下去。   “染了风寒竟还不让绣娘去绣,难道,秦昭仪的一句话,竟让你这般惧怕?   我莞尔一笑,自己拿了梳子慢慢梳着青丝,依然从菱花镜中看着他,这样我脸上的红晕,他不会看得真切:   “回皇上的话,H乍晚身子不适,自然这画是让云纱、清荷绣的,她们本为昭阳宫的宫女,女红必定是入了皇上的伯,眼,岂会比绣娘差呢?让绣娘绣,总归不太好,宫人口杂,传到秦昭仪耳中,反是瞳儿轻狂了。今日瞳儿亦不想亲自去送画所以才托了风寒。”   他伸手拿过我手里的梳子,我心里一悸,他已轻轻梳起我的青丝:“你这傻丫头,却也有心思缜密的时候。只不知,昨晚真是女儿家的杂症,还是同样用来唬朕的托故。”这句话,我听不出他是赞许还是奚落,菱花镜也辨不出他眸底更多的神色,仅那梳子,一下一下,梳进我的心底,“但却看出,瞳儿是对朕的香裳确不上心。”   香囊,深吸一口气,神态自若:   “皇上,瞳儿绣一个香裳着实是容易的,只是怕别宫娘娘见到,添了是非这些女子间的非议,并不是瞳儿愿意去招的。”   他停了梳子,置放在妆台上,扮回我的身子,让我与他对视,语意越柔:“如此又是朕的疏忽?朕只想让你绣一件女红于胱努不曾想,在宫里,你的顾忌却还是多的。”   他的话,字字落进我的心里,玄忆呵,你该让我怎样把心掏出来给你看呢?   我不是怕这些顾忌,而是,我不能伤景王,惟有这样,或许,我才能慢慢化开景王的心结,因为,我知道做为他的棋子,即便他大婚后,仍是会见我的,借着这些许的见面,我就能知道他的部署,从而一一化去。   我真正不能负的,始终是眼前的人,玄忆,你才是我心底最初喜欢上的那人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了你,我才不再自私,为了你,我才放下所有的警醒,甘愿再为后妃。   “皇上,瞳儿知道您的好,可,就是因为得了您的好,所以不愿一个细微处就间接伤到其他人。您能懂吗?这香裳,请恕瞳儿无法去绣,瞳儿不能为了一己出宫的私欲,却建在别人痛苦的基础上。”   这句话里,我有几分真心呢?我真的不会嫉妒,真的宽容地为那些共侍一君的女子着想吗?   我不会   他蓦地望进我的眸底,许久,终是转了话题,极柔地一笑:“今日气色倒是好了,n乍晚真让朕担心,你的身子本就伤后未愈,若有什么闪失,叫朕怎么安生呢?”   我脸上用了余的口脂,当然是灿如霞飞,只有我知道,苍白如旧,心,不如旧。   他执起妆台的铜黛,悉心替我画起黛眉,我素来只画远山黛眉,但,今日他边画边道:   “瞳儿眉淡,远山黛其实并非最适合瞳儿。”   纵然仍顾虑着他是否瞧见唇上的伤口,但口脂遮掩间,他该是未有所察觉只悉心地替我画着。   “想不到皇上对画眉真有研究呢。”酸酸地脱口而出,他的手势熟稔,让我心底怎能不思转呢?   “今儿个早起,用了醋?”他的笑意愈浓,颔首赞许间,轻轻替我画完秀眉复拿起小镜子,递于我,“你瞧,是否更好呢?”   镜虽小,仍照出我黛眉烟长入髯努顾盼生辉,果真是比昔日所画的眉型要好“嗯,这铜黛颜色太深,还是不足,”他将手中的铜黛一掷,唤,“顺子吩咐内务府,从即日起,墨采女处,均用螺子黛,再不许供铜黛。”   “皇上,这,怕是不妥吧?”一直候在殿外的顺公公迟疑片刻,还是禀道“螺子黛需从一品妃位以上方可用,这可是规矩啊,皇上。”   “规矩可立亦可废,照朕的意思吩咐下去。”他兀自不再理顺公公的劝诛。   我眉心一颦,道:   “皇上,瞳儿昔日为宫女时,曾听教导的嬷嬷提过,这螺子黛乃波斯国所出每颗值十金。这样为瞳儿破例,实是非瞳儿之幸!”   “你呀,这般地小心谨慎,可还是昔日那连朕都不怕的墨瞳?”   “不是瞳儿怕,只是,这般破例,真的受之有愧,也损了皇上的英明。”   “朕能给你的很少,连这点,你都要拒吗?”他语意低沉,但我懂他的意思是,他能给我的不会多。   恐怕在宫里,我的位份永远仅能这么的低微,因为墨姓女子能入宫为他嫔妃已属破例,再封高位,更是不可能的,否则,前朝必然再起波澜。   这些,我早清明于心,也安然接受,只是,他还是怕委屈了我,才其他都定要给我最好。   从赐居未央宫,到今日的螺子黛,桩桩件件,都是君有心的见证。   如此的玄忆,让我怎能不动容,不动情呢?   “瞳儿都明白,皇上。”我低下螓首,掩去脸上更深的动容。   我不希望他看到,在这一刻,女儿心的百转千回间,是说不明,道不尽的情愫。   “所以,容朕赐瞳儿这螺子黛,你说过,女为悦己者容,朕希望你所为的悦者只有朕!”   他说出这句话,我终是想起,南苑我无意说出一句‘肤白遮丑,但,容貌不过是刮皮袭,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这话后,他神态的转变,乃至临时起意,月夜方踏足猎场。   原来,从彼时起,他就是计较的。   心底在悸动后融起更浓的蜜甜,我眼底眉梢都染了笑意,他柔意绵绵的话语在耳边再次响起:   “明日辰时,朕会启驾为景王主持大婚,你换上内侍的服装,伴朕一同出宫“瞳儿谢主隆恩!”   我起身,要拜谢圣恩,他却一手扶住我下拜的身子:“既然你不愿引起六宫侧目,只能委屈扮做内侍。”   我轻轻颔首:   “瞳儿不委屈。”   “典客尚在御书房等着胱努今日朕就不陪你了。若身子还是不适,太医仍在宫里候着。”   “皇上去吧,瞳儿身子无碍的。”   他温柔地一笑,又道:   “你不梳髻,倒比梳看更美。”   我脸更红,嗫嚅:   “皇上对这些个今日这么多计较。”   他朗声大笑间,步出殿外,我脸上的灼烫却退不去,兀自用手绕着青丝只这几绕,竟连眸底,心里都含了一样的笑。   直到清荷在殿外回禀,方把我思绪拖回:   “小主,奴婢已将绣画送至秦昭仪处,泰昭仪喜欢得紧,让小主身子若大安了,还请去青矜宫一叙。”   “你下去罢。”我收回心神,却仍心不在焉。   “小主,云纱今日染了风寒,所以她的值由奴婢来代值。”清荷轻声道。   我眸华睨向她,果然,不过一俗努云纱便将她收得服贴,姑且不论是否真如我所想那般,这云纱着实还是可用的人。   “让候在宫里的太医替她瞧瞧。”我吩咐。   “可,这太医是皇上吩咐替小主诊治的。”她有些犹豫。   “无妨,皇上若问起,我自会答。”   “小主可要奴婢伺候梳发?”   “不必,你先退下。”   她喏声退出殿外,又将殿门按看规矩虚掩起。   我微微一笑。   风寒,昨晚,风确实很大,但凉了的,怕不仅仅是风吧。   景王,最擅长的,就是寒了人的心,但仍让那人死心不改地跟着。   更何况,云纱跟了他这么多年,更是会如此。   我知道,这、r头对景王的,绝不仅仅是忠诚,应该,还有爱。   爱   心底吟着这个字,为何我能确定她对景王的是爱,而我对玄忆的,一直只肯在心里承认是喜欢呢?   喜欢和爱的区别在哪,为何我要分得这般清楚?   摇了摇螓首,执起梳子,将青丝复梳着,然后分成上下两股,上面的青丝悉数梳成惊鹄髻,余下的皆自然披散下,宫里的规矩,后妃不得散发,而他方才的意思又是我不梳髻更美,如此两难,这样可算折中吧。   是,我为他而容   信手拈起酸枝木花架上盛开得娇艳动人的荚蓉,轻轻一折,便将那艳似艳似菡萏展瓣的花蕊摘于手心,这花,开得丰姿艳丽,正是露染胭脂色未浓,恰如美人初醉醒的妩媚,我拧着花,对看妆镜,嫣然巧笑间,将花插入髻中,映着唇上的朱红,添的又何止一分娇娆呢?   我不要待到韶华如天边流霞渐渐黯淡时才去凭吊、不合。   既然年轻着,我就要把这份美绽放到极致,才不负这锦瑟华年,更不负那片君心。   深宫的残酷,我清楚,那些嫔妃年轻时,哪一个不是如颊边新匀的胭脂,明媚、绚丽,待到渐渐老了,再明媚、绚丽的胭脂也成了残脂颓粉,仿若百花杀尽时的萧瑟,多看一眼竟也是厌弃,只得了红颜未老恩先断的哀怨。   宫的女子,都会经历这一天,或许真的没有谁能永远握住君心。   我没有把握能牢若干年后的种种,但我能握得住现在,就好这一日,过得特别地快,晚膳后,他未翻牌,只早早歇于昭阳宫。   云纱的风寒势头很猛,太医开了药,到了晚间,反起了低热,所以,值夜的便换了清荷,她的精神却是不错的,更映证我心内所想。   宫内今日皆张灯结彩,连未央宫都被换下索盏的宫灯,另换上蒙了绯色绢纱的宫灯,听其零碎地说,明日不仅仅景王大婚,北归候也将抵达镐京。   怪不得,皇上今日召见典客。   北归,若我没有记错,在前朝时,天下曾四分,东歧,北溟,南越,依次被西周灭后,亡国国主皆被封候,这北归,该就是昔日北溟的国主吧。   不过,那些都是男人所筹谋的前朝政事,对于这些,我索来是没有任何兴趣他今晚独自歇于昭阳宫,我的心底,终是欣喜的。   我不是不擅嫉妒,而是真正的妒妇。   这一晚,无梦,安恬。   翌日清晨起来,檀聆早恭候在殿外,她手中拿着一和妆台上口脂盒相似的白玉盒子,递呈于我,我轻打开,旦见里面的口脂非一般常见的红色,而是一种玫红色,较之宫中诸妃青睐的石榴红更是艳丽欲滴,但这种颜色却需肤色极白来衬,否则,必会落于俗流。   所以,无论宫中或民间的制胭脂的坊间都不会调配这等色泽。   “小主,您看可和心意?”檀聆甜甜地笑着,问。   “甚好.难为你了。”   “小主满意就好,小主的肤色莹白如玉,配这样的色泽更为相得益彰,并且这口脂不必司妆坊专供的那类,色不会薄,是选用上好的紫茉莉,拧出汁子来,淘澄净渣滓,配上雪水和着花露蒸叠成的。”   “果然是好的,可也颇费了心思和功夫。”我叹道。   “能为小主添妆,在后宫与众不同,自是奴婢该做的。”她乖巧十分。   “还是有劳你了。”我心底吟过‘与众不同’四字,殊不知,这宫内,最要不得的就是与众不同,纵然会脱颖而出,也是集了更多的是非于一身。   这些,淳朴如檀聆又怎会知晓呢?   这些,自是不能说与她知,她若在这未央能保住一份真,也是好的。   毕竟,眼见着云纱、清荷是各怀着心思。   递取了妆匣中早前南苑救驾后玄忆例赏的足金镯子于她,她推辞了一下,还是喜滋滋地接了。   我位份卑微,月银不过二十两,宫内虽然开支自有内务府供给,但逢年过节打赏下人,怕还是要从玄忆的赏赐中来。   不过,玄忆上回的打赏该够我应付有一阵了。   眼见檀聆欢喜地退下,我另吩咐下去,只说染了重风寒,若宫中有其他娘召见一律这么答,登门拜访的,估计是不会有的,毕竟我位卑人轻。   一切安排妥当,小卓子早候于宫门,我随身只带了那盒口脂,随他上肩辇,因今日要扮做内侍,这女儿家的妆饰自然是不能先用的,但I息I息,总想要把这新得的口脂用给他看,才满足自己的小心思。   低垂螓首,淡淡笑间,肩辇稍缓,小卓子隔着帘子递来一套索色的内侍服:“小主,还请您将就一下,就在辇里换了衣装,奴才替您守着,换好后,皇上在明武门等着您呢。”   这是我第二次换上内侍装,两次的意味,却是截然不同的。   彼时,为了保命,更为了贞节,这一次,仅是为了出宫的闲情。   辇四周帐帷垂挂,确实可以换装,辇速又慢,更不会有所影响,于是,我极-}夹地换上那索服,整装完毕,突心思一转,取了那口脂出来,往唇上一抿,虽没有菱花镜,我亦知此时,定是娆美静好的,待见了他后,我再把着口脂擦去就是。否则,穿着这内侍服,他别把我也当了男子一般,一切甫停,我才对着帘外道“卓公公,可以了。”   J、卓子会过意,喏了一声后,当下,肩辇恢复速度,往那明武门行去。   辇停,我宛然一个小小的内侍,行下辇来,因着身子瘦削,乍看上去,仿佛不足年一般,只那青丝皆被束在平巾内,低着螓首,任谁都瞧不出端倪。   我正要跟在内侍队里往外走去,小卓子一个打尖,把我引往一边,正是通往明黄的御辇的去处:   “小主,皇上在辇中等着您。”   我微微惊愕,他的意思,是让我和他同坐这御辇?虽然不是第一次共乘,可眼下,我的身份,却是内侍。   “还不上来。”他的声音隔着那厚厚帐帷传来,我回过神,小卓子一搭我的手,我就势踩在樟凳,上得御辇。   他端坐辇中,似笑非笑睨着我,我被他看得不自在,声音嗫嚅:“皇上瞧什么?”   “朕在瞧,幸好你是女儿家,不然,朕可要嫉妒于你。”   我回得味来,粉脸稍微稍红了一下,嗔:   “即便是男儿身,也是一个内侍,皇上的嫉妒,还真是没有道理。”   他手臂一揽,骤然将我拥进怀里,我的平巾本仓促间系上,自是系得不牢,这一揽,平?巾坠落,乌黑如瀑的青丝悉数披散下来,他含情脉脉地凝着我,道:“朕的瞳儿果真宜男宜女。”   “啊,瞳儿才明白,皇上原是有那断袖的僻好。”   这一瞬间,仿佛又回到南苑的猎场,我并不惧怕于他,信口调侃,无拘无柬“那朕如今就在这,做一回断袖又如何呢?”   娇羞无献努回转脸避他陡然俯低的唇,刹那容颜如芍药初放,他眸光一紧,手臂一松,我惊唤一声,他就势把我压于辇上的锦褥里,那吻,终是落在唇上,唇上蟀香温软,辗转间唇齿相依,我唯觉樱唇的柔美芬芳仿佛要被他吮吸怠尽一样,整个人更是要在他的唇下融,这难合难离,和着他身上的馥郁直沁鼻端,只刹那,便是要将人醉去。   么?   我的口脂该被他品尝干净了吧,此念一转,呀,他竟没瞧出我今日换了口脂心下思量着,手轻轻把他推操,唤:   “唔……唔……”   音不成音,觉是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他眸底满是盈着最温暖的笑意,一如他揽低我的手心,也是那么温暖。   他松开我的唇,我的脸很红、心很跳,但,也在这瞬间,看到他眼底笑意消散,散得那么快,我有些瞬间的迷惑,直到他语音轻起,心,顿时被狠狠攫住一般.比方才的吻更加窒息。   因为,这种窒息带看一抹我无法言说的辛涩。   “瞳儿的唇……”   我的唇,我的手不自禁地抚上樱唇,指下,没有口脂的粘稠感,只触到唇边的那道景王噬咬的伤。   他果然发现了   我该怎么答他?该用怎样看似完美实则疏漏百出的借口去回答他呢?   这伤太明显,若是自己咬的,绝对不会如此。   我太大意,太大意   竟忘记,口脂固然能遮掩伤口,但,若被他吻去,伤口只会更加明显的突现肛愣得不知如何启唇时,他淡淡一笑:   “怎么,你今日换用这种颜色的口脂不是给悦于朕看的么?朕刚刚倒是忽略了,的确是好看,但穿着这内侍服配这颜色终究是不妥。幸而,朕给你另备了一套衣裳。”   他用手一指身侧一叠粗布衣裳。   我从他的话语中辫不出任何的味道,难道,唇上的口脂还有吗?辇内没有镜子,即便有,我亦是不能唐突的。哪怕,他眸底的笑意散去,至少,他的唇边还带着对我的笑,这样,是不是就说明,他容了我?   “皇上,原来你让瞳儿换内侍的衣服,纯粹是为取笑瞳儿!”我嗔着,只:1年刚才的惊愕一并化去。   “不然,朕怎知瞳儿穿男装亦是盖不去这妩媚天成?”他凝着我,唇边的弧   度依然,“所以,朕临时决定,你不必随朕去景王府,以免那些纨绔子弟存了不良的心,都来问朕讨要你这个小内侍。”   “京中原来多断袖。”我作恍然大悟:I是,“皇上圣明!”   “你这促狭的傻、r头。”他轻轻拧了我的琼鼻,语意里竟添了几分峻昧,“既然你爱这女儿妆,朕又岂是那辜负之人呢?”   我隐隐开始逐渐能触到他真实的心,但,这份真实,让我无来由地觉到一阵冷意,我缩了下身子,然后,低声:   “瞳儿在这换?”   “未尝不可。”   我头有点晕,这句话,他说得够绝   感情在这换,还是他的恩赐。虽然,曾接近赤身相见,可,我还是有着女子的矜持,在他面前褪去衣裳,让我怎么好意思呢?   “你是朕的妻子,难道,还如此别扭不成?”   妻子?他的妻子该只有中宫一人,为妃为嫔,不过是他的妄啊。   我带着几许惊愕,更多的是,没有办法掩饰的甜蜜,哪怕是他的口误,只这一刻,就让我信为真吧。   “瞳儿,怎么这样看看朕?”他柔意款款地语声将我唤回。   现实.还是要回到现实。   他是帝,我不会是他的谱努哪怕皇后,都不能完全的拥有他入深宫,这就是命   我认命,所以,我无悔。   哪怕片刻的甜蜜,我亦是欣喜得不去多想日后究竟会怎样。   这一刻,他心里有我,足够!   我侧转身子,背对他,低声:   “瞳儿失礼。”   背对君王是大不敬,可,若不背对,我断无勇气当着他面轻解罗裳。   他淡淡的笑声,表示许可。   这是御辇,若无传召是不得擅入的,包括有再紧要的事,亦都会在帘外禀。   所以,除了他之外,也算是一个安全的换衣场所,我快速褪去内侍服,甫褪下,突然觉到肩下一暖,他的指尖柔柔地抚过那一处的肌肤,那一处带着疤痕的地方。   “还会疼吗?”他的语音低哑,有看一抹不可忽视的情愫。   “愈合了就不会疼。”   我能感到他指尖的力度无比怜惜地抚过我的伤口,一如他对我,其实,一直以来,右n是带着那样的怜惜。   也在此刻,我清楚,这个时候,他的眼里,是我,而并非是那女子的替身。   右肩下的疤痕是为了他才得的,每每他看到,一定会触起记忆里属于彼时的感动。   而,我要的,仅仅是这样的感动吗?   “朕没能保护住你,反要你为朕——”   “瞳儿无悔,以瞳儿的蒲柳之躯保住皇上的万金圣体,怎会有悔?”   我阻住他要说的话,我不喜欢他有任何的愧疚,不然,日后,这些愧疚将会成为一种沉重负担,而感情,是要不得任何的负担的。   我的手越过自己的右肩,轻轻地与他的指尖相触,他反手握住我的手。   “只是这样?”   “不,因为,瞳儿的心里,永远仅念看一人的安危,自然可以忘记自己……   说出这句话,他的手愈紧地握住我,在那伤口之上,我能感到有暖意的传递,通过指尖,终是一点一滴渗入心扉,那里,多年的寒冷,似乎也渐渐地开始融化。   “傻、r头……”他把那布衫拢住我裸露的肩膀, “天冷了,一会冻出病来朕就不能陪你游街市了。”   “街市?!”我带着惊喜地转回身,对上他蕴满笑意的眸子,“你说带我游街市?!”   我没有用尊称‘您’,本以为,这次出宫既然不能去景王府,必也是待在御辇中等他回驾,却不料,他带我去游街市!   他的脸骤然因我这一转,有些微红,讪讪地移转目光:“先穿上衣裙,不要诱朕白日宣淫。”   他竟然会脸红,我低下螓首一看,玫色的肚兜下,玲珑曲线,莹白的肌肤极薄,隐隐透出血脉纤细嫣红,脸上懵地一下,迅速灼烫,我抓过他拢住我肩膀,现在被一转身落到腰际的部衫,以极快的速度,转身胡乱穿上,甫穿定,脸上的灼烫才稍稍好转。   我尴尬地挪着我的身子,往御辇的一边缩去,他的手却拉住我欲待缩离的手,轻轻一拉,修长的指尖覆到我的衣襟处,我骇得睁大眼睛看着他,难道,他真准备白日宣淫?   他无视我睁大的双眼,只是解开第一个盘扣,复调了顺序扣上,道:“连扣子都会系错,朕以前怎么会选你做御前宫女。”   看着他修长的指尖那么细心,替我扣好扣子,心里,漾过的,是更浓的甜我浅浅一笑:   “瞳儿伺候您的时候可没出过差错。”   “嗯,这倒确实是。”他扣好扣子,用手指捏了捏我的鼻子,“否则朕会愈加地不省心。”   我噗哧一笑,此时该已离开禁宫了吧,我听到帘外,有三呼万岁的声音,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初秋的朝阳的晖华透过茜纱窗拂进来,映得他的周身有一层光荤,更如谪神般俊美,我望着他,略略地,竟有些那晚饮酒后的醉意,怕再有失态,忙转了螓首,心底,甜、暖、安然静好。   他的手轻轻拂过我的青丝,柔声道:   “既换了这衣裳,青丝也简单绾一下罢,朕喜欢你垂下发丝的样子。”   “嗯。   纤手将青丝简单绾成堕马髻,大部分依旧披垂在髻下。   他的手伸至我的眼前,摊开手心,里面赫然是两枚硕大的东珠:“皇上,既是扮做寻常百姓女子,这个岂能用?”   “无妨,你固于髻中,除了朕之外,不会有他人能近你身。”   “游街市不让人近身?难道皇上要清场游街市?”我惊愕地复睁大眼睛。   “难道.瞳儿的意思是——”   “嗯.就照皇上的意思吧。”   对啊,他怎么可能不清场陪我游街市呢?对于君王来说,这实在是太危险的行径,除去南苑那两次的暗杀不提,谁能担保这镐京城呢就是安全的呢?   “朕不清场,这东珠既然不适合,朕陪瞳儿在街市另选你喜欢的簪子。”   “皇上——”   我再次惊愕,他又为了我破这例子,玄忆,这样,我真的会越欠你越多啊。   “朕此次出宫有禁军相随,即便是不清场,他们也定能护得朕的安全。”他看懂我的担忧,语意更是温柔。   我能说不吗?   不能。   他都会安排好一切,我只愿跟随他的安排,如此这样,简单纯粹,自然是最好的。   御辇行至景王府跟前方缓缓停下,我遵从他的安排留在辇内,他率先下辇,在更为雷动的三呼万岁声中步入景王的府邸,而我坐于辇中,不过一会,辇再起步,约摸到了另一处安静的仪仗停放地,已换看一身便装的小卓子扶我下辇,另换乘早备于一边的青色小轿中。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轿停,小卓子扶我下轿,眼前,是一间颇具规模的酒肆,小卓子这么一换装,任何人也瞧不出是个内侍,他只压底了声音,唯一泄露身份的尖细嗓音亦是掩去了不少:   “夫人,老爷让夫人先到这里用膳。”他扶着我,按着玄忆的嘱托道。   我和玄忆的身份都变换成了民间的称呼,只这‘夫人’二字亦让我心底一悸念起方才他的话,略低了头,才要往酒肆里行去,忽听,周围一阵惊喊嘈杂声我略略侧过螓首,顿觉眼前一道黑影笼了过来……   第四章 合欢   惊喊嗜杂中,隐约还有马蹄破尘之声,咯侧的眸华,只看见,烟尘起处,那原本喧哗的街市,熙熙攘攘的人骤然被利器撕裂一样,纷纷避于两边,空出来的主道上,一骑枣色大马风驰电掣而来。   日罂的光华让我看不清策马者的面容,那马驰得太快太快,我下意识要往后进时,眼前黑影幢现,伴着小卓子不顾其细锐的嗓音现于人前的尖叫声:“夫人.小心!”   刹那,天旋地转,我的裙边似乎被什么勾到,然后,一声急喝在耳边如同惊雷般炸起:   “吁!”   那是一个粗犷的男子声音,即便他勒停急驰的马,我仍猛地一个飞旋,旋转时,我终于辨清,该是布裙的边际被那马的什么地方扯住,整个人不由自主被拽入马蹄下。   眼见那马扬起的前蹄就要踏在我的脊背上,我的思绪陷入短暂的空白,根本没有余力去避那马蹄,小卓子的声音几近带着哭腔地在喊些什么,可,我听不清楚。   这场飞来横祸的发生不过是一瞬间,落地的刹那,我的余光只看到小卓子似乎要把我拖走,但,他的手始终离我有着那咫尺,却是天涯的距离,这种距离,或许,今日终究会让我命丧马蹄吧。   马蹄踩断脊背,应该会很痛吧,为什么,我总是这么不小心呢,好端端地,在街市步进酒肆都会遭遇这些祸端,早一步,晚一步,其实,都会避得过。   其实,这就是所谓的人生际遇。   注定会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发生一些事,有些可能就此改变的,是人生的轨迹。   我的人生轨迹,在这一天,又开始发生了偏转,不过,彼时,我并不能洞悉到这偏转会让我今后付出那么深的代价。   彼时的我,只等待着那锥心的疼痛在背部蔓延,但,疼痛未如期而至,骤然而至的,是谁用力将我的身子捞起,我的鼻子几乎贴着那马掌擦着分毫而过,那瞬间,眼前弥漫开的,是一种绯色的红,红得那么烈、那么炽,我能确定的,是这红并非是我身体里的鲜血染就,否则,红得,必定不会那么纯粹。   神恍间,那捞起我身子的手一松,我仿佛足尖又掂到了地,一边,是谁立即把我紧紧地扶住,我不用去看那人是谁,因为,声音已经传到耳边:“夫人,还好还好!夫人,您没事吧,吓死咱——我了。”小卓子接近嚎哭般嚷出这些字,险把身份都暴露了出来。   我知他是急了,更是骇怕十分,倘若我今日在街市有所闪失,他便无法向玄忆交代。无论我的位份是否卑低,做奴才的若伺候不当,稍重的处罚,或许就是拿命去赔。   谁愿意死呢?   我稍定心神,一条马鞭已挥扬至我的眼前:   “找死!”   又是那个粗犷的男子声音,眼见看,鞭子就将劈头扫来,却听‘啉’地一声一道玄色的光芒闪过,那条鞭子生生地被错开劈来的直线,只从我的肩膀处扬过,纵是如此,我的布裳还是被划了一道寸长的口子,有些许的血渗出,因着力道偏移,并不是很痛。   “大胆,京城重地竟有你等歹人,可是不知道王法!”小卓子眼见着护我不得,又急义气地道。   “什么王——”那个粗犷的男子声音再次乍乍呼呼地响起。   我捂了肩,抬起限眸时,寻向那声音的来源,恰是一着玄铁戎装的男子骑在枣红大马之上,满脸的络腮胡子,样子十分的彪悍、粗俗,显然并非周朝人士,倒象是蛮夷。   “二弟!”一声朗喝,那粗犷男子余下的话皆咽在了喉里,只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却是如铜铃一般硕大骇人。   我不自禁地寻着另一声音望去,原以为唤他二弟之人,必也是个粗俗男子,却不料,一匹玄黑如墨的骏马上,一系红衣若东升煦目的男子,勒缰而驻,他的手上,赫然是一长杆银枪。   定是刚刚格摔马鞭的银白光芒发出之物,以枪格弊努鞭却未断,这人使枪的本事可见一斑。   但,他并未穿戎装,只着了便服简袍,身后却紧跟一队亲兵。西周朝律,连王爷都不得擅带兵队于京城行走,莫非,又是哪位将军凯旋归来?   看来,玄忆的版图,远远不止中原,或许,他的规划更为遥远,而,那将我等女子所无法企及的高度。   这红衣男子的样子,傲世而独立。   不同于玄忆,并非温润如玉,完美如谪神。   不同于景王,并非俊美森冷,逸尘的贵稚。   他就是他,任谁一眼看到,都不会再忘却的容貌。眉心,有一颗朱砂痣,殷红若饱满的血殊,莹莹欲坠。倘若这颗痣生于玄忆的眉心,必定会比女儿家更为妩媚,偏生在他的眉心,只增了一股英武之气,将边上莽汉的彪悍也压了过去。   “大哥,这周朝的女子真是见鬼,竟不懂得闪避,踩死一个也是无用的蠢货!”那莽汉不罢休地,继续骂骂咧咧。   “你说什么呢,你可知道我家夫人是什么身份!”小卓子嚷道,将我护到一边,还有四名轿夫不知何时也护到了我的身旁。   “卓海。”我颦了下眉,轻轻喝止他,因不便喊小卓子,我仅以寻常小厮的唤法叫他的全名,他立刻会意,噤声不再多言。   “夫人?”那红衣男子微微一笑,唇中吟过这两字,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我。   我眉颦得愈紧,原来,不过是名登徒子,我并不喜欢被人这般肆意的打量,不悦地才要拂身而去,突然手臂一紧,再迈不得半步,恰是那名莽汉将鞭子隔空向我挥来,就势缚住我的手臂,那运鞭的技巧煞是灵活,竟宛如蛇一样地柔韧相缚:   “大哥可是看中这、r头,若是,你知会一声,兄弟就替你收了她!”   那红衣男子微微一笑,只一勒玄色的骏马,缓缓向前踏去:“二弟,既来到京城,怎还不知收敛,我们还是早点赶到驿馆为上策。”   “大哥!你索来对女娃儿不屑,今日竟多看了这、r头这么几眼,可见是喜欢了,以大哥的身份配她,难道还不如她现在嫁的?反正我们北溟族人自是不讲究那些世俗规矩,你若要,兄弟就替你做主。”   北溟?莫非来人——不管他是何人,如此轻视女子,就是错误的我粉脸正色,叱道:   “放肆!这里是周朝天子脚,下,怎容你等如此无礼!”我一手反抓住马弊努眼神略转间,离我最近的轿夫早会过意,从靴筒里取出锋利的匕首,运了十分功力于上,即刻将那马鞭割断。   这‘轿夫’是宫内的禁军乔装而成,因方才事发突然,他们又在停轿,所以在马蹄险将我践踏之际,回援不及,此时,皆是戒备:i足态,我即发了话,哪会容那莽夫再度得逞。   眼见着那莽汉因马鞭被断,怒不可遏,又待发作时,那红衣男子的声音不复方才的悠缓,带了几分的正色,对那莽汉道:   “二弟,你再要鲁莽行事,我定先将你遣返明成。”   那莽汉脸上的怒意随着这句话顷刻转成讪讪的神色,竟是一句话都不敢再说红衣男子转向我,微微一笑,濯黑的眸子在那绯红朱砂痣的映利‘下,别有一种无法言喻的俊朗:   “夫人,失礼之处还望海涵!就此别过!”他手握缰绳,微一抱拳,驭马继续向前驰去,那莽汉粗粗喘了一口气,也赶忙策马追上那红衣男子。   停在他们后面的那队亲兵也忙紧紧跟上,我返身,眸华陡然瞥到,那队亲兵中,赫然还有一香辇宝车,遍垂看血色的纱慢,纱慢在秋风中微微拂起时,我看到,车中端坐着一位女子,那女子穿着同样血色的罗裙,只一瞥间,她的侧影倒是极美的,沿途先前分逃至两侧的百姓,不禁发出唏嘘声,显是被那女子的貌美所撼。   若我没有猜错,那红衣男子该是今日抵达镐京的北归候,这香车宝辇上的女子——眉心颦了些许,我知道,并不能做到全然地不在意。   是献给玄忆的女子吧。   历代番候皆会在朝拜天子时进献美女名器,这,并不是先例。   可,惟独,真临到玄忆身上时,我骤然发现,我还是那么计较。   轻轻抒出口气,我毅然转身,小卓子手忙胸嚆L把我手臂上缠绕的那条马鞭拂到地上,手不自觉地一掐兰花指:   “这群该死的,若老爷知道,非治他们死罪不可。”   我不禁有些哑然失笑,倘是玄忆知晓,第一个治的,怕就是小卓子的伺候不当之罪。这小卓子,在兴头上,往往就说错了话,可见,比之顺公公或小德子,仍是缺乏了历炼。   “卓海,先扶我进去。”   我一手捂住裳裙的破损处,唤道。   小卓子忙轻扶我往酒肆内走去,那酒肆的掌柜先前一直倚在门口战战兢兢地看着热闹,此时才回过神来,打看哈哈上前:   “客官这边请。”   却被小卓子一个啐,道:   “你个没眼色的.要楼上的雅间。”   掌柜一愣,小卓子恨恨地道:   “还怕我家夫人没银子打赏你,还不快去!耽搁了夫人用餐,你几家酒肆都不够赔!”   我不禁轻轻一笑,眼见着那掌柜是识眼色的,我这般布衣淡妆,常人都定以为是那普通百姓人家,又岂会要得起雅间呢?若非后面紧跟的那四名‘轿夫’看来孔武有力,这掌柜怕是非将我们哄出去不可。   虽在南越时,二门不出,但,闲时,亦听得伺候母亲的嬷嬷说起过城内的趣事,自知这雅间,越是贵族公子饮酒的去处。   本来,也想在楼下的大堂体味用餐的感觉,但眼下,衣裳被那人打破,我怎好再现于人前呢?   递低下螓首,一边四名‘轿夫’守着我,径直在掌柜的引领下往楼上的雅间走去。   那掌柜定是未料‘轿夫’竟然也随着上来,又吃不透身份,只能唯唯喏喏地挑了最里的大号雅间,小卓子扶我进去时,那四名‘轿夫’仍是立在门口,犹如门神一般。   这确是一间宽敞的雅间,轩窗凸台,望出去,定是临街的美景。   “这位夫人,可要用些什么?小店是杭帮菜系,口味纯正,您看是来点时鲜的太湖三白.还是……”   “有你这么哆唆的嘛,放下莱单子,点了自会叫你,下去下去。”   小卓子拿下老板手里的单子,一鼓脑地让那老板出去,那掌柜踉跄地被他往外推去,才出门槛,小卓子砰得一声把门关上。   “夫人,可要用点什么?”他奉上单子于我。   我看着他前后判若俩人的样子,淡淡一笑,道:   “替我到街市寻套衣服来。”   他恍然大悟地看着我手捂那破损处,忙道:   “是是,奴才这就去。”   “嗳,又是说错了。”我轻轻笑道,“既在外面,还是不需这些虚礼,另外方才发生的事不要告诉老爷,免得他担心,叫那四名‘轿夫’也谨记着。”   “多谢夫人!”他的应喏里有难掩饰的喜悦。   他总算是回过神来,不似方才只顾着义气用事。如果我不吩咐下去,今天这桩事,他们必是一定要回给玄忆听,护主不当,这惩罚不论重轻皆会让他们付出代价,如今既是我提了,那么,日后玄忆若有所察觉,这事也是由我来担着,与他们无关,顶多是一个办事不力的轻罪。   我明白这一点,所以才这么提。刚刚的失礼,并非是源于他们,仅是北归候那莽撞的二弟。   其实,我更是有看私心的,我不愿玄忆认我为带出去就会招来闲事的女子况且方才的事,几乎是涉及了女子的尊严,能不说自然是好的。   “先去罢,宴席散了,老爷若回来瞧见,倒是不好说了。”   “小的明白,夫人稍候。”他打开门,复出去,边喊,“掌柜的,先替我家夫人砌壶好茶来,若有怠慢,仔细着你!”   那掌柜远远地应了声,倒不真切,我慢慢踱到靠轩窗的椅上坐下,这位置是极好的临街位,从这,可俯瞰整个京城主道的景致,那些商贩叫卖,行人穿梭往来的百态尽收限底,是我之前十六栽从未见过的另一种接近新奇的生活。   从小到大,我所接触的,仅是那高耸的墙围绕起来的一隅天地,永远和广阔搭不上任何关系。站在下面,每每仰望着鸟儿从穹空投下些许影子时,那些影子落进我的眸底,让我只品到一种味道,那种味道,叫束缚。也就是从那时起,我比任何人都袭击着自由,渴望着自由,然,却不得自由。   事。   如今呢?我是宁愿放弃了自由,原来,放弃一件曾经的执着,也并非很难的有笑意浮进眸底时,听得门外有了些许动静,这小卓子的脚程倒实是快得可以,我略转身,却听得似隐约起了争执,我起身,走至门边时,外面的争执已然听得明白。   “我们家夫人是不会要你这等东西,你速速离开,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听口气,俨然是‘轿夫’中的一人。   “我奉;I匕归候之命将这衣物赔与夫人,并不是刻意的滋事,这位爷,你横加阻拦,也太不近情理了吧。”   果然是;I匕归候。   “非要找打才算近情理?”   那‘轿夫’心里必是还有着方才的憋气,口气凶厉间,该是就要动手,我忙将门轻启,手依然捂着那破损处,半隐在门后,道:“住手。”   那‘轿夫’扬起的手忙落下,躬身:   “夫人。”   “这位夫人,我家候爷刚刚不慎二I争夫人衣裳损破,故特命在下二l誓这件衣裳赔予夫人,还请夫人收下,在下也好回去复命。”   “不过一件衣裳,不必如此周折,请代为转告你家候爷,这里是周朝的京城,凡事皆有律法可循,今日损的不过是件衣裳,但倘若固扼事伤人,不管你家候爷是何等身份,必是要按庶民同罪论处。这衣裳我不会收,你只把这句话带回即可。”   “夫人,这句话我自会带回给我家候爷,也请夫人收下我家候爷的赔礼,我们二|匕溟人,素来都讲究知错便改,夫人收下这赔礼,我们这次的错才有一个悔改的机会,否则,我家候爷必定愧疚于心。”   我咯一思索,若与他纠烦下去,被来往的人看到,却落个注意,不如顺水推舟,也就是了。   “好,衣裳我先收下,你可以回去复命了。”我接过那包衣物,那人行了一个礼,往楼下走去。   我朝那四名内侍颔首示意,复退进雅间前,那掌柜的倒是亲力亲为:l誓茶水送来,我伸手接了,关闳上门。   待到茶水浅品完半盅,小卓子才气喘吁吁地回来,甫进门,就道:“总算还是找到这套衣裙,夫人,您看可合适?”   他打开手中的包纸,里面是一件剪裁合体,看样子也是大作坊的衣物,但我只看到那颜色,心下便是不喜的。   又是白色!   越来越对这种纯白无法忍耐,我不知道是自己嫉妒心作祟,还是,我不愿意在他的面前,让他想到的仍是那一人,所以,我是这般抗拒着白色,及至到如今的厌恶!   “夫人,可是不喜欢这样式?”小卓子顶替小德子的位置,得以伺候御前自然挞长察言观色。   “不是,只是这颜色太素净了。布裳纵简朴,也不比这素净,愈显得人单薄。”我淡淡道。   眸华望向刚刚随手放于一旁那候爷赔来的衣裳,慢慢打开,里面,赫然是件紫绡翠纹裙,这颜色我本是极少穿的,这般看来,颇有点新气,不如就换了这身,也算是收了;I匕归候的赔礼吧。   “夫人.这衣裳——”   “是方才那骑马的人赔来的。你且退下,没有我的吩咐,不得进来。”   “是,可要小的先替夫人预备些吃食?以免一会老爷若回来,若见夫人未曾用过一点餐食,必要数落小的不是。”   “嗯,你去预备吧。”   他应喏退下,我起身,走到雅间的里进。   这雅间,分内外二进,里面一进是给客人歇息之用,还备有供修容的铜镜放下帘子,与外面各成天地,倒算是不错的更衣处。   换上那什紫衫裙,系上柬带,竟十分地合身,更显得我纤腰不盈一握,转至铜镜前,方才的变故,那惰马髻也有少许的松散开来,我正准备用又子复固定好,蓦地发现,置放衫裙的包装底鄙,还备着配套的发饰。   那些发饰,是几枚晶莹剔透的紫色琉璃珠簪,熠熠流转着灿烂的光泽,我欣喜地捏起那几枚琉璃珠簪,心底有了主意,对镜二l簪所有的青丝悉数披下,然后只用几缕青丝绕髻盘起,再以这些琉璃珠簪点缀其间,顾镜自看,真是添了往日所没有的清新别致。   但,也是这一照,我惊觉,唇鄙的口脂早已全巫努方才品茶,我自是注意,不会留下印子,那么,也就是说,在御辇上,玄忆吻我时,就二l竽这口脂悉数在缠绵里吻去,而,彼时,他定然是发现我唇上的伤口。   荣王噬咬所留下的伤口。   粉脸顿时煞白,但禾容我多加思虑,门外已然响起小卓子的请安兼通传:“老爷来了!”   此时不过才午时,他就主持完景王的大婚吗?毕竟荣王此次虽是续弦,可,所娶的也是当朝太尉的次女。   门庭显赫,亦属周朝的盛大联姻。   但,门甫开,雨着帘子,他的身影,确实出现在彼端,不容置疑。   我匆忙拿出口脂,急急抿于唇上,掩去那伤口时,他已在柔声唤我:“瞳儿。”   应声间,掀起帘子出去,正对上他望向我的眸华,那里,除了桃灼其华,还有刹那的惊艳。   但,这缕惊艳不过须臾,便复掩在他满眸的光华背后。   “听卓海说你未曾用膳,恰原来是琢磨这民间的服饰去了。看来,布衫粗裙果然是你所不喜的。”   我莞尔浅笑,他这么认为,我也乐得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如此,正好隐去了那酒肆前的一幕。   “老爷,睦儿只是看到店铺内有这衣裙,与平素所穿,倒是截然不同的,是以才擅做主换了那布裙,若老爷喜欢,瞳几再换上就是,顿了一顿,我又二l簪话意转了过去,“既在民间,自然是用餐,何来膳呢?”   他柔柔地一笑,我已走到他的跟前,歪歪斜着螓首打量着他,他也换了一套民间男子常穿的月白布衫,即便是布衫,他也穿出几分谪仙的飘逸之感,与往日宫里那个他,又是截然不同的。   “你这样打扮,也着实是好的。不必换了。倒确是我忘记了,又用错了字。   他不再自称‘朕’,简单的一个‘我’字,更让他宛如平常的夫妻一样,他是夫我是妻。   这样的日子,该有多好啊?   可,我知道,不过一天,他仍是君,我只是他最卑微的嫔。   我望着他有些许出神,直到他轻轻抚着我的发丝,我才发现自己失态了。   “在看什么呢?是看着秀色可餐,还是又琢磨怎么编排我?”   天啊,难道我也是那好男色的女子?想到此,脸上一热,心下思绪百转。   我低下螓首,嗫嚅:   “老爷不提,倒真是有些饿了呢。不过莱色都未见,何来秀色。”   “卓海,上莱吧,我也未用,正好陪你一起。”   他不再抚着我的发丝,只牵起我的手,往靠着轩窗的桌旁走去,桌子很大,估计可以容纳十人,他只牵我在他一旁坐下,俩人之间不过隔一个圆角,却是第一次,与他同桌用膳。   菜点很是清淡,小卓子是他近身伺候的人,必是熟谙他的口味,我不过做了几目的御前宫女,于这些并不十分熟悉,趁看这当儿,我暗暗记下他所喜的口味,以后,万一有机会,也知道给他预备什么膳点。   “说饿,怎么不动箸,倒是对看这些莱傻笑?”他淡淡地道。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箸其实一直握在手里,不过,竟是只顾着想,忘记下箸了“嗯,瞳儿不过是在想,这街市这么大,等会从哪逛起比较好呢?”我圆了自己的出神,虽然这个理由显而易见,是如此的拙劣。   “你想逛哪就逛哪,今日,我早早从那处出来,就是要陪你逛遍着镐京的繁华。”   繁华?   这一词,他无意说来,我心底蓦地一怔,为什么,我竟会想起那一句,繁华过后皆是梦呢?   我强拢住自己的心神,怎么好端端地,又想出这么一个不应景的话来,可见我是长居宫内,难得出宫,这思绪却是跟不上了。   “真的?”我抬起眼眸,灿烂一笑,这笑映进他的眸底,我看到,在那桃之灼灼外,另蕴了无双的纯涩。   原来,我还能笑得如此纯涩。   “自然。”   “皇——”欣喜得差点失口,我忙收了声,转了个词,“老爷,爷无戏言哦“   o   我伸出小指,那指上金闪闪的,宛然是秦昭仪赐的指环,因她所赐,纵使我不喜这环子,还得戴看,他的脸色微微一怔,旋即也伸出他的小指,与我相勾:“好.爷无戏言。”   我噗哧一笑,这四字,在他口里怎么听怎么别扭,他似也察觉,修长的手指轻点我的琼鼻,道:   “你呀!”   这一次,我可没让他得逞,早在他指尖到来之际,弯身避开,正得意:l戈时,他勾住我的小指骤然用力一拉,我整个身子被他拉得更是逼近于他,他的指尖也终于如愿以偿地不止是轻点,而是拧了一下我的鼻端。   “老爷,再这么拧,可是要变丑的。”   “你如今倒愈发地怕丑。”他带了几分戏谑,终是收了手,顺央了几箸菜色置我的盘中,“快些用了,我带你去街市。”   “嗯。”我埋着脸,也不管他夹来的莱色是否是我的口味,只往腹中填了即可,一心念着早点吃完,便省下了去游街市的时间。   毕竟,在宫门落锁前,他是一定要回宫的,而其后,北归候的到来,包括那名女子   一念间,唇中,恰是被一根鱼刺卡住,我轻轻呛了一声,竟卡地越紧,我只拿桌上的茶盅,却越饮,那刺越是卡得进去。   他也察觉到我的不对,叹:   “你呀,果真还是孩子的心性,偏用得这么急。”   “卓海,”他对看门外伺立的小卓子吩咐,“快去寻碗醋来,要快!”   “是!”   J、卓子一溜地下去,不一会便端来一碗醋,他递至我跟前,道:“快点喝下去,一会就没事。”   我呛得本是难受,这醋味又熏了眼,才要摆手不喝,但他递得那么近,我不人悖他,也罢,闷着头一气喝下,不一会,那喉口的尖锐感,确是奇迹般的消失,那刺竟随着醋一并融了下去。   “谢老爷。”   脸涨红得轻声谢他,他的声音里,满是宠溺的怜爱:“你这傻丫头,可让我拿你如何是好啊……”   “不过是不擅吃鱼,所以才傻。”我辨着,将脸上的红晕消去,再用几口抬头望他,却仍是一口未用,只替我布着莱,“老爷不吃?”   他停下替我布菜的箸,突望定我,声音略低,但有着别样的蛊惑:“唤我忆罢。”   “啊?”我又发出这样没头没脑的单音字,这瞬间,我甚至怀疑,我昔日;以为傲的智商是否在他的柔情下,终于节节下降,直到归零。   “忆——我允你可唤这个字。”他仿佛教孩子一样,再细细教了一遍。   心,漏跳了一拍,我的视线,也在这刹那,有些朦胧的雾气湮上,我真是傻得紧了,不过他让我唤他这一字,我何至于如此呢?   偏偏要将自己的柔弱展现于他面前,我也不至于在此刻这般谋算罢。   k,唇齿相依地,轻轻一声,这个音节便会脱口而出,可,我能吗?   我真的能唤他忆吗?   帝王尊称,是容不得人妄自亵渎的。   “只有你和我俩人时,我希望,你能唤我这个字。”   他的声音里满是一种我从未曾奢望拥有的情愫,那么浓、那么清晰,如果就在此刻,让时间终止,该有多好啊?   可,我知道,时间,始终是不会为任何人的意志所停歇,一切,都还将继续如同,我能拥有这片刻的温存,已是幸事。   帝王之爱,不过是得之,我幸,失之,亦是那命。   我不是悲凉性子的人,却在每一次他的柔情中,将自己演绎到这种境界。   原来,陷入柔情里的女子,不仅仅是会甜蜜到忘乎所以的,因为,会有负担,更会有骇怕相随而至,然后,怕的,就是下一刻,在诸多的负担下,那份柔情已然远离。   只是柔情,我始终还是不敢言爱的。   爱,那种情感,我仅能远远地瞻仰,不敢言,其实,是不能言。   一天:   “怎么又颦了眉。”他的手轻抚过我的眉心,我抬起眸华丽,对着他,展颜“瞳儿只是怕,老天不会让瞳儿幸福太长时间,您对瞳儿越是温柔,瞳儿越是怕,患得患失,说的就是瞳儿这种不知足的女子吧。”   我竭力想让自己笑得妩媚,笑得毫不在意。   可,我知道,我真的在意。   他喟叹一声,伸手,把我揽进怀里:   “瞳儿,我希望你陪在我的身边,永远是觉得安全的,虽然我不知道能护得了你多久,但我终会竭全力去护,不仅因你曾救驾,也不是因你那凤台一跃,更让我心动的,是我的瞳儿那份真,是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正是你让我明白了,真伪之间,其实,更多时候不过是一线之膈,一步之遥。而这些,曾经,我一直以为是帝王之家,最难得的,也是最不能去期盼的。”   为什么他会说出这些话,而这些话,让我更多的,是听不明白,或者说,听不真切。   算了,我何必要去明白那么多呢?不过是徒添自己的烦恼,把刚刚的静好气氛弄到此时的肃穆,我不喜欢。阿。   手轻轻地绕着他月白衫子上的盘扣,语音轻声,却清晰:“忆……忆……忆……”一叠声地唤出这三声忆,我终于听到,他的胸腔里宛然有了些许的的笑意在溢出。   “瞳儿,今日替景王主持大婚,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他,可以由得只娶一人,即便,那一生一世一双人,之于皇族不过是种笑话,我还是会羡慕他,从小到大,看似乎我高高在上,享尽万民景仰,只有我知道,高处的寂寞和高处的万般不由心。十三岁那年大婚,每三年一次的选秀充盈后宫,为了前朝乃至后宫的平衡,我不得不去宠一些本不愿宠的嫔妃,封一些并不想封的位份,这么多年,我渐渐以为习惯了,我也以为自己做得比我父皇更好,至少,是位明君,于功绩,于子嗣,我都没有愧对周朝的列祖列宗,直到如今,我才知道,即便我做到再好,失去的,也远不是这些所能替代的……”   他的这番话说得很轻很轻,带着那些许的笑意萦绕,更让我品到一种凄凉的味道。   我的手不再绕他的盘扣,而是紧紧地蕴贴在他的朐际,我仿佛能感觉到,手心下,那刻年轻的心,跳动间的一抹难以忽视的沧桑和涩苦。   身为帝王,他身不由己的地方,必是更多,也必是更不能为人道。   “忆,不管怎样,从今以后,瞳儿一直都会陪着您,直到您不要瞳儿的那天为止,即便所有都是假的,但瞳儿的这颗心里,关于你的那一隅,永远是真的。”   我执起他的手,轻轻拉到我的胸口,那里,我的心,与他的心,二降会永远在一起跳动,不管未来会如何,我付出过,我就不会有悔!   因为,值得   他不再说话,只是更紧地拥看我,将他的下颔紧紧贴在我的螓首上,他今天身上没有薰平目的香料,暖暖的,另有种属于他的味道缠绕着我们。   我喜欢关于他的一切,包括这种味道。   倚在他的臂弯,我看到,轩窗的一角,有隐约的花枝探出,翠碧摇曳间,那种花欣欣然晕出绯红一片,远远望去,仿若一团团的红云,惟见那花心,是如同红豆一般的果实。   他觉察到我的视线移转,微侧身,也凝向那花,柔声道:“那叫合欢。”   “合欢?”我从未听过这样的花名。   “是,合欢,在周朝,也被喻为夫妻之花,是纯美的象征,亦是幸福的维系“我喜欢这花。”   “你喜欢,待这次回去,我吩咐宫人,将合欢花遍种未央宫。”   “不要,我只把它记在心中就好了。种到那宫里,岂不是限了它的自由?”   他揽看我的手分明的一颤,可,我还是说出这句话,我不想限制这合欢的自由,夫妻之树,自由,能让它绽到更美吧。   而,我的心里,也有了我心中关于合欢的计较。   这种计较,让我的心底,刹那,绽开了最美丽芬芳的合欢。   用罢午膳,玄忆带着我,信步游至镐京的街市。   除了那四名‘轿夫’,另有数名禁军扮作寻常百姓,分散地护卫在我和他的周围,但这些并不妨碍我和他游街市的愉悦。   说是带着我,其实,我看得出,身为帝王的他,平索也定是未游过这街市甚至于,比我还陌生这些最朴实也是最平凡的百姓生活。   但,他却如平常夫妻一样,极其自然地牵着我的手,走在琳琅满目的摊贩中除了目不暇接外,我的心里,也满满地充斥着一种幸福。   即便被幸福包围,我的视线很快被一摊贩的冰糖葫芦吸引,这种小吃,在我记-k里一直存在着,有一会生病喝了苦的中药,母亲曾在我喝完那药后,做为奖励,给过我一串,但至此以后,我再没有吃到过这种小吃,上卿府门第森严,是不会有这些街边的小食进入的。连那一串冰糖葫芦也是伺候母亲的嬷嬷回乡带上来的。   所以,记忆深处,这圆圆的、红红的果子,味道是甜进心底的蜜一样,也是我关于幸福最早的定又。   “可是要那个?”他顺看我的视线望去,问。   我点了点头,他眼神示意间,小卓子忙机灵地上前,买了两串回来。   他还是有着帝王的架子,譬如,要些什么,准是奴才去做,他已习惯用眼神或手势来示意,这个习惯,不改也罢。   我的要求其实不多,毕竟,只要他此刻陪着我,宛如民间的夫妻。   “老爷,夫人,给。”小卓子哈着身,:l争冰糖葫芦递上,这样的姿态,让他仍是显得那么恭谨,却又不至于在街市上引人侧目。   他伸手接过,速于我,眉心一蹙,才将剩下那支执在自己的手中。   我轻轻舔了一下冰糖葫芦,味道和童年印象里的果然相差无异,一样地甜甜到心里。   回首看他仍只拿着,并不吃:   “忆,很甜的,你不尝尝么。”   我希望能把这种甜和他分享,所以我鼓动着他。   他的眸华移转到我的脸上,凝得那么深,以至于让我以为我的脸上是否因刚刚那一舔沾了些许的糖稠,才要伸手去擦,他却璀灿一笑:“不脏。”   那他干嘛这样看着我,我眸华一转,抬头凝定他,二l誓手中的冰糖葫芦冲他微摇一下,复道:   “真的很甜,不尝一下,一定会——”   后悔两字我还未出唇,骤然,他一只手揽住我的腰际,我微仰起的脸来不及缩回,他的唇印在我的唇上,不过电光火石的刹那,我来不及反映,他已离开我的唇,恢复常态,揽着我向前走去,语意里仍是镇静自若的:“倒确实是甜的。”   我不知道周围的人是怎么看待这一幕,我眼角的余光只瞥到小卓子的睦目结舌,他呆呆地望着这一幕,竟半呐才记起跟上主子的步伐。   我的反映也不比小卓子快到哪里,怔怔地思绪定格在方才那刻,随后才陡然回过神来,这是在周朝的京城道路上,且还是繁荣的摊贩中。   他竟然,当众吻了我   而他,还若尤其事的揽着我,径直走进沿街的一个首饰铺,进入铺子的刹那,我发现,我的脸早不是滚烫所可以形容的。   j、卓子跟随我们进得铺中,另几名乔装打扮的禁军只四散在铺外,并不入内“客官,需要些什么,我们这是百年金店,应有尽有!”肥白的老板,满脸堆笑,招呼起他这个生意来。   “簪子。”   他只说出这两个字,我才想起,御辇之上,他说在街市另选我喜欢的簪子来替换那两颗东珠。   “客官,这您可就找对地了!”那老板絮絮叨叨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进去只看到他拿出几个大托盘,呈在我们面前。   满眼珠光宝气,虽然莹莹有光,却让我提不起多大的兴致,直到眸华稍转,竟看到,有一个托盘内,最靠边的位置,静静地躺着一枚银制的簪子,簪上的图案,赫然是合欢花!   未待我启唇,他修长的手指已捏起这枚簪子:   “就它了。”   果然知我心意的,是他。   我带着甜蜜微转螓首,他轻轻二降那枚簪子替我插至髻边。简约的款式,有着不一样的意味。   我要的,就是这样的簪,这样的情。   我不知道是怎样走出首饰铺的门,只知道,走出铺门时,霁光的天际,碧蓝如冼,我从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苍穹,是因为,身边有一个他吧。   也在这时,街市那头响起鼓乐声,寻声望去,是普通人家的迎亲队伍,红红的蜿蜒着,每一片红,都是一种幸福的凝聚。   “真美。”我叹了一句。看着这种红,勾起的,又岂止是些许曾经的少女绮梦呢?   红盖头,红对烛,红锦褥,红蒜字,可这些,从我进南越后宫起,就知道不可能得到。   历代,只有皇帝大婚才会有这类似于民间的习俗,之后,哪怕续后都不会享有这种礼遇。所以,于我,不过是落得‘绮梦’二字。   他轻轻搅着我,静待那仪仗队经过,方缓缓步向回途,我不晓得眸底瞬间的失落是否被他瞧到,我一直自持掩饰得很好,但,此时,我不确定,关于这份失落的掩饰是否能回满。   而,我同样不能忽略,即便天空还是碧蓝碧蓝的,终是快到日薄西山时分,今日的出宫,还是这么?陕就结束了。   归途,他只是揽着我,禾再说一句话,我依偎于他的怀里,微微闭上眸子,听着他均匀的呼吸,我知道,等回到宫里,这种机会,恐怕都是不会常有的。   快进明武门时,我轻轻动了下身子,声音亦是轻轻的:“忆.谢谢。”   简单的三个字,是我想对他说的,谢谢他赐给我今日的这段美好,本以为,这样的美好一直离我很远,原来,只要他牵起我的手,不过触手问,就是可得的靥。   “傻、r头……”他柔柔软软地说出这三个惯用的词,我的唇边浮起甜蜜的笑他拍了拍我的手臂,却不慎正拍在今日的伤痕处,顿时,些许的疼痛便二l誓这甜蜜打断,我忍住,没有唤出声,否则,定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入了明武门,还是要面临分离,他要去御二再房批阁折子,我也要回到未央宫中,执意不要他赐我的肩辇,我不希望在宫里有再多的特殊。   他心里有我,这分特殊才是我一直要的。   他拗不过我的竖持,待我在明武门下辇后,那辇竟许久未曾离去,我走了几步,再回首,那辇仍在那边。   我不知道,他是否在辇里望看我,我只知道,今晚的月色一定很美。   因未央宫离其他各宫均有些距离,此时又是用晚膳的光景,宫内的甬道上,偶尔有几名宫女经过,也是形色匆匆,借着渐渐浓染的暮色,我亦刻意避着她们,以免行径露疑。毕竟此时,我未穿宫装,确是违了宫规的。   幸得未央宫离明武门并不算远,不过一会,也就到了。甫进宫门,顿觉气氛不太对,往日的粗使宫女均不见了影子。   我一步一步往里走去,也一步一步走向晋为采女后的第一场劫难。   第五章 见红   固着景王大婚,宫里瞥换了绯色绢纱的宫灯,这些红绯掩映在两侧的树影里,只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晕,丝履走过这些光晕,四周寂静无声,宫中各殿亦都暗无一丝的烛光,目可及处,惟有椒房殿内灯火通明,可此时,这份通明,隐隐间,让我在周遭的黑暗中觉到愈深的不安。   但,我不能停下步子,更不能回身走出这未央宫。   禁宫中,有些事,哪怕再害怕都要去面对,即便,面对的代价,不过是一场横空飞来的劫难。   愈来愈走近椒房殿,殿内正中,端坐着一宫装而人。若雪的罗裙,冷若冰霜的面容,纵是美炎努只是添了几分的清冷。   是上官宸妃,她就端坐在那边,脸上的表情,看不是是喜还是怒。   她的身侧是四名近身宫女,另有三名手执板子的内侍。   而,云纱、檀聆、清荷皆身上血痕累累地跪伏在一边,显是被仗责所致。   我不知道,她怎会到此,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下重手责罚伺候我的宫女。我仅知道,哪怕我脸上仍是恭谨的,但,并不代表那是种任人欺负的卑微。   我稍稍抬高下颔,既要面对,我不容许自己有任何的怯懦,这样,在气势上首先就输给了对方。   “嫔妾参见宸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我依礼叩拜。   “墨采女,本宫在此等你已有两个时辰,采女可真是矜贵万分呐。”宸妃语音里皆是奚落的意味。   看着那三名宫女,我心下清明,定是为我不在宫内挨了打,但,我出宫一事她们并不知晓,至多见我上了肩辇而去。   “回娘娘的话,嫔妾今日奉诏于昭阳宫,是以并未在宫内。”   “好一个奉诏于昭阳宫,可采女的宫女却并非是这般回本宫的,你说,两个时辰前你是怎么禀报你家小主去处的?”她纤手一指其中一人,正是清荷。   “娘娘……娘娘容禀……小主身染风寒……不宜见客……”清荷哆哆唆唆地道。   “墨采女,你说,本宫该治你以下欺上之罪呢?还是管教不严之罪?”宸妃的唇边浮起一抹笑意,这种笑不过是在她那清冷的脸上漾起一种更为诡暗的味道。   若我承认清荷所说属实,那么,我必因方才的话犯了以下欺上之罪。   若我坚持奉诏于昭阳宫,那么,不仅我触犯管教不严之罪,清荷、云纱、檀聆三人的命定悬于一线。   此刻,我是否真去昭阳宫在此时已不再重要,宸妃要的,只是我的抉择,是甘愿自己受罚,还是搭上这三条命!   因为,她必定清楚玄忆今日出宫为景王主持大婚,亦清楚玄忆之前屡次对我的维护。   所以,她不会追问我奉召的所为何事,君王不愿六宫皆知的事,她自然不会去触犯。   宸妃,果然还是擅心计的。   可,我并不是心软之人了。袭茹说过,我是心冷嘴冷的人。   “回娘娘的话,嫔妾今日是否奉诏于昭阳宫,口说无凭,娘娘可传宣诏的卓公公一问既知,至于嫔妾的身子,早起时确实是染了风寒,但,既然奉诏,岂能因身子原因推诿?清荷今日当值是晨班,卸任时,嫔妾尚未接到传诏。是以,她误传了意思,也是在清理之内。娘娘若怪,嫔妾愿受娘娘的责罚,也愿二l午嫔妾的宫女交予娘娘一并发落。”   “好一个墨采女,果真是口齿伶俐,几句话,倒把自个撇得干净,既你说是奉诏御前,可知,宫中女子,仪德为上,你却视宫装为无物,擅着这等罗裙,同样触犯了宫规律纪,莫非是皇上允得你这般穿?若是,本宫自会回了皇后再做处置。”   宸妃啊宸妃,我屡次退让,为何你却步步紧逼,步步欲置我的罪呢?   “回娘娘的话,这衣裳确是嫔妾自个所穿,并非皇上所吩咐。但,嫔妾并不知道,宫规中除了宫装之外,其余的罗裙皆是不能穿的,还请娘娘明示。”   “墨采女,昔日你为宫女时,难道竟不知晓吗?”她的话语里带了几分的苛责,但不过须尖,她顾自说了下去,“哦,是了,本宫确是忘记,这些规矩只会在选秀时,由教导嬷嬷告知,做为宫女,是没有服饰上的禁忌的。只是本宫颇为不解地是,宫内的司衣坊均不会提供此等样式罗裙,为何你却得了呢?”   她这句话,源于我否了衣物为皇上所赐,她这般说,分明让我自己说出衣物的来历——源自宫外。   只是她即便能猜得到我的去处,也只能佯做不知罢了,倘是我自己承认,意味必然又是既然不同的。   “娘娘容禀,这件罗裙是奴婢亲自载制于小主的,娘娘若要罚,请罚奴婢就是了。”云纱陡然开口道,分明是将过错揽到她一人身上。   云纱?   何苦如此.何必如此   她的声音带着大病未愈的孱弱,明知这么说必引来再一次的责罚,却还是说出了口,云纱啊云纱,固然你对景王有情,也不必对他的棋子都护全至此!   而,我来不及转圈这句话,宸妃的话语已悠悠响起,语意里,仿佛煦风拂面般轻柔,可任谁都听得出,这轻柔背后的肃杀凌厉。   “好一个不知规矩,主子说话,没问到你,做奴婢连这些礼数都不识吗?”   立于宸妃身侧其中一名年龄稍长的宫女早会意,道:“擅答主子的话,掌嘴!”   我该阻止吗?   我若阻止,不仅起不到任何的作用,恐怕还会牵连自己一起受罚。   心冷嘴冷,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啊,所以她受罚,与我何干呢?她是景王的暗人,这般做,也是全了她的忠诚,全了她对景王那一缕从来不敢明显展露的感情。   是,我该成全,由得她去罢。   “娘娘!此事是嫔妾过失在先,还请娘娘饶了这宫女吧,她有病在身,若再责罚,恐有闪失,传了出去,难免被人误以为娘娘连一下人都容不得!”   可是,我的声音却不受思绪控制地出现在这并不算空寂的殿内。   添的.又岂止是宸妃心里的堵呢?   更让我无奈的是,我的身子,竟不受控制地跪叩于地。   墨瞳啊墨瞳啊,你的膝下纵无黄金,却不是这样轻易跪于旁人的,除了昔日为奴之时,你这膝即便在南越被弃两年,又跪予过几人呢?   看来,从澹台士画变成墨瞳后,我的心性也变了。   “好一个主仆情深,若本宫不成全,岂非——”宸妃蓦地站起,径直走了下来,她慢慢地走近我,我的脊背陡然泅出一种没有办法抑制的寒意,在这片寒意中,我看到云纱的身子也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她毕竟是正一品妃位,在六宫,除皇后之外,握有最高的生杀大权,即便她今日杖贵了我,也是我自己先承认了过失。   我并不期待玄忆会再次相救,以往每一次都是得他的庇护,我才从惠妃、皇后手中得以保全这一条命,若今日,他再施以援手,无疑,只会让后宫的女子更视我为眼中钉,也悖了他的明君之道。   一代明君,是不会屡屡将自己陷进后宫的纷争中,那样,他终将有所局限也将软肋现于人前。   所以,今日,无论怎样,我都该自己去面对。这样,我才能坚强地陪伴他更长时间。   但,宸妃的处置话语并非如期而至,这瞬间的沉默让殿内的空气也仿佛停滞不前一样,四周是一种让人郁结的窒闷。   本是秋季,穿殿一过的夜风并未将这些许的窒闷吹散,只是加快了这层窒闷的席卷,直到,我渐渐觉得眼前因着窒闷有晕眩时,宸妃的声音才清泠泠地响起,伴随着我发髻的一松,一缕青丝覆盖下,她的语音里,是我从未听到过的一种动容:   “这——你是从何而来?”   我抬起眸华,看到,我发髻间一枚紫色琉璃珠簪赫然被她捏于白皙的手心,此刻,这双白皙的手还在不自禁地颤抖着,每一下的颤抖,似乎都伴着难以泯灭的一种难耐。   “这是嫔妾进宫前,家乡的饰品。”我复低下螓首。   我怎能告诉她从何而来,这件事,我毕竟是连玄忆都瞒去的,为的就是避免增添不必要的纠葛。   “啪!”忽尔,她一记掌捆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往我脸上扇来,她的手里仍捏着那枚琉璃珠簪,只这一捆,我的脸上立觉一阵疼痛,显是被那簪尖所伤!   那一掌力道极其之大,我髻上的另几枚琉璃珠簪亦随之倾落于地,熠熠灿烂地撤去一地的晶莹。   我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脸,指尖一片粘腻,我知道,那是属于鲜血的触感,但我并不知道,被簪尖划伤的伤口有多深,或者说,是我不敢知道,我甚至于手捂在那边,却是连动,都不敢一动的。   女为悦己者容!这六个字从我脑中滚过时,宸妃的声音在周围宫女略带惊愕却为时已晚的劝止声中,拔亮地响起:   “琉璃殊簪需在千年寒冰之地,以冰为培,炼制五年方可成此圆润晶莹,你的家乡难道会是在北溟之颠不成?”   她的话语里骤然起了比寒意更绝冷的杀意:   “本宫最恨的,就是别人骗本宫,本宫最容不得的,也是别人骗本宫!”   “娘娘,不可!”宸妃近身的四名宫女齐齐跪叩在地,年龄稍长的那位诛言, “娘娘请保重玉体安泰,为这不知礼的小主若伤了玉体,皇上必会疼惜,娘娘! ”   “疼惜?疼惜!哈哈哈——”她陡然笑出声来,这笑声全然没有往日的矜持,只笑得花枝乱颤,将这手里的颤抖一并融了去,却在笑中,仅让人品到一种没有掩尽的涩意。   “本宫还以为是墨妹妹遇到何事如此欣喜,呀,原来是宸妃娘娘在此。”殿外,一女子声音清脆响起,生生地将宸妃的笑意悉数打断。   “秦H吕仪难道也忘了规矩不成?”宸妃的笑声嘎然而止,语音里剩的,只有更深的凛冽。   “嫔妾见过宸妃娘娘。”泰昭仪盈盈笑着福身行礼,随后,她的惊呼声撕破殿内之前的窒闷, “嗳,墨妹妹这脸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被划这么长条口子? ”   未待我应声,她已转向宸妃:   “宸妃娘娘,嫔妾倒不知这宫规里是否有说,后妃的脸是动不得的,无论犯了多大的铅,这脸是最金贵的,除了皇上,任何人擅动了,就是触了宫规!”   她的语意里并没有丝毫的惧色,只是字字都针对着宸妃,按理,她不过是正二品的九嫔之首,是断断不可能为了我去和正一品的妃位争论什么,但今日,她既然选在这时候来到未央宫,不早一步,也不晚一步,宸妃甫一动手,她就出现,难道,真的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摄政王说得对,宫里太多的巧合在一起,只会让人联想到别有用心。   于现在,我并不惧畏这别有用心,若说让我真正惧怕的,惟有我的脸,会否因着这道口子,悉数毁在宸妃手里?!   这,才是让我真正惧怕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竟如此宝贵我的脸,不仅因为它的倾城绝色,更因为一我不敢想去,所有的念头皆被我生生掐止。   “纵然宫规有过限令,但本宫既为正一品妃位,对于忤逆犯上的后妃难道不得施以处罚吗?这掌捆之刑虽不得施与后妃,但倘若这后妃先触了禁忌的宫规在先,本宫身为女子心有不耻,难道亦是掴不得吗?”   心有不耻?也罢,既然,我屡屡相让,宸妃,你皆不容,仗贵未央宫女,又毁我颜面,那么,我若不与你计较,真真把我当成懦软之人!   况且,我相信,泰昭仪是在等着我的出声,以进一步断定,我是否为她所用之人。   即为她所用,则,必须晓明心志。   “宸妃娘娘,嫔妾不知触犯何宫规,让您心有不耻?难道仅是着了这等罗衣.就是不耻吗?”   秦昭仪一手紧紧把我捂脸的手握住,另一手执丝帕轻轻拭去我脸上仍在流淌的鲜血:   “墨妹妹莫急,姐姐断不会袖手旁观,此处若平不了理,风仪宫中也必还妹妹一个公道。”   “泰H吕仪休拿中宫来压本宫,这事若到了皇后那里,皇后必会以宫规严处,到时候,恐怕你连这墨采女都一并护不得。”宸妃丝毫不怯泰昭仪, “来人,将墨采女速押,凤仪宫,今晚,倘不一整宫纪,也真当这宫里的规矩均是虚设。”   “且慢!”秦昭仪阻道,“既然娘娘口口声声说犯了禁忌,请娘娘示下,到底墨妹妹触的是哪条禁忌?若是这罗裙不安,只是失了身份,也不见得有娘娘口中说的那般严重。”   “本宫所说的当然不止于此,”宸妃冷冷一笑,摊开手心,里面宛然是那枝琉璃殊簪, “这是北溟贵族才佩有的琉璃珠,试问,一位身居深宫的采女岂会有此物?而她,竟还妄图诳骗本宫,这乃家乡的首饰。今日又恰逢北溟进献供品,仅凭这一条,本宫就有理由相信,这位墨采女,必与北溟的候府有不可告人的勾当!这宫里,最容不得就是这些妄做了后妃,名节却是有损之人!”   这句话话撞进耳帘,我咻地抬起眸华,对上宸妃的眼神,她的眼神里,有着对我的深恶痛绝,这份深恶痛绝,仿佛是今晚才蕴积成的。   “娘娘,名节对于女子是最为珍视的,若仅凭这一琉璃珠,就擅做断论,毁嫔妾的名节,嫔妾自愿与娘娘往中宫去,以还清白。”   “你自愿也罢,不自愿也罢,今晚,本宫定会奏请皇后娘娘整顿宫纪!”   那日皇后赐我鸠酒历历在目,我并不能确定她是否就此事还会秉公而断,可,若不明我清白,我亦是不甘的。   “嫔妾也随娘娘同去中宫,嫔妾自是相信墨妹妹的清白。但,恐怕,还请娘娘稍后。”秦H吕仪一手扶起跪于地的我,另吩咐她近身宫女,“槿离,速传王太医至此。”   “泰H吕仪,你这是何意?”   “嫔妾先前就说过,后妃的脸面是最重要的,倘若墨妹妹的脸因此留下疤痕,岂非是如了某些人的愿,伤了皇上的心啊,我们做后妃,纵然不能个个都亲如姐妹,也都该多替皇上着想。”   “好,就容你去请太医,今日皇上正于伯,书房会晤北归候,本宫这番亦算是代圣上分忧。”   这一语,不仅回了秦昭仪之前的话,亦是提醒秦昭仪休想借着请太医的机会.去搬皇上来此。   而我今晚,真的不想再让他来护我周全。凡事都需面对,我没有做过亏心的事,不过是琉璃珠,我咬定是家乡带进宫的饰物,又能奈我何呢?   毕竟,我的处子之身仍在。   这个意味从起先的屈辱,到如今,却成了傍身的工具。   这是我的幸还是不章呢?   或者该说,幸与不幸,其实都是如福祸一样,皆为双刃。   等待或许是漫长的,可这份漫长在滴漏声中,只演变成了一种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声响。   半盏茶的功夫,太医、医女来了,随行来的,还有顺公公。   他的出现,显然是出乎宸妃意料之外的。   “奴才参见宸妃娘娘。”顺公公微一行礼,他是大内总管,所以能受得起他大礼的惟有玄忆一人而已,包括中宫,他也仅需微欠身。   “免礼,顺公公是传皇上的口谕至此吗?”   宸妃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的惊惶,甚至是,还带着一种镇静,一种波澜不惊,却只让我联想到死水无澜的寂静。   “娘娘,咱家是奉皇上之命赐墨采女一碟北归候进献的鲜果至此,未料却在这碰到娘娘,也难怪,之前咱家去娘娘宫中时未见娘娘在,只把那鲜果交于了下人。”   “有劳公公了,烦请公公替本宫告谢皇上。只是本宫今日还有要事要办,就不与公公多叙了。”   “王太医,还不速替小主诊治,若留了疤痕,定拿你是问不可。”秦昭仪语意里带了几分的焦虑,她不再以姐妹相称,却仍扮得一幅姐妹情深的样子。   那么,我是否也该配合一下呢。   于是,在王太医有些拘谨地查看我的伤势时,我稍稍轻吟了一声,其实,太医是不得用手擅碰后妃的肌肤,这声低吟,不过是我配合演绎的需要。   果然,顺公公亦借看这声低吟,转望向我:   “墨小主的脸上是怎么回事?”   他这句话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带着一些质问的口气在里面。   “顺公公,您来得可正好,还不是宸妃娘娘?“不疑墨采女与那北溟的来人授受不清,一怒之下,掌掴了墨采女,也不知是娘娘的护甲太尖利,拍,或是采女的雪肤太薄,唉,竟生生地留了这一道伤口,若是被皇上瞧见,可指不定以为是什么呢?”   秦昭仪话中夹枪带棒,字字句句全是针对着宸妃。   其实,任明眼人都瞧得出,顺公公到此,定是玄忆的吩咐,他这一来,显摆着,此事定不会由中宫来发落。   我心里亦明白,却无端地,因此起了一丝的疚意。   他待我愈好,我愈会没来由地去担心着他,我真是傻得无药救了吧。   “宸妃娘娘,不知是何事让娘娘认为墨采女的行径有失偏颇呢?”顺公公不待宸妃启唇,率先问道。   “公公且看,这枚珠簪是墨采女发髻中得来,此琉璃珠簪惟有北溟贵族方会佩有,制成珠簪亦是极为罕见,除非是情定之物,不然男子身上的佩物怎会到采女的髻中呢?是以,本宫正准备将墨采女带往风仪宫,交由皇后处置。”   顺公公略斜了眼一瞧,不以为然地道:   “咱家还以为是什么事呢,这枚殊簪并小主髻上的那支银簪都是今日皇上的赏赐,娘娘若不信,可自去问皇上,为这事传到皇后那,咱家可真不知道,后宫明日又添了什么笑荆?。”   “公公,方才墨采女却说这簪是她老家所带进宫的,若真是皇上赏下的,何必如此搪塞隐瞒呢?”   “后宫内,不乏争风吃醋引起的是非,墨小主的意思难道还要咱家来细细分析于娘娘听?显见着,小主不过是末等的嫔妃,倘若头上饰物件件皆是皇上赏的,娘娘认为,这合适吗?”顺公公冷冷地道,未待宸妃开口,又继续说道,“这鲜果本属稀罕物,皇上统共也没多少,所以只拔了几份,吩咐赏于几位娘娘,但,特意嘱咐咱家,稍晚点才送到未央宫,为的就是不想引起更多的事,殊不料,若非咱家今日来此凑巧,眼见着,这事非得闹到六宫皆知不可,宸妃娘娘,到时真不知,您该如何收这场?”   “顺公公,本宫念你伺候两朝帝王,索日亦是敬重有加,今日你这些话,分明是指责本宫的不是?!”   “娘娘,咱家不妨明说,墨小主是皇上心尖上的人,今日,小主的玉容有损,倘能恢复也罢,否则,圣意如何震怒,连咱家都不敢妄测,咱家言尽于此,娘娘,但愿您听得进这肺腑之言劝。”   “顺公公!”   “宸妃娘娘,何必又动了气呢?眼见着您身子才刚恢复没多久,若再犯气损了玉体,可不知又会怎样,其实,嫔妾也明白,您呀,确实见墨小主这张脸是不喜的,但没办法,皇上喜欢的,我等做后妃的即便是不喜欢,面上这点还是要存的,若真顶针去冲撞,临到头,只会添了自己心里的堵,也不见圣意垂怜。”   泰昭仪就着顺公公的话愈加的再深深刺了宸妃一句,我透过替我诊视伤势医女的肩膀,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心里,并没有丝毫关于看到宸妃气结的喜悦,哪怕刚刚.我还是愤于她的言行。   我想,我不算是心存慈悲之人,做不到继续的愤鹤努恐怕只是出于女人的角度,所以不忍吧。   “是嫔妾刻意去掩饰,才引起今日的误会。一切皆是嫔妾的过失。”我轻启唇,语意淡隽。   我只想简简单单地活在这后宫,却不料,今日出宫,连连引发的这些事,来得如此让我措手不及,更让我亲眼目睹身边的宫女受到牵连。   如果这是学会后宫生存必须付出的代价,我能不能永远不学会呢?   “好一个楚楚可怜,果然不辜负你这张好皮襄,本宫今日也算是再次看透于你,墨采女,本宫当日对你说过的话,你一定要记着!”   厉。   她在一日,就压住我一日,不就是这句话吗?   我自会记得,记得这些在后宫顷讹下,原本纯真干净的女儿心变得怎般的狠但倘若不是她们失了这份真,玄忆又怎会青睐于我呢?   我该庆幸吧?是,真的该庆幸呵。   “宸妃娘娘,嫔妾无意去争什么,也请娘娘放过嫔妾和嫔妾身边的人!你我本是女子,何必如此步步相逼呢?”斗胆说出这句话,却是不敬的。   可我想说,不是因为顺公公在一旁,是种无形的倚赖,而是,我心底真的想对宸妃说这句话。   若是她要将自己的可怜建筑在我的可悲上,我必难以相容,所以,在此之前,我只对她说这最后一句还带看真诚的话。   她仿似怔了一怔,然,再不说任何话,只拂袖从我身边经过。   泰昭仪忙道:   “顺公公,今儿个可真有劳你了。”   其实,她的八面玲珑,比宸妃的直接更让人觉得如坐针毡。但,既然她对我目前并无恶意,我又何必不去享受眼前她对我的‘好’呢。   “姐姐——”我轻唤她一声,余下话,湮于空气里,她却听得懂我这尾音消逝中的感动。   “咱家只代皇上澄清了一些事实,今晚的事,昭仪娘娘自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本宫自然明白。”   “既如此,咱家告退。”   “嗳,顺公公,墨小主脸上受伤之事,皇上难道没有发落?”   这一句,她是刻意提的,也是为了让我知道,这救兵是她搬来,我该感恩铭谢才是。   对,我会铭谢,不管她的目的最终如何,我并非是忘恩的人。   “昭仪娘娘,咱家只是凑巧送鲜果,才碰到的这事,至于皇上是否会有发落,不是咱家能知的。”   顺公公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他欠身退下前,再补了一句:“昭仪娘娘,咱家奉命送的鲜果已至青矜宫,还请昭仪娘娘赶早地回去尝个鲜。”   泰H召仪显然并未料到自己亦属这‘几份’中,不禁有些喜出望外地道:“如是,本宫即刻就回宫细品这份鲜果,墨采女,本宫改日再来看你,王太医医术精湛,这伤口该是无碍的。”   复又对王太医道:   “好生替小主诊治这伤口,若有差池,本宫定奏明皇上,拿你是问!”   “是,微臣定当竭力。”王太医忙应道。   “嫔妾多谢姐姐。”我低声言笑。   她笑着轻抚了一下我的肩,这才施施然在槿离的相扶下往殿外行去。   而顺公公也未做停留,略欠了个身,一并往殿外走去。   只留下,这一殿的伤残。   伤残,嚼着这个词,我唇边浮过一抹淡漠疏离的笑靥:“王太医,不必先替我诊治,有医女照料即可,那三名宫女还请太医掀一下,是否要紧。”   我指了一下,云纱虽身有病又被仗责,仍跪于地上并无任何的松弛,倒是清荷,已瘫坐在地,靠看檀聆,满脸瞥是不掩饰的痛苦。   太医明白我的用意,忙返身替她们诊治伤势,我另唤了两名粗使宫女,一并打着下手包扎。   第一次,在椒房殿中,我觉到一种没有办法保护身边人的挫败感。   不管这三名宫女是否忠心于我,我身为她们的主子,任她们被人贵打,却一筹莫展,这种,是不是身为后妃必须要承受的一种挫败呢?   今晚注定,未央,夜无央。   甫把她们三人的伤势包扎完毕,并让小恩子吩咐粗使宫女将她们扶往后殿歇息时,医女也帮我在伤口上好药膏,我不知道我的伤口有多么严重,是否能不留疤痕,我也没有问太医或者医女,因为,我知道,他们是不会告诉我实情的。   泰H召仪点名的太医,自然该告诉的,仅是他的主子,或者,皇上问及。   与其听那些言不由衷的话,我还不如不问。   见太医和那名医女退下,小恩子搭了我的手,扶我往殿内歇息,这一晚,他的话,倒是比平日里多了些许:   “小主,您不知道,今日宸妃娘娘显是有备来的,专趁了这个空子,若非奴才去传晚膳,也逃不了一顿板子。小主,您说,怎么这祸就临到咱们宫呢?”   “小恩子,她们三人的伤势估计要歇一段日子,这期间,你多照应着。”   “是,小主。”他自然明白我的意思,我不喜在背后逞论是非,并且今晚我确实是累了。   我摒退他,一人独坐镜前,菱花镜中,终是要看到这伤口,即便,我还是无法正视。   纤指犹豫地轻抚上了药膏处,红红的一条,只不知,是否会留下痕迹,如果是,我真的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无怨,一定是不能的!   甚至于,我会恨宸妃   今晚,顺公公的解围,显见是玄忆的吩咐,待到顺公公回去,那么,琉璃殊簪一事,必是会落进他的耳中,睿智如他,只要传小卓子一问,便会知晓酒肆前的那一幕,如斯,我的隐瞒,岂非欠了他口中的那一份‘真’呢?   愈思心愈来寒,这份寒的来源,竟是归根于我的害怕。   原来,人不能撤谎,否则不旦用一个谎圆另一个谎是十分困难的事,当有朝一日被揭穿后,所得到的,或许仅是在意的那个人的不屑。   不管,这谎的初衷是否是善,谎终究是谎,成不了真。   略低了螓首,今晚,了无睡意。   月色,透过悬于轩窗上,此刻悉数放下的纱幔,只见得,隐隐透进的色泽也是灰的,这样的灰,把我的心境一并沾染,我不喜,递信手拿起妆台上的烛剪去剪烛花。   万籁俱静的夜里,小小的烛光是唯一的暖意。   只一剪,烛芯间跃出一团明亮的光蕊,一灼灼地,仿佛一朵玲珑的花儿,却不过刹那,便红到极处化为灰烬。灰烬处,俨然地,再有灼灼光华映现,许是幻觉?我凝神在看,那光华,正是那人的眸采。   他站在那,长身玉立,素雅的便袍,衬着脱尘的俊美,望向我,眼里太过璀灿,以至于我并不能分清,他到底此时想的是什么,我仅知道,我惶张地侧过脸去,不想让他看到容颜的欠缺,但,这一转,我握着烛剪的手却被那烛火舔烫了一下,手一缩,剪子坠地泠泠声起,我的手,旋即被他牵住,再退不得分毫,也掩不了我面容分毫。   轩窗窗棱的花纹借着那月光,硌在手臂上,细而密的缠枝绕蝠图案,枝枝叶叶蔓宛生姿,只是这姿是否依旧,这福是否依1日呢?   “又躲着朕?”他的声音里我辨不出任何的情绪,那里,是否有着淡淡的愠意。   “皇上——”我该怎么说呢?先解释为什么欺瞒他,还是先告诉他,我不要他看到我容貌有损的样子?   “朕说过,若无旁人时,唤我忆。”他的语音里,我辨出了有着柔情的味道是不容人置疑的清n忻明澈。   “可瞳儿今日骗了您,瞳儿没了您说的那份真……”   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为什么他牵我的手却愈紧了呢,那么地紧,仿佛怕一松手,我就会离开一般地紧。   “朕都知晓了。你瞒看胱努也是怕朕去处置那几名奴才,还有——怕朕怀疑你……不是吗?”   他避去一些话未提,他连这些都为我着想,怕提了,我会难堪吧。   这般地想,确是我又存了女儿家的小心性。   “嗯。”我颔首,借势将螓首俯更低。   “傻、r头,你若早些告知胱努朕又怎会有那些计较呢?不过今日之事,也是朕的疏忽,那琉璃珠,朕确实是不知其中的奥妙,只那罗裙,朕见你喜欢,也就由了你,只想着,既是逛街市,不必讲究什么顾忌,但回宫前,却是忘记让你换下,未曾料到,这宫里,始终还是让朕安不得任何心!”   琉璃珠,连他都不知道其中的典故,宸妃又何以得知,并且言之凿凿呢?莫非,她与北溟本就有着渊源?   他最后那句话落进耳中,宛然是带了几分凌厉:   “皇——不,忆,是瞳儿的疏忽,间接又连累身边的三名宫女,倘不是瞳儿一心念看出宫,未做妥善安排,亦不至于让宸妃娘娘如此动气。”   “你为何不与她说,是伴朕出的宫呢?”   “说与不说,其实没有任何差别,瞳儿不想让别人误以为瞳儿倚着皇上些许的恩宠,就动辙拿皇上去压看别人。但今日,却还是皇上又庇护了瞳儿一次。”   “唤忆。”他柔声纠正我一急又忘记的称呼, “今晚的事,若朕不让顺子来难道,你还真以为宫中的是非曲直,恁是公道二字可言的?”   “难道不是吗?”我略略抬起眸华,不过须尖,还是将脸埋低。   他牵着我的手,走近我,也不勉强,只将我纳进怀里,我借着他宽广的怀抱.正好掩去脸上的伤口。   “在宫里,若自己不争取活命的机会,只信着公道,最后,往往令人丧命的,就是这种执念。譬如今晚,若你被带往风仪宫,后果怎样,连朕都无法去想,自古,后宫、前朝从来就是相辅相成,哪怕如今,朕一统天下,却始终还有着顾忌,并不能做到随心随志。”   他说的这些,我听得不过似懂非懂,那些于我,本来好象从来就是遥不可及的,不过此时,却离得那么近,近到,我也嗅出他话语背后那些关于相辅相成后面的危险气息。   “忆,不管是否会赔上命,只要在你身边,一切,都让瞳儿甘之如怡,但一一”我略略叹口气,犹豫着是否要说出口时,赫然,殿外传来急促奔跑的步子,接着,是小卓子的声音带着慌乱地在殿外响起:   “皇上,珍妃娘娘见红了!”   作者题外话:亲们,前几章确实有疏漏,今天赶完这章,又是半夜了,觉得好象有点低热了,明日如果还能写,肯定也是后半夜更新了,各位亲不用等。   果然身体越来越不行,雪会努力加快速度的。谢谢各位亲。   第六章 下毒   玄忆拥住我的手随着小卓子这一声通报还是松开了,我心底并没有多深的失落,因为,这是一早清明于心的事实。   占据他心底最重位置的,始终是那一人啊。   早就明白的事,如果我此刻还要让自己有多么失落的话,不过说明我也和那些女子一样的善妒,一样的不知足了吧。   不会企求遥不可及的东西,一如圣恩,奢望占据他全部的情感,注定会在比较中不开心,不幸福。源于,期许和落差之间的距离是最让人难耐的。   所以,只要握住眼前他待我的好,我就会满足地觉到快乐、幸福。   哪怕未来怎样变转,不去想,更能释然。   “忆,快去吧。”说出这四个字,声音柔软。   我的脸本来一直俯低,随着这句话,稍稍抬了一下眸子,想把今晚他的样子,能多看一眼,如此,即便他去了倾霁宫,至少,我还有存于眼底的回味。   可,他并未立刻转身离去,手仿佛要触及我脸上的伤口,隔了一分的距离仍是停了下来:   “她竟下这么重的手!”   他的声音不复温柔,带着几分的不悦,更多的,是怜惜。   “娘娘亦是无心的,误伤瞳儿的脸罢了,”有他些许的怜惜,真的,就够了, “忆,快去吧。”   我再次请他离去。   其实,我是有私心的啊。   我宁愿是在我说了请他去倾霁宫后他才离开,也好比他就这么离去,心里会放得开一些。   反正,他今晚必然是要去的,我就愚人自娱地,让心里好过一些。   当然,我更不愿让我和他剩下的时间都被宸妃之前的言行所占据。   他若因这件事,去贵罚她,那么,我将树立的不止是一个宫中的对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他若因这件事,仍对宸妃网开一面,那么,我真的能不计较吗?不能,我知道,我必会有所埋怨。   进退维谷的事,还不如,也由我来放,纵然,并不为博什么贤惠的美名。   “启驾。”他朗声吩咐。   在我以为他要转身的刹那,他却又拥住我,这一次,他的吻轻轻浅浅地落在我的额际,暖暖的,淡淡的,萦着他唇上的芬芳,有那么瞬间,我的神思陷入一片惶恍中,待回过神来,他的身影还是消逝在了殿内。   额际的暖意未散,手臂的暖意也未散,好象他没有离开,仍是拥紧我一般。   眉心微蹙,骤然发现地上映看一个影子,那影子悄无声息地来到殿内,我竟没有丝毫的察觉,若不是粗神久了,偶一抬眸,或许,那影子还能藏匿更久。   难道是景王?只有他,总会不期然地出现在我身边,但,今日是他大婚的日子,即便珍妃见红,新娶的景王妃为其妹妹,也不会深夜入宫相伴啊。   我骤然转身,只看到一道白影从殿门外啉地窜过,再定晴看时,仅剩树影摇曳间的森冷莫名。   殿内燃了几枝烛台,此刻,徒添了一种诡异的气氛,仿佛那些烛影每一摇离间,揉碎的不止是影子,还有人心,在这万籁静寂下,一寸寸被蚕食。   一个人待在空旷旷的殿里,莫名让我心绪不静、有些不安。   系上披肩,往殿外行去,值夜的是一名粗使宫女,此时,有些昏昏欲唾得值在门边,若刚刚那白影真的是人,恐怕她也是看不到的。   我的丝履声稍重地迈出,行至她跟前,她才惊醒得抬起脸:“小主,有——有何吩咐?”   粗使宫女一般是不会当值殿前的,往日做的也都是杂役,所以伺候殿前,自然战战兢兢地。   “你提了宫灯,陪我到后殿。”   第一次,发现未央宫入夜后,是如此的阴寒,有这个宫女陪着,倒也是好的。毕竟刚刚的白影,那么真实,应该不是我的失神眼花。   “是,小主。”   缓缓走到后殿,浓郁的中药味浓郁地圳、面而来,后殿分成若干厢房,专供宫人居住。   因未央宫中并无其他后妃,我位份又低,所配的宫人并不多,所以除粗使宫女外,诸如云纱等近身宫女瞥每人可独自居一间厢房。   我望去,惟有一间厢房还隐约亮着灯,里面有医女的身影在忙碌,佟儿明日方回宫中,这名医女显然并不是她。   粗使宫女赶在我踏进厢房前替我打开那扇门,门甫开,我便看到云纱侧卧于床榻,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   平索我对她却是不关心的,不然,方才就该瞧出这是她的居所。   曾几何时,我们同为宫女于昭阳宫的纯粹日子,已然一去不返。   “参见小主。”那医女瞧我进房,匆匆行礼时,手上还拿着半湿的绵-1,。   “她怎样了?”我压低声音,问。   “回小主的话,风寒转成高热,再加外伤,情况不是太好,所以王太医命奴婢在这照看着。”   我走到云纱跟前,她睡得并不安稳,眉一直皱得紧紧地,唇半张,似乎在货力地呼吸。   她不过是效忠她真正的主子,所以这责打与我是没有关系的,我不必内疚,更不必自贵,我今晚来看她,不过是殿内太阴暗,不想一个人待着,也不想胡思乱想关于玄忆启驾去倾霁宫的种种。   “药换好了?”我问那医女。   “是,刚又换了一次药,眼见看高烧不退,奴婢用湿巾覆额,希望能有效采“   o   “你先下去歇一会,有我在这即可,若有事,再传你。”我淡淡道。   “小主,这怎么使得?”医女有些惊讶。   “下去罢。”   我并不想多说什么理由,只想待在这里而已。   “是,小主,若有事您再传我。”匡女将手里的绵巾放入一旁的盆内,对那粗使宫女说, “记得若这一1】子热了就得换一块替她敷着。”   说完,她躬身退下。   这宫里,每一主宫都有专用的药房,未央宫的药房,距离后殿不过十几步之遥,所以,若有紧急情况再传她,亦是来得及的。   我的眸华望了一眼仍神智昏沉的云纱,与其让粗使宫女替她换这绵巾,还不如我来,也算是我待她不薄。   纵然,她的伤,是由于她的愚忠所造成。   捋起袖子,将那绵?巾复用水搓了,指尖敏锐地觉得水温已有些高。   “你下去换盆水来,要现打的深井水。”我吩咐那粗使宫女。   她喏声,端着盆子下去。   我坐到榻边,云纱的身上盖了几床厚厚的棉被,这使得她有一只手伸到了被外,我握着她的手放入被内时,她的手却骤然一紧,反抓着我的手,犹如滚烫的烙铁一样从我臂上烙进,嘴里无意识地开始有轻轻地呓语传出:“不要……不要……不……”   她好象陷进梦魇里,不停地轻喊着,头开始摇晃,眼角竟有晶莹的泪珠子滚落,她抓着我的手也越来越用力,不长的指甲硬是深深嵌进我的肌肤内,我有些不悦,想抽手离开,却听她哭喊出另外一句话:   “王爷,求求您……不要……不要……”   她终于开始接近失声地痛孔努我不明白她为何骤然如此地失态,这使得我不由用另外一只手里握着的绵一干】去替她擦拭崩涌而出的泪水,可越拭,泪水却流得愈多。   “求……求您……放了……奴婢……”   “云纱.醒醒!云纱。”   我放弃替她擦拭泪水的动作,这于她的眼泪根本无济于事,而,不一会粗使宫女定然返回,我开始担心,她继续呓语出更多不该说的话,这些话,或许,将会因着第三者的在场,导致不该有的是非发生。   “啊!”她骤然喊出一声尖叫,这声尖叫是如此的犀利,划破穹空,刺进我的耳中,让我猛地一个寒噤,随后,她终于不再哭喊,安静地躺在那里,宛如一具没有生命的躯体。   连抓紧我的那只手也陡然地垂下,我轻轻把那滚烫的手放进棉被里时,身后,有鬼魅的声音响起:   “小主.水打好了。”   其实粗使宫女说话的声音不过是略带着怯意,是我自己方才的神经绷紧,才在这瞬间,与鬼魅联系了起来。   “放在那边,你也下去歇着吧。”我没有回首,吩咐道。   听她脚步声渐远,我才赫然发现,自己被云纱握紧的手上,起了一些红印子,还有些不知道是她的,拍,或是我的汗水,粘腻地缠萦在手心。   云纱气息微弱,干燥得有些褪皮的嘴唇倒是抿得紧紧的。   她的过往到底经历了什么?我从她的呓语里,隐隐觉出了一种不为人知的悲惨。   是的,我只从那惊恐的呓语里觉出一种意味,那就是悲惨。   ‘王爷’是否指的是景王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会如此的抗拒?   止了继续想下去的念头,我放下绵巾,用自己的丝帕濡了些许的水替她擦拭褪皮的索唇,她下意识地抿了一抿,我会过意来,用一旁茶盏里的水,少少地倒了些许在杯中,轻声:   “喝些水吧。”   一手微微地扶起她的螓首,由于她意志不清,所以扶起来,颇是费劲,饶是如此,她还是少许地依在我的臂弯处,喝了一些水,然后,复昏沉沉地倒在枕上这么一折腾,她身上发了一些汗,白色的中衣上皆是汗渍斑斑。我把被子愈紧地盖住她的身子,只这一盖,眸华却不经意地瞥到她右臂的白色中衣上隐约地蕴了一些红色,淡淡浅浅的,宛如把胭脂晕开涂于唇一般。   这是什么?   未容我细想,一森冷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倒是挺会照顾下人的。”   我确定这次绝对不是幻觉,甚至不用回首,我也知道身后说话的人是谁。   他,果然还是来了。   在大婚的今晚,他出现在了未央宫。   景王缓缓走到床前,伸手抬起云纱的脸,一手捏开她的下颔,手心一颗血红的药丸已放入她的口内,只轻轻一闭,甚至不用水,那药丸顺着云纱喉口的吞咽,饶是咽了下去。   “这是干1。么?”   纵然知道应该不是毒药,我还是问出这句话,应该是无话找话吧。因为从他进来的那刻开始,这里的气氛就开始变得尴尬,甚至于让人觉得不自在起来。   随着我这句话,他回身将目光凝向我:   “怎么,不好奇本王为什么大婚的今晚出现在此吗?”   “王爷一定有王爷的理由,或许,是不忍自己的暗人受伤?”   他薄唇划过一抹哂笑:   “倾霁宫有事,本王的王妃自然是放心不下的,你可知道,那一胎,不论对后宫,乃至前朝的关系有多重要么?”   那一胎与我有什么关系?不过是见证玄忆对那女子的深爱,所以我不要听我也不愿为这个耗费一丁点的心神。   我摇了摇螓首:   “这些不是我这枚棋子该用心的地方吧?”   他的手陡然捏住我的下颔,我轻唤了一声,以为他又要做甚么,他却只是凑近我的脸,鼻子轻轻一闻,皱眉:   “你脸上的伤怎么涂这种药膏?”   “是王太医配的药,难道有何不妥?”   他松开我的下颔,从一边的几案上兀自拿过绵巾才要沾那水,我轻唤:“以-——”   他顿了一顿,随手掷去那绵巾,解下自己贴身的汗巾,复沾了水,便往我脸上抹来。   原来他是要替我擦去脸上的药膏,并非是要亲自照顾云纱。   我竟又会错了意。但,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让我的恩维暂时陷入停顿中,那汗巾的力道丝毫不带任何的怜香惜玉,我只感觉皮都快被他搓了下来,他方停下手“痛!”我不悦地颦眉,但他的下句话,却让我的颦眉只转成了一丝惊愕。   “这伤药虽能治愈划伤,可,里面却独独加了一味极为罕见的黄肜。”   “黄肜?”我不解,但云纱说他热谙医理,我自是该信他的。   “黄肜可使皮肤逐渐敏感脆弱,小小的花粉就可使你这张脸彻底毁了!”   “王太医难道不怕被人发现,这罪名可不并不算轻。”   我并不是十分相信景王的话,毕竟王太医不过区区一太医,再如何,也不敢妄拿后妃的颜面来做文章啊。   “罪名?你真真是蠢钝!且不说黄肜连太医院的院正恐怕都未亲眼见过,所以无从断起,这敏感脆弱的转变更非一日之间,黄肜最大的毒性就是少许就能随着时间而逐渐侵蚀入人的肤底。”   “既是太医院院正都未见过,他不过一名太医,倒是熟识这味草药?”   “黄肜本属苗疆的毒草,若这王太医入宫前曾游医苗疆,自然会晓得,并识得采摘的窍门。”   他愈说我愈头晕,可,看他正色的样子,却并不象是诳我的。   真如他所说的话,秦昭仪名为救,实则却是暗下了毒手于我,我都不知。   这宫里的明里H音里的阴狠歹毒,不由让我的心里仿佛袱什么攫住一般,不甚舒服起来。   我讨厌这种明争暗斗,把智慧,乃至时间耗费在这上面,我不知道,会有什么价值。   难道君恩,会因嫔妃间的孰胜孰败有所转囝?   可,我亦清楚,这就是深宫的本质,这种本质不会为了任何人的不愿意所改变,我能做的,只是适应,并且,渐渐学会保护自己,甚至于——反击。   神思间,他的手复轻触我的伤:   “还好伤得不算太深,不至于破相。”   做他的棋子果真是有好处的,好处就是,不用担心自己的脸会有任何的损伤哪怕,如今,这枚棋子并非是一枚真正的棋子。   他从衣袖中取出一小瓷瓶,轻轻倒了些许在指尖,那膏体竟是碧绿晶莹的好看,和昔日他替我上的玉颜膏又是完全不同的颜色和味道。   “这是——”我没有避开他的手,任他轻轻涂在我的伤口上,沁凉沁凉,唯一担心的是这绿色会持久于皮肤多长时间,我并不愿意稍后离开这里时,脸如同那花间的菜青虫一样的‘娇嫩欲滴’。   他极慢极柔地替我涂看,并不接我的话,那一刻,他的专注,是我从未见过的,或者说,我之前每一次与他见面都是处在一种极其紧张的;I是态,全然不会象现在这般自然,宁和。   终于,他收了手,我琢磨看是否要说声谢谢时,他复倒了一小点膏药在指尖,随后,轻轻地,覆上我的唇。   我骤然一惊,立刻反射性地要避开他,他却极快地离开我的唇,语音恢复平素的冷漠:   “唇上的伤口明日就会恢复。”   这简短的一句话,却瞬间把我的心捶了一下,那晚他的邪肆,伴随着玄忆的神情,一并涌了上来,我重重地抒出一口气,把那原本已到唇边的‘谢谢’悉数地咽了回去。   他全然没有在意我脸上刹那笼起的霜寒,只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殿外昏黄的月华:   “今晚倾霁宫,怕是不得安逸。”   “想不到对宸妃娘娘的孩子,王爷也如此的上心——”   我冷冷说出这句话,却换来他的骤然转眸,那眸底,分明蕴着寒刀一样的魄寒,只一瞥,仿佛就要把我削杀怠尽。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不禁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第七章 吻心   “本王对谁的孩子上心,岂由得你来说?”景王冰冷冷地掷出这句话,语意凌厉。   我淡淡一笑,复回身,望看尚在昏沉睡梦中的云纱,未拭干净的泪痕凝结在她潮红的颊上,宛如一些旧时的痕迹,总是难以抹去,或许,抹去了,还是不会忘记。   而现在,她一心向忠的主子却在她的床前,除喂下那丸药后,再不见关心她的生死。   我看到,她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她是醒了么?   她这般费心竭力地用她的方式去爱这个男人,不过是愚忠。   景王,他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为什幺竟会如此地狠呢?   但,我突然有些明白过来,上一任的景王妃为何会在玄忆要赐秀女予景王时选择自尽,能让这么一个狠心男人许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那该是多么轰轰烈烈地一种感情啊?   这种感情容易把女子燃尽,所以付出命,亦不会说悔。   “王爷的心自然不是我说得的。只是可惜了云纱,心里却记着王爷。”   “本王没有心。”   他如我所料,冷冷地说出这句话,我侧转的螓首,只看到云纱紧抿的唇,如睫毛一样不易察觉地颤了一下。   “那王爷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昔日搪塞皇上的话,对吗?”   问出这句话,我不再看向云纱,转身,望着景王。   他薄唇上扬,深暗的瞳眸凝看我,仿佛要看透我话后的意思,少顷,方淡淡道:   “本王不敢欺君。”   “可你却欺了君。”我一字一字说出这六个字,是的,从他带我入宫开始就是欺君。   “你很享受和本王针锋相对吗?”   “我只想要你的解药。”   “什么解药?”   “息肌丸的解药。”   “这丸本身就是解药。”   “对,但那不过是解了毁容的毒,却含有麝香!”   “本王不会让你怀上他的孩子,这,不在棋局的部署内。”   “但你却让珍妃怀上了他的孩子!”情急中,这句话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他凝着我的眸子微微眯起,这一瞬间,他身上又有让我觉到危险的气息。   可,我却不往后避开,因为,后面没有退路了。既问了这句话,我就不容自己再逃避。   “你这么想要孩子?”   “珍妃是不是也是王爷部署的一枚棋?皇上曾说过,我身上的香味与她相似,也就是说,她应该也用了这息肌丸,但,为什么她在入冷宫两年后的现在,却有孕了呢?起先我曾怀疑过她是否容貌已毁,不过那晚,我看到她时,她的容貌分明完好无损,所以,这只能说明一点,息肌丸是有解药的。”   他眯起的眼睛愈渐渐深黝,这份深黝中,我看到自己的神情,是那么坚定没有任何的退缩。   许久,他方启唇,却只问了一句话:   “回答本王,是否真的那么想要孩子?”   我想要孩子吗?   我真的想要我和玄忆的孩子吗?   这个问题,在此刻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因为,好似离我那么遥远,遥远到,我不敢去想。   但,当他第二次透彻明白地问出这句话时,却不容我在回避。   是,我想要他的孩子   孕育一个和自己喜欢的人生的孩子,那么关于幸福,关于感情,才是一种圆满。   我原来,还是这么贪心,想要一个他的孩子。   后宫中,要一个帝王的孩子,是难于登天的。   所以,这是贪心。   也是我.终不能免俗。   腰际一紧,我骤然回神时,却发现景王用力地揽住我,他望着我的眼神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深沉,墨黑如漆的眸底,我看不清他此刻眸底所蕴涵的任何神情“或许,让棋子怀有本王的孩子,不失为一步妙着。”   我来不及有任何的思绪,也来不及有任何的反映,他紧接着,用最悠欢的语意,低低地凑近我的耳边,继续说出下一句,更为大逆不道的话:“这样……江山……关人……最后……都是本王的……”   他的唇离得我耳垂那么近,呼出的气息里,宛然皆是让我心惊胆战的话。   “你疯了!”我吐出这三个字,带着不敬,更带着气愤。   却蓦地发现,他的眸底都是笑意,笑得那么深,俨然是种促狭的味道。   不过,又是戏弄   曾几何时,他对我似真非真,让我愈渐看不透,或许,这样才是他所要的毕竟,若让棋子看透了他的本意,这枚棋子对于他来说,就太可怕了。   “果真是蠡!”他哂笑看说出这字,修长冰冷的手指宛如毒蛇的信子从我脸颊上抚过,我颈后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酥粒,但却仿佛陷进他眼底突然蓄积起的某种蛊毒中,动弹不得分毫。   “在这后宫,没有孩子,应该才会比较幸福,有了孩子,不仅将自己推进后宫血腥的浪尖,即便生了下来,最后沦为的,不过是前朝的棋子。”   孩子,棋子,他只这一提,想起他彼时说的话,我的心底才豁然清明,就如珍妃的孩子来说,怀孕五个月方被接出冷宫,难道在此之前玄忆竟会丝毫不知吗?   五个月,不过是玄忆有所把握,才选择在这个时机接她出冷宫,复其妃位纵然如此,今晚还是见了红。若熬过今晚,孩子平安涎下,又怎样呢?   珍妃的父亲是当朝太尉,皇后的父亲是当朝丞相,从我凤台择婿那件事上,就可看出二人政见不和,甚至是颇有较量的,这样,于迟迟未定的立储问题上必定再起纷争。   玄忆纵为少年天子,能一统天下,在有些事上却一拖再拖,譬如立储一事上未当机立断,殊不知,是耽搁还是不愿呢?   若他想要的是所爱的女子所孕育的子嗣为储君,那么必然是珍妃如今怀有的子嗣为皇嗣的不二之选。   “想明白了?”景王的话悠悠打断我的思绪,他凝着我,眼哞里清i闷无波。   明白又怎样?   我要他的孩子,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意味,真真如他所说,是个蠢字罢。   仅凭着自己的那份喜欢,就会想出这个念头,就会提这个要求。   他轻抚我脸颊的指尖略停,停在我的明眸下,语音渐低:“你的眼睛确实是最美的,本王有时候想,当初若不是见了这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目青,哪怕你再象珍妃,本王也不会于南越后宫留下你罢。毕竟,亡国宫中的女子,或许,才是最危险的。”   颈后的细细酥粒骤然随着他这句话转成彻骨的寒意,所以,他允得士兵侮辱亡国后宫的嫔妃,甚至充为军妓,临到头,不过是成全了另一场杀戮!   他是这般心狠冷血的人,我真能让他放下这些无谓的恨吗?即便这一切的理由,是为了玄忆。   “又想起什么?你的眼睛告诉我本王,你在怕,甚至,还带着些许对本王的厌恶。是吗?”   我从来没有听他用这种温柔的语调说话,哪怕这话中的前提是带着最阴暗的背景。   “王爷,要用什么条件做为交换,才肯给我解药?”   我真是执迷不悟的女子,怎一个蠢字了得,在他温柔的语调里,刻意不让自己去想他的残忍,再次问出这句话,带着几近卑微的恳求。   “没有解药!除非,你放弃容貌。”   冰冷地说出这句话,他收回停在我脸上的手,松开揽住我腰际的手。   他就站在最近,其实离我最远的地方,恢复冷漠倨傲地望着我,不再有任何的表情流露。   放弃容貌?闭上限眸,心黑和天黑的区别在哪里呢?   为什么珍妃可以同时拥有容貌,又能拥有孩子?   为什么,我一定要舍弃其中一样才能获得另一样呢?   我知道,这不是真正的答案,可,却是他给我的答案。   原来,从我决定与他定下盟约,换得最卑微的生,注定遗失的,就是这一生的不圆满!   睁开眼眸,我的眸底比他更加没有波澜,如同死水一样,我微微福身,径直往门外走去。   云纱,有他在,应该会没事吧,纵然她的主子显是并不在意她的伤势。   而且,我知道,她已经醒了,此时,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呢?   他的手却在我即将走到门边时陡然拉住我,声音低哑:“没有孩子,你才不会被任何东西牵绊住!圣恩看似隆盛,你却不能醉于其间,否则,最后被伤到的一定是你!本王不希望你变得越来越盎!更不希望——”   “更不希望什么?”我停住脚,步,转眸望向他,这一望,我竟绽开笑靥于脸上,既然流泪是种懦弱,那么不如换上违心的笑吧,“王爷,夜深了,请您松手语意淡漠,惟有笑容倾城。   我能觉到他握住我手臂的手在颤抖,他的内心也会有挣扎吗?还是,他不希望我这枚棋子陡然变得让他看不透?   清澈见底,哈哈,多么完美一个形容,原来,因为我的蠢,才让他留下我的命,才让我一步一步自己选择走上这条两难的路。   还不放么?   “王爷,听闻您医术精湛,难道宁愿在这耗费时间,也不去倾霁宫保住珍妃娘娘的胎儿?毕竟,您和林家现在,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语意悠悠,淡然的眸华却始终凝着他脸上瞬息的变化, “既用了息肌丸,又好不容易得了这胎,想必王爷功不可没,若在今晚功亏一篑,岂——”   未待我说完这句话,他冷漠的眼神蓦地转狠,用力狠狠一甩我的手臂,那力竟是蕴了十分,我措不及防被他甩掷出去,正撞到前面桌子的一角,小腹一阵疼痛,我不紧颦紧了眉,再做不得声。   我本无意的一句话,难道有戳了他的痛处不成?   莫非——我的思绪没有办法继续想下去,因为疼痛,小腹好痛他眼见我的身子顿荽下去,忙一个箭步冲上前,把我即将跌落于地的身子拥进怀里,语意里分明带了焦灼:   “本王不是有意……你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怎么了,见过心狠的,没见过对女子都这么心狠的,小腹愈来愈疼痛,这疼痛中竟带着锥入心扉的痛楚,我用力咬着嘴唇,想将疼痛的势头转移,但只摒得额角都沁出冷汗来。   他一手钳住我的手腕,我想挣脱,可他的手搭得那么牢,我完全挣不得。   “奇怪!你体内何时变得这么阴寒?”   他的语意里有着不可置信的味道,更有着一种震惊。   我不懂什么叫阴寒,我只知道,现在疼痛越来越锐利,只觉得身子要被撕扯开一样。   他打横把我抱起,将我平置在桌上,从袖管里取出一柄锋利的小刀,兀直握起我的手,在每个手指尖就是一割。   十指连心!这疼痛纵然将方才小腹的抽痛有所减缓,但我对他简直恨到咬牙切齿,他是疯了吗?还是割手割上了瘾?   “痛啊……你……”疼痛攫住我所有的思绪,连说句话都这么艰难。   “别动!”他语音低沉,带着不容拒绝的坚硬。   这时,我才看到,十个指尖沁出的血珠子竟然是黑色的,全然不是殷红的鲜血。   他眉蹙得那么紧,紧到眉心处形成了一个川字,他也会紧张吗?紧张一枚棋子?   我很佩服我自己,疼到这种地步还有心思在研究他的皱眉,直到放下匕首抬起眼眸望向我时,眼神里分明真的带了紧张:   “竟然会有人下这么狠的手!”   他一字一句说出,分明带了狠厉的绝决。   “呃……”我发出一个单音字,难道说,我的身上除了王太医所赐的药膏外还有其他人下的手吗?   什么时候开始,我这个‘替身’也受到躲在暗处那些人的如此‘礼遇’呢?   泰昭仪?   还是,那隐藏的更为深的黑手呢?   “竟能算到本王会用绿晶膏医你,事先在你血内下了一种毒,这种毒至阴至寒,得黄肜相辅,便能掩藏毒性,但倘若遇绿晶膏中的主药绯牮,则会刺激诱发毒性,若遇外力,或气血上涌,便会借势侵入人的脏腑。”   他说的很是玄妙,我虽对药理根本一无所知,但亦听明白,这招恐怕真是螳{!|}|E捕蝉黄雀在后。   毒性该早就潜伏,这背后的黑手,不仅算到王太医会用黄彤,更算到景王会用绿晶膏,若刚刚不是景王这一甩,倘是有朝一日遇外力或气血上涌,身边无景王在,应该会轻易要了我的命吧。   这一环,步步相扣,每一扣都被那黑手算计在内,让我除了心惊之外,更添了一种难言的苦涩。   或许从我被封采女那日开始,这黑手就开始筹谋了吧。要的,可能不光是我的命,而是我的命所牵连到的人。   景王仿佛看透我的所想:   “绿晶膏仅本王所有。因为主药绯牮只在本王的药固中尚有几株。”   他见我仍未恢复,看了一下我的指尖,道:   “放血只能延缓毒性侵入脏腑,若要根治,本王也无十足把握。只能暂时替你续命。你可曾记得,何时接触过不该接触的东西?”   我摇了摇螓首,他见我一脸恫然,自嘲地一笑,叹:“你这么蠢,若知道,倒是省了本王的心!”   倘若刚刚并没有一撞,那么此刻,我的气血必定也在他的照拂下如约地上涌。他并不理会我神色的不悦,从袖中拿出方才喂云纱的药,取出一颗,便要喂我,我侧过脸,我不信这世上会有一种药,任何病都能用,若有,也仅能说明景王暂时拿这个来唬我,生怕我担心会毒发,心有忐忑罢了。   “这是续命的,你要吃便吃,若不吃,这屋子你都出不去!”   他真以为我是食那嗟来之药的人吗?我倔强地依旧侧着头,倘我连这屋子都出不去,那也只能说明他医术并未到精湛的地步。   他见我这样,蓦地微微一笑,一笑间,取出一枚药,含到自己的口中,我眼角余光看到他这一举动,心下骤然明白他想干什么,在他俯低身,想要占我便宜时,我迅疾地将脸扭到另外一边,他未料到我会如此,自然没有得逞,我心下一得意,不禁神经放松,唇际赫然被他的手一推,一枚药丸竟已落进口中,他用两指轻捏我的下领,那药丸不受我控制地滑落进我的腹中。   药丸入腹,宛然一股清采滋润,那撕裂的疼痛,顿时缓解些许。   世上难道真的有所谓的灵丹妙药吗?   他站直身子,望看我,沉声:   “在本王未替你根治余毒前,你切忌不得食阴寒的食物,另,若有来历不明的物品,也一律不得再用。”   他说出这句话,眉心仍是蹙紧的。   我知道这毒性必然十分了得,否则以他的性格,断不会如此神色凝重。   疼痛缓解,我稍稍从桌上撑起身子,人仿佛大病一场般无力,不过方才一刻身上的罗裳皆被汗濡湿,连发髻都凌乱几许。   他望了我一眼,终于还是走近我,打横复把我抱起,我一惊,难道他真的不顾被人看到,要送我回殿不成?   他丝毫不顾我想什么,也不顾会被人瞧见,抱起我,手推开屋门,径直走进未央宫的后院中。   今日的后院,分外的冷清,月华惨白地映照在树影后,连一丝声响动静都没有,他抱着我,大踏步地走向椒房殿,我在他的怀里,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的独断独行不是第一次,但在今晚,却是连后果都不顾。   直到踏进椒房殿,他把我放到床榻上时,映着昏黄的烛火,我才说得出一句话:   “王爷.你——”   “不会有人看到。”他镇静自若地说出这句话,一旁的烛台上,蜡烛快要燃尽,他望了一眼,只回转身,从一旁的蜡烛柜里,拿出几只蜡烛,一枝一枝复换上,满殿的昏暗因着新换的蜡烛才添了几分明亮。   做完这一切,他才继续望着我,道:   “未央宫是一座死宫,入夜,除非主子有命,否则没有一名宫人会擅自走动。除非.是不怕死的。”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起初本王也很怀疑,为什么他会赐你入住这一宫,明明知道这里不详,却还是为之。”他缓缓道,修长的身影在殿内拉下一道暗暗的影子,却是添了这空寂里的几分生气, “不过本王渐渐有些想明白了。墨瞳,你切记,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相信帝王会有感情,若你执迷其间,到头,赔上的会是你一直最视若珍贵的性命。纵然,本王看得出,你已经逐渐不珍视自己的命,本王还是要告诫你一句,帝王,不是用来爱的,握住他的权势,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这才是聪明女子该做的事。”   他为何对我说这些,为何让我的心里闪过一丝的疑虑?   他本来就是擅长谋心的人,这么说,不过是想让我对玄忆寸了戒心,不违了做他棋子的本份吧。   即便这里是死宫,我也偏要在死宫里活出属于自己的一条路。   “早些歇息,本王也该走了。”   他暗淡地说完这些话,袖袍一挥,一道金色的亮粉闪过,空气弥漫着一种别样的甜香,我在这种甜香下,思绪瞥归于一片静好。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粉末,只知道,这一梦,睡得再无烦扰。   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殿外的乌鸣声中,我睁开双眸,昨晚的一切仿若一场梦,但十指的一点星红,让我知道,那是真实的存在。   这一日,宫内注定不会太平,珍妃见红,经过太医院院正,及两名副理院判一宿的忙碌,终是保住了子嗣,奏上的因由是珍妃身体赢弱,加上倾霁宫偏于湿潮,才会在秋霜起时,动了胎气。   当日,玄忆就下诏,珍妃暂移居昭阳宫远思殿安胎。   此诏下,六宫皆哗然。昔日,我不过是宫女居在偏殿泰然殿,而这远思殿却是毗邻昭阳主殿,甚至比承恩殿更近昭阳主殿。   但,更令六宫震惊的是另外一道圣旨,同丘祭天渐近,从即日起,玄忆将斋戒一月以视恭诚。   囝丘祭天每年冬至方会举行,如今不过是十月的光景,却颁下这道旨,无疑是为了陪伴珍妃,不再翻六宫的牌子罢了!   珍妃的隆宠,在此时,终于更可见一斑。   而这些,我不能有任何的计较,朐中再闷,我也仅能笑着对菱花镜中的自己道:   “忆是不会忘记瞳儿的.一定不会忘记!”   我不知道这样笑着说,能让自己坚持多久,只知道,从那一日开始,玄忆再没有来看过我一次,直到清荷,檀聆的伤势恢复,云纱也能当值殿前,他都没有驾临过未央宫。   这里,真的,威了一座死宫。   每到晚上,我听着近冬风声的呼啸鸣-咽,常常会恐惧到把锦被捂住脸,才能在战战兢兢中睡去,那晚的白影更如梦魇一样的反复出现。   我真的很怕,玄忆,你忘记瞳儿了吗?真的忘记了吗?   这种惧怕愈来愈深,逐渐超过我体内的寒毒,寒毒能要的,不过是命,而玄k要的去,是我的心啊!   人无心,同样,不能活   而每次嘱咐我小心谨慎也成了他必说的一句话。   景王每膈七天逢云纱值夜就会来一次,每次都是深夜来,替我诊完脉相,再用各种古怪的药丸吩咐我服下,每一次,他的神色都很凝重,是我的寒毒又重了一层吗?   难道,那个幕后黑手还要再对我加害吗?我死了,这一条命,对那黑手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想不明白的问题,我现在选择不去想。   随着时间的流逝,右肩下的伤痕终于愈结成了一块狰狞的伤疤,那一日,沐浴完后,在铜镜中我看到这狰狞的表相时,不由深深厌恶起自己本引以为傲的身体,檀聆恰伺候在侧,看到我眼底的不悦,不由轻声道:“小主若是不喜,檀聆倒是有一法子。”   “说。”我的言语在这些天,变得越来越少,脸色也越来越苍白。这些转变虽然并非在一夜之间,确是真正的发生,因为那个人,那个深深驻进我心里的人原来,我始终做不到不嫉不妒。几夫俗子,是无法脱离这七情六欲的,所以才会作茧自缚,无法看透。   “若是在这瑕疵上刺以小主喜欢的图案,不仅可以掩盖这不足,更能添了别样的娇柔呢。”她巧笑盈盈地道。   “剁图?”   “也叫做纹绣。”她禀道,“纹绣所需的颜料,是奴婢家中以前常制的,所以对纹绣,奴婢也略通一二,若小主信得过奴婢,就由奴婢替小主来纹着身,小主只需选择喜欢的图案予奴婢就可以了。”   手抚上那疤痕,若是能以图案掩盖,确不失为两全其美的办法,纹什么图案呢?余光瞥到因沐浴,而置在一旁的那枚银制合欢花簪上,我指着那簪,心下主意已定:   “就它吧。”   檀聆的目光随着我的手一指移向那银禧,赞叹道:“这合欢花倒是最配纹绣的。”   “就现在.你替我纹。”   “小主,纹绣最好是分几日完成,因为会比较疼,一般人是无法吃得消连续纹完的。”   “不,就今日,你替我纹完。”   再疼,都比不过心疼,心如果麻木了,再怎么疼,都感觉不到了吧。   我不知道自己的心此刻是否已经麻木,所以用纹绣来试,不是一种三全其美吗?   我唇边浮过同样苍白的笑意,在檀聆准备好工具后,伏身卧在紫檀木凉榻上摒退所有的宫人,包括近身伺候的清荷,我都让她退至殿外,我不想任何人看到,在纹绣时有刹那的脆弱,因为,我知道,那处疤痕的地方,是直通我情感某处的脆弱。   她先用毛笔勾勒出一副大致的合欢花图,随后,用银针在烛火上先进行消毒,接着银针顺着那勾勒出的图,一针一针,沾着血色一样的颜料刺进我的疤痕处,我能体味到那种疼痛,密密匝匝地布满我那处肌肤,纵然额上冷汗不停,但我始终没有吟出一声,我只是伏在那,双手紧紧地握住,忍住这些疼痛,因为我知道,我还能感觉到痛,那么我的心,还是在的,并没有麻木。   玄忆,你曾说要为我在这未央宫栽满合欢花,但我怕柬了它的自由,所以我不要。   如今,我让这花盛放在我的右肩上,因为那里,是你我情感最初的萌茅,也是我心底一处永远的柔软。   那一处位置,仅有你会看得到,除了你之外,任何人都读不到那花的嫣关。   因为.这一切只为你   当右肩下绽出一朵妩媚绯红的合欢花时,我伏在凉榻上,终于松开一直紧握的手。   檀聆拿着菱花镜,我稍抬起螓首,看到,那血色的美丽时,我的唇边,除了绽出一抹同样灿烂的笑意之外,竟再说不出一句话。   由于纹绣完,越须俯卧于榻,所以,我一连几日,都用这种姿势入眠,由于是俯卧,所以睡得并不深沉,稍稍有脚步声,便会惊醒。   但,除了近身值夜的宫女之外,这死寂的椒房殿是不会有其他声音的。   第三天的傍晚,因纹绣地方炎症感染,我还是发了高烧,昏昏沉沉中,仿佛有人走近我,这么晚,只有景王吧,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人会在我入睡时擅走进我的榻边,算着日子,离上次他来,正好也有七天的时间。   “我……没事……”我闭着眼眸,眼帘重的我想睁开都那么费力,那么,我干脆就省些力气吧,反正我也不想看到景王那张自以为是、淡漠寒冷的脸。   只是,我这话说得断断续续,不知他是否听得明白。   浑身很烫,右肩下那处地方更为灼烫,此刻我很希望能有一块冰二降那里的温度消降,不过还未到冬天,哪里会有冰呢?   昔日南越梅宫曾让我备受摧残,如今,我却真的逐渐走出了那份阴影。   那人没有离开,手柔柔地替我将垂落于脸边的发丝掠开,这样,滚烫的脸至少得了一丝的清明,那只手仿佛要将我俯卧的身子抱住,让我正卧,但甫一碰到我右肩的位置,我还是忍不住唤了一声:   “疼!”   那手稍稍滞缓,终于还是掀开我的中衣,景王,他真的越来越放肆!我心里起了一丝怒意,不由喊:   “住手!放肆!”   可,那只手仍没有停下,虽然放弃将我抱到一个正确的入眠姿势,却分明轻轻地触着那朵合欢花周围的肌肤,以一种温柔的力度,仿佛,要将那朵合欢的轮廓映进心里一样。   他今晚来是替我治毒,还是趁我之危,又要欺负人呢?没看到我病得快死了还这样,发烧再着凉,真以为我的命那么硬啊?   我努力峥开眼睛,带着愠意,道:   “王——”   眼前的那人,竟,不是景王   是他   玄忆   在膈了三十五日零一个时辰后,他终于又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有些佩服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听着滴漏,算出他有这么长时间没有来看过我。   整整一个多月,他终于来了   他瘦了好多,这一个多月,陪伴珍妃,也是那么辛苦吗?   “王什么?”他柔声问,我才意识到差点失言,若我在他面前喊出王爷二字后果如何,我不感去想!   “皇上——您终于来了——”   王和皇发音极其接近,纵然我不能确定他是否心存疑虑,我还是说出这一句话,带了九分的真情,一分的遮掩。   这样,他是否就能真的相信,方才,不过是他听错了呢?   可,我也知道,彼时我是带着愠意喊出那一字,我对他,却是不会生愠的。   “是,朕来了,瞳儿,你怎么病成这样?这背上——”   我微微笑着摇了摇头,轻声:   “这是瞳儿的合欢啊,您说过,要在未央宫栽满合欢,但瞳儿要的是自由的合欢,这里——”我粉脸微侧,语音更低, “就是属于瞳儿最自由的合欢。”   因为看到他,我本来没有力气的身子竟然奇迹地有了些许的生气,连说话都连贯起来。   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心情并没有因为这些天未来有丝毫的埋怨。他能陪我的时间,真的是很宝贵,也很有献努所以,我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情绪表露上,我要他每次看到我,都是快乐开心的我,这样的我,是与后宫其他的女子所不同的吧?   这一份不同,是否能让我吸引他更长的时间呢?   我仍是淡淡地笑着,只有我知道,这份笑后面,是我对我自己的不屑。   为了一个喜欢,我终于放弃自傲,变得如此谨小慎微。   “瞳儿!你可知纹绣多么危险,如果处理不当,你的这条命还要吗!”他的语意里分明带了焦灼不复平静。   “不会有事的,你看瞳儿现在不是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只是今日早起贪凉,才感染了风寒,明日就一定会好的。”我突然用锦被捂住自己, “皇上,您离瞳儿稍微远点,瞳儿怕风寒感染到您,就不好了。”   就不好了,是啊,就不好了,感染到他,万一再感染到珍妃,我是抵不起的啊,所以,玄忆,你离我远一点,远到,那份距离,我看得到,就好!   不要让我看不到,我其实只要远远地能看着你,就会很满足,很幸福。可这整整一个月,你却连这点点的幸福都吝啬给我。   我不求能分得多少你的注意,只是,不想就此被你遗忘,不想!毕竟,你答应过.秋凉不纨扇啊   眸底很热,那一丝丝的热气涌了上来,让我分不清,是高烧所致,还是眼泪眼泪?好陌生的一个词,我真的要在他面前再一次流泪吗?   想流,是否真的可以流?毕竟,或许我剩下的日子真的不多了是,从每次景王蹙紧的眉中,我知道体内的寒毒不容往乐观的方向去想,所以,倘若珍妃还能陪着他好几十年,或许,在下一个秋季到来时,我就已经不在了。   这样的死别,我还能接爱吗?在我深深陷入对他的感情后,我真的还能用死别来划上所谓的永远回忆里的落幕吗?   一滴,两滴,三滴,我的泪坠落在我的撵前面的手背上,不过须炎,在他的声音没有响起时,就沁进那白皙的肌肤里。   “瞳儿!如果朕能帮你分担掉这些许的风寒,就由朕来替你分担!”他骤然把我拥住我的肩膀,在这份骤然中,又小心翼翼地避开那处伤口。   在我转眸的刹那,他的吻落到我的眼Ⅱ青上,然后,温柔地替我吻去那些泪水泪水,是涩苦的吧,我不要他从我身上尝到这种味道,所以,我躲闪,可他却不放,执意地将那些涩苦一并吻去,我的心里,是否就能也将这些涩苦淡去呢?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泪,终于渐渐止住,他的吻却还不停下,径直落到我的唇上,我惊愕地要推开他,我是生病的人,我不能把这病传染给他,否则,他若龙体违和,我无法原谅自己,可是他却执意地加深这个吻,听得见他的鼻息,粗嘎沉重,夹杂着我紊乱轻浅的呼吸,这个空寂的死宫,也一并被这些沾染地生活起来。   他第一次吻进我的唇齿中,我卸下所有的防备,他的吻里,我甘愿沉醉、甘愿沉沦,在这样悠长缠绵的吻中,我触到他的心,他的心里,其实,是有我的。   我不再怀疑   这一个月的等待,今晚,是绝望中的希冀。   许久许久,他怕我这样的姿势会累,才离开我的唇,唇际有些许红肿,我的眸底一片晶莹,凝望着他,没有办法说出一句话,他看着我,眼底满是疼惜:“瞳儿,不要再这样伤害自己,朕——会心痛。”   他会心痛?可,我这不是伤害啊。   “皇上,这不是伤害,真的不是。”   “唤忆。”   “忆……忆……忆……”我再次一叠声地唤着他,是否这宫里他只容我这么喊他呢?   现在,此刻,我只姑且这么认为吧。   我充盈着笑意的眸子对上他的,里面满满都是忘记伤痛和高烧的甜蜜,可在这甜蜜的视线中,我惊愕地发现,帘后,一道身影那么地明显,那么地清晰那身影上的眼神,是带看凌厉的恨意……   第八章 珍妃   那身影绕过帘子,一步一步向床榻边走来,而她眼底的恨在我下一次的凝注间已变成小心恭谨的样子:   “奴婢参见皇上。”   “嗯。”玄忆应了一声.免了她的行礼。   “小主该用药了。”   她无诏入殿,本属失礼,但此时,玄忆却并未计较于她的失礼,回身,亲自执起她托盘中的药碗,用手背一试温度后,才用调勺舀起药汁至我跟前:“臬……”   他只简单的一个字,但,却让我没有办法拒绝他的好,纵然,帝王亲自喂药在后宫中是宠,亦是祸。   可,我不想再让自己有所顾虑,这命都朝不保夕,我何必在此时仍顾念着其他呢。   略侧了螓首,我轻抿药汁,本是苦涩的药汁入唇,竟在苦涩之外,宛然带了一丝的甜蜜。   因为甜蜜,所以他喂我的每一次,我都喝得很快,一碗药,不过一会便已见底。   云纱递上丝?巾,他执了替我拭去唇边一些药渍,才要取一边的蜜饯,我却摇头:   “不苦。”   他收了手,淡淡望了一眼伺候在旁的云纱:   “小主的病是何时起的?宣了哪位太医诊治?”   “回皇上的话,小主今日用了晚膳才发的热,因宫门落了锁,只传了值夜的张太医。”   云纱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的异常,仿佛刚刚那抹带着恨意的目光并非是来源于她,拍,或,她的鹤努本就是向着我。   “传朕的旨意,让李副院判来瞧一下。”   宫中的规矩,正二品以上的嫔妃有对应负责其玉体的太医,每晚一旦四门落锁,也只有这些嫔妃可从角门往外传那些相应的太医入宫诊治,其余的嫔妃,仅能传当晚值夜在宫内的太医,并不能擅作外传。   他为我破例不是第一次,这一次,我不想拒绝他的好意。我能握住的,越来越少,那么就让我再多握住这一些吧。   “是。”云纱喏声,往外退去,她的眼神里只是奴婢对于主子最恭敬的态度,刹那间,我甚至怀疑,之前是我看错了她的眼神,可,我也知道,我并非眼花,并非……   殿内,又仅剩他和我,他轻轻替我把锦被盖住身子,柔声:“先睡一会,待太医来了恐怕要有一阵子才能歇下。”   “忆,您陪瞳儿?”这句话是以往的我绝对不会问的。   我真的,变了。   越来越在意,越来越不合得放。   “嗯。朕就在这.陪着瞳儿。”   学着他的样子,淡淡地笑,我尝试让自己的心境开始变淡,只有愈淡,我才能愈不深陷,纵然,如今的我,已陷得恐怕早不知几许深了。   “明日还要早朝,忆,早些安置吧,有方才那句话,就好。”   我闭上眼睛,声音渐轻:   “瞳儿确实困了,云纱伺候着,您不必担心,若真让您陪在这,瞳儿怕自己的福反而会越折了。”   “是朕欠你太多,连你病了,朕现在才能来探望,瞳儿,真的不怨朕吗?”   怨吗?我当然会怨啊,我不是圣人,不过是让自己不去触及这份怨,所以久了,我也就忘记怎么去怨了。   “瞳儿忘记怎么去怨了,怨,或者不怨,其实改变不了任何东西,不过是让亿厌烦瞳儿。忆,早些回宫吧,夜深露重,不用陪着瞳儿了。”   我伸出一只手,摸索地碰到他的衣襟,他握住我冰冷的指尖,轻声:“待太医来了,朕再走。”   景王那日所说的话,又突然出现在脑海里,未央宫是死宫,是不祥之地,所以他才赐居这宫于我?   那为何六宫的后妃大部分都把这看做是殊荣呢?还是,连她们都不知道,这‘死’字从何而来?   这禁宫有太多的秘密,每个人也有太多的过往,我好累,真的累……   “瞳儿……睡吧……”   他的声音好似催眠一般,我昏昏地睡去,睡得很沉很沉,连太医何时来都不知道,再醒时,已是第二日接近晌午时分,低热应该退了,浑身除了无力,并没有不适的地方。   他咋晚来过吗?我有些疑惑,原来,心底越是在意,越是不敢去相信一些明明就清楚于心的事。   “小主,您醒了?”佟儿躬身进得殿来,她笑得很是灿烂,一边道,“咋晚皇上吩咐,把奴婢从太医院正式拨到未央宫,日后专职伺候小主。”   他,果真是来过的,并且,还为我又做了打算。   “小主,昨晚李副院判开了方子,因您睡得熟,皇上吩咐今早再熬给小主用奴婢预估着小主差不多该醒了,方把这药熬姑,檀聆就唤奴婢进殿了。”   我这才看到檀聆有些怯缩地站在一旁,恁是刚刚都没有出声,见我望向她声音全然不似以往,带着怯意道:   “小主,奴婢不该擅给您纹绣的,害您生这场病,若给皇上知道,非赐死奴婢不可!小主!”   说到后面,她的语音里又带了哭音,身子更是‘圳、通’一声,跪拜在地。   “起来吧,是我自己身子薄,没想到区区纹绣也会诱了这病。”   “小主.您真好。”   我好?我若是好的,为什么却屡次被人暗算呢?   一个月的思量,我确定,这下毒功我之人,必在这未央宫内,并且清楚我和景王的关系。   但,我想不通的地方,却是用了这一个月仍想不明白。   第一点,这人竟事先能预知宸妃会损伤我的脸,并断定王太医会在药膏中混下黄肜,难道那人是先知,否则,怎么能把这一步都算到呢?除非,这一步本就是那人的刻意安排!那么,无论是宸妃,或是唤太医前来的秦昭仪不过都是局中的一枚被算到的棋。   第二点,我身上那味真正的毒究竟是下于何时,按道理,应该是下于黄肜之前,这样才借着黄彤掩盖毒性,让景王用绿晶膏救我,借此诱发了其毒。可,既然是之前,或许,只有一个人是有可疑的,她的可疑让我更加不明白,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第三点,既然那人很大程度是熟知我和景王的关系,为什么却不告于铺,前,而是部署出这么一局几乎造成景王错杀我的事实?这究竟是不是那人想要的结局,如果是,那么显而易见,已经失败,如果不是,最终要的又是什么呢?   所以,我只能暗中观察,到底,我身边的哪一人,是真正下毒手的人。   云纱?清荷?檀聆?   我最怀疑的,正是檀聆   她赠我的那口脂里是否就含有这毒?   所以,昨日我顺水推舟,让她为我纹绣,倘若我身上的毒再次加重,真凶自然就浮出水面。   可,咋晚,景王没有如期而至,来得,竟是玄忆,这让我有些意外,但这份意外让我也明白了,玄忆对我,始终是放在了心上的一处位置。   这么想时,连日来阴霾的情绪才稍稍地拔云见日,殿外的霁光和着佟儿手中端来的药,潋滟出让人迷醉的色泽。   我慢慢地将药喝下,药是苦的,并不如昨晚的甜,因为,咋晚有他   “珍{己娘娘驾至1 1”   骤然,殿外响起通传声,我一惊,捧着药碗的手几乎不稳,佟儿忙替我把药碗把住。   她?怎会来这未央宫?莫非,是昨晚玄忆的驾临让她不悦?所以,今日到此不过是兴师问罪?   我想起退思涧初见她时,她那冷冽的眸华,身子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纵是如此,我还是不能退缩,更不能避让!   她身看雪的绢裙,在一众宫女的簇拥间缓缓步进殿内,七个月身孕的她,走得很慢,步子也迈得十分细碎,甫进殿,早有两名老嬷嬷将一张宽大松软的金丝楠木椅端于殿中,她同样慢地坐下,确是离我保持了一段距离。   是呀,我身上有息肌丸,那日一舞,她该就已闻到那种味道,所以,彼时她以扇遮的,不仅仅是容,更是鼻吧?   “嫔妾参见珍妃娘娘。”我收回捧看药碗的手,从榻上起身,拜叩在地。   “起来吧。”她语意里,是冷漠,更是一种辨不得情绪的疏离。   一旁,檀聆忙扶起我,我站在原地,她并没有象皇后那样容我可再卧榻,我自然哪怕身子再无力,也是要站着的,不过站一会,我就不信还真柔弱得会晕倒o   “你们都退下,没有本宫召唤,不得入殿。”   “是。”一众宫女皆鱼贯退出,亦包括我身边的檀聆和佟儿。   “你病了?”她问,显是看到了佟儿出殿时手里端着的药碗。   “回娘娘的话,只是略感了风寒。”   “哦,怪不得昨晚皇上批完了折子,就来这看你,原是你病了。”她若有所思地道。   他来看我之前,该并不知道我病了吧。只不过是我病得忒是时候。   “墨采女,本宫在繁逝宫时,就听闻过你,本宫也很好奇,你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难道仅仅是容貌相似于本宫才得了皇上的几许垂怜吗?若真是那样,或许,本宫会更加相信皇上对本宫终是与众不同的。”   她的话很奇怪,难道,盛宠如她,心底还怀疑玄忆对她的感情吗?   “娘娘,嫔妾惶恐。”恭首说出这句话,我不愿揣测她的意恩。   “抬起头来.让本宫好好瞧瞧你。”   她的语音柔软,我缓缓抬起螓首对上她的翦水秋眸,那里,蕴着别种的妩媚,让人只一眼,便再移不开目光。   “嗯。那晚看不真切,现在看,倒真是象的,也难怪,这六宫,他吻过的女子,只有你!”   她看似漫不经心地说出这句话,让我陡然惊愕,我望向她,这刹那,全然忘了不得正视主位娘娘的规矩,而她也并不计较。   他只吻过我?怎么可能!其他不说,那日太液池的画舫上,难道,他没有吻澹台妲?!   她看着我的惊-降,仅是淡淡一笑,纤细的手上戴着与那份纤细并不相符合的缀着硕大翡翠的护甲,此刻,她的护甲轻轻地叩着椅子的扶杆,一叩一叩地,带着心思不定的间隙:   “本宫也是听袭茹提起,才知道这件事。亦是从那时开始,本宫知道,若再不出繁逝宫,或许,一切都将无法挽回。本宫不能由着曾经的倔强,亲眼看他一步一步远离,再不回头,所以,本宫愿意放下所有的身段,来换得回到他的身边”   o   她说得很慢,她的眼中满是女子对于幸福的渴望或者说是希冀,原来,她真的爱他!   之前,我的揣测竟是错的?我一直以为她是为了乐王才出的冷宫,恰没有想到,她出冷宫,却是为了玄忆   玄忆到底心里想的是什么呢?为什么珍妃的一席话,反让我如坠云里雾里?   这么云雾渐深,深到我无法辨别到底,谁说的是真的,或许,一切,不过是披着所谓真实表面的假相!   心里有些气堵骤然;甬上,我不自禁地用手捂住胸口,略略喘出一口重气,那堵住的地方.才好了些许。   也是这个动作,引起了珍妃的注意:   “墨采女,你手上戴的是什么?”   我看了一下捂住胸口的手,除却小指戴了一枚泰昭仪赠送的尾戒,其余并无不妥。   “回娘娘的话,是金尾戒。”   “墨采女,你的葵水是这几日?”   她淡淡地问,让我的脸一阵窘红,可,既然是她问起,我怎能避而不答:“回娘娘的话,月初才是嫔妾的信期。”   此时,早已是十一月的下旬。   “那你戴着这尾戒做甚?”她黛眉一颦,不过只这一颦,仿佛恍然大悟般“这枚尾戒是何人让你戴的?”   J、指戴上尾戒在宫里,难道暗示的就是女子葵水期至?这个规矩我从未听过,也没有任何人告诉过我。   月n么   有些事,陡然在珍妃的提示下赫然清明,秦昭仪送尾戒是假,让玄忆看到尾戒以为我信期至,不召幸是真!   “回娘娘的话,是泰昭仪所赠。”   事到如今,我告诉珍妃又如何呢?泰昭仪既然能亲自替我戴上这枚尾戒,必然有她的完全之策。   “怪不得呢。”她悠悠说出这句话, “本宫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皇上对你有意,却迟迟不临幸你,虽然按着宫里的规矩,敬事房会记录每位后妃的信期,再安排绿头牌的摆放,但末等采女的绿头牌每月只有九号能轮到放牌,她这么做,确实是用了心,未明着做什么,实是禁了皇上随意召幸的心,即便你今日知晓这其中的玄妙,也不能怨她,是你自己戴了这么长时间,却未曾发现,里面的蹼跷。”   是啊,我自从戴了,一直未曾褪下,所以,秦昭仪完全可以撇得干净,只有我知道,是当时碍着她姐妹相称,怕戴了几日就褪,反给自己增了不必要的麻烦,及至后来,发生那些许的波折,更是忘了这件事,戴在手上,倒成了习惯。   “墨采女,这规矩合该伺候你的宫女提醒于你,而她们却任由你戴到了今日,可见,你身边着实无可用之人,往后在这宫里,你又能倚赖谁呢?”   对,我身边的那三名宫女确实无一人提醒我这层忌讳。而我入宫日子尚浅又无教导嬷嬷,一些嫔妃所要注意的细则,我都一再地触犯,却无人提点。   我,真的是不得人心吧。   怪不得初戴尾戒的那晚,玄忆会突然停止进一步的举动,甚至对我说‘对不起’,后妃的信期,自有敬事房安排,金尾戒的用途则是除了翻牌之外,提醒皇上随时临幸时的禁忌。   一切清明,心却更冷。   “墨采女,倘若你愿意,今后可以倚赖本宫。”珍妃徐徐说出这句话,有着不容我反驳的坚定。   “珍妃娘娘?”我不明白她说出这句话的用意何在,她方才话中的意思分明是因为怕我夺去她的圣宠,才出的冷宫,为何如今又愿意做我的倚赖呢?   “本宫说的是真的。本宫被皇上接出繁逝宫的这些日子,想明白了一些事,该放的时候还是只能放,”她的语意里带了几许淡淡的愁绪, “纵然旁人看来,圣宠不仅依旧,反是更盛,但,惟独本宫知道,有孕在身乃至产下鳞儿的这段日子,将不能侍亲努与其让别人在此时成为皇上的新宠,不如就让你代替本宫去伺候圣驾。这样,他看到的还是和本宫一样的脸,必然不能轻易忘记本宫。墨采女.你可愿意?”   当一个正身对一个替身说出这句话时,有多么可笑和无奈的意味呢?   我想笑,但,我却笑不出来。   兜兜绕绕,转了一囤,难道,我注定要顶着她的名义去承这所谓的圣恩吗?   珍妃,是你幼努还是我傻呢?   “娘娘,您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无人能撼,请娘娘安心养胎。”我俯身,说出的话,竟是带了几分真实的想法。   “墨采女,这后宫,任何人都会对说假话,惟独本宫不会,因为本宫有自己的骄傲,本宫也相信,你并不是一个清高到视圣恩无物的人,甚至于,你已经爱上了皇上。所以,本宫愿意助你成为皇上名正言顺的新宠,你所要做的,就是在日后知恩图报。”   第九章 不负   听上去这是多么吸引人的条件。阿,她助我名正言顺地成为玄忆的新宠,然后我要做的,不过是日后的知恩图报。   ‘日后’,好遥远的词,哪怕到时候我忘恩负义气,过河拆桥,珍妃又能拿我怎样呢?   莫非,连她都以为我单纯到傻盎吗?   傻,是忆给我的形容。   蠢,是景给我的评价。   而我现在也越来越发现,这半年内,我的智慧下降得几乎就快怠尽,或许陷进感情中的女子都会如此,可,这真的能成为一种安慰自己的理由吗?   从珍妃今日所说的话中,我愈来愈明白,这种‘理由’迟早会让我付出更多的代价。只是,我是否又能把自己的筹谋都用在心计上?   那样,我就再也不纯粹,那样,更会让他觉得累。   我不要他累,从H乍晚又一次看到他比之前瘦削,我就清楚,这一个月,无论前朝或是后宫,始终是让他操心的。   “嫔妾谢娘娘美意,但,嫔妾不过蒲柳之姿,定有负娘娘所托,是以——”   “你不愿意?”她打断我的话,仍是用一种很优雅的语气,纵然,这语气的背后有着一缕不可置信的意味。   “不是嫔妾不愿意,只是嫔妾自知无论怎样,在皇上心中,有的仅是娘娘一人,即便是影子,恐怕都并不能代替娘娘。”   这句话,其实很违心,我却偏要说得那么真挚诚恳,以至于说完,连我自己都不得不佩服我自己。   墨瞳,你真是个虚伪的女子!我在心里,轻轻地说。   只有自己听得到。   “三年前,本宫初进宫时,也以为自己真的能长久缚住君心,毕竟,本宫不仅是当朝太尉的女儿,也是那届秀女中姿容最出众的女子。”   那段并不算遥远的宫中往事在她口中徐徐道来,那段我一直曾想知道的往事,终于,在她的叙述中展开了我无数次猜测,却并不知道原委的,属于她和玄忆的过去。   “所以,本宫的入选在清理之中,所封的位份,却是在清理之外——从秀女直晋为妃,并赐号一个‘珍’字。珍者,惜也,不仅和本宫的字同音,更是蕴着君王的心意吧?所以,本宫也在那时起认为,他的心底,眼中,只有本宫一个人存在。因为,从秀女直晋为妃是周朝历代所没有的,而本朝中,得到赐下封号的,除了皇后之外,亦仅有本宫一人。”   她的语意里满是一种骄傲,是的,她有资本骄傲,忆心中最爱的女子是她这一点,足够媲美后宫其余佳丽再多的风华。   “但,纵然他许我最深的情,诺我最真的誓言,始终本宫并不能做他唯一的女人。一个月,除了看似隆宠的八天,他会翻本宫的牌,其余时间,他仍是恪守着一个帝王所谓雨露均沾的庭训,在那些日子里,本宫能体味到自己所有关于爱情最美的期盼一寸一寸,一点一点地被蚕食。”   这句话中,我分明看到,即便骄傲如她,也不能免俗的把自己陷进嫉妒中,这样的她,其实,和那些后宫的女子一样,或许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她得到比那些女子更多,所以在比较中会有更多的计较。   “直到后来,渐渐习惯了这种日子,渐渐以为只要容忍退让,这后宫终能有林蓁的一片天,而这片天,是他替本宫撑起的。可,不过一宿之间,这所谓的天.就塌了。”   她的语调在这时转悲,是啊,昔日从云纱口中,不过一年的时间,她就被废繁逝宫。这其中,究竟又发生过什么呢?   “即便本宫的父亲贵为当朝的太尉,即便本宫贵为从一品的珍妃,不过得了一个废字。”   她仍不愿提及为何被废,那是她记忆中或许永远会存在的一道伤,所以她不愿意提,而我,也能隐约地揣测出,她的被废必定是有着极其冠冕的理由,否则不会连玄忆都保不了她。   “本宫在被废繁逝宫之前,他最后一次见本宫时,本宫用自己的血让他发誓,除了本宫之外,这辈子,他永远不会吻其他任何的女子,除非他爱那个女子胜过本宫!因为他第一次吻本宫时,曾说过,他爱本宫,他只会吻一个爱着的女子,而在本宫之前,他没有真正爱过任何人。”   所以,她方才笃定地说玄忆没有吻过其他的女子,可,我真的不能从玄忆的吻中辨别出有爱,他吻的是我,还是珍妃的替身呢?   我没有办法不让自己去想这个问题,这,其实一直是我心底的结,惟有他可以解的结,可,或许,不过是个死结。   “本宫知道,这个誓言有多么的荒谬,但本宫相信,他一定会信守,毕竟那个时候,他爱本宫如殊如宝,全然没有一丝受前朝的影响。这也是本宫唯一能让自己安心于繁逝宫最好的欺哄理由!”   这个誓言确实荒谬,但,玄忆却会信守,我相信他对她的爱,一定深到任何人没有办法去匹及!   因为让一个帝王在她即便进入冷宫之后,都不可以吻其他的女子,除非爱那个女子胜过她,我想,倘若放于百姓人家,都是不可得的!   而玄忆既然答应她.必定是会做到的。   我不知道此刻我的情绪应该怎样才算是确切的反映,或许,我永远不可能做到心如止水。   “两年的繁逝冷宫,本宫以为自己人生最美好的日子,会一并就葬送在那里甚至不再期盼还有未来,但,终究,还是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再由不得心。”   这句话,有多么似曾相识啊,那时身置南越后宫的我,不也这样认为吗?但人生的际遇从来就会在濒临绝望时悄然到来。   她的脸上泅开绝美的笑靥,在这样的笑靥里,她继续说出的话骤然让我品到一种疼痛的味道:   “这后宫,原来,谁先付出感情,谁陷得比较深,就注定是失败的一方。本宫不会是个例外,难道,墨采女,你认为你会是这个例外吗?”   虽然我希望自己是个例外,可我知道,我即便在他的心里有些不同,但这些不同也不会成为一个例外。   “娘娘,嫔妾并非这个意思。”   “不论你是否心底是或不是这个意思,既入了这宫,只有抓住一切你可得的机遇往上爬,才是唯一的出路,哪怕再纯涩,也逐渐会在后宫的纷争中褪变成心狠手辣。”   说完这句话,她缓缓起身,美眸望向我,轻声:   “你说,倘若现在本宫突然摔倒,皇上合不合得处置你呢?”   然后,她脸上的笑意愈深,深到我的心底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寒冰,仿佛只等着她下一个动作,或者下一个语言,这层寒冰就会应声破碎,以最冷冽最尖锐的触感砸进心底的那处柔软。   “呵呵。”她慢慢走到我跟前,似乎不再惧怕我身上的麝香味,贴近我的耳边,轻声, “本宫知道,你为了学象本宫,所以用这息肌丸,可是,你不该学的,’   o   我当然知道不该学!可当初,我并不知道它的副作用,也并不知道做了棋子,保了命,却赔上自己的感情。   她的纤指轻轻划过我的脸颊,吐气若兰:   “若本宫让你得到他的孩子,你是否考虑本宫方才的提议呢?”   怀上他的孩子?这不是我曾向景王提出再一次交换条件吗?可他却驳了我如今,珍妃说她可以帮我?我相信她有这个能力,毕竟,她用过息肌丸,如今却也怀上了玄忆的孩子!   “娘娘,嫔妾不敢奢求。”我只躬低身,欠身避过她的指尖。   我愿意向景王低头,但却不愿意和珍妃达成这种交换,否则,我这辈子,永远是她的替身,我知道她的意思,在她不能承恩的时候,以她的样子和喜好出现,如此,忆看到的,念到的,纵然是对看我,其实是她。   一个女子要爱一个男子到怎样深的地步,才会做出这样的行为呢?   我终于见到了。   但,这对我,是最大的侮辱!   我,不要!   “珍儿。”   一声柔柔的呼唤,在殿外响起,她的身子明显地一滞,我的身子则俯得更低他,还是来了   这一次来,他是为了我的病,还是为了他的珍儿呢?   “皇上。”她回身,语音里听不出一丝的惊愕,仿佛,他在那是应了她的邀一样,如此的自然,没有丝毫的意外。   “你就是你,在朕的心中,珍儿永远不会有任何人可以替代!”他说出这句话,我的心坠落到冰谷底。   亿!我知道你对她的情感,但请你能保留一些我的尊严好吗?   我如此卑微地喜欢你,纵然比不上你的珍儿,为何你却要用伤害我,去安慰她呢?   厚此薄彼吗?还是,谁坚强,谁就注定该被伤害?   我的竖强,永远只是伪装,我知道。   可你却不知道   “瞳儿也只是瞳儿,她不会象你。”   他悠悠地再说出这句话,我看到珍妃袖袍下的纤指紧紧握住:“皇上还记得曾对臣妾许过的诺言吗?您说过,除了臣妾不会再吻其他任何女子,除非您爱她胜过臣妾,那么今天,您能否告诉臣妾,您吻墨采女,是因为爱她胜过爱臣妾吗?”   她问出这句话,不顾冒犯,她的骄傲让她执意地问个清楚。   我也很想知道玄忆怎么回答,哪怕答案是残忍的,我愿意再次伪装坚强去面对!   “娘娘,是嫔妾主动去吻的皇上,这一点,您误会了。”   泠泠启唇,说出这句话,她说是袭茹告诉她关于玄忆吻我的事,那么,做为当事人的我,也可以否认,不是吗?   一个御前宫女,至多是远远地瞧见,至于是谁主动,她真能那么清楚吗?   我的螓首俯得更低,我甚至可以听到珍妃心跳声,和我的一样,此起彼伏在这个哪怕日间,都太过清冷的殿中,分外地清明。   这个问题,我知道,玄忆或许是两难的回答,所以,就由我来说吧。用一种伪善的回答,去掩盖真实的本质。   原因很简单,我知道,倘若玄忆说因为爱,所以吻我,那样的话语,纵然听起来,如糖似蜜,却让我更加的难耐,试问,我和他之间,不过短短的半年,假若他就爱我胜过她,那么,这样移情的男子是我要的吗?   倘若玄忆说不是因为爱,仅因为我眉眼似她,我想,我会没有办法控制我的情绪,当失控成为必然的结局,我宁愿在我冷静时,说出口是心非的话。   为什么吻我,这个答案,我怕知道   或许,我已知道   “真的?”珍妃侧转身,凝向我,未待我回答,玄忆却大踏步向她,伸手将她揽向他,离我终于又是那么段距离。   只这一段距离,我心底更加清明,不是由于他的举动联想到在他心底孰轻孰重,而是因为,他这一揽,带着几分的紧张,分明,息肌丸的忌讳,他也是知道的。   佟儿有意无意地暗示我那日起,就说明,他是知道的啊不过是我,当所有人都是傻子,恰原来,最傻的是我他不临幸我,不仅因为手上的尾戒,恐怕更深的原因,是由于这息肌丸吧那么,我是景王的棋子,他是否一早也清楚呢?   如果是,我不知道,我是否还有勇气去面对这一切一切背后的真实慢慢抬起螓首,我不要再低看头   对上的,是他望向我的目光,他揽着她,却望向我,那目光里面分明有着一种浓郁的情愫,有那么瞬间,我将这种情愫看成,是他在为我心痛,可,真是这样吗?   “娘娘,嫔妾所说句句属实,嫔妾本是宫女,因着容貌相似娘娘,所以得了皇上的垂怜,但,既然在这深宫,嫔妾自然是不甘只做宫女的,所以,嫔妾曾希望皇上能把嫔妾当做娘娘的影子,那样即便是替身,亦能分得些许的怜爱,如此,嫔妾也就满足了,可是,当嫔妾主动去吻皇上时,才发现,皇上的眼底、心里有的都仅有一个人,而那个人,并不是嫔妾!娘娘,您能明白嫔妾今晚说的话吗?不是嫔妾不愿,是根本无所能为啊!”   一口起说出这些话,我的心一点都不痛   但,我却在他的眼中,看到那些情愫里,渐渐湮起一种痛玄忆,看着我,你会痛了吗?   真的会痛吗?   这就是我喜欢你以来的感觉a阿,有过甜蜜,但更多的时候,是不为人知的暗处,永是疼痛地弥漫。   其实,哪怕深宫再无情、再冰冷,我都希冀能得到一个人回应,这种回应哪怕不是关于喜欢,都会让我有继续面对的勇气。   而今天,这份勇气,好象,真的支撑不住我太长的时间了。   我流过的泪,用过的情,收不回,我是否会怨呢?   哪怕怨,但,一定不会再痛   我不要再痛   “墨采女,你的直言真让本宫感动,皇上,是吗?”   她还是步步地逼问着玄忆,她一定要听到他确定的说是,才会放下心吗?   是啊,那正是她今天来此的初衷,因为心底不安,才会来到这里,如果她能自信如当初,一定是不屑来此的。   “不是。”   他的语音低沉,却是毅然绝然的否定。   “那是什么?”她问出这句话,话语里完全是凄美的味道。   “瞳儿救过朕一次,为朕死过一次,所以,朕对她,并不是全然无情的。”   只是这样吗?   当然应该是这样,难道我还以为有什么更多的沉淀呢?   我能让他铭记的,仅有这两次愚蠡的行径。   “原来如此。臣妾明白了,皇上是重情重又之人,确是臣妾一直心怀了妒意,皇上,您不会怪臣妾今日的唐突吧?”   他收回给我眸华,望向珍妃,他望着她,眼底是否也有桃华灼灼呢?我真的想知道,可惜,每次,我都看不到,因为,这个角度,我能看到的,真的很有限啊。   “怎么会呢?”他淡淡说出这句话,为什么我却从这句话中,品到一股涩意?那涩意是如此地浓重,没有办法让人忽视。   他和珍妃之间,究竟有什么还是我不知道的呢?   如果真如珍妃方才所说的那样,必定是弥漫着浓浓的蜜,不该会有涩啊。   算了,我还是不去想罢,越想,就把自己圈得更深。   “皇上这个时候来此,是来接臣妾呢?还是心里记挂着墨采女的病体?”   她问出这句话,带着不经意,落进别人的耳中,却带着一种介意。   他是为了她,还是为了我呢?   我也好想知道,但我不会去问,这就是我和珍妃最大的不同吧。   她懂得把握住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懂得去争取更多,两年的繁逝宫,应该让她领悟更多,而我,纵然也曾被弃两年,但在那两年中,我只学会把真实的自己隐藏,只把清冷的一面伪装给别人看。   “珍儿不是每日都要到下午才起身,所以朕议罢朝事后径直来此,为的是瞳儿的病情。”   “这几日歇得太多,听秀秀说,皇上昨晚担忧墨采女的急病,特意启驾未央宫,所以,臣妾想着能为皇上分忧,才会来此。”   “珍儿有心了。”他柔柔一笑,笑里是赞许的味道。   “总比不得皇上有情。”她带着些许不假掩饰的醋意说出这句话,望了我一眼,递轻声,“这里有皇上,早知道,臣妾就不来了。臣妾告退。”   她稍稍欠了一下身,避开玄忆揽住她的手臂,颇有深意地最后凝了我一眼未待玄忆恩准,已施施然往殿外行去。   剩下的情形还是颇带着尴尬,我不喜欢这般面对他。   在珍妃告诉我那些事后,在我刚刚说出那些卑微的话后,我不喜欢立刻就面对他。   福身:   “皇上,瞳儿也有些乏了,皇上国事繁忙,还请勿为瞳儿忧心。”   他只站在那,并不过来,看着我,一直看着。   “福着不累吗?”问出这句话,还是带着和我在一起时他特有的语调。   “当然累。”   怎么会不累呢?我的心也好累。   “既如此,何必这么在乎虚礼?”   “并不是瞳儿不在乎,就真的可以不管不顾了。很多事都由不得自己,不是吗?”   这句话,他懂的。我知道。   “朕——不会负你。”说出这五个字,是他的承诺吗?   是他对我的第一次许下的承诺。   可,珍妃刚刚的话历历在耳啊,我怎会忘记呢?   我站直身子,微仰起脸,看着光圈笼身的他,他就站在那,俊美依旧。   我的情,也依旧。   “忆,刚刚你说,因我的救驾,因我的凤台一跃才会对我终是不同的,可我要的,不是这些,否则,那只会逐渐成为一种负担!”   我说出这句话,鼓起最后的勇气,倘若再不说出来,我想我所有的勇气就快真的要被消耗怠尽力了。   “我喜欢你!最早的时候,我也说过这句话,但那个时候,你该看得出来我是别有用心的,只这一次,我说出这句话,并没有任何的不纯粹!”   “以前,我选择等待,选择不去争取,那是因为,我不想看到你为难,也不想成为那些争宠女子中的一人,但,从今天开始,哪怕我还是不愿意和她们去争什么,可我不会默默待在这看你来,过去的一个月,我是怎么度过的?你不会知道,我每天要忍受多少的折磨,你也不会知道,你看到纹绣,认为我做那样的事,确实是傻,这份傻却是我在等待中唯一能抒发自己感情的去处,否则,我真的怕会把自己逼到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   “既然,从我威为你的采女那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夫,是我的天,永远的退忍,不是一个妻该有的表现,不去争取的感情,永远只是局限在纸上的肤浅,这些,我今天才明白,或许还不会太晚,或许已经过了最好的时间,可,我还是要试一次!”   “从今天开始,我要让你真正的喜欢我,而并不是因为我曾经为你做过什么,我的脸没有办法重新选择一次,但我的感情可以让你重新选择一次!哪怕你的感情注定要分给六宫,我也要成为你喜欢过的一个,因为喜欢我,才吻的我!倘若,我失败了,你还是没有办法喜欢我,那我就甘心情愿,把自己困在这后宫的一隅,继续做被你遗忘的傻、r头!”   不在用任何的尊称,只以最简单的称谓说最实际的话。   一口气说完时,我终于,一直憋疼的心中?“光然松了开去,原来,这样说话不带着任何婉转的说话,才是最痛快的。   他站在那,脸上的神情竟然是平静,静到我无法窥探他在想些什么。   在这瞬间,有些沮丧,女子婉约些,才能更得男子的动容吧,譬如凤台一跃贵的那晚,我就是借着婉约,让他对我稍微有那么瞬间的意乱。   默默地转身,如果丢了颜面,允许我不让他看到脸上的失落吧。   “瞳儿,朕再说一句,不会负你。”   “不负这个承诺也是种负担,瞳儿不会要这个承诺。因为瞳儿知道,忆的心里,其实还是分不清对瞳儿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对吗?”   我蓦然转首,嫣然一笑。   即便再艰辛,以后我在他的面前,永远只会笑,流泪会让他担心,会让自己更加难受,所以,不会再有了!   放弃卑微,无助,懦弱地喜欢一个人,因为,那是我在尝试、学习喜欢的不确定中才该有的表现。   既然,如今已经确定,那么,我就该无悔地去追求任何阻挠我的人,我不会永远的容忍,哪怕我不与她们争,但,不代表,我不会反击。   这是墨瞳   是在他的限底,他的手心,因为喜欢,重生的墨瞳“瞳儿,你真的了解朕吗?”他问出这句话,他脸上的表情,依然深如潭水,但纹丝不惊。   “我了解的或许不过是忆千面中的一面,但这一面,就足够了。喜欢一个人,并非是要了解全部,只要是感动自己的那一部分,就够了。”   他轻轻摇首,对,他在轻轻地摇首:   “你可知道,朕其实并非如同你所看到的这样温润如玉?”   “你是皇上,自然有你的决断,温润如玉,是瞳儿喜欢你的地方,但不会因为你其他的性格就把这一面所抵消。”   “好,朕带你去看一件事,灯完后,或许,你对朕会有更多的了解,这也是成为朕真正的女人,所必须要去面对的。这后宫,或许没有一个女子,敢真正陪着朕一起去面对。因为,那是一种残忍,更是一种人性的缺失。”   我不懂他要带我去看什么,我也不想再多做揣测,我只知道,说出这些话带着我全部的真心,就够了。   他走近我,仍恢复往日的温柔,轻轻抱起我,我任由他抱着,他把我极其温柔地放到榻上,语音里也恢复了温柔:   “身子早些恢复,才能在十日后,陪着朕去面对。”   十日后,不正是圈丘祭天的日子吗?   我没有继续问,到底是怎样的残忍、缺失,这些,十日后自然揭晓,在这之前,我不如不知为好。   “嗯。”   我点点螓首,他的吻如期落了下来,却并非是我的唇际,仅是落在我的额上,然后他的声音低低地在我耳边响起:   “瞳儿,朕希望永远不会伤到你……”   这句话,随着他温柔的呼吸声漾进耳中,是别样的悸动。   可这份悸动,终将成为我这一辈子的一种预言。   但,在彼时,谁都不是先知,谁都把能预测到将来。   谁都不能……   十日,不过弹指一瞬,景王却再未来过,只是让云纱交给我三颗药丸,其余均未再多吩咐。云纱的神情恢复到冷漠,在转达景王意思时,那种冷漠都未褪去半分。   我不知道,为什么景王突然不再来未央宫,但,他来与不来,这其间的理由从来都不是我所能探知的。   十日后,是囝丘祭天。   转眼,竟是冬至,今年的冬至真的很早,所以,寒潮也如期而至。   太和钟鸣,我披着狐肷褶子大氅,仍觉得手心冰冷,檀聆特意给我取了珐琅手炉,遍髹红漆地子,开光外饰着宝蓝地缠枝花卉纹,碎的冰裂纹丝丝缕缕,沁着炉内的碳热,纵然暖了手心,但在走出殿外,触到外苑寒冷时,我还是不禁缩了下颈项,高烧退了有几日,可,身子还是没有恢复好,幸好,小卓子早备了肩辇候着。   玄忆将直接由斋宫起驾至圜丘,所以这一次,我乘着肩辇直接至囝丘,那里与禁宫其实是一脉相连的,当中不过隔了一座诺大的皇家园林,规模比御花园更为恢宏,外邦的使臣的驿馆便是建于此。   经过这座皇家园林,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便来到圜丘。   圜丘坛共分三层,每层四面各有台阶九级,周围都设精雕细刻的汉白玉石栏杆。和朱雀台有些接近,但又不是完全一致,因为,其中心有一块“天心石”。   这块石仿佛有扩音的功效,站在上面,声音特别浑厚、洪亮。   不过,这都是一路听小卓子絮叨说的,真正是否如此,我却是不知道的。   到那边时,只见,距离圜丘坛外,早设着一明黄大帐,周围,另设有椅座皆绕围着圈丘,气氛颇为庄重。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有祭天的习俗,也是南越所从来不曾有的,所以,或多或少,带着新奇,而并非是沉重。   感。   但这分新奇,注定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我觉震惊之外,更余了一种不祥的预小卓子一路引我从后面走进明黄的大帐,四周帐帏垂挂下,依然可清晰辨得圈丘坛最高处,设了七组神位,每组神位都垂着天青缎子神幄,前面摆放玉、帛以及整牛、整羊、整豕等大量供品。同丘坛正南台阶下东西两侧,陈设着编磬、编钟、缚钟等中和韶乐,煞是肃穆:陋观。   一边,早有诸臣井然有序地进入图丘坛,在绕坛的座位坐定。   借看明黄帐帏的遮挡,外面,却是不甚清楚看到我的。   甫在最旁侧坐定,忽听礼乐声起,恰是“始平之章”,玄忆身着祭服从左门进入圜丘坛,一路缓行至中层平台拜位。   玄忆先至上层皇天上帝神牌主位前跪拜、上香。然后方到列祖列宗配位前上香、叩拜。最后对诸神行三跪九拜礼。   礼毕后,他径直走进大帐内,并不多望我,只威仪地在正中主位坐定。   一边,早有内侍将神幄前的祭品送燎炉焚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我不是很喜欢闻到这股子味,是以,微执了丝帕掩面,当然,在彼时,我也不知道这些和玄忆口中的残忍有多大的联系,直到那些祭品悉数被焚烧完毕后,我看到一袭绯色的声影出现在大帐外,正是那日在街市所见的北归候。   他俯低身行礼,朗声:   “北归候冥霄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北归候,北溟进献的圣女是否已备好?”玄忆的声音在此时,让我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威仪之外,似乎,还有着一种魄人的寒气,宛如初见他的那晚一样。   “臣早已准备妥当,选命格为阴,闰年九月九日圣女一名,特献于我大周朝! ”   “如此甚好。”玄忆说完这四字,便不再多言,只宽大的袍袖一挥,北归候绯色的身影退至一边时,那日在街市所见的,坐于车辇之上的女子竟出现在台下她神色木然,缓缓行至大帐前,仿佛没有生气一样的行了三叩九拜之礼,接着,一旁有两名宫上前,将她身上披着的绯色纱衣褪下,里面,只看着雪色的曳地索白长裙,蜿蜒地拖垂在地上,一直迤逦到很远。   四周,不知道是方才焚烧祭品的烟味,还是又燃起了一种不知名的香料,顿觉雾气氤氲,在这片氤氲中,她用同样缓慢的步子向圜丘坛行去,一步一步,走到最上面的第三层,站在天心石上,双手擎成月形,那宽大的索白色便顺着寒风张舞开来,宛如冬意萧瑟中,最后一只翩舞的白蝶一样,带着一种凄美。   如果说,之前我还不清楚祭品圣女的意思,那么此刻,我浑身骤然起了寒沁骨髓的一阵哆嗦,难道——是拿活人   我看到,第三层台侧的周围,嚣张的火舌刹那涌现,我甚至来不及看清是何时何人把这火焰点燃,那些火舌就迅猛地吞噬了那素白的身影。   我用手捂住嘴唇,拼命才不让自己发出尖叫声,这,就是他说的残忍,这就是他说的人性的缺失!   我想不到的是,在这样一个开明的周朝,竟然还有这种接近愚昧的祭人典礼,为干1一么?我真的不明白!   我甚至无法把这些和他联系起来,但如果不是他恩准,又怎会有这一幕出现呢?   北归候那袭绯色的衣裳在这燃得半边天际都苍红的背景下,陡然有了一种讽刺的意味,甚至于,那如茶的绯色在这个晴霁的上午,都有了一道关于黑暗的注释。   我看不到一旁坐着的那些重臣是怎样看待这一幕的,我的视线可及处,仅看得到,玄忆背影的不动声色,北归候侧脸的平静,以及,被火焰逐渐吞没的女子最后仿佛撕喊出的一声尖叫。   那声尖叫借看天心石的功效,传得很远,也在瞬间撕扯着我的心。   不过须臾,一切终是归于平静,这份平静如同北归候脸上的平静一样,只让人觉得是种难以言喻的荒唐   眼前的景象我和南越郦台那幕开始联系起来,仅觉得手心沁出一层一层的冷汗,那些冷汗如同潮水一样,快把我吞没,我想呼吸,可一用力吸气,吸进的都是关于人被焚烧时留下的焦烤味。   耳边,开始奏“佑平之章”,我看到玄忆慢慢站起身,他是准备起驾返宫吗,于是,这也意味着所谓的大典结束?   小卓子见我没有动,忙上前来扶我,但才搭住我的手臂,就惊得低呼一声:“小主!”   他听到这声唤,急急返身,袍袖再次一挥,早有内侍会意地把大帐放下,他几步走到我的身边,试图把我捂住嘴唇的手扮开,可我捂得那么紧,他又不忍心用重力来扮,所以僵持了一会,他终于连唤我两声名字:“瞳儿,瞳儿!”   我这才回过神来,怪不得呼吸那么困难,原来是我捂住自己的唇,但即便捂了,那令我觉到恐怖的焦烤味仍旧刺进鼻中,避不得分毫。   “你们都退下。”他吩咐一边的内侍,随着明黄的大帐悉数被放下,就我和他二人站在中间。   “这就是做为帝王的一种残忍和人性的缺失,下这道旨的人是胱努在这之前周朝从来没有过用活人祭天的先例。”   “为什么?”   我问出这三个字,放下捂住唇的手,用力呼进一口空气。   哪怕空气里的味道还是如此的浓烈,但我必须要呼吸,才能不窒息在这种氛围中。   他轻轻扶住我开始瑟瑟发抖的身子,柔声:   “朕其实并非如你所看到的那样温润如玉,这,是朕的另一面,你是否怕了?为了平衡番邦和前朝一些微妙的关系,这不过是朕所做出的众多看似泯灭人行旨意中的一道!”   我的思绪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平衡,竟要用一个鲜活的女子生命去做为牺牲。   但,这样的牺牲,其实,在历代的帝王大业中,并不少见。   只是这一次,让我觉得没有办法接受。   是,没有办法接受。这是否就是他昔日对青阳慎远所说的,北归候所能做的是青阳慎远所不能的呢?   可,不过是牺牲一名女子,青阳慎远又怎么可能不可为呢?青阳慎远的狠心冷情,我是如此的清楚呵。   难道,容智如他,会不清楚?   所以,这背后,定然还有我不知道的东西,只是现在,我真的没有力气再许分析。   “瞳儿,做朕的女人,你是否能适应朕这一面呢?”   他问我,带着坚定的语气询问出这一句话。   我能吗?   作者题外话:今天是雪的生日,没有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迎接零点的到来。   呵呵,这在上个生日时是绝对不曾想到的。   人生,真的蛮多意料不到的事,虽然不如小说故事中的千回百转,但,也足够在每一个转角处,给我们惊喜。   第十章 蛇媚   目睹活祭的血腥,有一瞬间,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有足够坚强的意志去接受他的所有,甚至是包括这冷血的一面。   纵然,我明白,他登基后仅用十五年就灭两国,一统天下,这其中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   甚至,在这些挫折中,他必定会有所转变,才能适应这一切。   毕竟,前朝,权相、勋将积重掣肘,即便有摄政王襄助,再怎样胸怀一统雄图,若无一定的铁腕,也仅是空怀夙愿,又怎可能在运筹帷幄中,剿灭勋候、安内攘外,成为开国之君呢?   这些铁腕,无疑不是仅凭贤明、睿智所能涵盖的,更多的,应该就是他口中所说的残忍,哪怕带着人性的缺失。   一个想要名垂青史的帝王,无不以王图霸业、彪炳春秋为其最初也是最终的目标,这是从登基那日起,十二指章纹下涌动的帝血所赋予的使命,亦是为了这使命,或许,不过是成就千秋万业后的孤寡之道。   这些,我虽然明白,但,他问出这句话,我该怎么答呢?   我是否也有足够的勇气,不论将来怎样,真的只要如今的安好呢?   嘴唇动了几下,却根本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因为,也在这瞬间,我从他的眸底,读到了另外一种我从来不熟悉的神色这种神色无关乎温柔,只是一种比景王更寒冷的严酷。   明黄的大?限外,一丝声音都不再有,连空气里那些许让我作呕的味道,似乎也随着大帐的放下,被一并的阻膈,在这样漫天的明黄中,他高高在上地望着我,我也凝视着他,却,只是沉默。   “不必答了.朕不会勉强你。”   他负手,转身,步子欲往大帐外走去。   这一刻的他,恢复倾霁宫初见那晚的淡漠。   景王的性格纵然带着冷、带着冰,甚至在激怒时还带着暴庚,可,景王在一开始就完全地把自己的性格呈现出来,甚至严格来说,他的性格并不复杂。哪怕鹤努都恨得简单干脆!   而玄忆的性格应该不止是一面两面如此的简单,他可以温润如玉,也可以酷寒如冰,甚至还有更多我不知道的一面。   可,这些,其实仍并不是我担忧的根谛所在,真正让我没有办法立刻作出回答的,是我越来越看不清他,我甚至害怕,这不过又是一场利用   一开始就筹谋的利用,和景王对我的利用不同,玄忆是步步为局,用最冠冕的温柔,然后,在这种隐匿的利用中,我付出了真心,葬进了情意。   可,既然付出,我不是一直都不说悔的吗?   我相信,哪怕是利用,他也必定在如今付出了他的心,不论或多或少,总是有的。   因为,他说过,不会负我。   这句话,对我而言   足矣!   纠结的思绪随着这二字的映现,骤然畅顺清晰。   丝履跟上他的步伐,在他即将踏出明黄大帐的那瞬间,我没有丝毫犹豫地紧紧环住他的腰:   “忆.我能适应!”   他没有继续向前走去,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他身上好闻的龙涎香袭进我的鼻端,将适才剩余的不舒服一并驱散。   “不管你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一面,哪怕,你对我也不过是利用,可我愿意去适应这一切!如果注定,帝王之道为孤寡之道,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除非你先放手。”   “朕值得你如此吗?”他问出这句话,说得很轻很轻,但每一字,皆蕴着我不能忽视的情感。   “如果我能分清值得还是不值得,那就只能说明我还是有着顾虑,所以会在心内的天秤中做出比较,可是,忆,感情是不能用等量来比较得清的,譬如现在.我付出的是我甘愿的,我不会去想,你对我是否也能付出这么多,如果一味这么去想,那就不是纯粹的感情,有着交换,有着等价,那样的感情,我不要!”   “瞳儿……”他低低吟出我的名字,尾音的叠荡中,我的心里,也漾起一种释然的涟漪。   “忆,我只要你永远相信我,不论什么明‘候,相信我,可以吗?”   我愈紧地环住他,我的手交又的握于他的朐前,我能感觉到自己指尖有些许的冰冷,放下手炉,还是会冷。   他暖暖的手覆上我的,覆得同样那么紧,紧到我的冰冷一点一点地被他的暖意所融。   “我答应你!”   他没有自称‘朕’,却用更为坚定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我的唇边浮起最纯真自然的笑靥,我在他手心的覆盖下,交又的手轻轻,把小指的尾戒褪下,掷扔于地。   轻脆泠泠坠声响起,我知道,他会明白。   这个尾戒是后宫倾讹的产物,从今天起,我不会再让任何人造成我们之间的隔阂,我不会变狠,但我一定会变得更懂得在保护自己之外,予以还击。   秦H召仪,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让你,我不去计较他修长的手指插入我的指中,与我十指相扣,我能觉到那种相濡的感觉,是温薜、甜蜜、更是关于不再仅仅是喜欢的意味。   但,这样静好的时光,似乎上苍并不允许我们拥有,随着一声急报,有内侍的声音在大帐外响起:   “报——”那一声报字拉得很长,显然是有了什么紧要的事发生,“启奏皇上,顺命候全府四十余口n乍晚遭破家灭门!”   我的手指还是颤了一下,青阳慎远死了?   纵然那人于我不过是最不堪的回忆,闻讯噩耗时,我并不能真的没有任何触动。   “哦?”他的语音不甚紧张,仿佛只是听了极其平淡的回报,却接着问出一句让我更为惊讶的话, “顺命候如今何在?”   为什么他能断定青阳慎远未死呢?   “回禀皇上,仵作并未发现顺命候及老夫人的尸身,除了一干仆役、护军的尸身外,只有候爷夫人的尸身在上房被发现,皆是一刀致命。”   其中究竟是什么蹊跷,倘若之前我还瞧不出,那现在,我已从玄忆淡漠的问话中,隐隐觉察出些什么,这并不是一起简单的灭门,如果是,不会选在祭天的前一天,于京城重地炮制这桩惨案。   如若说是金蝉脱壳,或许更为恰当。否则,为何灭门之时,独独少了最关键的那人呢?没有一个杀手会愚蠢到杀尽四十多人,却放走自己的目标。   破绽百出   不过,如若玄忆不问,我也只会震惊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惟得他问出那一句,才将我的思绪引向问题的关键转折点所在。   不过一场阴谋,只可惜了初嫁青阳慎远为妻的江西都尉之幺女段茹。   从入选秀女到候爷夫人,再到一夕丧命,仅是那短短半年的光阴,一个女孩最华彩的生命就此陨落……   我不忍去想,一日之内,见证了两个女孩的死亡,心里,终是会难受,哪怕,那两个女孩于我,不过是陌路人。   我的心,何时变得越来越柔软了呢?   是在他的温暖融化清冷之后吧。   “着大理寺速破此案,务平民心。”   “遵旨。”隔着大帐,只见那通报的人身影拂动间,领旨而去。   他却陷入一阵沉默,在这种沉默中,我有些不安,轻唤:“忆……”   “瞳儿,没吓着你?”他回转神,柔声问。   “没,只是在京城重地,有如此悍匪,倒是真的匪夷所思。”我淡淡道。   “确是匪夷所思。”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清晰分明的笑意。   但他在下了这道口谕后,并没有立即起驾回宫,仿佛在等着什么,果然,大帐外,旋即有通传声再次响起:   “启禀皇上,北归候求见!”   “传。”他简单明了地说出这一字,随后松开与我交又的手,回身,眸底仍是蕴着让我心醉的灼华, “你先回宫罢。”   “是。”我微福身,才要向大帐后走去,犹豫了一下,还是止住步子,轻声,但清晰,“忆,今晚——你会来未央宫吗?”   心,并不能坦然地等候他的答复,稍稍有些束缚,但,这种束缚是关于一种从未有过的等待和期盼。   我不会再默默地等着他,将自己的情感掩饰得那么不在意。   我该让他知道,我的等待和期盼,并且这种等待和期盼,仅是单纯的一个女子对男子的感情,而并非是源于这个男子的其他,譬如隆宠带来的权势。   “会。”他吐出这一个字,心终于抒展开,每一瓣玲珑处,盈着的,都是难以自禁的喜悦。   当然,我亦清楚,他刚刚一直等的人,该是北归候,我不知道北归候此番骤然回转的觐见是由于什么原因,只隐约地觉到,必是与顺命候有着莫大的关系。   这些关系正逐渐以错综复杂的缠绕将每个人都囤牢起来,再避不得。   而,我要做的,仅是在这愈来愈错综复杂中保持自己的一份真诚和简单。   甫出大r献努小卓子才要唤不远处的肩辇过来,我却惊愕地看到一个浑身血迹斑斑的人瘫软在一旁,他的头低着,我并不能看清样子,这是通往大帐的必经之路,候在此的人,该是等着玄忆的传召,而这个人显然并不是风度翩翩的北归候,未待我细想,小卓子已躬身,迎着我步上肩辇。   我略低螓首,快速从那人身边经过,擦身而过的刹那,宛然,有种莫名的熟悉,但又带着绝对的陌生感。   肩辇甫起时,心下还是起了另一种神惶。   ‘闰年九月初九的圣女。’北归候的话骤然划过脑海,刺进心底。   我出生的那年,恰是闰年。我出生的日子,正是九月初九。   难道,周朝的祭天都要选取这一日的女子为活祭吗?   如果是,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玄机?   我兀自低下螓首沉思,骤然,肩辇猛烈一停,我身子一个前倾,小卓子已尖声地在辇外道:   “小主,您没事吧?”   “无碍。怎么了?”   “回小主话,前面是王爷的仪仗,所以委屈小主多等一下。”   我稍稍掀起帘子,原来是摄政王,他一脸凝重坐在肩辇上,往圈丘坛行去。   连摄政王都被惊动的事,必定不会简单,这愈发让我觉得,天,怕又要变了果然,掀起的帘外,渐渐沥沥地飘起些许的细雨,我放下帘子,终还是有些许的雨丝飘至颊畔,沁凉沁凉。   肩辇才停至未央宫,檀聆早撑看伞匆匆走了出来,我下辇,她轻声禀道:“小主可是回来了。”   “宫里有何事吗?”   这次随假御驾圜丘祭天并没有公诸于众,但,与上次出宫逛街市的不同在于,此次并未出禁宫范围,而且,我不准备用任何的理由去搪塞,因为,经过上次宸妃一闹,即便六宫明里佯作不知,暗里,定已传得沸沸扬扬。   既是这样,我何必违心地去掩饰一次又一次呢?   “回小主的话,是澹台宝林请小主过宫一叙。”   澹台妲?   想起我这位好‘妹妹’,我就不能不想到最早引泰昭仪见我的正是她,当我戴上那枚尾戒时,她是否也在心里笑得如同脸上一样的美艳动人呢?   不过这种美艳动人,只让我联想到最令人反胃的毒蛇。   今日,她撩着她的毒矛,又想做什么呢?   “小主,澹台宝林说了,是有极重要的事请小主过去相商。”   “我知晓了。先扶我更衣梳洗。”   我淡淡道,裙裾溅上些许的污泥,这雨天,终是让人不快的,尤其,还是冬至这目的雨,粘腻冰冷。   甫进殿门的刹那,那些漫天撒下的雨丝里赫然夹了一些雪粒子。   我在周朝所经历的第一场雪,还是到来了。   这场雪,在冬至的这一天,终是撒进这血腥气渐浓的地方。   白茫覆盖下,所有的肮脏真的能掩盖吗?   我知道,是不能的。那些肮脏会在最纯洁的覆盖下,以另外一种形势带着伪装展现。   这,是所有阴谋缔结的本质。   换了罗裙,系上稍厚的雪袄大毡,因天寒地冻,云纱的身子又未恢复大好,我只让檀聆一人扶着我,一路行至青矜宫,门口早有宫女迎着我往冰冉殿而去。   甫进殿门,却是暖意融融的,殿内熏着碳火,但烟雾却是极少的,应该是上等的银碳。   澹台妲捧着手炉,蜷在暖炕上,下首两个小宫女正替她捶打着小腿,她颦了下眉,轻啐:   “歇着去吧,瞧你们冻得手都伸不开。呵呵。”   “小主真疼奴婢。”   那俩个宫女笑着福身,揉看冻得通红的手,行礼退下间,我却并不再往前行去,只站在殿门那,澹台嬗抬起的眼眸凝向我,笑得愈是轻柔。   “小主,墨小主来了。”迎我进殿的宫女禀道。   “嗯,你们都下去吧,我和墨小主说会子体己话,”她吩咐道, “若昭仪娘娘回来得早,就说我稍晚过去陪她,不必告诉昭仪娘娘,墨小主在这。”   “是.小主。”   “你先回宫,待过半个时辰再来接我。”我吩咐檀聆。   既然她吩咐下人不用回泰昭仪我在这,那么,檀聆在外候着,也终是不妥的.不如让她回宫。   因为,我知道,我这个‘妹妹’,今日邀我到此,绝非仅仅是为了共赏雪景殿门在身后关闺,我站在那,看着她,神态并无一丝的不安。   “站在那做甚么?过来吧。这里暖和。”她的声音是极好听的,犹如雏莺般动人,这样动人的声音下,又是几分丘壑呢?   我很想知道。   走到她跟前,她示意我坐到暖炕另一边,我依言坐下,淡淡地问:“不知宝林唤嫔妾至此,有什么吩咐?   暖炕的几案上,置着一些茶点,她执起一侧的茶壶替我满上一小盏茶,递于我:   “尝尝,这是家乡的茶。”   纤手接过,望着那墨黑的茶汤,知道这是只有盛产于南越的黑燕茶,也是小时候,上卿府最常泡的一种茶。   距今,却已有两年的时间未曾品到了。   自进宫,日常品的,都是淡无味的贡茶,其实,茶不淡,只是那两年内,人的心.淡了。   “该有两年多了吧,这茶,你不曾喝过。”她自斟了一小盏,浅抿一口,蓦地.说出这句话。   “嫔妾从未品过这种茶,是小主家乡的茶吗?”我品尽盏中的茶,对上她那句话。   “澹台婳,我的好姐姐,这里没有旁人,就你我姐妹二人,何必这么虚伪呢? ”   她笑得愈发动人,却在这暖意融融地殿内,徒添了几分的凛冽。   我迎上她的目光,不承认,但,也不否认:   “澹台宝林今日所为何事呢?难道就是要与嫔妾妄论谁比较虚伪吗?”   她伸出修长的食指,在我的眼前轻轻晃了一晃:   “自然不是。两年多未见,或许,我们姐妹该叙叙旧,毕竟绕了一囤,竟还是共侍一夫,我的好姐姐,你说,这是不是缘分呢?”   缘分?   恐怕不过是孽缘罢。   “澹台宝林,若是叙旧,宝林和嫔妾之间,似乎并没有多少旧可以叙,若说缘分,能在这宫里,即便是奴才,也是一种缘。”   “是吗?”她依旧笑着,将茶盏把玩于手中,如水的眸子略斜地睨着我,吹气若兰, “那姐姐和顺命候之间,是否有缘分可叙呢?”   恁是她这般的妩婉,仅让我联想到毒蛇噬人前的那抹令人作呕的烟视媚行。   第十一章 祸   “澹台宝林,嫔妾是皇上亲封的采女,纵然位份低于宝林,却也容不得宝林这般戏谑。”   我语音转冷,把手中的茶盏亦搁至一边,银碳真的好舒服,尤其在下雪的天,如果有银碳取暖,殿内亦如春日般暖融,只是,这些许的银碳,曾经,是我在南越冬天最奢侈的向往。   南越的冬日不冷,冷的只有我那一宫,冷的只有我的心。   所以,世上如果有一种忘却过去的药该有多好呢?让我忘记过往的种种不堪,仅记得今日,那样,我才能真真卸下曾经的担负,只做属于玄忆一人的瞳儿。   可,为什么澹台妲你却要进这周朝的后宫,要将过去这些弥漫悲凉的回忆再次狠狠撕开在我面前呢?   “姐姐,没有外人,你都要装吗?秦昭仪口口声声要认姐姐为妹妹,却没想到,你我竟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世上的事啊真真是奇妙,”她刻意顿了一顿,又道,“有时候妹妹真的想知道,你这张精致的人皮面具下,是多么毒馆的心啊,就如同你的母亲一样,虽然出身卑贱,却恿要去争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呢——注定啊——”她凑近我,语音带着低暖的暧昧,眼波里流转出更娇人的媚态,“要遭天雷劫!”   天雷劫这三个字仿佛那碳炉中的银碳一样,滚烫灼热地从心里烙过,每一碾都带着焦煎的残忍,我的手指撵着桌沿,因用力克制,关节处泛白,亦发出咯咯的轻声。   “澹台宝林,若无事,请容嫔妾告退。”硬生生逼自己说出这几个字,我控制自己的情绪,我不能失态,一定不能,在这条毒蛇面前,我不能让她抓住任何把柄,即便心里这样的疼痛,可我的言语里,只能做到淡漠。   “呵呵,真以为躲得过吗?”她稍稍倾过身子,凝住我的脸,她身上如今换了一种薰香,是百归香的甜腻,熏得我不仅侧过脸,我着实不喜她的所有,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如此。   “嫔妾要躲什么?”抬起眸华,对上她的,我看得懂她眼底同样对我的厌恶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我们却偏偏如此的水火不容。   “你怕我这个做妹妹的揭穿你的身份吗?”她凝着我,偏将脸上的笑意加浓加深,仿佛,我和她真的情同姐妹,“放心,我不会揭穿的,毕竟,你也姓澹台,做妹妹的,这点薄面总是要留给姐姐的。”   我:悍眸华移向别处,不去看她刻意伪装出来的巧笑嫣然。   “姐姐,妹妹不得不提醒你,倘若皇上知道你是南越的丽妃,你说,他会怎么处置呢?一女不身侍二夫,我真的好奇,姐姐你是怎样在泰然殿瞒过皇上的?   不过好奇归好奇,姐姐万一被被别有用心者泄出姐姐的身份,那么,我们澹台家好不容易在周朝建立起的根基就会被姐姐毁于一旦。所以——”她顿了一顿,纤纤玉手覆上我的手,我的手立刻往后一避,但她的手只握得我更紧,让我避不得分毫, “妹妹希望姐姐可以为澹台家做一点事,而并不是这么自私得不顾父亲一心缔造的家族盛业。”   她并不知道我从未真正侍过亲努南越如是,周朝亦如是。   可惜,这一点她不会知道,我也不想让她知道。   澹台家,我又何曾一日被你们真的当做澹台家的人呢?唇边勾起浅浅的弧度“嫔妾姓墨名瞳,并非是姓澹台,宝林,你今日言语颇是令嫔妾费解,还请宝林保重玉体为上,嫔妾只当今日宝林身子不适,才说出方才那些话。”   “你知道吗?我最烦的就是你的惺惺做态!你若还有点廉耻,又何至于今日?真的以为,容貌相似珍妃娘娘,就能在这宫中独得皇上青睐?”   她抽回覆住我的手,脸上的笑容隐去,语意也一并转冷。   “这句话,嫔妾是否可看做是宝林刻意辱没嫔妾呢?嫔妾素与宝林交浅言深,是以,若宝林一味再对嫔妾这般步步相逼,嫔妾即便位卑言轻,也是无法再相容的。”   我骨子有我自己的傲气,我很烦别人动不动将我和珍妃相提并论,尤其是澹台妲。我哪怕再惺惺做态,也是论不到她来提点的,她不配,她和她母亲都不配对我做出任何的评价。   我哪怕如她们说的身份卑贱,至少人格不低贱,而她们的人格,我只有‘鄙夷、不屑’二字来归纳。   对于这类人,我根本连惺惺做态都是懒得应付的。   “三年不见,姐姐倒是心高气傲依旧,妹妹也仅是提醒姐姐一句,似姐姐这般薄情之人,自然是不念亲情的,妹妹是替顺命候惋惜,纵然曾经封了姐姐高位,却是敌不上新君册的最末等采女,人都道,一夜夫妻百日恩,殊不知,姐姐不过是两年夫妻断水流之人,唉……”她并不恼,语意虽冷,脸上的神情又竭力做出惋惜之态,只让我觉得滑稽可笑。   “若宝林无其他的吩咐,今日这体己话嫔妾就陪宝林叙到这吧,稍后,皇上还要往未央宫去,嫔妾仍要回去准备迎驾。”   果然,我这句话刺到她的痛处,她神色微一变,收了那副假态,不过瞬间又堆出一朵笑靥妩威的花来:   “妹妹真是很好奇,姐姐用了什么伎俩才让皇上这般地宠爱姐姐呢?若妹妹可以从姐姐着学得万分之一,恐怕都足够妹妹受益匪浅的。”   我黛眉微扬,凝着她,不笑,语音清冷,但字字带着锥人的刺:“恐怕宝林学了也不爱用,譬如,如何用吻来取悦皇上——”我故顿了一顿,看到澹台嬗纵然再擅长掩饰,那张堆砌精致因着我这句话,终于失了那色泽。   原来,珍妃所言非虚,她用血让玄忆?恪守的承诺,果然是真的“姐姐,你果真妖媚入骨,罢了,既然我们本是姐妹,何必在这些上一较长短呢?”她话中有话说出这句,终于,她要说出今日真实的意图了吗?   我不语,等着她把话继续挑明。   “咋晚,除了顺命候和姬颜之外,顺命候府闺府全被诛杀,姐姐今日伴驾该得知了罢?”   她竟也知道我伴驾圈丘祭天,这宫里,原来真的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让我略略惊愕的是,这则讯息,不过两个时辰前,方传至玄忆的耳中,为何她竟也知晓了呢?难道这其中与澹台谨又有什么干系不成?   南越国破那日,惟独澹台谨全身而退,又被一统的周朝封为清远候,无疑,澹台谨是背了卖国求荣的嫌疑,所以,按着青阳慎远的性子,该是对他更为仇视才对,这从退思涧那晚,青阳慎远对我带了凌厉恨意的目光中就可以看出。   所以,这起的灭门惨案倘若与澹台谨有关,莫非是他背后主使?   但,这种可能,又完全与之前我的推测背道而驰,我一直认为不过是青阳慎远的金蝉脱壳之谋啊。   “不必奇怪我为何会知道,是父亲方才让人捎了话进宫,此次的灭门,恐怕背后远不是这么简单,稍有不慎便会牵连至他,让我务必留意一下此事,若有变故,也好早告知他有所防范。姐姐,你若念着昔日的父女之情,亦该助父度此难关才是。”   “澹台宝林,后宫不得妄议前朝,难道宝林忘记了不成?”   “事关父亲的性命,你难道真的那么绝情?”   我沉默,我真的能做到如此绝情吗?我不知道,毕竟那个男人,始终曾是母亲爱过的男人,即便在母亲死前,我还记得母亲一直会望着那上房的方位,一站就是几个时辰。   如今,我也尝到了喜欢一个人的滋味,纵然我并不清楚这份喜欢和爱的距离还有多少,可,将心比心,倘若澹台谨真因这件事出了纰漏,母亲哪怕在天上看着,是否又能安下心呢?   “姐姐,这是我今日找你的原因,皇上如今这么待见姐姐,假若姐姐听得一言半字,还请提前告知妹妹,也好让父亲早做准备。   提前;隹备?难道澹台谨;隹备做那亡命逃亡之徒?   不过,在细想一下,他没有必要去灭青阳慎远一门,假使此事另有人所为倒也不失为一箭双雕之计,一则将南越的降帝缴杀,二则借灭门一事嫁祸于人若能除去澹台谨,实为上策,断绝了南越的余孽借这二人再起波澜。   一箭双雕?最有益的人无疑是   这一想时,心下顿惊,我是不该怀疑他的,可,种种迹象表明,若非是青阳慎远的金蝉脱壳,剩下的可能就是他再次用残忍和人性的缺失去成全帝王之道。   如此,威就的朗朗乾坤下,江山永固,再无不安的I怠患。   所以,他彼时并没有任何的震惊,因为,早就清明了然于心“姐姐,妹妹今日要说的话就是这些,姐姐帮与不帮,就看姐姐是否念着亲情了。”   澹台妲悠悠叹了一口气,复拿起茶盏里的水,轻抿一口,道:“这茶凉了,终是不如热的。”   “既是凉了,不如倒去,再温岂不废了时间。”我淡淡说完,起身, “宝林若无事,嫔妾告退。”   “去罢,全凭着你的心了。”   她说完这一句话,还是一仰螓首,把那冷的茶悉数喝下,她的心本就冷,再冷的茶喝下去,又有什么要紧呢?   甫出宫门,檀聆还未来,有宫女递上伞,我伸手接过,那雪倒下得有了点样子,纷纷扬扬地,不过是这会子功夫,檐上就积了些许的白意茫然,但地上,因着雨水.还是积不起丝毫的白意。   丝履踩在上面,陡觉肚f,底冰冷一片,该换靴了罢。   一路缓缓往未央宫行去,沿途因着天寒飘雪,倒是人影都不曾见,微缩了下颈子,有几片雪花顺看伞飘进了衣襟里,脊背上,便都是凉的。   好久没有自己撑着伞走在雪天里,不过片刻功夫,手冻得有些发麻,沾了雨水的丝履有些打滑,加上还有飘雪的相合,连胸堵|;觉得麻木十分,平日里不过一盏茶的路程,今日走得颇是费力。   真是冷,假如此刻有个小暖手炉,再有肩辇坐,该多好啊。   我傻傻地想着,这样使自己的心思稍稍转移,不至于那么胡思乱想。   走了几步路,忽见前面太液池边那株只盛放了一枝梅花的树下,一个六七岁着锦缎小棉袄的娃娃不停跳着,去够那枝梅花,那枝梅花在一片萧瑟的御话园里,开得份外醒目,本来十一月的天气,是断不会有梅花可赏的,许是今年冷得早,再加这场雪,竟意外地催开这株梅花。在这一片空落的梅树中,分外醒目。   梅树并不高,但对于一个六七娃娃来说,却是再跳都够不到的。   眼见他跳得气喘吁吁,又不得要领,我不由向他走过去,柔声问:“可是要摘这花?”   那是一个粉雕玉琢的男妥努星目朗朗里,剑眉英气已瞧得出一些端倪,他望向我,紧抿薄薄的小嘴,并不愿多加搭理,只睨了我一眼,神情里带着些这年龄的孩子不该有的傲气,便回过头去,接着,再试跳了一次,不过,仍是无功而返他侧着脸的样子,有几分玄忆的影子,从衣着打扮上看,该是他五位帝子中的一人,只是这娃娃身后并未有一名宫人相随,却是一个人在这做着无用的跃跳他复望了一眼那高度,突然向后退了几步,深吸一口气,小胸膛起伏得厉害间,猛然发力向那梅树冲了过来,那速度之快,宛如脱弓之箭,这个娃娃的爆发力让我稍稍往后退了一下,他已借着助跑纵身跃起,这一次,他明显比上一次跳得要高,手眼看要够到那梅枝,还是触了一下尖尖,却还是擦手而过,接着,只听得‘蹼通’一声,他着地时,因力道太猛,脚底一滑,一个坐倒摔跌在了地上我以为他总该哭一下鼻子,毕竟只是个那么小的娃妥努他却除了脸色微微胀红外,丝毫没有任何的懦色,手一撑地,就要爬起来,我知他是不达目的誓不休了,纤手伸起,虽然手冻得有些不灵活,但,只轻轻一折,便将那枝梅花折在了手心。   一个娃娃费力去做的事,等长大了其实做起来就反而容易许多。   而我呢?昔日连桃花误落手中都会遭来一顿杖贵,今日,我且折了这花,又如何呢?   原来,这宫里,等级分明,也是一个人私权膨胀的逐级象征。   我并不喜欢梅花,因着梅宫,甚至带着对这种花的厌恶,此时,我却愿意为这个娃娃折下这枝花,免得他再摔倒,毕竟跌在他的身上,疼的,怕是他母妃的?心。   这种感觉,纵然我不曾为人母,亦能明白,因为从小,母亲就是这般疼我的“给。”   我递给他,他却不接,眼睛里反带了愤怒望着我,手一推,:“不要!”   “为什么不要?”我有些好奇他的反映,问。   “我要自己摘,谁让你多管闲事。”   这么小小的年龄,就这般的脾气大,真不知道玄忆是否也有这一面,所以潜移默化地遗传给了眼前这个娃娃。   在泛起这一念后,突然,心底有些发酸,这终究是他和别的女子所生的娃妥努于我呢?想要一个自己和他的孩子,却已是那幺难。   “你摘和我摘有什么不同吗?难道你不是喜欢这花,才摘?”   “不是,我堂堂一个男子汉,怎会喜欢花花草草,是母妃喜欢,我才摘给她的,所以若是你摘的,自然我就不要了!”   “你这个娃妥努倒是不讲理的,既然是你母妃爱这花,你只把这花拿回去给她,她定是欢喜的,这和谁摘有什么关系呢?这梅花如今就开了一枝,你若不要,那你母妃今天就看不到这梅花,你要呢,还是不要?不要的话,我就把它扔了,反正,我是不喜欢的。”   他皱了下眉,仿佛下定决心似的,从我手里劈手抢过这枝梅花:“你不许告诉我母妃这是你摘的!”   我不禁哑然失笑,我都不知道他的母妃是谁,又怎么去说呢?这娃娃倒真是可爱。   我把手复迷给他:   “地上凉.还不起来?”   他挥开我的手,愤愤道:   “别把我当孩子,我自己会起来。”   本来就是个孩子,这娃妥努忒是人小鬼大。   “啊呀!”他惊叫一声,望着他锦缎的袍子,满脸瞬间是沮丧的神情。   “怎么了?”   “这衣服算是糟蹋了,若被母妃看见,定以为我去玩耍,又不习字。”   “你本就没有习字,摘这梅花来了。小小年纪,倒懂得诳你母妃。”   “谁说的,不过今日书房下课早,我趁着空子,躲过那帮侍读下人,就惦记着今早看到这花起了花骨朵儿,若开了,就折给我母妃去。”   “啊,原来是瞒了人,偷跑这来的。”   “我不与你多废话,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他从嘴里嘟披出这话,一边使劲地拍打自己身上的污水,这傻孩子,污水又怎是拍得干净的呢?   “若你叫我一声好听的,我考虑帮你瞒过你母妃这次。”觉得这娃娃真是可爱,我开口道。   “妄想!”他说出这两字,拿了那梅花就要走开。   “暖,若不想这么脏兮兮的回去,就跟我来。”我唤住他,本就没指望他能唤我什么,虽然论辈份,他也该叫我一声母妃才是。   他止了步子,望了我一眼,又人小鬼大的说:   “看你不象是那使坏的人,姑且信你一次!”   玄忆,你的孩子,一句话,真的也能把人气死。   这里离未央宫不远,我不知这娃是哪位娘娘的,不过,宫中孕有皇子的娘娘也不过才五人,这五人中,我最不喜的是盛惠妃,瞧着娃嚣张的个性,若说是她的孩子,倒也是可信的。   不过,即便可能不喜他的母妃,我却不与小娃娃计较,就权做我今日心情不错,帮他一次吧。   甫进宫,一旁早有粗使宫女迎了上来,从我冻到发僵的手中接过伞,清荷从苑里撑了伞过来,才看到我,忙福身请安:   “奴婢参见二皇子殿下!”   原来,这娃娃是二皇子赢奕鸣,也就是沭淑妃之子。   “起来吧。”他倒是不耐烦地挥挥袖子,颇有些他父亲的风范。   不过,他父亲同样一个动作可是比他温文尔稚许多。   “跟我来。”我继续唤他。带他直往椒房殿行去,而忽略清荷看起来十分惊讶的目光。   把他带到椒房殿,我方吩咐禁跟在后面的清荷:   “去拿一套干净的衣服来。”   “小主咱们宫可没有皇子的衣服啊。”清荷有些明白我的意思,可还是道。   “拿我的中衣即可,再加一件稍厚的棉袍。”   “是。   她尊了命,不一会,就拿来一套衣服,呈于我。   我接了,递给赢奕鸣:   “快换上,把你那脏衣脱下来。”   “不!我堂堂的男子汉,怎么可以穿你们女人的衣物!拿开,拿开!”   他又开始重申自己是男子汉,我真不明白他那小小的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偏偏这么执拗。   “若你不快点脱下来,我可不保证,你能按时回到你母妃那,若你晚回去指不定她要怎么来问你。”   我半带着威胁说,这招果然还是有效的。他乌黑的眼珠子溜溜地一转,望向我的床榻,径直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解开那袍子,待到人往榻上的锦被中一缩,才把那小袄扔掷于我:   “这样就好,你速速替我去弄干净袍子。”   这赢奕鸣,自诩是男女受授不清,可知,这女儿家的闺床是你睡得的?   这个习惯,和他的叔叔景王,也真有几分相象,果然,赢家的男子是有遗传的因素的。   我接过他的袍子,递于清荷:   “先把那沾了污渍处单独洗了,再放到暖炉上哄干。”   这个法子是最快的,毕竟他着的锦缎的棉袍,所以,只能如此不讲究地为之了。   清荷应命下去,我望着赢奕鸣,他却不看我,只是蜷在那被中,也不知想些啥,不过纵是如此,手里倒还稳稳捏着那枝梅花。   “把花先放下,我替你养水里,一会走的时候再拿,不然你这么捏,很快就枯了。”   这次他没有和我叫板,很认真地看了一眼手里的花,就把花递给我,随后一句话却差点把我呛到:   “想不到,你人倒还是不错的,想要些什么赏赐?”   “我可不要你的赏赐。”   “嘿,你这丫头,倒是好玩。”他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回荡在空寂的未央宫中,添了几许盎然的生气。   宫里,还是有个孩子,才会有这些生气啊。   我这样想着,思绪,又陷了进去。   不过,只是片刻,就被殿外的通传声打断:   “皇上驾到!”   殿外一声高喝,我有些惊愕,这么早他就过来了?   我总以为,惊动摄政王,这事必是得费一些功夫。   也正念到此,眉心还是颦了一下,澹台谨的事,我始终并不能做到不介-“不。   哪怕对他再无任何的父女亲情,我始终还是要念着的。   “嫔妾参见皇上!”我忙福身行礼,玄忆未待免我的礼,我身后的赢奕鸣骤然喊道:   “父皇!”   玄忆一手扶起我,声音却对着那娃妥藕   “奕鸣,你怎会在此?”   “父皇!您又怎会在此?”   我万万没料到,父子相见第一句竟会是这样的,隐约里,赢奕鸣是带着火药的气味。   “奕鸣.朕在问你的话。”   “父皇,您还关心儿臣吗?您都有多少日子没看过母妃和孩儿?入冬后,母妃的哮症又犯了,您却连看到没有看过她一次,您可知道,她有多难受么?”   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娃妥努说出这些让大人都汗颜的话来,我看到玄忆的脸色不复温柔,忙用手反握住他的手:   “忆.他不过还小。”   我声音很轻,就是不想让那娃娃听到,起了计较,但,他却还是听到了。   “我并不小,我和父皇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来插嘴?”   “奕呜,她也是你的母妃,不得无礼!”玄忆的声音里没有愠意,只是喝止住他。   “我只有一个母妃!”   赢奕鸣还是不肯退让,他的倔犟真不知道象谁,印象里的沐淑妃总是柔柔弱弱的样子,全然不似这个娃娃。   “朕这月余确实因着政务繁忙,未曾去探望过你母妃,但太医院也不曾禀于朕你母妃哮症又起,朕答应你,明日就会去探望你的母妃,奕鸣,你的脾气也该收敛着点,朕毕竟是你的父皇!”   是啊,他是赢奕鸣的父皇,他不仅是我的君,也是后宫十五个孩子的父皇啊他们的母亲,都与他有看最密切的联系——孩子。   我却没有,或许,也不可能有。   他的这句话,骤然让我的酸涩更浓,我低垂下螓首,想掩去眸底的失落,但我知道,他必定是瞧到了,因为他的手更紧地扶着我的手臂,我很想顺势倚到他的怀里,可我知道,我不能,否则,对身后这个半大的孩子,指不定又是一种他眼中的示威。   我喜欢他的父皇,所以做任何事,竟开始顾及这个孩子的想法。   唇边漾起一抹笑靥,我知道,有多么无奈。   “今晚您就来.不可以吗?”   奕呜一步不让,这孩子,果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但也足见玄忆对孩子,实则是宠溺的,否则他又怎来这般的在宫里最难得的‘直言不讳’呢。   “忆,去吧。”我声音很低很低,低到我确信身后的娃娃再是听不见的。   “朕答应过,要陪你。”   他俯下脸,凝望着我,我把脸上的笑靥化作灿烂,才抬起螓首:“瞳儿要的很多很多,不过少了一日,与很多很多比较起来,还是有着余限的。”   他轻捏一下我尖尖的下领:   “你倒真为朕着想,别人是指看朕驾临,你却偶尔开了一次口,倒却又把朕推了出去。”   是啊,我今日偶尔开了一次这样的口,倒还是因着这娃妥努反是劝他去看娃娃的母妃。   我知道我不大度,我和所有女子一样,有着最谨小的在意,但,我更是不想让玄-“乙为这些事所烦心,所以,我能退,我能让,也就偶尔退让一次,又如何呢?   毕竟,相对于其他一些不得召的后妃来说,我真的是太幸福了。   我心里唯一在此时放不下的,是我清楚知道沭淑妃对玄忆的情意,或许也是不带一点的虚情,所以,我隐隐有些担忧,并不能做到释然。   相比较那些用虚位以待玄忆的女子,沭淑妃的真情,更是让我难耐。   “若忆留下,瞳儿方才从构,花园捡的这个娃娃必定不安生,瞳儿可不想这娃娃小小年纪,就怨恨瞳儿。”   我故意用了一个‘捡’字,果见玄忆的眼中蕴了些许的笑意,我把手中的梅花递于他:   “这个,您拿着给淑妃娘娘。”   他不接,愈紧得捏着我的下领,眸底竟有些微气的望着我:“你倒真是大度,还编排看让朕做这些?”   我脸上讪讪地起了一些红晕,见床榻上的赢奕鸣又开始有些蠢蠢欲动起来,想是见我和他父皇低声呢喃太久,终是小孩子的心性,奈不住了,可他还在等着他父皇的一句回话.自幼所承教的礼仪让他不能再继续地逼问。   “这本是那娃娃要摘给他母妃的,您既然许久不曾看淑妃娘娘,送这花予她,又有何不可呢?瞳儿知道,忆还是念1日情的,这样的忆才让瞳儿可以不忧心于秋凉。”   我话中有话的说,此时的我,宁愿相信他不是薄凉之人,所以,我容得看到他对昔日旧人的仍有一丝一点的情意。   墨瞳,你真是擅长自欺欺人。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瞳儿,你啊……又怎知她……”他顿了一顿,终是没说下去,我也在这一刻,看到他的限里,对于沭淑妃实是有着芥蒂的。   过去这宫里发生的事,我皆是一知半晓,所以,我不清楚这层芥蒂是从何而来,或许,我也不愿意多去了解他和那些女子的过往,我只要牢牢地握住属于我的这一份心,就够了。   “朕答应你,现在就陪你去探望你母妃。”他望向赢奕鸣,终于,下了决定“儿臣叩谢父皇!”赢奕鸣的声音里满满是属于儿童的喜悦,这种喜悦是那些地不加掩饰,我想,玄忆是没有办法不动容的,他只一个应允,就让他的孩子,这般的欣喜。   这是做父亲的一种欣慰吧。   我望向玄忆,他轻轻松开我的下领,眸华一直凝向我,那里,也满满是对我的怜惜:   “好好歇着,外面雪渐大,今儿个若无事就别出去,免得朕又要担心你的身子。”   “哪那么娇气啊。”我jiIi}了ji|i}嘴,却把唇边勾起的弧度蕴了那笑意,一并笑至1了眼哞中。   他松开扶着我的手,一旁,清荷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皇上。”清荷复对我道, “小主,二皇子的衣物已按照您的吩咐涤洗干净并烘干了。”   我绕过玄忆,接过清荷托盘中的衣物,展开一看,果然先前污浊的地方早不见了那些渍意。   “你倒是有心。”玄忆柔声道。   我略侧螓首,凝定他,又一笑:   “瞳儿一直是有心的,只是皇上无心罢了。”   喊他一声皇上,又把早前那晚的话说了出来,彼时的他,是这般斩钉截铁地说他无心,那么今日呢?他是否真的还是无心呢?   如果昔日的无心,权是固他将心放在珍妃身上,那如今珍妃既已出冷宫,他的心.该回来了罢。   所以,他有了那心,才会说出‘不负我’这三个字。   即便这般认为,我却没有起酸涩。终于,渐渐学会了淡定,这些许的淡定并不带着一分从前的清冷,只让我在这深宫中,更能适应,面对那一些必须要面对的人和事,而不再轻易地以物喜,以己悲。   他并不回我这句话,只是轻轻绕开:   “等得了空,朕再来看你。”   我轻轻笑了一下,手中拿着锦缎棉袄递于那娃妥藕“快些换了.好随你父皇去看你母妃。”   赢奕呜丝毫不见我的好,接过棉袄,道:   “你一个女儿家,怎可看我更衣,好不害臊!”   我又哪里要看他换什么衣服呢?他这一说,反让我脸上的红荤再退不得,身后玄忆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奕鸣,她是你的墨母妃,若你再对墨母妃不敬,今日,朕定会问你母妃是怎样教导你的。”   玄忆啊,你竟也懂得威胁一个孩子,为了我吗?   而,彼时的我,并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粉雕玉琢的娃妥努对于我的人生,会有多么重要。   是啊,彼时,我并不知道   “父皇——”奕鸣仿是受了委屈,但他是男子汉啊,不过须臾,便恨恨地带着孩童的纯涩瞪了我,口里倒是恭敬的,“有劳墨母妃,还请墨母妃暂回避。”   我语音压低,有意是要逗他一逗:   “真乖,早这么乖,多好呢?呵呵。”   我喜欢这个小娃妥努天真烂漫,这也是我第一次接触孩子,曾经的我,对于孩子这个词,仅限于懵懂的未知,即便是想要有一个和玄忆的孩子,也不过是由了心底那些小小的盘算。   果然,奕鸣的小腮帮子冲我鼓了一下,我忍着笑意,转身,正对上,玄忆对我莫奈何的表情,我莲步姗姗向他走去,稍欠身:“瞳儿先告退。”   “你呀!”他嗔念了我的名字,我径直往殿外行去,这雪倒下的是愈发大了。伺立在一旁的清荷忙上前替我打了伞,却听得玄忆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必出去,若着了风寒,又让朕放不下你!”   若真能让你放不下我,我倒是宁愿日日得风寒的。   不过这句话终究只能在心里答,说,我是说不出口的。   “父皇,也不用墨母妃出去,只让她避一下,儿臣也换好了。父皇,我们走口巴。”   奕鸣的声音响起,无形中替我解了方才的围。   他倒真是换得快啊,我回身,果然他扣完最后一个袍盘扣,不过是我走到殿门的一会功夫,已衣裳整齐地下得榻来,仿佛是怕他父皇突然会改变注意一般,他以最快的速度穿完袍子,几乎是奔看跑到他父皇的跟前。   奕鸣仰起小脸望着他父皇,带着询问再说了一次:“父皇,可以启驾了吗?”   “和你墨母妃拜谢道别。”玄忆道。   “奕鸣谢墨母妃,今日拜别,来日定再谢母妃替奕鸣洗袍之德。”   洗袍之德?   这娃娃倒真是会用字的。   我看到玄忆薄薄的唇边澡起一抹笑意,迈步走到殿边,修长的手指替我笼了下身上的毡子:   “那朕去了。”   “嗯。”我低低应了一声,却再说不出其他的话。   他带看眷恋地凝了我一眼,对,那一眼里含着一种情愫——眷恋。   然后才与奕鸣一同走出殿外,而奕鸣最后投给我的,仍是背着他父皇恨恨地一瞪,但这一瞪,我清楚是不带任何恶意的。   殿内又恢复冷寂,我不知道青阳慎远一事是否有了什么进展,又是否真的会累及澹台谨,但,即便玄忆方才留下,我同样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去问这件事。   是啊,我和澹台家有什么关系呢?我毕竟姓墨,若这么去问,难保他不起了疑心。   这件事,却着实是两难的。   云纱捧着加好碳的手炉递于我时,我仍兀自出着神,直到她的声音响起,才略拢回心神:   “清荷,内务府送了些银碳过来,你点一下,按着份例,先让上房用着,剩余的,继续收在库房里。”   清荷本与她同为近身宫女,但那件事后,她对云纱颇是言听计从:“好,我这就去。”   她打了伞,关上殿门,就往库房走去。   手炉很暖,云纱的声音却不带一点温度,她走近我,扶我回暖炕坐下时,终于还是说了她要说的话,她作为景王暗人必要传达的话:“景王让奴婢转告小主,小主的寒毒在未痊愈前,断不能让皇上临幸小主   第十二章 宫   景王,他又变了吗?   不是只有我专宠后宫,才能替他做那棋子该做的事,如今,却吩咐云纱关照我这个,莫非,他又有了新的谋算?   手炉很暖,随着云纱这句话,从指尖一直延伸到心底,却再无一分的暖意,皆是冷冷的,这些冷一并把我的眸华沾染成一种淡漠,在隐隐里透着寒魄的冰冷:   “为什么?”   就凭这一句交代,难道我一日毒伤未愈,一日就不能侍寝吗?   可,我即便侍寝又能怎样呢?   我不是要靠侍寝换得所要的位份,我只是要一个孩子,从今天看到赢奕鸣开始,我就更加想要一个属于我和他的孩子!   “小主,王爷的医术诊治从来没有出过任何的偏差,若小主执意侍亲努那么,您体内的尚未根除的寒毒,将会度给皇上,这一点,小主不信,可以尽管去试”   o   度给皇上?   我知道,我始终不能做到不在意,凡是涉及他安危的,都比我的生命更加重要!哪怕一点点的可能,我都不容许它变成现实!   云纱的声音带看一种难得恭敬,她看我的眼底,也全然没有那晚的恨意,仿佛,那晚,真的只是我的神恍。   “那王爷可曾说过,何时才能替我将这些寒度根除?”   “王爷至今还没有找到对症之药,所以目前给小主的用药仅是续着小主的命罢了。不过——”她略压低声音,凑到我的耳边, “小主若想活,最快的解决办法,其实莫过于侍寝。”   “是吗?”   我斜睨了她一眼,这个云纱,连这句话都说得出来,不用传到谁耳中,若景王知道,必第一个晓不过她的。   景王,不要玄忆的命。   而她,竟开始动了要玄忆命的念头。   这个念头真是可怕,那么,她眼中彼时那凌厉的鹤努是否是因着玄忆呢?   还有,她高烧迷离之际,口中所喊出的那些断断续续的话又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原来是如谜一般的人,并非仅是我最初所认识的单纯表相。   “小主是不合得的,奴婢僭言了。”   何止是僭言,是大逆。   “我想见景王。”说出这句话,云纱仿佛没有料到般怔了一怔。   景王避开我已有段日子,我明白,他是刻意地避开,是因为他也没有能解我身上毒的底吗?如果是,我想,我该比任何一个人都先知道,我的命还有多长时间。   然后在这段时间内,我还要做的事有很多。譬如,能否化解掉景王的鹤努哪怕只是些许.也好。   其实,还有一点,是我目前想知道,顺命候府灭门一事,究竟现在是怎样的进展,或许,从景王口中,我更能放心去套一些我想要的东西。   如果事关澹台谨,那么,不管怎样,哪怕我的身份会公诸于众,我终归不能做到不管不问。   “小主,景王和太尉往定县沙场拉练骑兵,是以,估摸着要到除夕才回了。   小主不必担心这毒,景王把这段日子的药,都配下了,若临时配得更好的,也会差人送进来。”   “芊妃是景王妃在照顾吗?”   我又想起那座森冷的宫殿中,那一具几乎没有任何生命气息的躯体,景王不在京中,那他的母亲谁照顾呢?   “这不是小主该关心的事,那晚的事,还请小主尽快地忘记,是奴婢一时疏忽,才带小主去了那处地方。”   只是疏忽吗?还是云纱你心疼我对景王的淡漠,怕我伤了他,才带我去看进而,让我对景王固着怜悯,终再说不得狠话?   “云纱,你下去吧。”我淡淡地道,捧着手炉,轩窗上已积起一层不算薄的雪,膈着不算透明的茜纱,那些雪还是清晰地路进心底。   “小主,景王另吩咐,他不在京城的日子,还请小主置身任何事之外,宫里也尽量能避则避,待毒清除干净,再做下一步打算。”   说完这些话,云纱并不下去,只缓缓从袖中拿出一个景秦蓝的青瓷瓶,道:“今日小主还未用药。”   她倒出三颗淡绿的药丸在手心,递于我,又从茶壶里倒了一杯水:“小主。”   我望着那些丸子,景王是极其细心的人,知道宫内若常熬中药定引起人的怀疑,所以每回都是把药制成丸子,这样,也不会引起别有用心者的怀疑。   才就着水把药丸送下,忽听宫门那边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茶盏放下时,早有一名内侍领着一众内侍小跑着进来。   既不通报,也未曾请安,他们就这样唐突地冲进椒房殿,云纱不悦地才要发话,我轻轻唤止她,因为我看到,这群内侍的腰间挂着凤纹腰牌。   后宫中,独有两宫的内侍有特制花纹的腰牌,凭此腰牌,可出入四门无阻。   正是H召阳宫的云纹和风仪宫的风纹。   所以,这些来者不善的内侍正是隶属风仪宫。   “请墨采女跟奴才往衙泠宫走一趟!”为首的那名内侍道,他一眼瞥到云纱尚来不及收起的药瓶,一个手势,早有一名内侍雷厉风行地劈手从云纱手中夺过那药瓶。   一切来得那么快,真正惊到我的却是那瓶药,若是让皇后知道我中毒,殊不知,又会有多少是非。   但,这个还不是我所要担忧的,我开始不安的是,为何,皇后的内侍要带我往簖泠宫,那是沐淑妃所居的宫,莫非,今日我把二皇子擅自带回未央宫,引起皇后的不满?   不过,这些疑问,去往那,必然就会知晓答案。   玄忆此时也该在那吧。难道连他都没能阻住皇后传我?他刚刚明明说,天寒让我就待在宫内。   思绪里浮过这些念时,我站起身:   “我随你们去。”   云纱才要跟着,被为首那名内侍一拦,一个眼色使给旁边另一名内侍:“把她也带走。”   这一言辞,让我觉到事态可能并非如我所想的那样简单。   后宫之路,本就是表面的风平浪静下,孕育着暗潮汹涌。   甫进涛泠宫正殿,只见宫人皆肃穆而站,皇后端坐在于主位,一旁侧陪着脸色苍白,病态恹恹沐淑妃。   皇后见我进殿,眉心颦了一下,未待我请安,语音严厉地质问:“墨采女,今日你是否把二皇子带去了未央宫?”   “嫔妾参见皇后娘娘,参见淑妃娘娘。”我依着宫规行礼,赢奕鸣不是让我不要告诉他母妃今儿这事吗?那么为何,皇后已然一副知晓的样子呢?   既然如此,我即便答应过奕鸣替他保密,看来也是不行的了。   她没免我的礼,所以,我只能半躬着身子。   “回皇后娘娘的话,嫔妾今日偶遇二皇子于确,花园,因二皇子身上的小袄被雪水打湿,未免淑妃娘娘担心,嫔妾才将二皇子带回未央宫,并替他换了干净的衣裳,他方回了旖泠宫。”   刺来。   “仅仅如此吗?墨采女?”皇后的睨向我的眸光里骤然含了一束冷剑,向我“娘娘,太医还尚未最后确诊鸣儿的病情,未必是关墨采女的事。”沐淑妃在一旁轻声道,喘促的声音里隐隐带着呀呷之声,显见是哮症尚存的。   她本是性子懦婉之人,能在皇后面前说出这句话,却是让我不能不动容的。   因为我听得出,这句话里,并非带着言不由衷,而是完全发自真诚。   也从这句话里,我听出了一些意味,难道,奕鸣从我宫中回来后生病了?但玄忆为何看样子并不在这里呢?   这些疑问愈发地深,可我不能问,我只能从她们的字里行间去找出我要的释疑。   “淑妃,你的性子实是太过婉委,所以,这宫里,若有人连你都要伤害,本宫定然不会姑息!”皇后的话里分明是带着对淑妃怒其不争的意味。   “娘娘,臣妾铭谢娘娘为臣妾做主,但凡事还是需从长计议,不如等太医确诊后,再问墨采女也不迟。”   “淑妃!”皇后手一拍酸枝椅的扶栏,转望沭淑妃,“奕鸣对你意味着什么,你该比本宫更为清楚,难道时至今日,你连这唯一的珍贵袱人所暗害,还要替那人来求情?拍,或,你认为,放了这些许恩惠于她,她能代你劝慰皇上转心不成? ”   “娘娘,臣妾并无此意!”沭淑妃随着皇后的手一拍扶栏,忙起身,愈渐瘦弱的身子,-}仓然地跪拜于地。   皇后望着她,少许,才挥了挥手:   “起来罢,你身子本就有病,偏执意耗在这陪着本宫,本宫就知道你心软无主见!这宫里,你是堂堂正一品的淑妃,不比任何人差,却独独是你,不懂为自己去要些什么!本宫今日必会为你做主,不管谁要害你的奕鸣,本宫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她!”   “臣妾谢皇后娘娘。”沭淑妃这一句话,说得极轻,并没有一丝的喜悦,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啊?眼见看皇后为她做主,却又不沾沾自喜?反是担忧我这嫌疑之人的安危。   若说是善良,这也善良得过了头了吧。   “小高子,你奉本宫口谕,往未央宫带墨采女来时,可有何发现?”皇后骤然发问,显见是一直立于我身边的那为首内侍做了什么暗示于她。   果然,一旁传来刚刚为首进入未央宫的内侍声音:“奴才回娘娘的话,从墨小主近身侍女的手上得到这瓶药。”   他上前两步,双手奉上刚刚那瓶景王留下给我解毒的药丸。   皇后并不接.只吩咐:   “容与,把这药丸拿与院正瞧一下。”   她近身宫女容与诺命,伸手接过,转往后面的内殿行去。   “娘娘,可要奴才逼供那名宫女?”高公公问道。   难道,又要和宸妃那次一样严刑逼供不成?   “不必。”皇后摆摆手,“上次宸妃用了刑罚拷打墨采女的宫女,结果,那些执刑的内侍都被皇上在三日后发落去了暴室,本宫虽贵为中宫,也不愿为这事再与皇上起任何争执,能用刑罚拷打出的未必是事实,若此药真有毒,那么,太医必能断出。”   如果不是毒药,是解我毒的药,那么太医是否也定能断出呢?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更何况,又是院正大人亲自判断。   也就是说,我身中奇毒的事,即将会被皇后知道,不过,这总比从我宫里搜出毒药更让人稍稍宽慰吧。   也由此可见,奕鸣莫非是中了毒?难道是说   使我中毒的隐患还是存在宫中,他一个娃妥努不慎碰了些许,便引发了比我更快的毒性攻心?但景王又明明说过,这毒是要有诱因才会发作的啊。   jiIi}开其他不说,倘若真的如此,那么,院正很可能瞧出这解药正是缓解此毒的,真的这样,皇后难道会听我辨解?   毕竟从药和毒来历上,我都没有办法如实禀得上。   “墨采女,不是本宫处处要为难于你,本宫听从皇上免了你的定省,就是为了避免六宫因你失和,却不料,你竟还是处心积虑至此!每回你有错在先,皇上最后护得都是你,这样下去,墨采女,这后宫终要毁于你的手中!”   “皇后娘娘,嫔妾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又是哪里让皇后认为嫔妾处心积虑去危害这后宫?您这么说,不仅是蔑了嫔妾的品格,更是间接损了皇上的英明!   您曾说过,为了皇上的英明无损,愿意牺牲一切,但为何嫔妾愈来愈觉得,皇上的英明在您的口中,动辄就拿作欺压嫔妾的理由呢?”   我说出这些话,真是忤逆啊。   可,我并非愿意如此针锋相对啊,只是,我的一再忍让,却让皇后屡次拿有损玄忆英明来压,我真不知道,还要怎样做,才算是真正做到贤惠、大度呢?   我不过是一界小小的女子,我有自己的私心,也有自己的情感。   纵然不能视其他嫔妃的孩子为己出,我却仍愿意给予我尽可能的帮助。   并且眼睁睁地把自己所喜欢的人推去其他嫔妃那是我所能做的最大退让。   可,却在今天还是惹来不必要的是非,这宫里,果真是人善注定要被欺吗?   若是如此,由得我说这一回吧。我不想永远委屈求全,尤其这份全,恐怕是我再怎样委屈自个,都求不来的。   “墨采女,依仗皇上护你,愈发是连本宫都不放在眼中?”   “皇后娘娘,嫔妾尊您是中宫,该是母仪天下,恩泽后宫之人,却为何独独嫔妾做甚么,都在您眼里是种错呢?您有是否真的愿意听嫔妾的解释?您一意扣于嫔妾惑主的罪名,这罪名太大,嫔妾从来不曾想,也不敢去担!娘娘,今日嫔妾仅是把二皇子带回宫中,替他洗了污过的袍子,其余,连茶都未奉于二皇子的,这就是嫔妾今日的交代,也是关于事实的交代!至于从嫔妾近身宫女手中搜出的药,不过是嫔妾日常所服的药丸,若是毒药,嫉妄断不会愚蠢到还会留在身边,等着皇后来查,若您不信,请赐嫔妾一丸,嫔妾当面服下与您看就是。”   我仍半躬着身子,这样的姿势,还真是有些累。但,我嘴里说出的话,还真是有些咄咄了,她毕竟是皇后啊,我或许真不该这样针芒毕露吧。   “是非曲直,本宫心里自有明断,墨采女,你是料准了如今二皇子昏迷,才由得你这么说,也无人可驳。若不是本宫今日惦记淑妃的哮症,往簖泠宫来,必不会甫到未央宫附近就看到皇上和奕鸣,如果不是这般凑巧,怕就是奕鸣方才莫名昏倒,都不知这因由何在?回了皇上,也必定是偏袒与你,委屈了淑妃。”   “娘娘,您心中的皇上真是一个为了袒护嫔妾,不分是非之君吗?”我不再‘辨解’,只问了她这句话。   是的,辨解。   从她方才的那句话中,我明白,我再怎么说,只会在她心里是种辨解,既然她执意认为我是那祸水,我再多真诚的解释,落进她耳中,不过是辨解!   原来,中宫的母仪,不过尔尔!   “娘娘,臣妾相信鸣儿的突然晕阑定与墨采女无关的。咳……咳……”甫说完,沐淑妃喉中痰音引起的咳嗽让她不得不伛偻着背,她用丝帕急急地捂住唇,以免失仪,眉心颦紧,显见是哮症并没有大安,又陪着皇后坐于此,愈加发作起来。   “身子不好,偏还要陪着本宫,容与,扶淑妃娘娘进暖阁先歇着去。”皇后怜惜地望着她,命送药后,依然伺立在一旁的容与。   “娘娘……科。”   淑妃的宫女烟儿忙识趣味地扶起淑妃,道:   “皇后娘娘,就让奴婢扶主子歇息吧。主子心软,所以,请娘娘务怪。”   烟儿从那日假山时,我就明白是个极其识得眼色的人,倘若淑妃不是如今的一品位份,怕早就被她所嫌弃也指不定。   沐淑妃腕上的白玉镯子莹莹的;台出玉洁的光芒,渗进我的眼底,犹如她苍白的病容一般,这镯子倒真是最配得她。   又因看是那人所赏,所以她更是珍视非比寻常,只这镯子戴在她纤细的腕上,早已是不合的尺寸,所以才会不慎遗失,可想而见,赐镯时的她,该宛然不是如今这般地瘦削。   “本宫怎会怪你家主子呢?她看实是最让本宫放心不下的。”   “娘娘,科……臣妾知道您疼着臣妾……臣妾仅是不愿……咳……仿同…   …当年宸妃的孩子……那件冤错再起……科……”沐淑妃纵是咳得眼见透不过气,还是喘促着说完这句话。   我听不明白这句话里的意思,惟见皇后的脸色分明变了一变。   旧时宫里究竟有多少我尚不知道的事啊,似乎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一段道不尽的故事,这些故事,逐渐凑成的,才是禁宫最残酷的本质吧。   这些女人间的残酷,或许比前朝男人间的纷争还要来得血腥直接。   “皇上驾到!”随着内侍尖利的通传,玄忆缓缓踱到殿内。   我的腿部因一直躬身站着,早麻木到失去知觉,如果我现在徉做不支,摇晃地摔倒,他是否会更加疼惜我,而对皇后所不满呢?   这种戏我应该能演得不错吧。   但,我还是依旧躬着,直到他站在我身边,一手扶起我的身子,我的腿因骤然站直,酸麻到想扶住他,我还是仍没有做出任何不支的举止。   不是我不愿意将皇后这一棋啊,只是当他的手扶住我的手臂,瞬间,我失去这么做的所有理由。   是的,我缺乏一个让我装戏的理由。   他对我那么地好,我再装,岂不真是坏女人了呢?   “臣妾参见皇上!”皇后从座上站起,显见是未料到玄忆会来的一丝惶乱其实我也没有想到,为什么他之前说来没有来,却在此时突然驾临。   一旁本被烟儿扶着要退往暖阁的沭淑妃也止了步子,即便心胸痰壹,喘息渐促,还是撑着行礼:   “臣妾参见皇上。”   “朕本来随奕鸣往这来探望淑妃病情,因着有急事,才临时转往御书房,却未料,皇后你说代朕探望淑妃,是这么一个探望法,早知如此,朕还不如不听墨采女的央告,只留在未央宫,也不至于你们见朕不在,又拿着她使什么气。”   他这句话带着几分的?腽意,他,又为我再次没有任何顾及地说出这些话,玄k啊,你这样待我,却只让我愈加不知道该怎样去回报你呢?   或许,是我怕吧。我怕万一以后你把这些收回,那些失落的地方,我该怎么去填补呢?   所以,我想着你对我好,又怕着你对我好。   “皇上,娘娘……只是怕……委屈臣妾……才唤……墨采女来问,并非……   是使气,一切都是臣妾……的过错,是臣妾——”沭淑妃挣脱烟儿的相扶,跪拜在地,凄婉地将所有罪贵揽于身道。   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啊,她这样的行为,与其说是八面玲珑,都不得罪,不如说是一个烂好人!   “你的错,又何止这一些呢?”玄忆打断沭淑妃的话,话语冷冽,宛如最尖利的锋刀一般。   我没有见过这样的他,哪怕他再怎么有酷寒的一面,但终不是会如此发话的,尤其,沐淑妃显见是病重难支,他却仍说出这句话,不止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竟仿似对沐淑妃深恶痛绝一般。   但,我之前于昭阳宫为宫女时,每月,也必有一次他会翻沐淑妃的牌,既然如此厌恶,为何还能翻下那脾,真的,是为了平前朝的心吗?   未容我再细想,只见沭淑妃因咳嗽捂唇的剧烈的颤抖着,一丝殷红的鲜血早顺着那再捂不住的丝帕沁了出来,伴着烟儿的惊叫:“主子!”   我看到沐淑妃脸色发白,并不顾那溢出的鲜血,只定定地凝着玄忆,那眼眸中分明是一缕再不遮掩的幽怨:   “皇上……您……您……”那话却再说不出来,仅唤了两声您后,她眼晴一闭,径直栽进烟儿相扶的怀中。   我的心,也在瞬间被砸了一下,因着她的晕去,因着那些话,我不能做到不动容,可,我回转望向玄忆的脸时,他的脸上,连一丝的波澜都巫努仿佛,眼前晕过去的,不过是一个连陌路人都不是的女子。   他只扶着我,将如炬的目光投于皇后,薄唇冷冷地扬起一道酷冷的弧度:“皇后,不要屡次触及朕的底限!”   “皇上,您的底限就是哪怕您身边这位墨采女犯下再大的过失,都不容人去罚,对吗?”皇后望了一眼晕阆过去的淑妃,含着悲痛地道。   “皇上!”我不顾他的相扶,挣离他温暖的手心,径直跪拜于地,“今日之事,或许只是一个误会,请皇上传太医救淑妃娘娘要紧!她并没有为难嫔妾,反是一直为嫔妾所开脱罪责。”   “罪责?你若有何罪也只有朕可定。”玄忆俯视着我,语意里满是对皇后的不屑,“先起来说话,地上这么凉,仔细受了寒!”   “请皇上先传太医!”我并不起来,复跪请。   “何必如此惺惺做态呢?是要传太医,传了太医,自然就知道墨采女用了什么药导致二皇子至今昏迷不醒!”   惺惺做态?为什么又是这个词,我要怎么做,才能算是真呢?   我只为沐淑妃求这恩旨,因为她方才也为我所求过,我素是恩怨分明的人,所以,皇后,你再逼我,我真怕会做出什么事来,毕竟,我并非那心怀慧悲的人,不如做些什么,也不枉担了这虚名罢。   “院正何在!”皇后骤然高声问道,那院正自然是在内殿替二皇子诊治啊不过是为了显示所谓的中宫威仪。   我不屑地皱了一下鼻子,这个表情又落进玄忆的眼中,因为,他不顾帝王之尊,在我皱着鼻子之际,竟当着这么多人,俯低身,睨着我,柔声:“真不起来?”   天啊,我为什么每次做这么蠡的动作都要被他看到呢?   他伸手递于我,丝毫不理会一旁的皇后,我将手放在他的手心,他牢牢的一收,十指相缠间,我轻盈盈从地上站起。   而院正大人,正满头不知是因为急,还是小跑导致的汗,从内殿转了出来。   殿里纵是笼了银碳,可还不至于会起汗,所以,他该是急。   不知道奕鸣的病情怎样,突然昏倒,加上连这院正焦急的表情似乎都无把握一样。   “微臣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他行礼时,手中正捧着那个景泰蓝瓶子。   玄忆望了一眼那个瓶子,眉尖一挑,却并不多言,可他这个神情还是同样落在我的眼里,难道,他看出什么了?   “院正,可有所发现?这瓶药是否与皇子昏倒有关?”   “回娘娘的话,微臣并两位院判经一再仔细的辨认,这瓶的药丸该是由当归、白芍、白术、茯苓、甘草等几味中药合成制成,并非是毒药,仅是主治脾胃虚寒、气血瘀滞之药。”   “你可辨认仔细了?”皇后的声音显是有着惊讶,而她的惊讶又怎比得上我的惊讶呢?   因为我确定的是,当内侍进来时,云纱不可能有时间把手中的药瓶调包,我服下的也定是这瓶中的药丸,入口味道甘甜,与以往并无异常,虽然每回药丸颜色会有不同,入口的感觉却是都大同小异的,那么也就是说,除去云纱每次都故意或者无意拿错药,景王一直给我服用的解药其实不过是调理肠胃的药!   “皇后,究竟你在查什么?为什么朕只觉得今日之事纯属无中生有呢?”   “皇上,现下您的二皇子正昏迷不醒于殿内,臣妾力查这谋害皇子之人,也算是无中生有吗?”   “愿闻其详。”玄忆说出这四字,殿内赫然升起一种连碳火都无法驱散的寒意迫人。   “院正,你先替淑妃娘娘诊治。”皇后吩咐着, “烟儿,先扶淑妃至暖阁。   一干人等喏声退下,殿内,除了玄忆、皇后的近身宫女,内侍之外,再无其余杂人。   皇后凝着玄忆,目光又扫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我,唇启时,我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臣妾因淑妃哮症复发,一连几日未曾定省,于是,今日过宫探望淑妃,未料甫经未央宫,便见皇上和奕鸣一同出来,若并非臣妾偶遇,恐怕臣妾也不会这么快知道,奕鸣之前去过未央宫,也使得皇上听了顺公公的急禀,去往御书房后,奕鸣跟随臣妾甫进旖泠宫,便头冒冷汗,昏米不醒时,所以,臣妾传了墨采女来此询问关于奕鸣在未央宫可有什么异常,抑或是吃了什么导致昏倒也未可知,但高公公传了墨采女过宫时,一并奉上一瓶药丸,说恰好从采女的近身宫女手中得来。是以,臣妾才怀疑墨采女心怀叵测,方命院正大人辨认摇丸,未想竟是调理胃经之药。”   这其实本是不会发生的误会,不过皆是她的一再不容才如此。   我明白,玄忆定然也明白。   “原是如此,前朝今日不让朕安心,皇后统领的后宫,亦是不让朕省心!皇后,你既为中宫之主,该做的,是以德服人,而并非整日由着自己的猜忌,导致闺宫不安!若再如此行事,朕可以立你,也可以废你!”   他发狠地说出这句话,我惊愕莫名间,皇后陡然跪叩于地:“皇上,臣妾与您十五栽结发夫谱努想不到,今日竟还是比不上您的新宠,臣妾知道,珍妃是您心坎上的人,无论犯下再大的过错,都可以转囝,今日,臣妾更明白,哪-怕容貌似她之人,也是您所珍视宠极的,臣妾明白了,臣妾明白了!皇上,如此,您寒的,是六宫其他后妃的心啊!”   “皇后,您的大又之言,可真是得风相的嫡传,朕方听罢风相的诲言,回到这后宫,皇后又要与朕晓之大又,原来,朕不过是个昏庸之人,却是连这些,都看得没你们明白。”   “皇上明白吗?若明白,您的二皇子此刻正昏迷不醒,您却一点都不曾紧张,反是紧张墨采女是否被臣妾所错贵,皇上,内殿昏迷的毕竟是您的二皇子啊!”   “朕果真是失道了,是以,寡助,对吗?皇后接下来要说的,是不是寡助之至,亲戚畔之?”玄忆以极其悠缓的语调说出这一句话,皇后的脸色还是变了一变。   恁谁都听得出话里的意思,皇后劝谏的话,分明因着玄忆的这一句,实是犯了忤逆犯上之罪。   “皇上,臣妾——”   “不用说了,你愈说,愈让朕烦!”玄忆冷冷说完这句话,道,“顺子,传朕旨意,皇后执管后宫不善,屡起无事之非,即日起,自省于凤仪宫,凤印暂交惠妃、宸妃二人代执,并珍妃,同协理六宫之事。”   这一道谕旨,语意轻浅间,恰是免了皇后的主管六宫之权,又在三妃之外把珍妃的权一并提了上去!   倘若不是珍妃即将林盆,我想,这代执风印的怕只是珍妃一人吧,玄忆不过是在等,等她诞下麟儿,这空悬十五年的皇贵妃之位,怕就是她的,到那时,执管六宫,更是顺理威章。   他要的,原来是这个   许他最爱的女子,六宫至高的地位,虽然,这个地位晚了两年,却还是如期而至。   我看到皇后瘫软在地,即便上了妆的脸此刻也惨淡无色。   势败,哪怕曾经尊贵如她,也不过这样吧。   那么我呢?我的未来,是否也不过是走到这样的地步呢?   盛极必衰   我不要盛极,只这样淡淡地与他相牵,是否,能到永远呢?若有所思地低下螓首,他的五指与我的相叩,是那么地紧密。   我相信,现在,我们的心,除了些许对过去的隐瞒,也是这么紧地蕴贴在一起的。   “是,万岁爷!”顺公公领命道。   这道谕旨未着宗正寺代拟,所以,玄忆还是留了文哲皇后最后一丝的颜面也是最后一线的转囝,若她反省得了朕意,再复其权,还是有可能的。   不过,那该是一段日子后的事情,这段日子内,她的后位实则任何人看得出,是岌岌可危的。倘若不是她的父亲官拜相位,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皇后被容与并几名宫女扶下,殿内只我和他,他牵紧我的手,还是转过屏障,往内殿行去,我轻声:   “皇上,今日的事,真与淑妃无关。”   我还是觉得若因我的事,导致他和淑妃的芥蒂加深,是我所不愿的。   “你再替她求情,朕连你一起罚了!”   “皇上,难道还不准人说句实话吗?若要嫔妾就此只说那虚的,嫔妾遵命就是。”   他用力得紧捏了我的手,真是痛哦,警告的话也换个其他的方法啊,我恨恨地只怨自己的指甲不够尖,否则,定以彼之道还至彼深。   既然我的力气没他大,我用指甲取胜,怪不得那些后妃都留长长的护甲呢原来还是有所妙用的。   “又胡思乱想什么?”他仿佛洞察我的思维,问。   “没……”被他强从思绪中拉回,有些语塞,我真是口是心非的人,“只是不明白皇上为何这么不待见淑妃,想着,或许,嫔妾哪一日得罪了皇上,这么不被待见的话,还不如就活到皇上待见的那天好了。”   他愈发用力的捏住我的手,骤然停下向前行去的步子,灿若桃天的眸子死死地凝住我,脸上的神色我看不出是生气,还是不悦,但绝对是与喜悦无关的:“以后不许在朕面前动不动就提这些!你要一直活下去,朕才不合得纨你的扇!”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口气不甚温柔,可我却读得懂他话语背后的那份情意是的,我清晰地读到他对我的情意,是这般的真切。   “嫔妾真死了,皇上会难受吗?”仰起脸,我傻傻地问出这句话,全然忘记自己身处的何处,现在又要去干什么,只这刹那,我执意想听他的回答,想听他给我一个让我心安,或者让我更加感动的回答!   他深深地凝着我,捏着我的手,紧到仿佛要把我的手嵌进他的手心一样:“你若去了,朕或许不会难受……”缓缓说出这句话,我的心也在这刹那跌落至谷底,他不会难受!他连难受原来都不会……   “……可能朕所有关于喜怒哀乐的感受或许都会被你带走……”他有些黯淡地说出这句话,复牵紧我的手往前行去,我看到他牵我的手,还是没有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是由于我吗?   玄忆,我不会再傻傻地问你这种问题了,因为我知道,这么问,其实,你也会难受的啊,我只问这一次,得到你的答案,哪怕以后你变了,我也不会有任何失望,因为此刻的满足,足够让我有足够的坚强,面对未来发生的一切。   而我隐约地觉到,这深宫的暗潮正以极为汹涌的方式将我淹没,若我不学会自己在其中学会生存之道,一定会让你更加地为我担忧!   所以,你的瞳儿,不仅要主动去邀您的这份宠,还要学会变强!一定要学会!   第十三章 心   玄忆牵着我的手,甫进内殿,便见两名院判背神色有些凝重地伺候在床榻前,远远的床榻上,那一个小小的身子蜷在浅绿色的锦被下,不复今日初见的生气盎然,我有些担忧地不自禁地握紧了玄忆的手,他紧紧反握一下,我知道,他的心里必定是比我更为担忧的,毕竟,那是他的孩子,我相信他的父爱是深沉的,却不会擅加外露。   这宫里,他若明看青睐哪个皇子,引起的纷争,怕是比他宠爱一个后妃更为激烈,因为,那代表着皇嗣最终的归向。   所以,他此刻的神情虽然仍是淡淡的,我从他紧握的手心里,却敏感地觉到了,那里渗出的沁凉汗意,一并濡了我的手心。   “l呕——”   陡然,床上的奕鸣猛地一个惊闻,一个侧身,就呕出些许的秽物,伺候在床畔的两名院判因着看似普通的t呕吐,愈加惊得满额大汗,只吩咐一旁伺立的医女收拾干净,便双双回身急走几步,至玄忆跟前,因不敢拦于驾前,侧跪行礼间,声音的底气也是明显不足的:   “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的脸上皆蒙着厚厚的面巾,煞是古怪,也是这份古怪,更加重我心底的不安。   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感觉在我记忆深处,是关于不安,也是关于止住思绪,我不愿继续深想下去。   “平身,奕鸣究竟罹患何症?怎会如此?”玄忆平静地问出这句话,平静里有着我能读懂的担忧。   他一开口,终是泄露了心底的忧虑,哪怕奕鸣的母妃甚至是他厌恶的,可这个儿子并非因为母妃的关系被一并的厌恶。   父爱无疆,概莫如此吧?   可,为什么澹台谨对我,有的仅是冷漠,还有利用呢?   算了,不去多想,好歹他也养育了我十三栽,这些,或许,我该报答他一次然后就是两清,再不相欠。   “回皇上的话,恕微臣等无能,尚未诊出二皇子所患何症!”两名院判再次俯跪,声音里满含着战战兢兢。   “庸才!”   玄忆冷哼一声,便要迈步往那近榻出走去,却不料,那两名院判跪着从地上绕到玄忆的跟前,死死的不让玄忆再上前一步:   “皇上,万万不可近前啊!”   这一句话,分明再是泄露出他们惧怕着什么,难道,奕鸣的病情他们已诊出碍着什么才不肯禀上,否则,为何宁愿冒死也要阻了玄忆过去的路呢?   那么,这症定是凶险之症   心下思绪甫定,我先前的猜测更加清晰,松开玄忆的手,径直从一旁往床榻走去,那两名院判来不及返身拦看我,玄忆的声音已让他们的身子明显的一震:“你们竟敢阻朕探视奕鸣?”   “微臣不敢!只是二皇子的病症险恶,恐侵染皇上的龙体,如是,微臣等纵然万死亦难责其疚,请皇上龙体维安为上!”   他们的言语间,我已走到床榻上,我听到其中一位院判猛然地惊呼:“小主!”   可惜.晚了。   我纤手已轻轻掀开奕鸣的锦被,他的脸上虽然没有任何异常,仅因着昏迷,才没有生气,但不时的惊阀让我心底的猜测更加确定,掀开他的锦被,我仔细松开他的中衣,果然,映证了我的所想,也难怪院判会这般难以禀上。   那孩童细嫩的肌肤上,赫然是一点一点小小的红色斑疹。   天花   这两个字如惊雷一样的炸开在我的心底,即便之前曾做过猜测,我仍是不愿意去相信真是这症,因为,澹台谨本来不止育有我们兄妹三人,在澹台珉之后,我之前,还有一个孩子,澹台靖。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我五岁那年,年仅七岁的澹台靖正是得了天花,无论多少名医诊治,不过撵了短短的十六天,就一命呜呼。   那个时候,澹台谨是严禁我们靠近澹台靖的,我也只是在他发病昏迷的那日,看到他裸露在外的手臂上起了一点一点小小的红色斑疹,症:I足和现在的奕鸣是全然一致的。   我曾偷偷地溜到澹台谨专门安置地,位于后院一角的小屋内,隔着茜纱窗看过病中的澹台靖,彼时的他病势渐重,只得两名蒙着厚厚面纱的丫鬟伺候,连他的母亲,夫人也从不曾去看过他,仿佛一夜之间,这个在府中曾备受宠爱的幺子就被人冷落,被人所厌弃。   我仍记得母亲寻到我时,脸色的震惊,也是那时,我知道,这种病是会传染的,并且在孩童间传染起来的速度会十分的可怕,是以,民间的百姓,旦凡染上此病,就等于间接宣判了死刑,为了不让家中其他人感染,甚至有些百姓会选择亲手扼杀自己的亲人。   这是种残忍,但更说明这种病症的凶险。   我收了纤手,回身,语音清冷,带着一种莫名的悲伤:“是天花。”   既然这些太医因着忌讳,不敢禀上,那么就由我来说罢。因为他们的忌讳才有皇后传我来此的风波,才有这些风波所带来的一些似真非真隐情的披露。   冥冥中,一切,或许早就有所注定。有些事的发生,不早一步也不会晚一步就在注定的节点,以让人无法抵抗的磅礴,将曾经一些正常的轨迹悉数扭转。   譬如,今日的变故,终将是禁宫中无法遗忘的关于残酷的变故。   是的,残酷!天花的意味,即便在皇家,仍是带着最残酷的判决味道。   死亡的判决   我不知道为什心里骤然涌起的悲伤如此的清晰,这个可爱的娃妥努这个如皇后口中所称沐淑妃赖以维系最珍贵的娃妥努难道真的挣不得命吗?   缓缓离开床榻,其中一名院判再顾不得御驾当前,从跪姿站起,忙从一旁的桌上端起银盆水呈递于我。   “小主!请快洁手!”   我神色有些木然的将纤手放如水中,水里,有着一股浓郁的中药芬芳,不热,甚至是有点冷的,我抬起眸华,对上玄忆终于再掩饰不住的震惊,从那些震惊之外,我读到他也有和我一样的悲伤。   毕竟,床上躺着的那个,是他的孩子啊。   太医递上绵帕,我擦拭干净冰冷的手,心,也有些冰冷,不再温暖的感觉。   “真是天花?”玄忆沉默半晌,问出这句话,籍着这句话,他脸上那些震惊和悲伤也被镇定所替代。   “回皇上的话,皇子殿下的症状确与天花早期的症:i足十分相似。”递我药水的院判复跪下,禀道。   “有几成把握治愈?”   这句话的意义无非是,有几成把握能活?剩下的,那就是死。   死,原来,真的可以离每个那么近。   “回皇上的话,天花乃无良药所治之症,唯有——”   “尽人事,听天命。”代替那两名难以启唇,真实禀上的院判,轻轻说出这六个字,我的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快听不到,但玄忆随着我这句话,身子终是颤了一颤。   “皇上.微臣万死之罪!”两名院判忙跪底再拜。   “皇上。”一旁殿外,传来另一个声音,俨然是方才随淑妃往暖阁去的院正“何事?”这两个字,更加没有任何的温度,只有我能触到玄忆的心底,必是和手心一样的湿冷。   “皇上,臣已稳定淑妃娘娘的病情,只是娘娘玉体维和,恐难再受刺激。”   院正俯身回话,他该是猜到二皇子的病情显是瞒不过了吧。所以,才回了这番话对一个爱痼疾缠身的女子来说,若再得知孩子的命旦夕不保,这种刺激导致的打击,必然是致命的。   “奕鸣的病情暂不必告诉淑妃,对外只称是风寒。尔等务必竭尽全力救治奕鸣,所需任何药材,直接回了内务府,宫中倘没有,也一定要在两个时辰内备齐。”他说完这句话,顿了一顿,又吩咐,“顺子,传朕旨意,沐淑妃痼疾难愈,为免染至皇子,暂迁西京堂静养,待痊愈后,再回蘅泠宫。”   “万岁爷,旖泠宫还有一位李才人,是否——”顺公公提醒道。   因沐淑妃为人纵是三妃之一,但常年身子不适,又不当宠,故每三年即便有新选的小主同主,不过年余,也都使了法子迁往别宫,对这些新晋的小主而言,主位若得圣恩,也好得些照荫。   是以,东西六宫,惟独这里,看实是最清冷的一宫。   顺公公自然明白玄忆此举是类似封宫,但却用最冠冕的理由把这宫隔离出来,毕竟,宫内出了天花的人,按看规矩,该迁出宫中,治愈后方准回宫,如今他只迁了淑妃,其实也是无形中想要瞒去这一层罢了,以免刺激到淑妃,是以可见,即便他再厌恶于淑妃,终是留了情面。   “李才人?”他玩味地嚼过这三字,而我却还记得,李才人为这界应选的五名秀女之一,初以宝林入选,侍寝后按例晋为才人。   也正是这记起,我恍然地发现,这李才人,若我没记错,名册上记载的,正是大:悍军李昶的女儿,也就是乐王的妹妹。   这层关系在那,玄忆定不会忘记的。   “传朕旨意,才人李念思毓质名门,礼教克娴,甚得朕心,特封为充媛,赐居永和宫。”   “奴才避旨!”顺公公这次并未多加谏言,反是应下。   而顺公公不可能不明白这道旨若传至六宫,将引起多大的纷议。但,他仍选择躬身领命。   且不论这道旨下的颇是蹊跷,按道理,李家纵然曾经为周朝一统江山立下赫赫战功,但因乐王谋逆一事已然势尽,玄忆此时却突然加封李家的后人,实是令人琢磨不透,与其说是为了让李念思迁出蘅泠宫,以九嫔的身份另赐居新宫为主位,倒不如说,这恐怕又是和前朝有着某种联系的一次加晋。   但,不管怎样,李念思也成了这次选秀的五名秀女最早晋到九嫔的一人。永和宫虽是东宫的最偏远的一宫,亦算是正宫主位,这点,终究是不容人忽视的。   也实是会成为六宫继皇后被夺权后新注意的焦点,而不是关注于一座宛如空宫的簖泠宫。   “万岁爷,奴才会另择选几名得心的宫女伺候于此。”顺公公甚檀于揣测主子的意思,怕也正是因他的这份心,才会专伺于三代帝王,仍是御前第一红人吧伴君如伴虎,若无过人的眼色,又怎能当得了这差呢?   “嗯。”玄忆默许,递手给我, “伴朕出去走一走。”   我犹豫得看了下我的手,纵然用药水浸过,还是有些忐忑,递不易察觉地微微借着大毡的遮掩,用锦袖盖住手,递于他。   他睨了一眼我的手,漫不经心地才要用手捋起我的袖子,我轻唤:“嫔妾怕冷。”   他不由分说地迅疾地将我盖过手的袖子捋去,只紧紧握紧我的手,道:“朕的手是暖的。”   说完这句话,他回转眸子,复望了一眼床榻,顺公公会得意:“万岁爷,您且安心,二皇子殿下福人自有天佑,定会否极秦来。”   “若有紧急情况,第一时间来回朕。”   吩咐完这一句,玄忆牵看我的手往殿外行去,我知道,他不会在殿内再多做停留,毕竟他有他君王的顾虑,所以,并不能在这里多待,以免若真的染了天花,亦是对天下苍生的一种不负责,可,我刚刚接触过奕铭,他仍牵着我的手不放,难道不怕万一我已被奕鸣感染,再传给他吗?   “忆……”轻轻接近低吟地唤他。   “若是你被传染,不如朕替你分担些。”   这句话,他不是第一次说,彼时,我高烧不退那日,他就是这般地坚毅说出这句话,也吻去我所有心中的泪痕。   所有话都被哽咽在喉间,再说不出。   说不得,说不尽,也好。   他牵着我的手复出殿外,拢了大.毡的身子还是有些许的寒意,方才皇后传唤时未曾进殿就拖下,这会子,被寒风一吹,更是见冷。   一旁内侍早替他系好明黄色滚边织锦镶子貂皮毛大氅,他噍我缩了下身子,递松了牵住我的手,宽广的大氅拂开,把我娇小的身子一并笼于氅内,真的很暖,我不知道这份温暖是来自大氅,还是他对我的心意呢?   不管是来自于哪里,只要这样一刻,即便会令六宫好事者再不容我,我亦是不会再有所惧。   “真暖和。”低低说出这三个字,我俯一低螓首,鬓边红红的流苏映着如水的眸子,丝履下那皑皑白雪真是厚呵。   我才要踏下台阶,他却骤然止了步子,吩咐:   “替小主取鹿皮靴来。”   我才发现,我竟还穿着彼时被雪濡湿的丝履,未曾换上靴子,莲足有些冰冷的麻木,但在此时,竟轻易地被我所忽略。   一旁早有随驾的宫女去取靴子,不过一会,便手捧一双褐黄的鹿皮靴呈上:“小主.请换靴。”   听这声音,恰是紫燕,她低下的脸,看不清神情,但语意里皆是恭谨。   “呃……”我有些犹豫,毕竟女子的莲足轻易不能示人前,所以,我还是有些顾虑。   他又洞悉了我的念头,只用那氅将我愈紧的拥着,吩咐:“顺子,让他们匍s先退下。”   顺公公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忙令周围一众宫女内侍皆退至雪地外的丈远,并背身而立。   “小主,奴婢伺候您换靴。”   “我自己来就好。”我才要躬下身,自己去换,毕竟,我还是不习惯让宫女当众伺候我,尤其还是紫燕。   “这本是她该做的,你手冷,别再冻到。”玄忆一旁悠缓地启唇。   紫燕的手滞了一下,不过须尖便替我脱下丝履,冷风吹过只着了罗袜的莲足还是冻得让我缩了一缩。   我的莲足十分小巧,是童年时,母亲坚持替我裹脚的成果,她说,大家闺秀都是三寸金莲,不论再疼,我都要熬看,我明白母亲的天足曾不止一次成为夫人奚落的笑柄,所以,再疼,我都熬得住,甚至还偷偷地把褒胸】白勺布条绑得更紧,才有今天,这小巧的三寸金莲,真正的三寸,却凝着我又一种屈辱,我是向往无拘无柬,偏偏自小,我就被束缚住,其实,束住的,又何止是脚呢?   玄-“乙的眸华不经意瞥过我的莲足,仿佛也惊了一惊,我这才意识我终是疏忽大意了!   盐商的女儿,怎会裹脚,?襄脚,应该不论周朝或者南越,都是贵族世家女子方有的习俗。   因为,只有世家女子才需用这种陋习,来取悦今后的夫君,金莲,是一种尊贵的象征。   我下意识地缩了一缩,但于事无补!   以往为了掩饰这一层,我刻意穿偏大的丝履,在履尖另逢制软垫,这样,从外面看,是瞧不出端倪的,今日,却实实因着屡发的变故,忽略了这一层,无疑是又一次的疏漏。   “小主的莲足太过纤巧,奴婢取的靴恐怕不合脚。”紫燕若似无地刻意点了这一句。   我的心愈凉   “倒确实是钿尺栽量减四分,纤纤玉笋襄轻云。”他吟出这两句,我心底愈惊。   一旁顺公公忙发落道:   “还不速去替小主另取靴来。”   仓促缩进裙裾的莲足仍是冷的,冷的,怕不仅是脚,还有心罢。   我真实的身份,怕真真是瞒不到何时了,霁雪?台出一寸潋滟若涧的光,折进我的眸底,我微闭上眼,深深吁出一口气……   第十四章 计   避,终只是权宜的。H争开眸子,轻轻咬了一下樱唇,吞吞吐吐地道:“皇上……嫔妾……”   我该怎么说呢?与其等到他问,或者,他心存疑惑,是否,我主动地告诉他,才是最好的办法呢?   但,我真的不知从何说起,甫启唇,顿觉艰涩。   “不必了。”他淡淡说出这句话,仿佛是对紫燕,却更象对我说。   我一迟疑,身子骤然腾空,人已被他抱起,缩进裙中的莲足恰好被他厚厚的大氅遮住,驱散了那些彻骨的冷意,他打横抱着我,我的整个身子都能缩进他的臂弯里,一旁顺公公忙上前,把那氅复又拢紧,拢紧的刹那,还是不禁劝道:“万岁爷,不如还是传御辇吧?”   玄忆望了一眼那垠无边的皑皑苍茫:   “朕想走一段路。”   我不希望他的手冻到,这么抱着,他却一定会冻到。   “皇上,这样不妥,放嫔妾下来罢。”我犹豫着说出这句话,他这般抱着我,手必然是裸露在寒风中,此刻,雪未停,风里夹带着凌厉的雪,刮在人的脸上,都是刺骨的凛冽。   他不语,低下脸,深深地凝了我一眼,还是抱着我,复走下台阶。   “万岁爷,您戴上手套子再走。”顺公公躬着身,跟着走下台阶,仍是不放。地禀道。   “不冷。”   简单的两个字,他驳了顺公公的意思。   我惟有舒臂搭住他的肩,借了些许力,毕竟我身子再轻盈,雪天抱着我,他还是会累的罢。   甫出宫门,头顶的明黄华盖煞是醒目,遮去那依旧漫天飞舞的雪花,也遮去那一方朗朗的穹宇。   但,又何妨呢?纵看不到那方穹宇,抱着我的这个男子,就是我的天啊,抬起螓首,我微微仰视他如谪神的俊美容颜,这张脸,初相见时,我把他视作女子那一幕历历在目,如今呢?再次凝着这张脸,心中所起的感觉终是不一样的,带着些许悸动,更多的是关于一种期盼。   一种身为后妃不该有的期盼。   “看甚么?”他低声问。   “呃,皇上,嫔妾……”   嫔妾并非是盐商之女,实是昔日南越上卿,如今清远候之女澹台始。   这句话,在心里滚了无数遍,可临到唇边,还是生生咽了下去。   “脸上的伤痕倒是看不出了。”他见我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俯下脸,就着因白雪覆盖分外清明的亮澄光璺下,细细端详着我的脸。   是呵,景王的绿晶膏果真是治愈伤痕的灵药,自然是不留痕迹。念及此,那么,奕鸣的天花,若太医院束手无策,景王的医术是否能有所转园呢?   “早大好了,是皇上一个月未见嫔妾,才这会子发现。”   语音里带着些许的嗔意,将方才的反常支吾一并掩饰。   “确是朕的不是,那今日,就由朕送你回宫,也算做惩戒吧。”   他说送我回宫?起初我只以为他是要带御花园中随意走走,之后必是要用御辇的,但料不到他竟要这般抱着送我回未央宫。   此处是东六宫,距离未央所处的西六宫,绕是有一柱香的脚程,更逞论还抱着我?   今日,皇后被夺权,本为是非起之日,若让六宫后妃见他如此待我,于我是祸,绝非福!   “又在担心?”他语音渐轻, “有时候朕想宠一个人,恰也不由心。可今天朕不想再隐着瞒着,把真想宠的人,非要刻意地冷落!”   “忆……”我的搭在他肩膀的手有一丝地颤抖,不是因为冷,是源于他说出的这句话,又轻易地把我再次俘获得那么紧,我想,我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在他的柔情下,渐渐甘愿被束缚,而不再有任何的时间去反思。   “让朕好好抱着你,朕从没有这样抱过一个女子,做这么看似荒唐的事。但今天,朕不想再做那英明的样子,因为,即便再怎样的压制,始终做不到永远平衡的制点。”   今日,不过短短的一天,确实,于禁宫来说,发生了太多的事,每件事都让人无暇以顾,而他,做为帝王,要应对的,又岂会仅有表面的这些呢?   “忆,倘若我并不是现在的我,是否你还会这样抱着我?”问出这句话,我的心,陷入一瞬的空白,空白中,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般。   “若朕并不是现在你看到的朕呢?你是否还愿意永远偎在朕的怀里?”他却反问出这句话,相同的味道,或许是不同的内在。   我辨不出.也不敢细辨。   “除了你的怀抱,哪里都不会是能替我遮去风雪的地方。”我没有丝毫的犹豫.对上他的这句话。   他抱着我的手愈紧地把我拥向他,我的脸倚在他的胸襟上,那里,不仅弥漫着熟悉的龙涎香,还有他熟悉的气息。   那种暖暖的,让人甫一闻,便会触及内心柔软的气息。   “即便你不是墨瞳,朕对你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说出这句话,他的胸襟宛然也抒出一口气般,起伏间,我的眸底竟有湿热的感觉,我不能哭啊,这样的时刻,是幸福,我那么真切地触到幸福所有的定义,如果哭了,真是会很煞风景呢。   “奴才参见皇上!”突然小卓子从前面匆匆跑来,跪叩在地。   “何事?”玄忆并未停下往前行去的步子。   “澹台小主长跪昭阳宫,恳请见皇上一面。”   澹台婳跪在H召阳宫?莫非   澹台谨已出了事?   我从冰冉殿出来也不过是半日的功夫,眼见着如今日落西斜,这天,真的变得这么快?   “让宝林回宫.朕不想见她。”   “皇上,澹台小主看样子非见着您,见不着怕是不会走的。”   “卓子,怎地这么没个眼色?!”顺公公忙喝住小卓子,“万岁爷今儿个去的是未央宫,你不劝澹台小主回宫,万一小主冻着了,仔细第一个揭你的皮!”   我不知道,顺公公为何突然说了这后半句话,把玄忆会往未央宫的话透给小卓子,纵然,这条路是通往西六宫的必经之路,但,这些似乎并不需要向小卓子交代吧。   除非有一种可能,他希望小卓子能告知澹台妲,若要求得恩旨,需拥e个地否则,也是空跪一场。   玄忆只抱紧我,从跪着的小卓子身边绕过,而我的心,注定从这时起,并不能做到没有任何的计较,澹台谨若真因为青阳慎远的事有了些许的差池,我不能视若无睹。   “皇上,澹台宝林是否真有急事要面圣呢?”我小心翼翼地问,但一句称谓‘皇上’,便泄露了心底的不自然。   “瞳儿,不说这个。”他柔声,并不回答我这句话。   也罢,若稍后,澹台妲跪在未央宫外,或许,更能让我有所诛言吧。   明知这么做,无非是把自己的身份一步步地揭露在他跟前,但,我相信,他。里早就有所猜测,等的,无非是我自己亲口说出其中的原委。   而我的犹豫.也是来于此。   毕竟,亡朝弃妃,这个身份,是我不能言说的痛,我必须在今天,二睁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再次撕开,哪怕会流血,会再次痛入心髓,可,终究是要坦白。   坦白,才能让我和他之间真正的没有任何隔闯。   一如,我也在等,等他把真正的他逐一展现在我面前一样。   真情,是容不得任何的欺l摘,不然,味道就全然变了。   他抱着我,一步一步,走在积厚寸余的雪地中,并不算快,每一步走得甚至有些艰辛,本是帝王之尊,他完全可以用御辇代步,可今日的他,宁愿用这种他也认为荒唐的方式抱着我,沿途,偶尔有宫女内侍经过,皆惊讶地俯跪在地,因是雪天,所以嫔妃大都待在宫中并不游园,是以,也算是免了更多不必要的麻烦但,只要一名宫女或内侍看到,自然,很快,这宫里的无论主子、奴才都会知道今天发生在禁宫的这一幕。   禁宫的主人,帝王抱着一名末等采女,在尚飘雪的黄昏,从东六宫一直走到西六宫,这是种圣宠,更是种,在明日,把沉寂一月的我再次推到后宫诸人眼前的圣宠。   莲足蜷缩在他的氅内,还是有些冷呵,不过心底,不会再冷,那里,都是关于温暖的意味。   信。   未央宫三字赫然映现在眼前时,我看到急急迎出来的云纱眼底都是种不可置玄忆并不理会一路跪拜的宫女,径直抱着我到椒房殿,甫把我放到铺着厚厚白狐皮的贵妃榻上,我在他松开抱住我的瞬间,手覆上他的手,果然,手心一片冰冷,我把他的手捂在我的手心,努力地呵着气,这样,该能让他更快暖和起来口巴。   他微微笑着,任由我这么傻傻地做着,直到我感觉他手上的温度和我一样时,我才放开他的手,一旁紫燕早上前替他解开大氅,顺公公只拿了掸子掸着内里穿的锦袄袍子。   殿内早拢了银碳,与外面倒是两重天的样子,一冷一暖,我的莲足却不适应起来,也不知是否被他抱得时间太长,姿势僵硬导致,此时坐到贵妃榻上,便觉地酸麻十分,竟只能斜依,落不得地。   “小主?”紧随而来的云纱见我仅着罗袜,忙拿来丝履才要替我穿上,我轻轻‘嗳’了一声,她不禁问道。   这一问,玄忆的目光又凝到我的足上,我忙一缩,他却俯下身来,他的大手只把我的莲足握住,轻轻揉着,柔声:   “还是冻着了,疼吗?”   脸上惜得烫染一片红晕,他的手很大,我的足恰好被他一手握于掌心,想缩又缩不得,当着一殿宫人的众目暌暌之下,我窘迫地只把罗裙盖住微微露出的白皙脚踩。   女子的足,该只能给夫君所看,他纵然是我的夫君,但,真临到头,我还是这般的窘迫。   他问我疼,我知道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他在怜惜我吧,因为当初裹足的疼痛熬下来真的很辛苦,很辛苦。   “嗯,好了,不冻,也不疼,皇上,您松手。”我断断续续说出这本该是句完整的话。   “朕倒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金足,想不到,我周朝,下至连盐商,都懂得这缠足之道。”他缓缓说出这句话,转尔道, “不过,终究是陋习!”   陋习,我也知是陋习,可,女子之足,三寸为美,这都是为了迎合男子啊。   他用最怜惜的力度把我的莲足揉捂得热了,方松开手,身子,也倚到贵妃榻上,我往里缩了一下,空出位置给他,一边,顺公公俯身问:“万岁爷,今几个晚膳可是要传到小主这用?”   “嗯。”他颔首。   恰此时,外殿似有人来回,顺公公躬身出去,不一会即刻回来,禀:“万岁爷,太医院院正已熬了汤药,特端来让您和小主服用。”   “传。”他淡淡地吩咐,又加了一句,“和奕鸣一同上书房的该是奕恬吧?   “是,正是三皇子殿下,奴才这就吩咐把这汤药送去帝子居,只说是抗风寒的汤药。”顺公公会意得十分快,忙道。   因着皇长子赢奕霄年岁大于二、三皇子,故是上不同的书房。四、五两位皇子尚是呀呀学语阶段,也是不用到书房求学的。   所以,为了避免天花的蔓延,只需把平素和奕鸣接近的诸人服下这些可能不是十分管用,但亦算是一种补救的汤药,也算是尽另外一种为医的人事。   玄忆仍是颔首示意,一旁紫燕先端了银水盆并绵巾上得前来:“皇上.请盥洗。”   “不必。”他蹙了下眉,似乎有些不悦。   他刚帮我揉了脚,总该要洁手才是,我轻唤了一声:“放下,我来。”   说罢,稍起身,用那绵一巾沾了温水,亲自,躬下身子执起他温暖的手,细细地擦拭,他倒并不挣手,只凝着我,眸里有些什么,我却是看不清的。   复擦完,云纱早奉了干的绵巾递于我,我用干巾擦了他的手,方唤:“把汤药呈上来吧。”   紫燕这才撇下银盆,从后面的医女手中接过红漆托盘,托盘里置着两只白瓷勾金纹碗。   我伸手端过一只碗,稍试了下温度,递于他:   “温度正合适,皇上,请用。”   他凝着我,薄唇微扬:   “你先喝罢。”   我不依,略斜了螓首望着他:   “皇上怕苦?”   脸上浮起似笑非笑的靥姿,伸手递到他的唇边:   “若不是怕苦,您先喝下这药。”   我要见到他先喝下方安心,因为,我始终担心,他最忽略的,就是自己的身体。   他莫奈何凝着我,手接过汤碗,一气喝了下去,道:“可满意了?”   “嗯。”我用力点了点首,将那空碗接过,复换了另一碗,也学着他的样子,一气喝下,天啊,这药苦得简直可以把舌尖都麻摔。颦紧眉,灌下去,再用清水过了,仍是涩意萦满檀口。   一旁云纱奉上我每回服药后会少许用的蜜饯。   “都下去罢。”他吩咐道。   确实,顺公公,紫燕,云纱等人躬立在一旁,这殿内,着实显得拥挤了些。   他们依次躬身退下,我并不介意独处,只捏了几个抿到嘴里,他悠悠道:“这么贪甜?难道不知朕喜的是楚腰一握吗?”   我听得出他所有故作轻松语气背后的一种沉重,他是竭力用这些轻松让自己的心不至于那么缚紧吧。   毕竟,前朝今日显见因着青阳慎远的事,必有所计较,后宫,又出了这些事件件桩桩,都要他劳心费神,旁人却是帮不得的。   我心底都明白,如今能做的,怕也就是陪他这片刻的轻松。   我兀自继续捏了几个复又抿了:   “怪不得宫中的伙食每每都克减呢。”   他也不恼我,微微起了身子,扣住我的腰,叹:   “果真还是丰腴了。”   “真的?”我一惊,忙不自禁地停了抿蜜饯,手覆到他的手下,这一覆,手底的感觉仍是盈盈一握的纤细,可见,又是他调倪。   “骗——”我侧过螓首,带真嗔意对上他的眼眸,却一句未说完,生生被他的话又卡在嗓中。   “瞳儿,替朕生一个我们的孩子好吗?”   他用最认真的声音说出这句话,拥住我腰际的手愈紧,直至双手交握在前我的手覆到他的手上,心底的滋味,只有我自己明白。   我可以吗?   我真的能为他生一个孩子吗?   且不说,我如今是否真的身中寒毒,不能让他临幸,若是没有这毒,息肌丸的‘效用’仍是不能漠视的。   转回螓首,避开他的眸华,我怕眼底的神情泄露我的思绪,小小的金足微微从罗裙出探出,小巧细腻地宛如婴儿娇柔的足,一般的缠足是把脚襄得弓弯,那样,就失去了美感,甚至会影响行走,而母亲用替我襄的却是依旧‘纤直’,这样的‘纤直’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惟有我自己知道。所以,即便我要付出更多的代价,这辈子,我也一定要替他生一个属于我和他的孩子,哪怕,用命来换!   只是,现在,我真的不能啊,闭上眼Ⅱ青,深吸一口气,才要对上他的话,殿外,却传来顺公公的通禀声:   “万岁爷,澹台小主求见万岁爷。”   她,还是来了。   我抬起眸子,看到,轩窗外,入夜前,那雪下得愈发大了。   “不见。”他冷声说出这两个字,在这瞬间,我突然有种感觉,他对澹台嬗那些宠爱,是否真的不过是表相呢?   “是。”顺公公喏了声,殿外又是一阵平静。   他手一紧,把我的身子拥到他的怀里,深深望进我的眸底,不容我躲闪,低声:   “朕真的想要一个你替朕生的孩子。”   “忆……”我不能让自己眸底的黯淡落进他的眼里,不能!“珍妃娘娘下个月就该临盆了吧,忆,她的孩子,应该才是你最想要的。”   岔开这句话,我还是嚼到了话语出口后留下的涩苦,那么的苦,是任何蜜饯都无法掩去的。   “你不愿意吗?”他并不答我那句话,从他眼里,我也读不出更多的情愫他始终是比我更会掩饰情绪。   “瞳儿得到的已经很多,所以,愿意把这些分享给六宫其他得不到皇上心的女子。”   这句话,我说得真是冠冕堂皇啊,可,越是这样,我越知道,这背后的言不由衷!   “朕即位至今,庭训的雨露均泽,真的做得够了,朕只想奢侈地能拥有一个女子,可以分享朕的完全。”   这于我,何尝不是奢侈呢?   我的手继续覆在他的手上,将螓首埋在他的怀中:“忆,能伴在你的身边,对瞳儿而言,已经是种奢侈……”   是啊,以亡国弃妃的身份再入宫,遇到这一生所深深喜欢的人,又能成为他的嫔妃,本身就是种奢侈。   所以身份揭开之时,不论他容不容得我,前朝那些认为我惑主的臣子,第一个会逼着他.将我或赦或废罢。   “万岁爷,澹台小主仍不肯走,小主说,若今日不见万岁爷,宁愿长跪在宫门。”   我能隐约觉到他的-腽意渐起,在他拒绝之前,忙轻声:“-“乙,或许真有什么急事呢?雪下得愈大,宝林身子娇弱,万一被冻到,倒是不好的。”   “一个青阳慎远不让朕省心,那清远候,亦不是什么善茬。”   他冷哼出这句话,我顺着话意道:   “瞳儿妄言,清远候难道与顺命候灭门之案有什么关联吗?”   这句话,带着万分的小心,可我知道,容智如他,定是听得出我小心试探。   “瞳儿似乎对清远候的事,颇为关心?”他看似漫不经心地问出这句话,我心下一惊,他却仿若无事地复拥住我,在我耳边,柔声,却带着警告的味道, “嫔妃不得妄议前朝,这规矩,瞳儿,还是要记着的。”   第一次,他提醒我这一条,以他帝王之威。   是的,不论怎样,我始终是后宫中他的妾,前朝,是男人的乾坤,我哪怕有心要为澹台谨做些什么,恐怕不过是徒劳。   “瞳儿错了。”我深吸一口气,再不敢多提,我并不怕他罚我什么,我只是怕,在他心中沦为和那些女子一样,别有所求。   他喜欢我的是哪一点,我清楚,就是我的无欲无求。   除了对他之外,其余都无欲去求。   所以,当我流露出一些不该有的念头时,敏锐如他,或许不会一容再容。   轩窗外,雪愈大,心底,还是不禁担心起澹台婳,纵然,她再阴狠,毕竟也是弱质女子,这么冷的天,她为了澹台谨,能不顾自身,这该让我有所感触罢。   因为,我知道,我是不会为澹台谨跪在雪地中求情的。   “万岁爷!”顺公公的声音再次在殿外响起,今晚,他为了澹台妲,倒是屡次地通传了。但,能让顺公公这般尽力,必不是银两所能达到的效果,该是今晚这事,连顺公公都在意,才会劳动他如此吧。   “澹台小主,让奴才转述万岁爷一句话。”   “说。   “澹台小主愿以性命担保,清远候与顺命候灭门一案绝无任何关联,请万岁爷念在清远候一心为我周朝的份上,容三寺会审,以还清远候清白!”   这句话,让我的心猛地被砸了一下,我一惊,身子骤然离开他的怀里,望向那殿外,澹台谨若牵涉灭门一案,又不容三寺会审,难道是说,直接就定罪不成?   当我回过神来,意识到失态后,身子却仍僵硬着,再回不过去。此时,我的眼底,再无法掩饰外露的感情,所以,我不能让他看到。   “皇上,既然您不愿见宝林,她这么跪着也不是办法,嫔妾深知倘若是嫔妾的父亲蒙,嫔妻也会这样不顾圣意,一意妄为的,但,嫔妾和宝林皆是女子,总有些心意或许能相通,不如,由嫔妾试看劝小主回宫吧。”   我觉到颈后有酥麻气息传来时,知道他也起了身,他贴近我的颈部,带着一种我不熟悉的语音道:   “每次,你心里有计较时,总会恢复称谓。”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果然,一切的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他不点穿,只是看着我,或许在等我主动说出的所有隐瞒的事实。   是,我会说,我知道,我躲不过的。   “是,嫔妾心里有计较,因为嫔妾本就是——”   “你代朕劝她回宫吧。”   他骤然阻住我继续要说的话。   他,其实都知道。   只是,连他恐怕都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我的真实身份心里,骤然间,好痛,真的好痛。   可,我还要强撑起身子,还要撑看让自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殿外行去“披上朕的氅,外面,太冷。”他在身后说出这句话。   我低低应了一声,才要从架上取下自己的披风,顿觉身上一暖,原来,他也下了榻,把那厚厚的氅子裹住我的身子:   “换靴出去,丝履沾了雪水,又得受寒。”   “瞳儿知道。”   仍是把自己的披风取下,顺在手腕上,复换上靴,咻地开启殿门,澹台婳显然未料到殿门会开启,更未料到我竟会站在那开启处。   而且只有我一人。   顺公公也是一愣,我缓缓步下台阶,云纱才要替我撑伞,我伸手自己执起独自一人,走向澹台妲。   她的脸冻得发紫,身上纵然披着大毡,可早被雪水濡湿,那些冰晶的雪珠挂在她的额发上,一闪一闪地,份外令人无法忽略。   嗯,这出苦肉计,其实演得蛮完美的,只可惜,玄忆的心,不会被任何的假戏所打动。   澹台婳,你始终还是不了解一个帝王。   纵然,你的演技,此刻,连我,都有些动容。   我走到她跟前,把伞撑到她的头顶,替她遮去飘舞的雪花,也遮去这场戏最不可缺的道具,随后,俯下身子,把手腕上的披风,拥住她冻到发抖的身子,凑近的瞬间,我的语音很轻,但字字必然清u沂落进她的耳中:“澹台谨到底怎样了?”   她望向我的眸子是有看失落,还有嫉恨。   她该认为是我阻住玄忆出来的步子吧,所以这样望着我,并不奇怪,我当然也不要她的任何好感,伪装出来的好感,让我想想,都会恶心不过,即便她再怎么仇视于我,该说的话还是会说:“父亲今日被北归候告于伯,前,说顺命候闺府被灭的当晚,恰好北归候与顺命候不醉不归,晚出府时,曾见有一队不明来路着夜行衣的人因见北归候的亲兵出府,递避让消失在巷口,所以北归候心下有些起疑,行出数丈远后,终于还是不放心,回转顺命候府,却不料,早是一场绝杀,纵然北归候率亲兵拼尽全力,为时却晚,四十多条性命皆早被结束,顺命候和其母亲也被夜行衣的首领带走。   唯一的收获是生擒一名着夜行衣之人,审讯之际,只来得及吐出一个清字,就被暗器所杀。因北归候翌日仍要负责祭天的一些事宜,又恐怕此事影响祭天的行程,故一直压着未报,到祭天后,才禀明了皇上。”   “一个清字,又怎能断定是澹台谨所为?”   北归候?那个男子此番进京真的只为了献上祭天圣女吗?   “顺命候府是无亲兵的,父亲府中自然也不允许擅养亲兵,可,事有凑巧丞相又参一本,说怀疑父亲私自密养死士,如此,父亲便被押进大理寺的天牢至今不容任何人的探望。”   “既不容人探望,你又从何而知?”   “是之前顺公公差了人来说的,并告诫于我,皇上并不希望我为这件事做出有悖宫规之事。”   既如此,玄忆为何要将此事让她知道呢?明明知道她定是会来求的。   难道说   一个念头冲进脑海时,我不觉反咬了唇,点点的血丝渗入齿尖时,我才回过神,澹台妲看着我,道:   “你也会担心吗?”   “你先回去,跪在这,总不是法子。”   “你可知道,被押进大理寺天牢,意味着什幺?很可能直接就处置了,只有三寺会审,父亲才会有一线的生机!”   “你该听从嘱咐,遵着宫规,这些,不是你能求的,这般执拗下去,失了圣心,往后,你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你也会关心我?现在你的父亲被押在天牢,你却还有心情陪着皇上在暖和的殿内寻欢?倘若父亲死了,你就是不孝之女!是,我澹台妲从小到大,都喜欢在你面前炫耀,那是因为我有这个资本。可你呢,妾室所生,果然心胸都是狭隘的,就因着父亲从小不待见你,今日果然是忘情的!”   “你在这说这些话有意思吗?”我语音愈发转冷,只站起身子, “你跪在这,即便跪死了,皇上都是不会见的,你且回去,澹台谨的事,我会还他养育我十三栽的恩情。”   “如此,最好!两清后,我们澹台家,也只当没你这个女儿。”   “呵呵,那也是我所愿的。”我轻轻地笑,把伞塞到她的手中,“回宫去吧这戏该收场了。”   说完,我走回殿内,不再去看她。   殿内,烛火通明,我看到,玄忆站在轩窗前,见我进殿,凝着我的脸上,在烛火晖映下,是说不出的晦暗不清。   “皇上,澹台宝林回去了。只是宝林心里仍忧挂着她的父亲,既然您命顺公公告诉她,却又不准她为父亲求情,这——”我顿了一顿,还是鼓足勇气,道,“恐怕会伤了她的心罢,毕竟,她的心里,皇上就是她的夫君,看着她的夫君把自己的父亲送进天牢,任谁右fj情难以堪啊。”   他凝着我,听我说完,却并不说一句话,这时候的他,始终是我看不明白的哪怕方才我的话里有着太多不该说的,我仍没有办法让自己保持沉默。   “朕还有事要处理,今晚就不陪你了,早些歇息。”许久,他说出这句话神色恢复平静,绕过我,就要往殿外走去。   经过我身边的刹那,我还是牵住他的手,这一牵,他的脚步不再往前,这一牵,我知道,哪怕他把我看作和其他女子一样,我还是要求。   “皇上……”   “韵:要说的,朕右I;明白。安-心歇息吧。”   他说出这句话,将手从我的手中抽回,复往殿外行去,我解下身上属于他的大氅,亲手替他系好,这一系,心底,还是有些莫名的伤怀,我低下眸子,不想让他看到我此时的神情,他的手却在我系上带子时,轻轻覆在我的手背上:“朕会好好处理这件事的。”说出这句话,他的声音里,不再淡漠。   我点了点螓首。   当他离开殿中,我还是站在原地,并不愿移动,仿佛这样,他就还站在我的面前,只是,殿内此时仅剩的,是清冷。   “小主,您是要现在歇息,还是继续站着呢?”   云纱的声音幽幽传来,我不知道她站在我的身后有多久,但我心底已然有了计较:   “替我安排,我要见景王。”   是的,我要见他,今日发生的一些事,使我必须要见他,或许从他那才有我要的答案,也或许,从他那,我能找到救治奕鸣的方子。   我能体味到玄忆因这件事的心痛,所以,我要见景王。   “奴婢知道,小主只有想要得到王爷帮助时,才会要见他。”   她说得没有错,我就这样实际的女子。   “我不管他在哪,今晚,让我见到他!”   “奴婢早替小主安排妥当。王爷今晚不在京郊沙场,但,奴婢会让小主去见王爷,请小主先换上适合的衣裳。”   “呃?”   她微微一笑,轻解衣裳,我顿时明白过来,她是要我穿她的衣裳,这样,我就能用她的身份畅行于夜里的禁宫。   她仅着了中衣,把衣裳递给我,我接过,还是走到屏风后换下,并二l午自己的衣裳给她:   “天冷,你穿着我的衣裳,若有人来,也好替我遮掩。”   她接过,并不应声,我从屏风内换上她的衣裳出来时,她仍穿着中衣,并不换我的衣裳。   “奴婢不穿小主的衣裳,小主放心去罢,穿着奴婢的衣裳,即便被人碰到单身一人行走在宫中,也不会有事。王爷在寿安宫等小主。”   是,入夜宫中,单身一人若穿着小主的衣裳行走,确是不妥的,不比上次主仆二人同行,还可互为托辞。   她考虑的倒是周详。   不过,为何又是那里?   “王爷料到今晚小主必会想见他,只可惜,他为小主处处着想,小主找王爷为的却是别人。今晚奴婢不能陪小主去,王爷吩咐,那里不允许奴婢再去。”   “嗯。”我应了一声,她才要拿宫灯给我,我摇了下手,提着宫灯,不仅照亮路,还会把自己的脸给照映出。   不慎.反会让人看到。   不如,就象上次,不提宫灯,唯一的不同的是,这次,是我一个人去那座森冷阴暗的宫殿。   木木   “小主可还记得路?”   “应该不会忘。”毕竟来回了一次,我不是善忘的人。   无论别人对我的好或者坏,我也都会记得。   撑着云纱准备的玄色伞,前院的宫女内侍也早被云纱差遣得空无一人,我沿着之前她带我走过的路,拐进那条偏僻的小道,一个人独自走在这人迹罕至的道上,说不怕是假的,尤其靴子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地,宛如噬咬这心房一样的难而十。   宫灯因着飘雪,有些晃闪地照亮肚f,底的路,走了几步,总觉得仿佛后面有人跟着一样,心底不安愈浓,我骤然停住脚步,复回身,向后看去,只见来时的路上,除了我留下的那排脚印外,并无异处。   是我自己疑神疑鬼吧。   我深吸一口气,对自己道:   墨瞳,不怕,这里毕竟是禁宫啊,守卫森严,你不被禁军当歹人抓住就算万幸了,哪还有歹人敢尾随你呢。   这么说时,心底稍稍放宽了些,我深一步浅一步地继续往前走着,撑伞的手有些冷,我把手放到唇边,才要呵口热气暖暖身子,却在低头的刹那,赫染看到,雪地上的影子,并非只有我一个。   确切地说,有一个更高的黑影出现在我的身后,没有待我下一个反映过来,后颈一疼,伞,脱离我的手,打着旋儿,滚落在雪地,眼前陷入黑暗前,我只觉得天旋地转间,漫天飘舞的竟不是雪,而是那渗人的鲜血……   第十五章 欲   一盆冰冷彻骨的水从头顶泼下,我身子猛一激灵,从昏迷的黑暗中骤然酲来后颈的疼痛犹如蚂蚁噬啃一般,一点一点,沿着脊椎一径往下,连移动一下不知何时变得僵硬的身子都那么艰难。   在这种疼痛中,我慢慢H争开眸子,目可及处,是一个方正的小屋子,仅靠昏暗的烛火才能照见不过丈余的地方,仿佛这里本就是属于黑暗的一隅,或者,现在仍是夜里呢?   再细看,这个屋子周围都是墙壁,没有窗,也没有门, 好象是与世隔绝的地方一样,唯一的摆设也仅是一旁的一盏小烛台。   虽然我不知道此时究竟是什么时辰,但能确定被击打导致昏迷的时间应该不长。因为这次的昏迷连梦境都没有一个,似乎被击晕也就是刚刚发生在眼前一样随着‘哐当’一声此刻的寂静打破,我不禁侧了一下螓首,顺着响声,移转的视线却触到一人,那人伫立在我右手的位置,暗色的衣裳,整个人,被这层暗色蕴染着,似乎笼在一层肃杀的气氛之中。   我缓缓上移的视线,借着烛光,辨清那人的脸时,所有的呼吸顷刻间仿同被适才的冰水冻结一般,在冻结的窒息里,心底蓦然升起的震惊,让我竟忘记了这一刻身处的险境!   只定定地望看那人,那人也睨注在我的脸上,眼神里,满是一种刻骨的仇恨我曾想到他可能没有死,但却没有料到他竟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我的面前“清醒了吗?丽妃再见到胱努竟然还这般地害怕。”青阳慎远阴鹭的眸光凝定我,缓缓俯下身子,他的脚边,宛然掷扔看一个空空如也的水盆。   我下意识地向后躲去,身后却是一堵厚重的墙壁,甫一靠近,一些墙粉簌簌地掉落,我呛得不禁咳了一下,身上方才被他泼的水冰冷冷地沁进肌肤,但,这些都比不上,眼前这个人,带给我的寒冷。   是的,寒冷,这些寒冷,随着那年的梅宫,其实一直烙印在我的心上,纵然能暂时麻痹自己,不去想,可,终究还是无法彻底地泯灭。   他看着我的害怕,眼底的恨中又夹了几许的意色。随着这抹意色的加深,他的手骤然钳住我的肩膀,不容我丝毫的躲闪,危险的气息随着他逼近的脸瞬间将我席笼:   “哪怕周朝的皇帝仍要你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落在朕的手中?”   他的这句话,让我的思绪回到云纱说景王在寿安宫等我,我未到寿安宫时就被人从身后击晕。   那么现在,让我落在青阳慎远的手。中,究竟是景王的谋算,还是云纱呢?   我不知道,也没有办法根据眼前的情形分析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远不是表面那样的简单,抑或,是另外有人在暗中的谋算,譬如,景王口中,下毒的幕后黑手!   或许,我再怎么费力去分析、去猜测,这张越来越大的网正以我想象不到的复杂和错综将我笼住,我不过是网上吸引更大猎物的诱饵,真正的狩猎者永远躲在暗处,看着在猎物口中濒临死亡的诱饵做无谓的挣扎,却依旧不动声色。   而此时的我,应该离死亡又很近了。   青阳慎远为什么要劫我,我不知道,但他一定想我死,正如同他设下局,金蝉脱壳时,又将澹台谨推进不复之地。   我,是澹台谨的女儿,更是昔日,澹台谨妄图在后宫控制他的女儿他冷腻的手从我的肩膀移到我的脸上,我用力地一挣:“别碰我!”   “曾经被朕遗弃的两年中,难道你不希望朕碰你吗?”   “亡国之君,难道还能自称‘朕’吗?”冷冷说出这句话,我的眼底满是不屑。   是,我不屑这样的男人!倘若当年,他真的,临幸了我,将是我一辈子最大的耻辱!   这样的男人,根本不懂爱,也不会去爱一个人,他所要的,只是任何一切可以满足他虚荣心的东西,那些东西,又不过是他懦弱性格的一种最肤浅的粉饰。   他的手用力的捏住我的颈部:   “朕会让你亲眼看着朕怎样一步一步不仅复国,更将所谓的周朝歼灭!”   “痴人——说——梦!”费力的说出这四个字,我朐中的空气好象要被他挤出一样的难受,求生的本能让我不禁用力地呼吸,但,这用力地呼吸,却让我被水淋透的身子更加玲珑凸现。   他的目光转移到我的身上,喉部明显一个下咽动作,然后,我从他充满仇恨的眼中,看到一种不合时宜的情欲,那种情欲是如此的强烈,我尚来不及有任何的反映,只觉颈部一松,他的身子就压到我的身上。   “丽妃果然还是美艳得不可方物,朕若不好好享用一番,岂不是暴殓天物?   随着这一句恶心的话,他急切的要撕开我的衣裳,可,浸了水的衣裳终是不能如他所愿地被撕扯开,我心中对他的厌恶也在此刻升到了极致,我的手用力抓他,阻住他进一步的动作,但,他根本无视我已经留得有些尖锐的指甲,直到我在他的脸上抓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后,他才用一只手把我的双手钳制住反固定在我的身后。   这一反扭,手好象被扭断一样地疼,我颈后的疼痛随着这种疼痛一并将我所有的思绪攫住。   “不过是人皆可夫的贱货,却还在朕的面前扮什么贞节烈妇!”他说出这最恶毒的话语,试图让我崩渍,可惜,我的心早不会被这种话所扰乱,我只是越来越恶心,这样的男人压在我的身手,腿微微弓起,才要踹踢他时,他却仿佛早就洞悉一般,死死地把我的腿压住,更借机,将他的腿横亘进我的双腿之间。   “怎样?还有什么法子不如尽管使出来,朕今日有的是时间陪你。”   他开始笑,笑中满是阴暗的狂孽。   我的手终于不再有任何疼痛的感觉,是断了吗?   他见我的手不再挣扎,嗬嗬的怪笑中,把我的身子贴紧他,他的唇一俯低在我的颈部用尽全力的一啜,我浑身的血液好象都被他吸往那一处似的,带着剧疼,可,这种疼痛,却终究让我得不到任何的解脱。   是,我想解脱   倘若我的清白不保,我是否还有活着必要呢?   没有,我不会活   清白与其毁在他的手里,我不如在没有被他毁尽前,就先明了心志。   而我亦清楚,不论我现在身处哪里,一定是再怎样尖叫,都不会有他不希望的人听到。   以我的力气,更加完全不能保全自己。   所以   “皇上.轻——轻一点。”   违心说出这句话,我努力让自己的脸上看起来,娇柔得不胜他的蹂躏。   随着这句话,他最后用力地在我的颈部狠狠啜吸,才满意地离开我的颈部抬起他狭长的眼睛看着我:   “这是朕的印记,你注定是朕的女人!”   “是,我注定。”我说出这四字,竭力让自己笑得更加妩媚, “皇——上您扭痛臣妾了。”   我暗示他松开我的手。   他有些狐疑地望看我,我的突然转变,让他并不能完全信任。   “臣妾确实就是贪生怕死之人.   何况,您毕竟是臣妾最早的夫君呢?   皇上不必用强,本来,无论伺候谁都一样”   心,好象被剐威一瓣一瓣,每一瓣弥着漫天的血,可,再痛,都不会让我喊出一声。   他钳住我的手终于随着这句话松开。   “料你也逃不出这里。”   “臣妾本就没想过逃。   感觉,但,这样,就很好,”我的手稍稍恢复自由,   “皇上,既然想要臣妾,   虽然还是麻木地没有一点的   请容臣妾稍稍将身子弄干净   “哼,你本就是肮脏的贱货,还需要怎样的干净?”   他复又压住我的身子,我能感觉到,他的欲望是如此强烈,也能感觉到,我求全的念头,一并变得强烈。   “臣妾不想让自己的污浊玷污了皇上。”   紧咬着银牙,我方能说出这句话,墨瞳,澹台婳,你真的很贱,真的。   可是,我的脸上还偏要扮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似乎,因着这句话的说出心中满是哀怨。   这样的哀怨,只为了求全   他的眼底,有了一丝的触动,这一丝的触动,让他的身子终于离开我的,我的脸上仍挂着对他嫣笑,妩媚婉转地笑尽我自己的蠢,自己的傻。   而这些傻和盎,都与他无关,只与我所要为的那个人有关。   女子最重要的,就是清名。   我缓缓用手撑起身子,他有所警觉得愈发再次逼近我,但我的纤手却移到衣裳的系带处。   轻轻一拉,罗裳半委,我娇羞地略低螓首:   “皇上,您退后一点,臣妾想把这污浊的衣裳先褪掉,免得脏了您。”   他离得我太近,我没有余地褪解罗裳啊,所以,他还是往后移了半步,只这半步的距离,足够了。   我的眸华略偏,墙是年久失修的那种,但,应该十分坚硬。   唇边漾起一抹更深的笑弧,我移转身子,手咻然把衣裳复拢起时,螓首只往那墙上撞去!   如期的疼痛,在我触到墙壁的瞬间,宛如半空的焰火一样璀灿绽放,会疼还有腥甜的芬芳一并的绽开。   可,为什么,我还有知觉呢?为什么,竟还能感觉到呼吸没有中止?   为什么呢?   “婳儿!”他猛地一声惊喝,双手扶住我的肩膀,我用力一抒,可,我的力气却是被抽空一样,连这一挣,都是不易察觉地无力。   我讨厌他的一切,包括他的怀抱,但他偏偏把我纳进他的怀里:“朕熬了这三年!就等到你用死来拒绝朕吗?”   他眼底所有的鹤努在此刻,忽然烟消云散,散得这么快,仿佛刚刚的一切不过是一个最优秀的戏子做演的一出戏。   “我死,也不会是你的人!”   额头的血在不停得涌出,但,我却死不了。   如果被他继续凌辱,我宁愿一死!   他只是拥紧我,紧到让我的身体再没有办法挣扎,在我的耳边不停得喃喃:“哪怕将你囚住,朕也要留住住你的一切!你只属于朕!”   “皇儿.放开她!”   耳边,悠悠传来一女子的声音,不怒却带着一种威仪。   这种威仪,我曾在玄忆的身上看到过,以前,在一个女子的身上,也看到过姬颜。   只有她,才有这种气势,这个女子,是南越的传奇,更是我曾经景仰过的太后。   “母后!”青阳慎远坚持看,印象中的他对姬颜是惟命是从的。   “放开她。”她复说了一遍,声音轻缓。   他的手终于在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将我缓缓放开。   一身索蓝罗裙的姬颜半蹲于我的眼前,将我的身子轻轻揽过:“皇儿,去拿些纱布和白药。”   “是。   青阳慎远起身离开,我眼角的余光才看到,不远处,一道扶梯放下,原来进出的玄机就是在那。   血。   这里,恰是一个类似地害的地方。   “孩子,还疼吗?”她温柔地凝注着我,用她的丝帕轻轻替我擦去额上的鲜她对我一直是好的,在南越后宫,没有她的照荫,我想,我不可能在冷落两年中,仍能避开那些嫔妃明里暗里的陷害。   因她在,所以,她们对我的种种使绊仅能在暗处,明里,我仍是看似尊贵的丽妃。   “太后。”   我的思绪还是那么清醒,连昏迷都不可得,更逞论死呢?   “孩子,受委屈了。”她温柔地声音轻轻拂过耳畔,她的丝帕上浸染的,都是我的鲜血。   “放了我。”   她轻轻摇了一摇螓首,纵然年界不惑,可她仍是那样的美,这种美让我觉得莫名安心。仿佛是母亲一样地,让我安心。   “有我在,没人会再伤害你。”   她没有自称‘哀家’,如同民间的妇人一样,慧霭可亲地说出这句话。   真的没人会再伤害我吗?不会。   “原谅皇儿,他方才只是一时地气极,否则——”她顿了一顿,细细地擦去蜿蜒而下的一道血水,“他不会在离开镐京前,仍执意要劫你出来。”   她话里的含义,似乎是由于青阳慎重对我的无法忘怀,所以才行此下策。   不过是骗人的谎言。   可是,为什么这样的谎言要由您来说呢?姬太后,我曾经景仰过的人。   或许仅是人质吧?为了能更好地离开镐京所选择的人质。   只是,用我做人质,换来的,惟有失望。   玄忆,哪怕对我再好,不会因为我,放过一个欺骗他,又对周朝有着隐患的人。   我了解他,一如了解我的位置,永远不会在他的心里有着绝对的重要。   青阳慎远又再次出现,带来了纱布和白药。   姬颜淡淡地吩咐他:   “皇儿,你先上去,这里有我。”   青阳慎远复望了我一眼,终于选择继续听从姬颜的吩咐,离开我的视线。   “孩子,或许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倘若当初,不是由于我和你父亲的原因你和皇儿应该是美满幸福的一对。”   我不管有什么盟约,我的存在,不过是你们政治上的一种妥协。   即便如此,我曾经,却还是景仰过眼前这个女子,毕竟是她让南越最后一个方被日渐强盛的周朝所灭。   倘若没有她,或许,早在十几年前,东歧、北溟两国被灭时,南越就一并走向亡国。   只可惜,这样要强的一个女子,她的皇儿实在是懦弱地让南越没有办法撑得更久。   她的手轻柔地将白药均匀地洒在我的伤口上,有一些些的细碎刺痛,密密匝匝地,让我的思绪顺看她的话,又回到了那不算太过遥远的年代。   “你或许不知道,当年,皇儿曾在那次牡丹花宴后,第一次向我讨要一名女子,他说,在牡丹花宴上,仅看到那名女子宛如堕于几尘的牡丹花仙一样,让他没有办法做到不动心。但,他却不知道,那名女子是哪家的千金,于是,他来问我,希望我能做主,将那名女子提前赐给他。”   牡丹花宴?这是南越每年一度的国宴,凡是年满十二岁的世家小姐,都会出席这场宴席,名庆花之宴,实为替皇上来年的选秀做提前的物色。   南越的选秀并非是三年一度,姬颜垂帘听政后,把选秀重调为一年一次,以使后宫永远有新鲜明媚的女子进入,得以另一种形式上的平衡——杜绝专宠。   我曾记得,在我十二岁那年,出席牡丹宴时,并未打扮得有多惊炎努甚至于我只是待在最远的角落中,任由其他世家小姐的风华盖过我。   因为,彼时的我,是完全不希冀自己和后宫有任何的联系。   纵然府中的夫人待我并不好,可,总比一入宫失去自由,来得更容易让我接受。   但,此时我隐隐知道,姬颜口中的女子必然是我。   “皇儿并不知道,那名女子就是你,因为我曾吩咐随行的内侍总管可以告诉他任何一个女子的身份,惟独上卿家的小姐,是不许说的,源于,你的父亲并不愿让你进宫,所以,我应允过你父亲,牡丹花宴不过是例行的规矩而已,绝对不会有丝毫违背他的意愿。”   作者题外话:票票…雪雪写得好累,给雪雪加一票吧。让我知道有多少大大看了今天的这章,给我点点小鼓励,真的好累啊。   第十六章 沦   果然是我   姬颜轻轻替我吹了一下上药的地方,宛如童年时,我的母亲一样,若兰的芬芳间,那些关于血腥的残忍味道一并被吹散怠尽。   “可,越是不想让皇儿记住的人,反而越引起了他的注意,哪怕内侍总管未把你放在名册中,却更加引起了他的兴趣。”   兴趣?他对我的兴趣,不过是或因着美色,或因着新奇,似他这样的男子不会有任何的感情,有的,仅是一时的喜好。   从她口中娓娓道来的这些陈年旧事中,让我惊讶的,莫过于澹台谨的本意竟是不愿我入宫的。这份惊讶,更胜于让我知道青阳慎远彼时的喜好。   或者说,无论他从前喜好什么,即便与我有关,只是徒增我的不屑。   我不屑被他这样的人所喜好!   “只可惜,我和你的父亲之间,有着最深的政治关系,这种政治关系的缔结,也造成皇儿从小就孤僻寡言性格。他认为,你的父亲,处处于前朝对他形成制约,而我,对你父亲的所为,由于当年他曾拥护皇儿登基,一直是置若罔闻的。   这种认知,使得当时的我,开始希冀你的入宫会将这一切转圈。毕竟,只有前朝和后宫得到最妥稳的平衡,这样的南越才能抵御周朝野心的侵袭。”   平衡?这一句平衡,葬送的,是我两年最初的纯涩,即便因这两年,才迎来我人生的转机,但也造成我对感情的恐惧,甚至是自私地惧怕付出。   为了所谓的前朝后宫的妥协,付出的,恰是一个女子的韶华最终呢?仍是覆国灭亡在周朝一统的铁蹄下。   突然很想笑,笑这场不该有的错误,笑自己的天真,更笑身为女子的万般不由己,可为什么,我唇边此刻漾起的,不过是抹最苦涩的弧度呢?   原来,连笑都不能随心。   “正因此,我第一次,迫使你父亲同意送你入宫。如若不是周朝的淑华公主,我会许你父亲更高的后位,但,因为她的存在,我只能把南越后宫仅次于后位的妃位加封于你。并允诺你父亲,一定让你成为南越最幸福的女子。”   最幸福的女子?应该说是,最不幸的弃妃吧。   难道,澹台谨,是觉得对不起我母亲,才想对我做这些补偿吗?   可惜,这所谓的补偿,不过是断却我曾经关于幸福的所有憧憬。   “于是,我特意把你的身份l摘到你以丽妃身份进宫的当晚,预备让皇儿自己惊喜地发现,上卿的女儿就是你,那次牡丹花宴他一见倾心的女子,可,我没有想到的是,那晚,皇儿并未有多大的惊喜,反是迅速地把你疏离。我非但没有借助你化解皇儿和你父亲之间由来已久的隔阂,却让你独守空宫整整两年,更间接让你的父亲最后走上另外一种极端之路,这一点,是我从来不曾想到的,也是我执政生涯中第一次的失误。”   政治关系促成的联姻,再怎样有着完美的印象,都会产生变数,何况,青阳慎远对我,仅是因为新奇的猎艳心理,当他知道我是澹台谨的女儿,牡丹花宴的种种,都会变成另外一种我的别有用心。   这些,才是酿成我两年被弃深宫的根本   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哪怕过去的种种不堪,一幕幕再浮现,我都不要再激越。   过去.是否能让我彻底学会遗忘呢?   她将纱布叠好,轻轻地覆在我额际涂好白药的伤口上,然后,一层一层,用绷带将纱布牢牢地固定住。   昔日身为太后的她,竟也会这样细致地包扎伤,这个女子的背后,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呢?   “这样的失误,注定让南越付出最惨重的代价,你父亲的叛国,是在国破那日,我才惊觉的,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从何时开始筹谋这件事,毕竟,在南越,除了皇儿和我之外,他就是最尊贵的上卿。但最终,他宁愿选择成为周朝没有实权的清远候,也毅然决然地亲自打开了南越号称最坚固京城的东门。”   我清楚地记得国破那目的硝烟,也清楚地记得那些士兵是怎样疯狂地对后宫进行掳杀。   如果,这是澹台谨选择的一种毁灭南越的方式,我不知道他的初衷是因为什么,但,那绝对并非是因我这个庶女被弃所下的抉择。   澹台谨,定是因为其他利益的驱动,才会如此。   “孩子,皇几今日用这金蝉脱壳得以恢复自由身,虽并不是光明磊落的所为,甚至,使你父亲身先陷囹囵,但,不管如何,你的父亲,亦算是咎由自取,倘若不是当初他的所为,南越的后宫不会在那一日之间化为人间的炼狱。我不知道你是怎样生存下来,甚至又被送进周朝后宫成为新帝的女人。这其中,必定也是有着屈委,对吗?”   她的话犹如潺潺细采慢慢漾进心中,有那么一瞬,触及了我心底的柔软,我竭力不让自己有任何的动容,哪怕,她的话,真的,到达过我最柔软的那处。   她柔柔地望着我:   “孩子,原谅皇儿,他今日的所为,都是出于一个男人的嫉妒,假若不是让他看到你成了周朝皇帝的嫔妃,我想,恐怕他会就此选择安于现:|是也未可知,你知道,他怕死,并且很懦弱,但,从南苑那次宴席回来,我知道,他变了。这种改变,后来,我才明白,是因为你。”   南苑的改变因为我?那么,他若是变得大奸大恶,是不是也是我的责任呢?   我担不起,也不愿意担,甚至,这辈子,我最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的关联“冷吗?”她觉察到我的神色一变,轻声问。   身上的衣裳纵然渐渐干了,可,仍是湿冷的。   “别怪他,他只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若我早知道刚刚他这么对你,定是不容的。”   她放下我,缓缓起身:   “先歇一会,我替你拿一套干净衣裳下来。”   “太后,放我走,好吗?”   她看看我,淡淡地摇了摇头,道:   “我不想让皇儿再次难受,也不想他丧失了难得因你而起的勇气,所以,我不会放了你,但我会保护你,不再让他因嫉妒再伤害到你。慢慢地,等到有一天,你一定会接纳他的,相信我,好吗?”   我相信她?有意又吗?   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我是否愿意去接纳他,而是我能不能接纳他?   这个答案一早清明于心,不能!   我并不是一个可以把心分成几块的女子,我的付出,是带着绝对的唯一。   如今,唯一的对象,仅有那一人,哪怕他负我,我都不会负他。   既然求她没有用,除非,把我一辈子囚在这,否则,我一定会想到逃离的办法。   从方才的字里行间,明显,现在还在镐京,但至于在哪里,则一定是一处隐蔽的地方,或许,最危险的地方也正是最安全的地方,譬如,北归候下榻的驿馆,同样是不错的藏匿选择。   毕竟,澹台谨入狱最大的推力,就是北归候所谓的供词。   所以,他该与青阳慎远有着密切的关系,他们二人有极其相似的背景经历,皆是被周朝所灭国度的亡国君,若要联手,也不会是意外,至于目前,应该很快,青阳慎远就会选择逃离镐京。   至于他的复国大业,会怎样的进行,仅凭现在的线索,我无法猜到。   但,应该整件步骤浮出水面,不会很久。   他能在我面前说出这句话,一定就是有看十足的把握。   若联合北归候、东歧亡国之君,再用私囤的钱财招兵买马,假以时日,对周朝一定会构成一种威胁。   玄忆当初定是忌惮于此,方把青阳慎远安抚于镐京,实是监控。   至于玄忆为何会容北归候仍在北郡明成,则并非是我所能知道的,包括东歧亡国之君,一样是悬而未解的一个谜。   我所能确定的,仅是这看似一统的天下,不会平静太长时间,所有的这一切或许正是玄忆所不愿看到的,也是他一直担心的源头。   而我,只是成为这一场男人博奕间的棋子。   不管是哪一局,棋子的命运或许始终操控在别人的手中。   略有紊乱的思绪被轻缓的声音打断:   “这是我的衣裳,先将就换一下,待到安全的地方,一定不会亏待于你,南越后宫昔日有的,没有的,都重新会让你得到。”   “但,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   我接过姬颜递来的衣裳,语音有些清冷。   “我们女人,最好的价值莫过去充分利用自己所能利用的一切。譬如,你刚刚的寻死,其实真的没有必要,人若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为了保全所谓的贞节,用命去换,值得吗?”   “以前或许是不值得的,可,现在,值得。”   “是为了周朝的国君?”她柔声问, “如果是,那就是最不值得的,周朝赢家的男子,最是冷血无情的,为了他们付出,到头,只会让你更加的痛苦。”   哪怕再冷血无情,我相信玄忆对我总是会有一点点不同的,毕竟,他曾给予我不止一次的温暖,即便都是假相,都是利用,至少,他对我说过那一句话。他说,他不会负我。   我信他。一如,曾要他相信我一样。   “上一代周朝的国君,曾把他所谓最爱的女子整整贬为宫女十年,十年啊,几乎是一个女子一生中最珍贵的年华,就尽付予青灯苦役。这就是赢家男子的绝情,为了江山,感情对于他们,不过是放在可以随时舍弃的位置。”   她缓缓说出这句话,如愿地看到我的面色一变。   我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爱,或许,是否还能称为爱?   因为,竟可以虐情至斯,这样的爱,我是无法接受的。爱一个人,却贬低她冷落她,这是爱吗?   她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是为了让我重新衡量对玄忆的感情吗?   玄忆一定不会这样对我,一定不会   我心里默默地反复对自己说看同样的话,这样,我才能不被她话外的余意所困扰。   “孩子,我是过来人,所以有些事比你看得开,也看得透彻,或许,昔日你看到的,不过是我执掌南越后宫,乃至前朝的一面,其实,我也是一步一步,熬到这个位置,当有一天,我看清了君王恩宠的本质,就再也不去奢求一些不该奢求的东西,譬如,帝王的爱——那不过是最虚幻的,帝王,他会极尽所能宠一个女子,却不会真正爱一个女子,当他成为帝王的那一天起,注定失去的,就是爱一个人的能力。”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就为了让我死心吗?   可我不会死心的。我相信,凡事都不会是定数。   “所以,当皇儿再次复国,再成为国君,我不能保证,他对你,是否还有这些蓄积起来炽热情感,如果有,应该也不会是关于爱的,或许这么说很残忍,但,当你握得女人最高的权力时,则一切的付出,都会是值得的。”   她是想让我成为和她一样的女子吗?抑或是她在我身上,看到曾经的她呢?   还是,一切不过是让她软化我的防线,让我心甘情愿跟她们走上复国路的心理战术呢?   我看不懂姬颜,她所说的每句话,都以最温柔的语调,看似最真实的剖析轻易地蛊惑意志不坚定的人。   可,即便如此,她,仍是我曾经,乃至以后,曾经景仰过的一名女子。   “太后,您幸福过吗?”问出这句话,我从她的眼底,只看到刹那的落寞。   果然,她选择岔开话题:   “孩子,快换上衣裳,然后歇息一下,昨晚劫你出宫,想必他们下手重了些现在还好吗?”   不过,刹那的落寞已经让我知道了答案。   握得住权利,失去爱的女子,同样是可悲的。   “谢太后,应该没事了。”   “别叫我太后了。唤我一声姆妈吧。毕竟,你原来也该唤我母后的。”   是啊,从前,我是该唤她母后,但从第一次请安开始,我就执着地仅喊她为太后,一切,冥冥中该是早有安排吧。   说完这句,她未待我再作回答,柔柔一笑,返身,慢慢顺着扶梯,走了上去然后,扶梯亦被收了上去。   收回目光,我确定至少目前我是安全的,因为,放下扶梯的刹那,应该有足够的时间,让我有所防备。   匆忙地换下湿冷的衣裳,姬颜是个很是细心的人,不仅有干净的衣裳,还有一块大大的干-巾,我用干-巾简单地擦拭了一下,便换上她的衣裳,虽是地害,并未拢任何的碳火,却并不算冷。   这是普通百姓人家的粗布花棉袄,碎碎的小花,衬着墨绿的布身,甚是朴素。我把拂乱的青丝放下稍稍绾了最简单的髻,整个人才略略清爽些。   一切甫停,才觉得颈后的疼痛未散,又添额际的刺痛,包括颈部往下,接近锁骨位置,仍有青阳慎远烙留的疼痛。   但,就在这一刻,那道扶梯又被放了下来,我警觉地盯着扶梯处,下意识的把身子缩到一个最好的自我保护位置,扶梯上,娉娉婷婷下来的,只是姬颜一人,她手上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碗,袅绕的白气中,她的脸也有刹那的虚浮起来。   我警惕的样子悉数落进她的眼底,即便,在看到她时,我所有的警惕稍稍放下,可,不过一瞬,仍是没有逃得过她敏锐的视线。   她却仅是凝着我淡淡的笑,丝毫并未在意我的神情:“这是厨子才做的面,吃一点,才有力气上路。”   我接过面碗,有些犹豫,但,目前对我而言,最坏的都已经经历,我还怕什么呢?   我相信,她,应该不至于在面里做任何的计较,毕竟,那样不仅失了她的人格,也是没有必要的。   所以,我吃,我需要力气,更需要尽快恢复身子,这样,才能为逃跑做准备拿起她随即递来的筷子,我吃得很认真,直到面碗里的丰盛悉数填进肚中,本来冰冷的身子,总算籍着这面,还有干净的衣裳,让我有逐渐开始温暖,并且,无力的四肢也总算有所恢复。   我原来真的饿了。   “休息一会吧。”她依旧淡淡地笑着,为什么她的笑在我的眼前越来越模糊呢?   头有点沉,这种昏沉并非是正常的睡意席卷来,而仿佛是一瞬间,把自己的思绪强行带入一种黑暗。   面里.难道   果然还是有着乾坤的   没有来得及再想任何,我昏昏地倚在墙上,陷进继续的昏迷中……   我是在颠簸中醒来的,甫醒转,才发现一辆并不算宽大的马车内,我被安置在一床被褥上。   这样的马车比不上御辇,每一个奔驰起落间,震得我耳中不停地有回鸣,包括额上的伤也牵痛起来,逐渐盖过颈后的疼痛。   “唔……”轻吟出声时,我第一个反映是查看自己身上除了那些伤口的疼痛外,是否有异常,我不能担保会不会姬颜迷昏我之后,让青阳慎远行那不耻之事索幸,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姬颜,她的人格毕竟还是没有到那样不堪的地步。   我尝试看J艇起来,马车内似乎仅有我一人,也难怪,这么狭隘的马车,若容纳俩人,必定是不行的,尤其刚刚我还是侧卧的:i足态。   手,脚,都能活动自如,很好。   我想掀开帘子,却赫然惊觉,马车的窗子处被几块木板牢牢地钉住,丝毫松动不得。   那么,只有一个地方,也就是前面那扇通往驭马者的小门。我匍低身子,才要慢慢移到那里,突然,小门一开,一道墨紫的身影转了进来,我一惊,身子要往后避,竟已避不得,抬起的眸子,正对上那一双阴鹭的眼晴。   正是青阳慎远,他一手擒着我的手臂,将我狠狠梆摔到那被襦上,语音森冷“不是想死吗?既然死不了,活着就给朕老实一点!”   幸好被褥的软棉缓冲了被掷摔的狠厉,我撑着手,顾不得疼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出去!”   就算我仗着姬颜说过会保护我,对他口出不驯也罢,实是由于我不想看到他哪怕姬颜口中的他,对我竟意外地会有那一种不该有的情感,仍不会让我起一丝一毫的怜悯,因为他给我的伤害,实在是没有办法让人原谅,那些伤害让我每每念起,只有深恶痛绝。   他死死地盯着我,却并不出去,空气里有一种沉闷的气氛开始蔓延,我退到车内距离他最远的角落,宛如一只濒临绝境的小首努蜷缩地望着他,生怕他再次冲动失控。   或许,我该竭力地抢掀始呼救,让姬颜听到?   “给朕过来,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看朕。”   我凭什么过去,我理都不愿理他,依然保持着这种姿势。   他终于耐不住,弓身向我走了过来,手才要碰到我的手臂,我下意识对着他的手背就是一口狠咬。   这个时候的我,俨然是一只陷进困境的小首努因为怕再次被伤害,所以我选择用最凶残的方式先让对方害怕。   这样的我,不过是色厉内荏的最好诠释。   他却并不抽回被我咬住的手,这点出乎我的意料,我原以为他会躲的,这一口,竟蕴了我十分的力,我细细的贝齿咬在他的手背,仿佛要将这两年的痛苦、两年的屈辱一并咬尽,直咬到我齿间觉到血腥的味道,我仍不住口,我真狠啊。   他为什么还是不躲呢?   抑或,又有什么更加阴冷的主意在盘算着?   这一念起,我才骤然收了口。   他的手背,密密匝匝的,印下我的两道贝齿印子,那么清晰,带着腥甜的血液缠绵,他眼底的阴鹭在我警惕地凝向他时,竟然随着这一咬全然不见。   “痛快了吗?”   问出这四个字,同样是我没有料到的一句话。   他盯着我,眼底,为什么会有疼痛呢?我真的咬痛他了吗?   “我不要看到你!出去!”我反圈住自己的手臂,把自己环绕起来,这样我能觉得安全,可心底,却是害怕的。   我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再怎样坚强,此刻,和他独处这狭小的马车内,我真的没有办法做到镇静自若。   我怕的是什么,我知道,他也知道。   但,这一次,他似乎并不准备再次用强。   “如果不够,可以继续咬!”他继续伸出手背给我,怪异的动作,让我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疯了。   这不是我熟悉的他,还是说,我从来没有熟悉过他呢?   没有等我再细想,蓦地,他伸到我面前的手反手一拥,把我狠狠地纳进他的怀里,这一纳,引起我猛烈的挣扎,我不顾疼痛,拼死地要躲开他,他觉到我的挣扎,哪怕我弄疼他,仍是狠狠地不肯松手。   我不知道,这场‘战争’持续多长时间,直到我耗尽所有的力气,在他身上发泄出所有的接近疯狂的行为后,他还是不吭一声,仅纳着我在怀里。   他,为什么能这么坚持a阿?   是他疯了,还是我被他逼疯了?   我没有力气了,那一碗面的能量毕竟有献努渐渐我的拳头只是无力地挥打在他的手臂,我的牙齿也咬不出更多的痕迹来。   好累。   真的累。   “痛快了吗?”   他仍是问出这四个字。   “我不想和你疯,为什么你不能放过我?一定要象一个恶梦缠着我呢?”   我用尽力气喊出这句话,得到的,不过是他长久的沉默。   直到我开始重重的喘气,让自己竭力从这种接近疯狂的行为中缓和过来时他略带沙哑的声音才从耳边传来:   “告诉胱努牡丹花宴那次,你真的没有想吸引朕的注意吗?”   “没有!我从头至尾都不想成为你的妃子!”   他狠,我可以比他更狠,狠狠地说出这句话,我听到他的胸膛里,溢出一声叹息,那么深,那么重,在我喘息渐渐平息的时候,显得犹为刺耳。   “可朕为什么偏偏在那时注意到你呢?真是可笑!朕在思念牡丹花宴上偶遇的佳人整整一年,本以为不可得的明‘候,结果,母后果真给了朕这辈子,比皇位更大惊喜!”   惊喜?对啊,那晚于我,也是惊喜。一种变了味的惊喜。   “朕要娶的上卿千金,竟然是你!那晚,朕是故意让你等的,甚至于,朕连去都不想去,不是母后再三的催促,朕根本不会步进临恩殿。可,当朕在龙榻上,看到,躺着等带朕临幸的上卿千金——澹台蛔,正是牡丹宴上不能忘却的那佳人时,除了讽刺的意味之外,朕再没有任何的情感。”   你没有情感,所以连我的情感都一并想夺去?让我在深宫自生自灭,就是你对我的最好成全。   到底,谁才更象是个讽刺呢?   “原来,注定朕再怎样想得到你,都不能拥有。因为,你的父亲澹台谨,是朕从政后,最大的掣肘,翦除他的羽翼更是朕最终要做的,所以,朕怎可以醉在他女儿的温柔乡中呢?!”   澹台谨的野心中,没有我这一步骤,我不过是你和他捭闺的机心谋算下的牺牲品!   “婳儿,你恨胱努对吗?朕也恨自己!爱不了自己想爱的,卑微地逼迫自己去爱西周的和亲公主,最后,还是成了亡国之君!”   我恨你?我谁都不鹤努因为,谁都不配我恨!我只有鄙夷,只有不屑“不仅仅是亡国之耻,是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一并葬送!当朕听说,洗玉宫被烧时,朕的心底,骤然灰暗到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原来,朕始终做不到彻底:l手你忘记!哪怕把你放在最冷落的宫中,朕仍是没有办法把牡丹花宴上,你不笑不喜的神情忘记。那日之后,朕一直在想,这是怎样一个女子,为何别人都在巧笑嫣然地将最美的样子展现在朕的面前,惟独你,甚至是清冷到让人难以接近呢?   后来,当再见你时,朕不得不逼迫自己认定,这不过是你吸引朕注意的一种方式,为的就是在一年后顺利进入朕的后宫,成为朕的宠妃,从而帮助澹台谨扩大在内庭的势力!”   我吸引你?我如果要吸引你,何必故作姿态呢?根本,我的眼里没有你,所以,你再怎样,与我无关!   “其实,朕宁愿你早死在破国那日,至少,不会让朕在南苑看到你承欢在赢玄忆的跟前,那样的你,是朕从来没有见过的,身上没有丝毫以前的清冷,在你敬酒的刹那,如果不是因为你眼底的惧怕泄露出那一点真实,朕恐怕会把墨瞳和朕的婳儿完全区别开来,可,最终,朕还是确定了,你就是朕的掘儿,不曾死去,反威了赢玄忆新宠的婳儿!”   原来,那此的晚宴,果然是我身份泄露的转折点。   我一早就知道,或许,这不过是他的安排吧。   心底,微微有些苦涩,我竭力不再想下去。   青阳慎远的声音再次在耳边传来,带着一种更浓郁的悲伤:“当朕知道你为了保护他遇袭后,朕发誓,不管用任何的代价,都要把你夺回来!赢玄忆灭南越,夺朕所爱,朕孰可忍,孰不可忍!”   “说够了?”我冷冷的说出这句话,不再想继续听他说下去,不想!“你们的江山争夺和我无关!不要把我牵涉在内,我不想做一个所谓的祸水误国,请另想更好的理由,这样,若你要复国,也会有一个看起来更为冠冕堂皇让人信服的借口。”   这句话,会伤到他的自尊,我知道。   我是心冷嘴冷的人,说出这句话,所以,不会有丝毫的内疚。   他陡然松开手臂,凝注我脸上淡漠的神情,却并不再狂怒,只是用转尔变得阴冷的语气道:   “不要以为刺激朕几句,就能得偿你的所愿。朕说了这么多,不会指望你有多么感触,因为,这不过是曾经朕对你的感情,从此刻起,或者说,从你撞墙的那刻起,朕——”他蓦地用手指狠狠抬起我的下颔, “就不会再怜惜你!”   怜惜?他以前曾怜惜过我吗?   哼,不过是另外一种让自己变狠的借口   “我可以死一次,还可以死第二次,你要我的尸体,我就给你。”我抬起眸华,对上他又变得阴鹭的眸子。   “朕会将你的尸体送还给赢玄忆,并告诉他,你是死在朕的龙床之上,因承受不了朕的恩泽而死!”   “卑鄙!”   我怒骂出这句话,他只是紧紧掐住我的下颔,一字一句道:“若不想朕做这么卑鄙的事,你就乖乖地待在这里,不要妄想任何逃脱的法子,否则,朕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你不过是赢玄忆用过的女人,对于这样的贱女人,朕做不到怜香惜玉。”   “是啊,我是贱,您不怕脏了您现在的手?”我勾起一孤冷笑,眼底,皆是不屑。   果然,他咻得把手收回,但,旋即,将我的衣襟一分,我震惊莫名时,他的手指抚上我颈部靠近锁骨位置的那处疼痛,随后,他又低俯下身,啜吸在那处,我又羞又愤,他却仿佛早预料到我会做怎样的反抗,腾出一只手,死死地扣住我的双手,在那处位置上,又加重了他的痕迹。   他扣住我的那只手上,宛然还有我咬下的牙痕,因着我的挣扎,那些渗出的鲜血,开始蜿蜒而下,我讨厌这种用血做渲染的行为,可,他的腿复压住我的,让我连踹踢的动作都没有办法使出。   终于,他松开那处,然后,放开我的手:   “朕的烙印一定会伴着你一辈子!你躲不掉的!”   我讨厌他这样自以为是!在我一掌要掴向他时,他复狠狠地把我一甩:“你掴过朕的那次,朕会记得!彼时如果不是怕泄露过多,朕一定不会忍“滚!”我吼出这个字,我怕再继续下去,我会疯。   我越来越没有办法忍受他的种种所为   “你最好学会听话和顺从!朕的耐心有限!”他说出这句话,返身出得马车马车的速度随之停下,他该是下了这辆马车,往他该去的地方去了吧。   这里,不过是他困住我的囚笼。   我到底还要熬多久才能到头呢?   不,我一定要想办法,尽快的逃出去,哪怕我逃不走,也该留下一些线索这样,倘若玄忆发现我失踪,一定会派人来找我的。   纵然,他找到我的时候,意味看我的真实身份也终将大白于他的面前,可我知道,他其实,或许早就清楚,我是谁了。   我环顾了一下身上,所有的钗环都是极其简单的一些黑色的又子,这些物什都是民间式样,定是不会引起人的注意。   我到底怎样做,才能摆脱他的控制啊?   玄忆,你又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来救我呢?   在无助中,我想到的,念到的,只有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才是深深地烙印于心底的某一处,无法忘记!   可,我必须要想出办法来自救,否则,我恐怕真的会就此离开他,再也见不到他!   但,在这封闭的马车内,我连任何的求救办法都无法使出。   不知过了多久,总算马车再次停下,有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送来一碗餐点我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开口:   “嗳,我要方便一下,请回一下你的主子。”   她看了我一眼,脸上,满是冷淡和事不关己的神情。   她退出马车后,我等了好久,都不见她回来复话,目光看到那瓷碗上时,心下,顿时有了计较。   我先从贴身的内衣处撕下一小块部条,放进袖中,然后将那碗狠狠地摔到马车上,清脆的声音响起时,我迅速执起一小块碎瓷仍是放于袖中。   果然,青阳慎远随着这一响声出现在马车的小门处,他的神色有些紧张,难道是怕我自杀吗?   我不会,我也不会傻到用这小小的瓷片去杀他,否则,我可真是最最愚蠢的女子。   “朕提醒你,不要耍任何的花招!”   “我想要方便,这你都要限制吗?”我对上他的话。   他蹙了一下眉,还是退出马车的时候,阴阴的留下一句话:“下车!”   这句话,正是我所要的。   甫下马车,眼睛竟被刺眼的阳光照得有些睁不开,我已经有好久没有见过目光了吧,所以才会这般地不适应。   这当口,忽然,有一道阴影罩于眼晴上方,我下意识地一看,却是高出我许多的青阳慎远用他一只手替我遮去直射的阳光。   他没有说一句话,阴郁地想一旁走去,我稍稍适应的目光这才看到,随行的加上我所坐的这辆马车,一共不过是三辆的样子。   另外,大概有十余匹骏马,上面骑看一些看上去并不十分精干的男子。   难道这就是他这次逃亡的全部吗?   这样的逃亡,却冠上复国的称谓?   我有些不明白,但隐隐,心底反是有些不安,我说不出这种不安来源于哪我只知道,我目前必须要专心做我该做的事。   他停下脚步,指了一指不远处树林间的草丛,道:“去那。不用指望逃,朕会一直看着你!”   “无耻!”我狠狠吐出这两字,他的手有一丝的犹豫,不过还是放了下来。   我微微眯起眼H青,往那树林间走去。   选了一个靠树的位置蹲下,我确信,他是看不到这里的,迅速从袖中取出那快碎瓷,我在树干上划下一个大大的‘墨’字,再将小布条取出,趁起身的瞬间系于树又上,我有些担心,是否会有被他发现,毕竟倘若风吹起,布条能引起别人的注意.也会引起他的。   值得庆幸的是,此刻,并无风,所以,他该不曾发现。   我离开草丛,向他走去时,他的神色没有任何异常。   还好,还好,我安慰着自己。   此后,沿途,我一直用这种方式在可以留记号的地方,留下这些标记,我不知道,是否有用,但,这是我唯一在这种情况下可以安慰自己的地方。   安慰自己,一定会再次回到玄忆的身边,他派来救我的人,一定不会错过这些线索。   终于,我的等待,在这段逃亡路上的第四天,有了转折的契机,哪怕这份契机,带着另一种的残忍……   第十七章 变   我身上的物什,惟有贴身内衣是宫里专用的锦缎绣纹,所以,倘若真的有宫里人顺着风吹的布条看到我留在树上的字,定是能辨认出来的。   但,我并不知道,玄忆是否已经发现我失踪了,或者说,发现我失踪后,他是否愿意派人来寻我。   这其实是我一直没有办法确定的,原来心里越在意一个人的时候,越会让自己陷入纠结中,心底愈来愈浓的忐忑也会没有来由地席笼着所有的情绪。   随着在逃亡路上颠簸了四日之后,关于期待玄忆会派人救我的希冀似乎都在渐渐的被现实所粉碎。   或许,那真的不过仅是我的自我安慰t屯。   路程似乎越发难走起来,仿佛是进入了山地,我在马车里面颠得头越来越晕,和着尚未消散的疼痛,让我很是难熬。我二l誓被襦叠厚在一侧,身子倚靠着,这样,稍稍好受一些。   连日的赶路,一路都禾歇在任何的客栈,这也使得我,除了每日能用少许清水洁面外,身子都有几日未曾擦洗,这对素来有着洁癣的我,是比疼痛更为难熬的事情。   可,我又能怎么办呢?人,被青阳慎远囚住,连唯一出马车的机会都很少很少,更逞论其他呢?   蓦地,马车停止前行的滚动,我看到小门开处,青阳慎远的身影出现在那:“你怎么了?”   他的语音并不象这四日来的暴戾,反是有着一丝的关心。   而在这四日中,我似乎除了他和那个丫鬟之外,再接触不到其他人,包括姬颜都似乎消失不见一样。惟有车队仍是以并不快的速度前行着。   我无法把这一切和逃亡联系起来,因为,这些情况真的很异常,却又没有办法清楚地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对。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子,只有他是最清楚这一切的,我亦越来越发现,青阳慎远,并不是十分简单的人,如今的他,截然不再象以前的样子。   以前的种种,到底是他存心的掩饰,还是今日的他,是一种蜕变呢?   他见我并不说话,上前几步,我避了一避,神色里皆是警惕地望着他,纵然这四日,他只会每晚在我颈鄙的锁骨下加重那个印记,除此以外,再无任何逾矩的地方,可,仍是让我没有办法对他卸下所有的戒心。   被他囚住一日,这份戒心就会存在一日。   他的手强行牵住我的手,我用力一抽,他钳得十分之紧,不容我有丝毫避闪“现在是山路,下车!”   难道他想让我徒步走上山吗?不过也好,更方便我沿途是否能再留下些什么,纵然贴身的内衣快撕得差不多了,而,救援的希望也渐淅的渺茫,但,不到最后一刻,我仍不愿意放弃!   “我自己会走。放手!”   我的手用尽全力一抽,他随着我这句话,冷冷一笑,手一收回,恰马车又一个剧烈的颠簸,摇晃间,我用力抽回手的身子向前俯冲过去,说时迟,那时快,他的手臂旋即一拦,我整个身子才被挡住前倾的速度,但也听得‘咯’地一声,他的眉心蹙了一下,不过一瞬,语调ffJ冷:   “贱!”   我讨厌他总说这个字,我用力把他的右手推开,径直走下车去,推开的刹那他的手似乎僵滞了一下,不过我并禾多留意这些。   对于他这样的人,我素来懒得去留意关于他的种种。   甫下马车,旦见,车约摸行到半山的位置,山路崎岖不平,不远处就可见悬崖绝壁,分外凶险。   清新的山风一吹,纵然还是凌厉的冬季,眩晕发吐的头脑还是清明了些许我才要缓缓向前走去,突然,一马骑横到我的面前,马上那人伸手一拦:“姑娘,主人吩咐请留在原地。”   即便下了车,禾得允许,我却还是不能多行一步,青阳慎远,你是让我在原地望风吗?   我冷冷笑着,并不再向前踏一步,沉寂的空气里,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在涌动着,我下意识地将目光往四周环顾,只看到遍山的水}木在冬意中的萧瑟。   有些黯淡收回目光的瞬间,旦听得,尖锐的破空之声传来,一道如同闪电般犀利的东西从我的身侧穿梭划过,带起一阵迅猛的急风,伴着一声惨叫,眼前骑在马上的男子陡然直栽了下来。   喷溅出的鲜血让我骇得不禁向后倒退几步。   直裁的刹那,马因受惊前蹄扬起,二降他本来扑倒在地的身子,硬是被踹蹬地翻了过来。   然后,我看到,一支箭正中那男子的胸口,箭尾尚在轻轻地颤抖着,显现着方才射箭者的用力之猛,此刻俨然余力并禾完全消失!   箭尾处是黑色的羽毛,这使得整支箭看起来,只一眼,便令人难以忘记,泛着潋滟蓝光的黑羽配上鲜血喷溅的渲染,是一种诡异的色泽,我有刹那的怔愣,眸华也仅呆滞地望着那箭簇没进汩汩涌出鲜血的伤口处。   马的嘶鸣把我的思绪拉回严峻的现实中,瞬间的功夫,周闯渐渐响起厮杀声。   眼前,赫然出现一批身着冰白盔甲的魁梧男子,约摸数百人,手中大部分持着长茅,部分则是黑漆漆的弓箭,每个男子的脸上,都戴着一个冰白的面具。   这种冰白的面具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样的五官,仿佛一具具没有生命的雕塑一样,冰冷地充满嗜杀的残忍。   整个山道此时已经陷入一种血腥漫天的氛固中,骑在马上的十余名男子率先分散开去,与那数百名不速之客展开奋力一博,但,以少敌多,不过是自不量力。   白光闪烁,刀刃相向,我从来没有这么近得贴近过那些明晃晃的兵器,上面还沾着血迹和内屑的兵器。   我惊悚地看着这一切,忘记如何去避,或许,应该再避都避不开罢。   不过在这刹那,身子被一人捞起:   “怕了吗?鲜血的味道如何?”低底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着比眼前发生的一切更为寒冷的绝对。   是青阳慎远,他的语意里没有丝毫的惊?隍,甚至还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镇静这队戴着面具的袭击者到底是什么人呢?   难道,真的是玄忆派人来救我吗?   因为,那队袭击者皆是训练有素的样子,转瞬间,青阳慎远身边的十几名骑马男子已被杀戮一净。   青阳慎远叩住我的腰把我提到方才的车上,我看到,暗色的山路上,此刻蜿蜒开的,是这数十人殷红的鲜血,而这些血都是失去生命的象征,渐渐冷却,不会再有温度。   余下的两辆马车与我所在的那辆呈三角的排列态势。   那队袭击者在诛杀尽那些骑马男子后,正逐渐缩小包围囤。我的呼吸也在此时,没有办法自由起来,我有些怕,纵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怕?   如果是玄忆的人,我难道不该欣喜吗?   因为,这四日来,心中的不安,终于以越来越磅礴的汹涌二l簪我拢卷,似乎,还有更大的变数在这一切之后。   而眼下,那一众冰白面具之后,宛然出现另一张银制的面具,这张面具是如此地与众不同,半边脸是笑,半边则是孔努莫测的神情,更让人悚怕。   这张面具背后的主人是谁?   我猜不出,只知道这张面具正凝视着我,或者说,是我身后的青阳慎远,面具后的眼神,我辨不清,惟见他一身同样银制的戎甲,如同墨月一样映亮整个被血色染轨的山路。   银制面具的男子手一挥,那队士兵立刻停止闯拢的步子,停在原地待命。   “终于来了。”   青阳慎远的声音破空响起,在山谷间引起一叠回音,他的手自然地从腰际搭到我的肩部,却让我心底一寒,这样的手势,是下一刻就会钳住我颈部的姿势。   他要用我做人质吗?   还是   “放了她。”银制面具男子浑厚的声音响起,这声音并不是我熟悉的,浑厚中有绵绵的磁性,如果我以前听过,定是不会忘记。   “嗬嗬,放了她?难道赢玄忆手下无人了么?传闻中赫赫威名在外的滴血盟不出现,竟是派这等末兵残将来要回他的女人?”   青阳慎远为何这么确定这队来路不明的袭击者是玄忆派来的呢?   他们身上并没有一丝天家禁军的标志a阿。   “放了她!”浑厚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人抗拒的威严。   这人究竟是谁,潜意识中,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又好象,不过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然,所有的思绪都被青阳慎远下一个动作彻底打断。   他把我往前一推,双手一分,我洁白的肩膀刹那裸露在这些人的跟前,脑海不刹那的一懵,反映过来时,我羞急交加,他想干什么?!   存心要在这些人面前二I争我辱没?还是他真的疯了或者,他准备鱼死同破?   “无耻!混蛋!”我唾骂他,以我这辈子迄今为止听到过的最恶毒的语言用力地挣扎,试图摆脱他这种近乎神经疯狂的行为!   他丝毫没有在意,是的,他根本不要脸,再怎样狠毒的咒骂对一个不要脸的人来说,都是伤不到的。   他的双手更紧地钳住我的肩膀,略略把我的身子侧转,森冷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看清楚,她早威了我的女人,倘若你们要替赢玄忆要回去,也是一个被人用过的贱人!”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眼前的人,膈那么远看到我颈部他刻意留下的淤青,就会断定我威了他的女人吗?   还是   我惊愕地望向我的右臂,果然   那里,原先有的朱红守宫砂已然不见   是什么时候没有的?!怎么会不见了?   我的思绪堕进前所未有的紊乱。   也就是说青阳慎远早察觉到,我根本没有真正成为玄忆的女人,他之前所说的那些带有侮辱性质的话语,又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显然,这些都不是我目前所要去考虑的,我要考虑的是,我的守宫砂为何会不见?   莫非,那日我喝下姬颜送来的面汤昏迷后,已然失了贞洁?   我并不清楚女子失贞会有何具体的感觉,我所知道的也是从曾经南越后宫的教导嬷嬷口里得知,会疼,会流血,但这两种现象,但,在那次昏迷醒后,我没有任何的不适啊!   而,让我更震惊的事还在其后,一直沉默在一旁驾车的马夫,口中突然一声尖锐的哨啸,伴着同样哨啸的附和声,我看到,那原本仅铺叠着一片一片枯树的正前方山道上突然出现无数的身影,密密麻麻地向下面压来,整个形势在此时发生根本的逆转。   哪怕雨着遥远的距离,我仍能看出,压下来的均是装备精锐的士兵。   这些士兵犹如神兵天降一样出现在这一刻,青阳慎远嗬嗬的笑声在我耳后阴暗地响起:   “不过即便是失贞的贱人,朕也不会还给赢玄忆。这一次,不是滴血盟亲自前来,真让朕有些失望呢,也枉费了朕这番周密的部署。”   原来,不过是计中计   我隐隐中的不安终成了现实的演绎。   这一切轻车简行的逃亡是诱玄忆的救兵深入,真正的随行士兵,他一直沿途安排在暗处?   那么,我屡次留下的暗号,可能不仅在青阳慎远的部署中,更被他刻意地加以明示,才让这队戴着面具的袭击者不迟不晚,于今日出现在这山道上,本来的绝地歼灭,临到头,恰是是请君入瓮!   可,青阳慎远要的究竟是什么呢?仅是要诱滴血盟出来这么简单吗?   “卑鄙。”裁着银制面具的男子吐出这两个字,身子骤然如飞虹般向我掠来他的身后,有更为惊心动魄的杀戮声响起。   银制面具的男子手中长剑一亮,如同散开的光裹一样,冷光炫灿间,径直逼向青阳慎远,青阳慎远冷冷一哼,钳着我的身子向后避去,那马夫早拦在面前,显然一副好身手的的架势,执着马鞭应上那柄长剑。   一切的变故来得太突然,脑海里剩下的唯一思绪是,如果我要逃,现在莫过于最好的机会!   青阳慎远钳住我向后退去,我咯一低首对着他的手背,就是一咬,这一咬,我用了十分的力气,莲足也狠踩在他的脚上,他措不及防,又是后退的:恢态,手一松,我即刻用最快的速度向空旷处奔去。   “贱人!”他阴毒的声音在我身后传来,我很骇怕,但我不能回头,不然会影响我向前奔跑的速度。   耳边,分明听到他疾奔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在下一刻,他那幽灵一样的手终于还是掐进我的手臂,我好怕,我用力挣,但,没有任何用处,突然,手臂复一松,我听到有兵器‘当’地格开声在我身后炸响开去,随着青阳慎远恶毒森冷地道:   “找死!”   是谁救了我吗?彷徨中,我还是回了一下螓首,看到那银制面具的男子为了让我逃脱青阳慎远的钳制,以一敌二的奋战于青阳慎远和那名马夫中,再远处,两队人马也已厮杀得昏天暗地,狭窄的山道上,充斥着刀剑控击声,喊杀声……   青阳慎远的手中不知何时执了一柄藏青的剑,我从来不知道他是会武功的,不过此刻,他的右手挥起剑来也并非游刃自如,而是有着显而易见的僵滞。   倒是那名马夫,招招凶狠毒辣,银制男子武功本该略胜一筹,可在俩人的围击下,也不免有些吃力。   我向后退去,才要转身,突然,一脚踏空,惊愕的回眸间,旦见万丈悬崖就在下面,怪不得这里会如此空旷,因为本就无路可走,我只觉得自己就要掉了下去,惊呼出声时,上方猛然探出一只手,紧紧地拉住我,硬生生地阻住我下坠的势头。   我惊惶地抬起螓首,是那戴着银制面具的男子,那张面具,在此刻,更象是带着对我的笑意,背后,是刺目的深冬暖阳。   我终于看清他的眼眸,里面,满是一种对我安危的关切,这种关切是如此的焦灼,让人没有办法忽视。   还有   藏青的剑骤然出现在他的身后,那刀刃径直向他砍去,一声压抑的吃痛声清晰地传进我的耳中,然后,有芬芳腥甜的血液溅到我的脸上。   很温暖.很温暖。   他真是愚蠢!强敌对阵,竟分心于我,这样,谁都救不了啊。赔上的,还是他自己的命!   一旁的马夫够下手臂,仿佛是要拉住我,但,只听‘嘶’的一声,他拉住的不过是我断碎的裙裾。   或许,我够一下手,马夫一定能拉住我,那样,我是应该就能得救。   可,银制面具的男子,他们是不会留的t,巴?   犹豫中,我始终没有向马夫伸出手。   因为,那也意味着,我再次会被青阳慎远所柬囚。   银制面具的男子固那一刀砍得往前一个踉跄,再无法拉住我,在一齐坠落的瞬间,他试图将我推上去,可,这个尝试还是以失败告终。   他的手也在这刹那复选择紧紧拥住我,耳畔是呼啸凌厉的冬风,冰冷魄人的寒意和着脸上温暖的鲜血,在急速的下坠中,我本能地倚紧那裁着银制面具的男子。   他眸底的关切更深地映进我的眼中。   亿,是你吗?   我从那眸底的关切中,读到一种熟悉的感觉,真的是你吗?   第十八章 偎   “婳儿!”   是谁的声音,那么声嘶力竭地在悬崖上响起,伴着风声,终只化成无边的呜咽。   偎在银制面具男子的怀里,那里,只有干净清爽的味道,没有一丝一点的龙涎香。   原来,不是忆,不是   心底,浮起一种失落,不过这种失落并不会维持太长的时间。   因为,下坠的速度仅是在弹指的刹那,不过一瞬间,旦听‘噗通’一声,身体被瞬间席卷来的巨大撞击,震得仿佛脏腑都碎裂开般难耐,笼于肌肤上的飕飕寒风也在顷刻化威刺入骨髓的寒气,于是,不仅肌肤,连骨髓都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夹死了吗?这么痛苦……   在这些痛苦的呻吟逐渐攫住所有知觉时,我仅能听到那银制面具的男子在耳边低低地唤出那一字:   “瞳……”   接下来的一切,宛然跌进无边无垠的缥缈、虚无之中,漫天的黑暗里,无数的过往画面从沉淀思维的脑海一幕一幕闪过,旋即,又再觅不得归去的踪影,昏昏噩噩间,惜懵胧胧,惟能觉得身子,如同棉絮一样,渐渐轻软下去,而彻骨的寒冷却依旧那么清晰。   “冷……冷……”无意识的呢响,不知道是在梦境还是现实,会有人听到么?真的好冷,好冷啊。   忽然,有一股热流从我的后背满满延伸到身体的每一处地方,好象有什么滚烫滚烫的东西紧紧地贴近我,这股热流经过四肢百骸时,暖洋洋的,是说不出来的一种舒服。   在寒冷中久违的关于温暖的舒服。   好象母亲的怀抱一样,小时候的冬天,再怎么冷,都有她抱着我,她的怀抱很温暖,就象此刻一样。   我是死了吗?所以,才能回到母亲的怀抱……   我本能地向着那热源靠近,汲取着那温暖,即便是死,我也不愿意死在寒冷中。   因为,我的心、我的人,都在寒冷中度过了太长的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开始慢慢褪去,意识伴着疼痛渐渐开始清明,我费力地想睁开眼睛,可,眼帘好重好重,挣扎了许久,才看到一丝丝的光亮渗了进来确切地说,那丝光亮是在不远处的某一点,淡淡约约地渗进来,而四周岩石拱立,仿佛是一处山洞。   我动了一下手和腿,还好,没断。除了额头和颈后的疼痛,身子并没有过多的不适,除了四肢有些酸软,身上有些沉重。   但为什么身上那么重啊,眸华向下移转间,陡然一惊我竟然只着了贴身的内衣,连中衣都被褪去,因着内衣之前又被我撕成沿途引起注意的布条,几乎裸露的身上,压看一个男子,或者说,是他正拥紧我,而那些热量也正从他的身上源源不断地传递给我,我们所有的衣物都被盖在他的背部,如此形成一个与外界隔开的狭小空间,以俩人的体温来抵御隆冬的寒冷,震惊在此时方慢慢有所缓解,这应该是相互取暖的权宜之计,而并非是什么下作的趁人之危。   纵然,男女有别,可,此时此地,或许,这是唯一能让我们活命的法子。   我并非随便的女子,甚至对着名节,有着接近固执的坚持,但,也不会在危难时分仍拘泥传统的礼节,将自己或别人因此推进绝境。   下意识地将眸华移到他的脸上,在这一刻,我甚至还是希望他是玄忆,这样的话.   他仍戴着银制的面具,所以我看不到他的神情,只知道他应该是在熟睡,但唾得却极不安稳。   为什么他的身上这么烫呢?纵然习武的男子,应该比我一介女流更能御寒可他如今滚烫接近灼热的体温实是不正常的。   我试图椎了一下他,他的身子很沉很沉,仿佛没有知觉一般。   “嗳……”我轻声唤他,他的呼吸粗重,是那面具遮挡的原因吗?伸起还能活动的手,我试图把他的面具拿下,也就在这瞬间,他的手蓦地握住我的手腕,我再动不得分毫。   他握我手腕的力度不重,力度恰好,仅不让我去摘他的面具:“别动。”   他的声音很低沉,在他握住我手腕的刹那,熟悉的感觉又浮现出来。   不过只说得一句话,他又把我的手腕松开,复沉沉地睡去。   他病了吧?   我记得他曾被青阳慎远砍伤过后背,如果没有伤药,又不包扎,定是会感染的,而受伤的部位,显然是他自己所无法够到的位置。   所以,无论是否有伤药,连最基本的包扎估计他都没有办法进行。   下意识地,我的手绕到他的背部,虽然这样做,该算是男女授受不轻,可我不能眼峥峥地看他生病都坐视不理。   手,轻轻地触到那道伤口,果然是没有包扎,而指尖的触觉让我更为震惊这般地深,是我未料到的。   青阳慎远的下手,太狠太狠!   他低低吟痛了一声,我忙缩回指尖,怎么办,指尖的湿润粘腻告诉我,伤口或许还在流血,这样下去,他会死!   而我能看着他死吗?   不论他是谁,既然救了我,我做不到冷漠。   思绪甫定,我的手抓到最上层的衣服,然后身子弓起,借了些力,双手另握住他的手臂,才要把他从我身上侧卧开去,他却低吟一声后,再次开口:“别动。”   “你必须立刻包扎伤口。”   “不必。”   他说话极其简洁,这种简洁让我的熟悉感愈深,他究竟是谁?为什么隐隐在此时,我会联想到另一个人呢?   除了-“乙之外的,另一个人。   我不再容得他坚持,我不想陪着一个死人,因为就目前来看,恐怕,我们身处的是悬崖的底部,靠我一个人,显然是根本没有办法上去的。   等待上面下人来救援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从青阳慎远之前的字里行间,这个戴着银制面具的男子应该是朝延的人,这次他所带来的突袭者,如果不出意外都应该已经死于青阳慎远的精兵围缴下。   依青阳慎远的个性,此次没有等到所谓的滴血盟,或许会有所失望,但不会影响他今后的步骤,这些步骤中的先决条件,无疑是远离镐京,我昏迷加上四日的路程,应该不会使青阳慎远离镐京有多远,这个距离目前对的他来说,仍是危险的。因为即便他能倚仗成功的部署缴灭一次追兵,并不代表,每次他的部署都会成功,尤其在目前看来,他选择复国最必然的途径是招兵买马。这也使得他不会在逃亡的路上做更大的牺牲。   而我对他而言,是可有可无的一个弃字,至于银制面具的男子,纵然他会有着好奇,但在悬崖上那一剑劈下,就说明,他希望他死!   所以,我们跌落悬崖,于青阳慎远来说,无疑是最让他省心的一种方式。   纵然,朝廷可能还会派人下来,如果悬崖顶部血腥杀戮的现场得以保留,那么,朝廷再派的人找到悬崖底下,或许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但,救一名小小的采女,和歼灭叛逃的青阳慎远之间,究竟孰更重要呢?   答案.显而易见。   玄忆,首先是周朝的君主,其次,才是我,墨瞳的夫君除了自救之外,应该,再无人能救我们。   而我若要离开这里,多一个帮手,无疑是最正确的抉择。   “我不想死在这里,我需要你的帮助,所以,你也不能死。”简单的说出这句话,我的手用力把他的身子从我身上推至侧卧。   他身上的温暖离开我身体的刹那,我还是觉到寒冷原来离自己这么近。   然后,我手一收,一件盖在他背上最上层的外衣已被拿至手中,尚未干却的手感,让我的鼻子骤然一酸,原来,他并不仅仅用这些衣服盖住自己,让我们得以有一个与寒冷隔绝的狭小空间,恰是,这些衣物该是着过水,所以,他在用自己的体温把这些湿水的衣物一并在烘干。   这个意外的发现,终是让我不能不动容,但,我的动作并不能因此缓下来,我复拿了一件中衣胡乱穿到身上,然后微侧身,把自己几近槛褛的内衣干脆悉数扯下,甫做完这一切,我才;隹备把内衣撕成更长的条子,他猛地按住我的手:“不,留着御寒!”   “人若死了,再御寒有何用?”我不由分说,快速把这些内衣撕成的条子连接起来,微俯身,在撕威的条子中找出稍干净一点的布,替他细细擦去伤口的污渍,从伤处残留的一些水草的叶子看来,我们或许是堕入水中,因此,可能稍缓解了坠崖的冲力,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在一阵巨大的撞击后,我浑身顿觉陷入了冰寒交加中。   那么,也是他再次救了我,其后的一切,我只是陷于一片黑暗,没有丝毫的印象,如果不是他,我该葬身在水中也未可知。   心里这么想时,替他擦拭伤口的手还是滞了一下,亲眼目睹伤口之深,和指尖所感,终究是不同的,这么深的伤,他是怎么撵到现在的呢?即便是到了此刻,血似乎仍没有减缓流逝的速度。   我必须赶快替他包扎起来,阻止血从他身体继续流失。   强定心神,我忍着心里极度的不适,用一块长布条先按住伤口,然后迅速把剩余的布条连接起来,再把这一整条长布条从他的肩上经底边扯到胸前打结,再:悍右角拉到肩部与顶角打结。这样,应该会比较的牢固,伤口的流血情况是否能好转,我真的不能确定,我也仅是凭着想象,这样去包扎。   而显然,我并不是一个擅长处理伤口的女子,完成这看似简单的包扎,还需要他不时的欠身配合,即便如此,甚至在我拉过长条准备打结时,他仍因被我触痛伤口,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值得庆幸的是,我还是照看我的想象把伤口包扎完毕,他侧卧在旁,因着面具的阻膈,我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是否更加的痛苦,仅能从他紧握威拳的手中,去想象他此刻正忍受着的痛楚,必定是很难熬的。   略偏螓首,仔细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这是一处并不算深的山洞,洞口隐约透出光亮,不过却是那么地暗淡,在彼时我初醒时,俨然那么地光亮,该是陷入黑暗的时间过长所导致的视觉错感吧。   我移了一下身子,发现包扎完伤口的他,却开始不停地哆嗦,我试着把所有稍干的衣物都拢到他的身上,可,还是没有用,他失血过多,导致身体越来越冰冷,这种冰冷,或许靠衣物的温暖是有限的。   我的体温纵然可以帮到他一时,可,我却觉得这山洞的温度似乎也在逐渐的降低,难道是快入夜了吗?   我从那堆零乱的衣物中随便挑出一件略厚的穿上,他该是看到我踉跄地站起身子,手朝我挥了一下,还是无力地垂下。   “你休息一下,我去找找有没有伯,寒的东西。”   我的脚步有些虚浮,甚至每挪一步,都会觉得那么地辛苦,但我知道,如果我这么倒下,或许俩个人都将命丧在此,所以,在没有倒下前,我要用我的意志力支撑着自己,等到他逐渐?恢复,一切,都将会转好。   慢慢走出山洞,环顾四周才发现,这里是一个类似于谷底的地方,四面皆是悬崖绝壁,乌兽罕至,惟前面有一泓静若明镜的湖泊,证实着我方才的猜测是正确的。   是这湖泊间接救了我们,既然天无绝人之路,我是否更该好好地让自己坚强地活下去呢?   此时,看着天色,已是近黄昏,幸好天公作美,并没有下雪,只有寒风吹在身上,带着种剐人的疼痛。   寒冷,真的是件最考验人意志的事,我走得很慢,看到周旁的树干枯枝时,顿时有了主意,我捡看地上偶尔散落的枝干,但为了节省体力,我并不打算走很远,当捡完洞边的,我就用手去折仍长在树上的杆子,娇嫩的手折了几枝,掌心就见了血痕,我咬咬矛,继续折看,直到自己认为足够多了,方捧在怀里,往回走去。   回洞时,恰看到有几个小红果子坠在枯枯的树上,煞是醒目,我掂了脚尖,摘下几枚果子,顾此失彼地,怀里的枯杆倒散了些许,我复蹲下身子,一手抓着几个小果子,一手把苦杆复收拢好,才一步一挪地回到洞中。   平素的娇生,果然,我连这看似简单的事,都做得这么糟糕。   我在心里埋怨着自己,回到洞内时,他已从侧卧变成了仰躺的姿势,呼吸还是不稳。   我把那些枯杆放下,用手擦了一下那些红果子,才发现,肚子倒是饿得紧了即便如此,我还是先走到他的跟前,轻唤:   “吃个果子吧。”   他的眼H青闭合还是H争开,我看不清,洞内的光线越来越暗,我把果子放在他的跟前,回身,看着那一堆枯杆,我该怎么生火呢?   曾听说,古人是钻木取火的,也有把石子互磨来取火,我都没有试过,但,今天只能这么一试,不然入了夜,我怕真的没有办法抵御更多的寒冷,纵然我不知昏迷了多长时间,可至少在彼时,是靠着他的体温来维系,而此刻,他的体温由于流血的原因,在逐渐的失去,外面的温度又因入夜开始急剧的下降,这无疑并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我在山洞内找了两个小石子,相互磨擦看,折腾了半天,手上越来越没有力气,可连一丁点的火星子都看不到,难道,这些都不过是传说中拥有古人的智慧才能做的事吗?   我咬了咬牙,才要继续这种接近愚蠢的动作,忽听他微弱的语音传来:“蠢女人,找尖锐一点的石子。”   这句话听进我的耳中,竟有惶然相识的感觉,蠢女人这三字,似乎只有一人会叫我。   但现在并不是我去细想这句话的时间,我必须要在天黑前,或者说在我的力气消逝前把火升起。   我摸索着,终于找到一块比较尖锐的石头,用力和手中另外一个石头相互磨擦,不止一次,那尖锐的石头划到我的手心,可,即便再疼我还是忍着,终于,我看到,在几乎黑暗的山洞中,旦听得‘嘶’地一声,赫然一星点的火光亮起一我真的,真的做到了   “火!”我惊喜地叫了一声,忙把这来之不易的火星子点到那枯枝上,星星之火,果然可以燎出更大的辉煌,看着那些枯枝逐渐升起更大的火光,心里,品到的,是一种没有办法言喻的喜悦。   不过,很快我就发现新的问题,生火所需的枯杆比想象中要多很多,如果我不想这堆火很快就被熄灭,那么,或许,我必须再出去,捡折更多的枯枝。   外面,一片漆黑,甚至,还带看一种夜间山谷特有的阴冷,但,我却必须要出去,哪怕有着深深地惧怕。   我站起身,才要往洞外走去,骤然,身后有一道黑影笼住我的头顶:“你别出去,我去。”   那个声音里少了初见时的浑厚,仅是此刻的低沉,这分低沉,更让我想起了那一人。   “不,你的伤口——”我回身,他却开始把那银制的戎甲穿戴到身上,我看得出,他同样是力不从心的。   “你留在这!”   他不容我分说,把我的身子往边上一推,就要往外行去,我突然想到些什么,忙蹲下身子,捡起那几个红果子,复用手擦了,递给他, “你先吃一点再出去,熬点寒。”   我知道,倘若他真的是那人,那么,我的坚持是没有用的,不如把这份坚持用到其他更需要的地方。   他伸手接过那几个红果子,却立刻把它们梆扔得远远的。   “你!”我不由得气塞,这是好不容易找来的果子,他竟这样对待,难道不知道,就这几个吗,我自己还饿着,先给他吃,换来的,不过是不识好人心。   “这有毒,吃不得。”   他淡淡说出这句话,我看着那滚落在一旁的红果子,难道,我差一点,又要做蠢事吗?   再回神时,他已走出山洞,我一个人守着那堆火光,看着不远处的洞口,偶尔有寒风刮进,把那火苗吹得将暗未暗。   而此刻的我最担心的,不是这唯一的火光会就此熄灭,而是,我担心他的身子是否能撑多久。   流了那么多血,又没有吃任何东西,出去捡枯枝,能受得住吗?   我不该让他出去的,应该坚持一下啊,哪怕他是那人,我还是该试着去和他争一下,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或许将不能原谅我自己。   我不想欠他什么,一点都不想。   双手抱住膝盖,我蜷缩着身子,眸子则一直盯着洞口。   一刻不移地盯着那。   不管以后会怎样,在这时,我和他无疑是相依为命的。   终于,他的身影还是出现在了我凝注的方向,他走得并不快,但背上,却竟然背着一大堆的枯枝,我忙站起身,迎向他,未待说出任何话时,他已把枯枝悉数甩扔在了地上,然后,他的身子宛如玉山倾倒一样地直裁了下去,我慌张地用手去扶他,他浑身的重量倚到我的身上,我承不住这重量,倒退着几步,眼前就要一起跌倒,他骤然收了身子,稍站直,手心在我面前展开,里面是十几个很小很小的绿色果子:   “这个没有毒,快吃了它。”   他把那些果子都放进我的手中,再牢牢地把我的手握紧,做完这一切,他猛然一个后倾,身子,终于以我拉不住的迅疾之势倒在了地上。   重重地砸摔在地上。   他的伤口,一定会更疼吧?   我手里捏着那些果子,随着他跌倒,一并俯下身去:“错:醒醒!醒醒!”   他却没有再说一句话,甚至连起初有的呼吸,我都听不见,他——死了吗?   这一刻,我的心乱到不能所以,我的手颤抖着去解他的银制面具,这一次我不是为了要知道他是谁。   他是谁,从刚刚那几句对话中,我该猜得八九不离十。   我要的,是不能让这面具再阻了他的呼吸。   他不能死!尤其,我不容许他死在这里,为了我,做这种无谓的牺牲因为,我不值得他这么做   这一次,他再没能阻止我,我的手把那银制的面具取下,牢牢握于掌心时,借着火光,他原掀逸的脸上,此刻,一点的血色都没有,苍白得让人觉得惊心“景王,王爷!”我唤他的名字,试图让他能醒转,可,除了鼻端偶有的微弱气息外,他整个人,一点点的反映都不再有。   “你不能死!不能!”   我说出这六个字,把手心的青色果子展开,一个一个,我把它们放到嘴里嚼出的味道,是涩,也是苦,我必须让自己有力气,必须但,我没有全部吃完,留下几个,我把它们放在一边。   我不知道他会昏迷多长时间,但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内,我必须要照顾好他尽一切可能地让他恢复。   就当作他为了救我,一并被青阳慎远砍落悬崖的报答,或许,也为了其他的原因,譬如,那晚,我想见他的那些原因。   不过,那些于现在看来,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他一定要活!我不会亏欠他任何的东西,否则,日后,我将会在愧疚中得不到任何的解脱。   火堆,很温暖,但他的身子,很冷。   我轻轻解开自己的衣裳,也解去他的,并把一边其余的衣裳都放到靠火的位置进行烘干,在做完这一切后,我加了足够多的枯杆在火里,这样,应该能持续到明日天亮吧。   回身,凝着他没有血色的脸,我将他的身体微微侧转,这样,他就不会压到背部的伤口,然后,将自己温暖的身体紧紧蕴贴着他,收紧手,我闭上眼晴,用我的体温去温暖他的冰冷,这,也算是一种两不亏欠的做法吧。   纵然,这么做,或许,在某种意又上说,我对不起玄忆,可,若能救他,这一切,是否就不该多去计较呢?   比起人的性命来说,还有更重要的坚持吗?   夜,很漫长,我抱着他,却不敢睡熟,因为我不知道,他的伤势会不会恶化,火光跳跃间,我看到我右臂那处的干净,是啊,真的很干净。   我的贞节,果然没有了吗?   心,宛如被刀剐一般的锥疼,在这种锥疼间,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在没有弄清这件事之前,我不能放弃,不能!   所以,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反复念着这句话,绷紧的神经陡然松懈,似睡非睡,直到耳边听得有清脆悦耳的乌叫声,我才睁开眼睛,天,微亮,火堆的火却差不多快要熄灭了。   身上并不觉得太冷,他的身体似乎也终于有了些许的温度,而这些温度并不灼烫,这让我稍稍放下心来,才要松开他抱住他的手,忽然觉得,我的腰际处,有另外一种温暖的蕴贴,没有等我低下眸华,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蠡女人!”   又是这三个字。   可,此刻,我却并不讨厌,他能骂,很好,说明,至少有了骂的精力。   “你还没死,真好。”   说出这六个字,我不管他是否气噎到,这就是我想说的。   “我饿了,出去给我找点吃的。”他用命令的口吻说出这句话,仍不自称‘本王’。   我的手摸索了一下,从一边拿出仅剩的一个小青果子,这是昨晚留下的一个,想着如果晚上他饿,就给他,没有想到,我自己倒是先睡了过去,一晚都未酲转。   “给。”我递给他。   他伸手接过,我腰际的温度才骤然消失,是他的手,一直放在我的腰际,这样的姿势太过暖昧,我不喜欢!   我欠了下身子,欠身间,道:   “闭上眼睛。”   我的身体不愿意被他看到,H乍晚的一切不过是权宜之计。   我不拘泥小节,但也有着自己的底限。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身子侧过去,用背部对着我,那包扎伤的布条,赫然还是有着鲜血渗出,我该怎样包,才能止住他的血呢?   伸手拿过烘干到暖意融融的衣裳,我迅速的穿上,除了内衣之外,其余的倒也还都算齐整,我把他的复递给他:   “穿上。”   他接过,却只盖在自己的身上,并不穿。   “替我在伤口上一下药。”他吩咐着,手稍够,从他自己的靴底掏出一小瓶药。   “你有药?为何n乍晚不给我?”我有些郁结。   “蠢女人,废话这么多。”   他不愿意多说,我也明白过来,昨晚,我替他包扎的时候,他确实蓄着力,说不出多一句话的,乃至后来,倘若不是看我难以支撑,估计,他连出去捡枯枝的力气都是不会有的。   歇了一晚上,他恢复得倒真的很快。   我拿起剩余的中衣,复扯了长长的布条,却并不立刻替他换上,只是起身,拿着其中一块布条走出山洞,步子虽还是有些虚浮,但温暖的衣裳穿于身的感觉,终是比咋日要士于。   走到那湖泊前,我将那布条细细的浸水涤洗干净,方回到洞内,他凝着我的目光里,有几许的深黝,我只做不见,径直绕到他的身后,解开他的布条,用手中湿润的布条轻轻替他擦拭干净伤口周围的一切,冰冷的湿布沾到他的伤时,他的身子还是不易察觉的颤抖了一下,但旋即仍是纹丝不动,他的背很宽广,背上其实并不止这一道伤口,纵横交错着,竟有三四道之多。我看着那些伤口,明白,这就是云纱口中的军功所付出的代价。   景王,究竟他的过往还藏着多少我不知道的东西呢?为什么越是接近他,越能觉到,他冷漠的外表下,其实一切可能皆是由不得心的。   我拿起他放在一旁的药瓶,倒出一些粉末,尽量均匀地替他撒到伤口上,甫碰到伤口,他还是震颤了一下,该是很疼吧?   我复用旁边刚撕下的布条,替他重新包扎好,把换下来的布条,拿在手上再次往山洞外走去。   “不必这么急,你的身子歇好了再做。”   “我只想你快点恢复,然后带我离开这里。”   说出这句话,我清楚,现在的一切,我不过是靠着自己的意志力在硬撑,或许,下一刻,就会倒下,毕竟,我的身体底子并不好,尤其又在短时间内经历了这么多。   所以,我要在我倒下前,尽量地让他恢复起来,只有他好了,我相信,我才能尽快地走出这里。   我不想待在这,一点都不想。   “你这么想要离开这?”他问出这句话,语音里有一种我不熟悉的情愫。   “难道王爷不想?”   他不再说话.只淡淡道:   “这里四面围着悬崖峭壁,人迹罕至,要出去,谈何容易?”   他并不是轻易就会放弃的人,甚至于,我觉得他心中的执念比任何人有时候都要来得深,但为什么,在此时,他的言语里颇多的意味却是这般的‘消极’呢?抑或,这并不仅仅是‘消极’。   “王爷的亲兵即便不会来寻找王爷,皇上总是念手足之情的。”   之前我并不确定戴银制面具的男子是谁,可如今既然知道他是景王,那么离开这里的希望应该是愈多了一分,他毕竟是周朝唯一的近支王爷,这个身份,注定不论玄忆或是前朝诸臣都是不会忽视的。   “你救本王,原来是为了自己能出去?”他恢复自称‘本王’,语意也骤瞬转冷。   “可以这么说。”哪怕这并不是我救他的初衰,但在此时,我不想否认。   “那么本王可以明确告诉你,这次的行动,朝延并不知道,那些戴着面具的兵士,是本王的亲兵,此刻该都被青阳慎远围缴怠尽,本王的行动素来是讲究隐秘性,是以,其他远在镐京的亲兵并不会知道本王如今身陷图囫,若你以为救了本王,就能从这里出去,趁早死了这条心罢。”   他的话让我愈加的不解,难道我之前所有的揣测都是错误的?   “王爷竟然为了一枚棋子,出动亲兵?此举若瞒着皇上,岂不是有欺君之嫌?”这句话从口里说出时,我知道底气是不足的。   不仅因为我很饿,力气在H乍晚也消耗了大半,更是因为,真的如景王所说玄-k对我,或许真的是不在意的吧?   我从宫里失踪至今,他断然不会没有发现,可,却   我的思绪被景王的声音再再地打断:   “你自视甚高!本王不过是察觉青阳慎远未死,甚至预备用诈死东山再起,情况紧急,不容上奏,才擅出的兵,而亲王动用自己的亲兵围缴叛臣,这点,是完全可以先斩后奏的。”他顿了一顿,凌厉的目光睨着我,“至于你,不过是本王围缴叛臣时的一个意外发现,本王没有想到的是,本王的棋子竟然会和叛臣在一起,更没有想到的是,这枚棋子,早就失去了回宫的基本条件。”   我的脸色随着他这一句话顿时煞白惨淡, ‘回宫的基本条件’这七个字戳进耳中,是那般地刺耳啊,连他都认定我不贞不洁,玄忆又会怎么以为呢?   纵然玄忆曾答应过我,会永远相信我,但如今,连我自己都无法肯定的事我该怎样让他去相信?   景王见我许久没有说话,冷笑一声:   “怎么?还想回宫吗?”   “我失踪的那晚……想见你……”我深吸一口气,费力地说出这半句话,是的,这才是我身陷今日不堪的根本起始原因。   “本王不会见你。”   他的话带着另一种彻骨的寒,但我却从这句话里听到了另外一种味道:“你并没有在寿安宫等过我?”   我的语音带着明显的颤抖,这使得他微眯了眸子,似要辨别我这句话里更多的意味。   “没有。本王最讨厌别人擅入寿安宫!”他斩钉截铁地道。   原来,原来   真的是云纱的诳骗!她为何要这么做?   毕竟景王是她的主人,她这样做,无异也是违了景王的意思,对于一个忠心耿耿,自由养在王府的暗人来说,这样的做法未免让人根本无法相信!   “难道是云纱让你去的寿安宫?”他问出这句话,字字都含着最危险的味道“是我自己想去。我以为你会在那等我。”   也罢,我亲眼目睹过云纱对景王的感情,那应该不会有假,但,倘若我今日把那晚发生的事告诉景王,以景王的个性,必是宁错杀不漏杀之狠。   他一定会杀了云纱。   让一个女子死在最爱的男子手上,这才是人生最大的残忍。   因为他不再相信她。   以前的我,是并不会这么认为的,时至今日,我却明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云纱这么做,或许有着另外的隐情,我始终相信,一个愿意用生命去爱景王的云纱,她不会为了任何外在的引诱背叛景王,除非,她认为我威胁到了景王的安危,所以,会做出那晚的事,也未可知。   思绪甫定,我不禁自嘲地露出一抹笑靥,如今,可能我将永远困在这山谷竟还替她人去着想,我真的是太可笑,也太蠢钝了!   “你想见本王,是要天花的解药?还是来质问本王,给你服的解药为何仅是调理胃经的药?”   他真的很聪明。   “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觉得突然之间很累,这种累是从心里逐渐弥漫开来的。景王,他和玄忆一样,能在瞬间洞悉我的想法,在他们面前,或许我种种的谋算不过是无所遁形的可笑。   我站起身,向洞口走去,待在这里,会让我逐渐的窒息,我需要去外面,哪怕再冷,毕竟有着最清新的空气。   我需要一些清新的空气,让我浑沌的思绪能逐渐理清,这样,我就想明白一些问题。   可,我才要迈出山洞的脚步,却生生地再次被他阻住,他从我的身后,猛地把我拥进怀里,力道不是很大,但却带着从未有过的绝决。   第十九章 死   “我真的想一直戴着面具,用另外一种声音和你说话……”他在我身后,缓缓说出这句话。   而,他的面具因H乍晚我担心他的病情,亲手替他摘下。   他的声音虽然刻意的改变,最终还是口中的言辞泄露了真实。   戴着面具,改变声音,是否说的话,就可以完全言不由衷,不会有任何的滞顿呢?   “我自诩精通医术,却对你身上的毒仍是一筹莫展……所以,我给你的,不过先后换了最普通的调理脾经、胃经的药。”   这句话他说得并不连贯,可我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   原来果真是如此,我的毒连他都解不得,所以,他选择用最寻常的药丸让我服用,为的,不过是让我充满希望,不失去关于活的信念。   “至于天花,我也没有十成的把握,只在离京前开了一贴以种痘来反攻毒的方子于院正,但愿对奕鸣的症状有所帮助。”   他缓缓地说完这些话,轻柔地把我拥紧,这样的轻柔又让我想到玄忆。   轻柔这个词,曾经,我以为是永远不会和景王有任何的关联,他此刻的轻柔该不过是因为伤势,没有力气再弄痛我吧。   淡淡一笑,我的语音同样很轻柔:   “王爷,我虽是您的棋子,却并不是您的女人,即便现在,我仍是皇上的嫔妃,为什么,您总是要做出这种逾矩的行为呢?还是说,您喜欢把皇上所拥有的东西,都一件一件夺过来,这样,你才会觉得舒服惬意?”   这句话.真的很伤人啊。   我能感觉到他拥看我的手,终于握紧成拳,低垂的眸华,可以看到他手背的经脉如此地清晰,蜿蜒曲折地挣起,一如,曾经那些过往。   但.我必须这么说。   隐隐觉出,景王或许对我渐渐开始有所不同,可,这种不同不会和感情有关,他要的,只是把玄忆所拥有的东西夺走,就譬如孩子的心性一样,即便,他对那件东西没有任何感情,看到玄忆因失去时难受,才能让他得到满足。   从云纱带我去寿安宫,告诉我关于景王从前的点滴开始,我就体味得到他的这种心境。我希冀能化解他的鹤努却也是由于,我不想让他伤害玄忆。   这是我继续做他棋子的唯一一个原因。   “你并不仅是玄忆的嫔妃——”他直呼名讳,再无顾忌,“丽妃,本王没有喊错吧?”   他恢复自称‘本王’,说这句话,语意里骤然满是寒意。   他握紧的拳复松开,松开的刹那,却颤了一下,虽不慎明显,可这丝颤意和着他话语里的寒意终一丝一丝沁进我的肌肤,直抵我的心底深处。   “……,’   我没有办法再说任何话,所有的言辞,甫启唇,不过消逝在空气里。   因为,我没有料到,他竟会如此突兀地揭开我的真实身份。   是的,突兀,我没有想到,我的身份,是在这样一个时刻,由他来揭开。   或许在南越亡国的那日,他就已然知晓我的身份,他竟瞒了这么长时间,他的谋算,到底又有多深呢?   把南越的亡国妃献给玄忆,是不是也是他这部棋局里早就计算在内的一步呢?   “是,本王早就知晓你的身份。”他又看穿我在想什么,声音继续在我的耳边响起, “一名宫女怎可能生得如此殊丽?摄政王让本王寻找丽妃,本王又借机把你所指认的尸体让老宫人辨认,果然,那不过是丽妃身边的一名小宫女,随后,本王特意把你仍安置在洗玉宫,而你迫不及待地于当晚演绎了一出烧宫逃离之戏,试问,若你不是丽妃,何必如此急于离开后宫呢?不过,这些,仅有本王知道,回复摄政王的话,仅是丽妃已死。”   我所有的伎俩在他面前,原来一早就被看穿,只是他不说罢了。   而他在我面前所做的事,真真假假,我却是看不适的。   这是我的悲哀罢。   试图在男人的世界中,用除了美貌之外的智慧去拼得自己的一隅天,其实不过是痴人一梦,如此尔尔。   景王能识破我的身份,即便他没有告诉摄政王,那玄忆呢?难道他真就没有觉察出吗?   他的锌智不输于景王,毕竟,他们是骨血至亲的手足。   我不敢想,真的不敢再想   他觉得到我身子的滞怔,他的手更紧地拥住我,往日冰冷的手心在此时竟然会那么温暖。   可,他没有办法把这份温暖传递给我,属于我和他之间昨晚相依为命的温暖,在这一刻,早失了真实的意味,只化成铭心的寒冷,借着呼吸,慢慢二睁彼此残剩的暖意一并围拢住。   “本王时常在想,倘若你并不是南越的丽妃,并不生就一张和珍妃一样的脸,是否,本王会由得自己的私心,不把你献于玄忆。”他的话语里,含了一种笑,并不仅仅是哂笑的味道,或许还夹杂着其他,但,我什么都听不出来。   或许是我累了,不想再去听。   无论我再怎样去揣测这些男子,最终,只有我被他们看得透彻明白,而他们心中的几许乾坤,终不是我所能涉足的。   “王爷也会好女色吗?”冷冷地说出这句话,我能觉到呼进的是寒冷,呼出的,已成冰。   用尽全力挣开他的束缚,我向外走去,从谷底往上看,天很蓝,纵然峭壁上皆是萧瑟的冬景,但,正是这份萧瑟,衬出了那天的湛蓝。   我怕我坚持不了多久,因为越来越接近事实的真相后,我担心,那种本质的残忍,会轻易击跨我所有伪装的坚强。   墨瞳,你真是一个蠡傻的人。   我轻轻闭上眼睛,在闺上双眸的刹那,我对自己说。   缓缓蹲下身子,心底却清H忻地出现另一个声音:   亿……忆……忆……你真不要我了吗?真的吗?   我失踪至今,该有数十天了吧。或者,是他忧心着奕鸣的病情,所以没有再去未央宫?   又或者,云纱能诳我出宫,必然有暂时瞒着上面的法子,毕竟,这并非景王的授意,除非她不想活,否则定该有一个万全的法子吧。   心.好乱。   一切的一切,似乎越来越纷杂,而我就象在绝望深渊游泳的鱼,努力渴望着什么,四周却黑暗得看不到任何的憧憬。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慢慢站起身,谷底一直很安静,在这种安静里,我信步走到峭壁边,那里垂挂的枝蔓上,有数个青色的果子,咋晚倒是没有发现,其实,景王在日常的琐碎上,都是比我心细如尘的。   自然,我的些许破绽,无法逃脱他的敏锐。   我逐一把它们都摘下来,用手捧着,走回山洞。   他坐在洞边,修长的双腿有些随意地盘着,气色,比咋晚确实好多了。   我把果子放到他的跟前,不说一句话,只默默地走到离他稍远的地方,坐下“你真的一定要回宫?”   我没有望向他,仅是将螓首蜷于屈起的膝盖上,这样,我会舒服许多。   “你可知道.他已经以为你死了。”   这句话,从他的口中说出,却让瞬间,山洞内的空气都仿佛滞凝了一样,没有什么在流动,或许,惟有心还在跳动,这一脉一脉的跳动,让我知道,自己还活着。   他竟认为我死了?!难道就因为我失踪,所以,在他的心里就死了么?   “或者,应该这么说,你失踪的当晚,椒房殿被付之一炬。宗正寺查证后的回复,是椒房殿银碳燃烧太旺,将周围的帐幔一并点着,由此,借着当晚的风力,顷刻间,吞噬了整座椒房殿。而宫里其他宫人证实,椒房殿内,当时仅有你和云纱二人。现场残留的骸骨,经仵作鉴定,确实是两具女子的尸体。”   他的声音其实很轻,但这句话却如平地惊雷一般从我的耳边炸起。   云纱死了?   她竟然死了?   本来我以为我总是能猜出一点端倪,随着她的死,一切复又沉没进不可知的黑暗中。   这一切并非是景王在操控,那么究竟是谁操纵着这一切呢?   能让云纱违背景王的意思,协助青阳慎远劫我出宫,这么做目的又是什么呢或者,青阳慎远金蝉脱壳,澹台谨被押天牢之事,也与这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这一环一环看似没有必然的联系,却扣得天衣无缝。   “所以本王说,你连回宫的最基本条件都已失去。”   原来,他的话是这个意思。   是啊,因为我死了,所以玄忆才根本不会来寻我。而一个死人,自然是连回宫的基本条件都是没有的。   倘若让他知道,我还活着,那又说明了什么呢?   这一念起时,骤然,心底的浑沌开始有一缕的清明,这一缕的清明逐渐扩散开来,可,始终还有些什么,蓦地梗在一处,使得,所有关于真相的凸显还是若隐若现。   他看得懂我惊?降的神情,用清越的声音依旧慢慢地叙述着,将这些天,他所知道的事,慢慢地,诉与我听。   “顺命候府阅府灭门,但,独缺青阳慎远和姬颜的尸体,这本是最大的疑点,却因北归候的证词,发生了根本的逆转,因为北归候毕竟不比青阳慎远。哪怕是玄忆,都不能对其所说的话,置若同闻。”   北归候的特殊,我也看得出来,不仅源于玄忆曾说的那句话,北归候所能为的,实是青阳慎远所不能为,更由于,他虽身为亡国降君,仍拥有亲兵封地,这也是青阳慎远所比拟不上的。   “固牵连到清远候,也就是你父亲澹台谨,所以,本王奉摄政王之命,另行查证。”   父亲?嚼着这个词,如今在我心底,连一丝的波澜都不会有。不愿多想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太多的东西我看不清,所以那些无关紧要的,就容许我难得糊涂吧。   澹台谨和摄政王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呢?如果是,南越灭国那日,摄政王命景王寻访我的原因,可能,也是由于澹台谨。   而,姬颜口中的澹台谨叛国,亦该是周朝有人诱使他做了内应,关于这一人,摄政王无疑是最有可能的人选——位高权重,又与林太尉一起文武镶佐,共举征伐南越的战役。   “但,由于青阳慎远一直在暗处,镐京四门每日出入者众多,为安民心,又无法逐一排查,惟待其出镐京之后,沿途则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是,他藏匿于镐京许久,都难以让人查到,若要I息蔽的出京,也非难事,更何况,此事,我越发相信,他是得了北归候的帮助。   只有北归候所下榻的驿馆濒临禁宫内苑,可以在那晚不必经过重兵把守的宫门,轻易将我劫走,而不引人注意。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至于如何出得宫,若得北归候之力,相信也不算是难事。   “所以,本王令亲兵设下沿途暗哨,每十亭一岗,才在十日前,得了确切的讯息,却没有料到,本王亲率精兵竟还是中了青阳慎远的圈套。   何止他没有料到呢,我都未想到,青阳慎远竟会有这么精妙的盘算。或许这盘算亦不是他所能想出的。   “本王此次共率千余精兵,在后山就曾遇到青阳慎远的阻兵,但,彼时,本王仍以为,自己用兵如神,仅用少量兵力分散他的注意,再压重兵而下,定能生擒于他。却没有料到,竟反逼自己陷进了绝境。”   原来,在这之前,原来就曾有过一场恶战。   不过,那场恶战无疑又是青阳慎远的诈敌。   “直到那时,本王才知道,他布下的圈套,是为滴血盟而设,可他并不知道,滴血盟若出现,必定是与帝王有关。滴血盟本就是帝王的亲随禁军,又怎可能擅自执行围灭他的任务呢?”   滴血盟,玄忆的亲随禁军,乐王于南苑谋逆的那次,假若我不去阻那枚暗器,或许,玄忆也不会有事,滴血盟应该早就潜伏于那,只等着乐王发出那枚暗嚣,便可执行围灭的任务吧。   所以,那不过是我的一次傻傻的行为,那次的行为,应该同样出乎玄忆的意料,而,他对我最早的感情,可能仅是出于愧疚。   “只是,连本王都没有想到,在青阳慎远的身边会意外地发现你。他没有死,不是意外,你出现在他身边,却真的是个意外。”   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被劫出宫,更没有想到原来宫内的所有人,都当我死了。   一个死人,无疑再不会和活人的世界有任何的纠葛,所以,今时今日,我可以拥有曾一直想要的自由。   如果景王也愿意放弃这枚棋子的话,我已经自由。   但,为什么,我竟没有觉到一丝一毫的开心呢?   他的目光凝注着我,我的沉默,或许让他觉得,有些反常吧。   可,我该说什么呢?   “如今的你.自由了。”   说出这七个字,他收回凝注着我的目光。   他.愿意放。   我起螓首,望着他,终于,启唇,声音很轻,但他听得到:“他真的相信我死了吗?”   他的眉心蹙了一下,旋即舒展开,道:   “起初连本王都是不信的,以为不过是你的故伎重施,直到,本王辗转得知,宗正寺其实隐着一条细节并没有公诸于众——起火之时,殿门是被人从外面用锁反挂住的!所以,本王不得不信,这宫里,容不得你的人,终于还是提前下手了。”   连他都相信了,玄忆更不会怀疑。不过是认为,这是一场别有用心的宫闱倾i化。   而,宗正寺隐看这条没报,应该是玄忆的意思,也表明,他不会为了我去查这件事,我的死活,不过是宫里的一段过往,一段不过持续了半年的过往。   烟消云散后,没有人会记得,被焚烧的椒房殿里,那具尸体的名字。   最末等的采女,即便死得不明不白,又有什么关系呢?   玄忆.这就是你所说的不负吗?   这比让我知道,你不来救我,更加让我难以接受。真的,难以接受……   头有点晕,是饿了吧,这些日子,我吃得很少,加上奔波劳累,我的身子难道真的撑不住了吗?   我闭上眼睛,终于不想再说任何话,蜷缩地靠在一侧的洞壁,沉沉地唾去。   或许,不会再醒来,这么睡过去,是不是,人会比较舒服呢?   在半梦半醒间,仿佛,有谁在我的耳边低吟:   “当经历过真的以为失去你时……悬崖上,我才不想再失去你一次……哪怕,这个决定让我自己比你更加的愚蠢……”   这句话,很清晰的印进我的耳中,嵌进我的思绪,我知道,这和梦境是没有关系的,因为,我突然发现,我开始没有任何的梦境。   入睡后,仅是纯粹的空白。   在这种空白里,我甚至开始希望,我能遗忘掉过去的一些事,或者,我才会真的得到释然。   但.我可以吗?   不可以   因为,过往的曾经,有我最不能忘记的那一人,许我不负诺言的那一人,只为了那句诺言,即便,再苦再难,我都不能轻易的就这样放弃!   我相信,他不会负我,当中一定有着外人所不可道的隐情,他才在椒房殿失火后.选择沉默。   他不会是负心的人.不会   接下来的日子,是在等待景王伤口的复原中度过,或者也可以说,是我们日复一日寻找可能离开这里的途径,可,每次都是以失败告终。谷底的每一处我们都走过,除了上面的峭壁之外,竟宛然如铜墙铁壁一般让人无奈。   除去寻找离开的路之外,我们还要继续维系每日生存所必须的一些东西。   譬如,枯枝和食物。   他不许我去折那些枯枝,他负责每日折大量的枯枝供夜间的取暖,而我,只需去摘一些果子,带回后,再由他辨别是否可以食用。   入夜,我们没有再相拥而H民,仅是分睡在火堆的两侧,我靠里,他靠外。   有一日,他在寻找出去的路时,带回一些桔香草,替我镝在我睡的那一侧,桔香草特有的馨香仿佛对入H民有所帮助,那一晚,我睡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安宁,因为没有被褥,所以这些许的桔香草垫在身下时,软软地,蓄积着火堆的热气,竟不比锦褥差到何处去。   而他却仍是睡在硬硬的山洞地上,却在第二日复替我换新鲜的桔香草。   终于在当晚,我忍不住问他:   “为什么您不垫一些?”   “本王不喜欢这种味道。”他的语气是淡漠的。   “不必每日都换新鲜的,H乍晚的我仍是可以睡的。”我不希望他把力气用在这些上面,哪怕新鲜的桔香草更加柔软馨香。   “你想死的话,可以继续睡割下一日后的桔香草,它散发的霉变毒气确实可以要了你的命。”他冷冷地说完,兀自转身,慢慢睡去。   我有些怔然地望着地上柔软的桔香草,这是毒草吗?但为什么,它却能我睡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安恬呢?   “快睡吧,这草对你的身子有好处,只是割下后一日就会霉变。”   膈着火堆,他的背影在此时纵有些不真切,声音里的关怀仍是让我听得真切我躺在桔香草上,也转了身去,并不再望他。   翌日,我跟着他,才发现,长有桔香草的地方不过是靠近某一片岩石的缝隙中,并没有很多,如果每日换一次,顶多也只能撵上十天,所以,他自己不睡,而把这些桔香草留给我。   我或许并不能完全做到冷血无情,但,即便再动容,我知道,有些事,是不可能会发生的。   譬如.感情的转移。   而现实的情况正变得越来越糟糕。随着天愈来愈冷,假若我们不尽快走出谷底的话,意味着,可能会被冻死在这里,因为,靠近谷底的枯枝逐渐被折捡干净,包括那些可以食用的果子也吃得所剩无几。   他曾试图从湖泊中钓鱼,不过收获甚微,原来,并不是人人都能做一个合格的渔夫,哪怕他睿智聪明,文武双全。   没有取暖的火,没有食物,仅靠着水,我们没有办法活下去。   所以,不想死,就必须要想办法出去。   但,四面的峭壁,恁是连轻功再好之人,都恐怕很难借着枝蔓的助力,一气登到悬崖顶部,更何况,还有我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女子。   终于,在又一日的黄昏,我看他正专心地折着枯枝,站在他的身后,做出一个决定:   “王爷,您的伤口恢复得如何?”   “无碍了。”除了那一日他告诉我发生过的事,他索来是惜字如金。   “若以您的轻功,一个人是否能攀到悬崖顶部?”   他折枯枝的手滞了一下,不过只是一会,他便恢复手中的动做,二降几枝看上去较粗的杆子折到手中:   “不能。”   干脆地说出这二字,他的语音里依旧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我知道您可以的。我希望——”   “本王并不希望!”他骤然打断我的话,不容我再说下去,他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吗?   他回身,把手中的那些枯枝直往我怀里一扔,我忙措手不及地接了,手心一阵刺痛,但我仍是紧紧抱着这些枯枝,毕竟这是我们夜间取暖的倚靠。   “本王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说完这句话,他径直走回山洞,再不理我。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枚已死于椒房殿的棋子,他还有着用途吗?   其实,我知道,自己对他而言,或许不仅仅再是棋子的意味,从棋子,变成想要抢的东西,这个转变,还是发生了。   只是,这个转变,会伤到在局中的三个人。   俩个人的世界可以取暖,三个人的争,应该,仅是伤害。   抱着那堆枯杆,我跟随他的步子,走回到山洞中,甫放到火堆的位置,顿觉手心还是很疼,我借着洞口的亮光照看我的手心,赫然看到,手心中央扎了几根深褐色的木刺,星星点点地扎在那,有着让人不能忽视的疼痛。   我用另一只手的指尖,试图将木刺挤出来,但似乎效果并不大,反是让我觉得更为疼痛。正寻思怎样把木刺弄出来时,蓦地,他的手抓住我的,我下意识地一缩,他抓得却是很牢,大手将我的手心稍弓起,犀利的目光稍稍看了一下木刺的位置,用两个指尖一捏,随后迅疾地一桃,一根木刺就被他挑出,如此,不过须臾的功夫,剩下的木刺也瞥被他除去。   做完这一切,他的手并不放开我的,而是顺势切到我的手腕,我知道,他这样的姿势是替我号脉,跌进谷底这么多日子,他没有为我号过一次脉,但今日,随着他号脉的时间分外长,眉心,我看得出,一直是将蹙未蹙的样子。   他是怕我担心,所以刻意让自己的神色如常吧。   “是不是寒毒快入脏腑了?”   我问出这句话,面色却比他要自然。   我做好最坏的打算,只是,死在这谷底,真的有些不甘心。尤其,在知道玄-k心中,墨瞳被火焚尽于椒房间殿时,我更加不想就这么死。   不论怎样,我想活着,走出谷底。   “应该还能撑段日子,若能出去,本王会尽快找到解你寒毒的药引。”他松开我的手腕,复问, “你所用的息肌丸是对寒毒攻心的控制仍是有一定的效用。   所以,不必过于担心。”   也肌丸?   听到这三字,我咻地把手从他的手中抽回:   “只可惜,我身上用的这枚息肌丸,顶多再撑几日,就消耗得差不多了。”   一枚息肌丸至多用一个月,我出宫至今,所剩的日子,却是无几了。   “本王不会看你毁容。”   “可却看我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   对上他的这句话,今日,我实是不想就这个问题与他多加争执。   转身,想要离去,视线忽被一洁白的兔子所吸引,那兔子在萧瑟的地上蹦跳着,煞是可爱。   也在这时,他忽地移转身形,只一会就把那撤着欢蹦跳的免子擒于手中,铁青着脸,提着免子长长的耳朵便往火堆旁走去。   我突然意识到不好,急走几步,拦到他的跟前:   “把它给我。”   “你难道只想吃野果?”   “我不想吃它!”   说完,我手伸出,他看着我,深黝的眸底满是莫奈何,但还是把这兔子迷予我。   我抱着那小小的白免,它柔软的温暖一缕缕地沁进我的手心,真的很舒服我喜欢这些温驯小动物,可,从小到大,我并不曾拥有过它们,仅是从那屏风或者花灯上看到过这些动物,真正抱在手里的,这兔子是第一只。   我抱着它,轻轻地抚看它洁白毛儿,复向洞口走去,然后,把它放到地上轻声:   “免儿啊免儿,快跑吧,免得再被人捉住,变成他人的果腹餐。”   那只兔子从我的手中蹦到地上,跳得愈发欢快,看着它的欢快,我忽然,底一个惊醒,这谷底除了鱼、乌之外,从未见过有任何的小动物来此,今日,偶然看到这只兔子,莫非   而,景王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知何时,他已站到我的身侧,轻声:“或许,我们可以出去了。”   我颔首,是的,兔子能蹦进来,就意味着一定有一条出去的路是我们所没有发现的。   跟着这只兔子,走出谷底,应该是完全可能的。   动物皆有认路的本能,它今日偶然蹦到这边,殊不知,是不是上苍对我的怜惜呢?   我愿意相信是。   即便我不知道,出去后,我将面对的是什么。   是一个死去的墨瞳,还是重生的澹台士画呢?   这些,或许是出去之后,再去考虑的问题吧。   远远跟着兔子,不知道跟了多久,我们却不敢轻易地跟丢,直到月上树梢时,终于,它蹦进一丛荆棘里,那丛荆棘后,是一堵岩石,曾经,我们也曾寻到过这里,但,彼时,却是无功而返的,因为,那丛荆棘蔓延地十分之远,尽头的那堵岩石显然也是穿不过去的。   而今晚,即便就着不甚清明的月光,那只兔子一蹦一蹦,巧妙地从横生的荆棘下穿过,避开荆棘上端的刺,往那堵岩石蹦去,只一个神恍,竟然,再不见它的踪影。   我们心照不宣地等在荆棘前,直到约摸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再不见那只兔子出来,心底,陡然涌起的,是惊喜!   果然,那堵岩石的后面,应该是另有乾坤。   这个惊喜,让景王不自禁地牵住我的手,他的语调里有着一丝的欣喜,但还夹杂着一种说不清的情愫:   “可以出去。”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   他牵着我的手,突然一个打横把我抱起。   “王爷!”   “本王穿着靴,你脚下不过是布履。”   是,兔子可以从荆棘下避开它横生的刺跳过,但人呢?却必须踩在荆棘上而过,甫踩下,腩,底和脚踩处,必然会受伤。   这也是之前,我们仅走到这,并不愿进去的原因。   说完这句话,他大踏步迈进荆棘中,如果此刻我要强行挣脱,不过是添堵的事,我仅能紧紧环住他的肩,让自己的份量稍稍减轻,刻意不去看他脸的螓首俯低间,我看到,那些荆棘一下犀利地划破他脚上的靴子,再一下,宛然有些殷红色沁出,在如水的月华下,即便带看些许的昏暗,却仍能辨别出那抹红,是如此的醒目。   他的脚底如何,我看不到,也不忍去想,那种疼痛一定是锥着心的。所以,我不能想啊,我不能有任何动容,不能!   他脚上的皮靴几乎被割划的支离破碎时,才走过这大片荆棘,可,那堵岩石,是那么地厚,不过近得前,终于让我们发现,岩石最靠里的一侧,借着前一堵岩石的相掩,赫然是一道可容一个人侧身经过的缝隙。   我不知道缝隙后是什么,或许,最坏的情形,莫过于还是一块岩石,但,既然那只免子蹦进去后,并未再出来,我更加有理由相信,那堵岩石后,是通往离开谷底的一条路。   “姬……”他放下我,在此刻,他似乎并不急于从那缝隙中走过,而是选择双手轻轻地拥住我的肩,这一次,我没有挣脱。   他叫我‘姬’,这个字,虽然,最近青阳慎远也唤过,但从他的口里唤出,俨然是有着不一样的味道。   所以,我安静的站在那里,眸华不望向他,却听着他,继续说的话。   “离开谷底,真的想回宫吗?”   这个问题,他不是第一次问我。   “想。我想回到他的身边,继续做您的棋子。”我的脸上绽开一抹笑靥。   笑得那样的妩媚,我想,连月华都会在我的笑中失去颜色吧。   “那我愿意现在就放你自由。不必再做我的棋子,所以,不用再回宫。”   他真的太聪明,总是瞧破我所有话外有话的意思,他说出这句话,注定,不要我用看着完美的谎言去欺骗他。   那么,接下来,我该怎么说,才能不让他受伤呢?   从寿安宫那晚,我就不想再让他受伤,纵然,为了断绝他的念头,我仍是不停地用话语刺激他,可现在,经过这么多日以后,我逐渐知道,他内心的柔软,只是被外面的冷酷所掩盖。   他的柔弱,或许,更为纤细,敏感。   他并非是大恶之人,他所做的一切,亦让我不会对他有任何的反感。   只能怪,上一代的恩怨,要由他和玄忆接着承担,这是种不公平,也是种残忍。   我真的希望,能帮助他放下这些仇鹤努但,我知道,我的能力,真的是有限的。   “始,你真的不擅长说谎,我真的希望,你说的每句谎言至少能让我有短暂的一刻愿意去相信,可惜,你的眼睛,还是泄露你所想的。”   真的是这样吗?玄忆说过我的眼晴是最澄净的,今晚,连景王都这么说。   唇边的弧度依旧,我的心其实也依旧。   “我的母亲,她的名字里,也有这一个字,士画——你确实是如画一样的女子,   “王爷,我会信守当初在南越的承诺。”说出这句话,我的意思,他该明白我会信守承诺,他也一样。   所以,我们之间不会有其他的可能,有的,仅是盟约的缔结双方。   他深深地凝着我,然后,手臂微伸,把我拥进怀中:“你若执意如此,本王就助你回宫的一臂之力。”   说出这句话,他仍是那高高在上的景王,没有任何感情外露的景王,纵然他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失态,但,我相信,那都将成为过去。   我们,不会有任何其他的关系。   “王爷,谢谢。”   我只能说谢谢,除此以外,我再不能对他说任何话。   这一次,他抱着我的时间特别地长,或许,是因为,这是唯一一次,他抱着我,我没有去反抗。   但,再长的拥抱都会有分开的时候,当他收回所有的温暖,月华的清冷,让我从他的眼底一并读到类似的冷冽。   他径直向前走去,背影,有种孤独的寂寥。   我跟在他的身后,随他一起,并贴看岩石间的缝隙而过,眼前,景致如预料般地骤然开朗。   没有峭壁,没有湖泊,有的,只是静好的一切,固然,在隆冬时刻,万物萧条,但,这里的景致仍是世外桃源般让人没有办法不震撼。   是的.震撼   数十株的花树,环着不远处几间雅致的竹屋,竹屋里,有隐约的灯火映出,夜风凛冽地刮过,仅添了风摇花枝的意境。   此时,梅花的香味萦鼻飘来,我知道,那些花树中,定是有着梅树,我不喜梅,可在今晚,仍不禁心醉于梅香的钟灵婉约中。   在丝丝缕缕萦绕的梅香里,我看到,其中一株花树下,一位绿衣女子翩然地立在那边,裙裾飘飘,手里抱着方才的那只白兔。   不过一肾,已能辨出那女子的美如月窟仙子般脱尘。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美的女子,所以,在这刹那,我的呼吸,有些滞缓。   而,此刻,她就站在那,倾城绝色的脸上漾起盈盈的笑意,比月华更朦胧璀晶的眸子凝向我和景王。   第廿章 缘起   再凝眸,我仿佛在哪里见过这女子,可若真见过,为何,我却记不起她姓甚名谁呢?我不该会忘记这样的人儿。   但,她身处周朝的山谷,应与我断无相识的可能。   凝神间,我看到那绝美女子的脸上蓦地浮起些许的诧异,下意识地转首,不知何时景王已把那银制的面具复戴上,在这夜半时分,冷冽的银光潋滟间,有种莫名的诡魅,然,再辨不得他脸上的神色。   “这位姑娘,请问此处是哪里?”我启唇,话语问向那名女子。   其实景王该清楚这里是何处,但,在谷底这数日,我并没有问过他,他也从来不曾提起。   在他告诉我‘失踪’后所发生的那些事后,我和他除了每日因生存所必须的交流之外,几乎是沉默相对的。   这种沉默是我想要的,但,我也知道,实是他的I息忍。   隐忍得久了,或许,他便再没有话可以对我说了罢。   那女子的眸华转向我,语音柔缓:   “这是无忧谷。”   无忧,真的是一个好名字。人世间,若能做到无忧,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呢   “姑娘,请问这里离最近的镇城有多远?”   她看着我,远山黛眉稍颦了一下:   “即便是骑马彻夜赶路,也有两目的脚程,尚不算翻越山路的时间。”   此处竟然是这般的偏僻之地?   她见我面露难色,略一思忖,复凝了一下我身边沉默不语的景王,道:“今日夜已深沉,若不嫌弃,可在蔽含小住一俗努再做打算。”   她抱着那只白免,盈盈一引,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她走去,景王仿佛想拉一下我的衣袖,可,袖口终是从他的指尖滑过,他的脚步却是滞缓地没有立刻往前走去,我觉察到他这丝的滞缓,稍偏螓首,未待我启唇,他的声音低哑地在我耳边响起:   “去罢。”   一路穿花拂枝地跟着那女子走去,竹屋外,竟辟有一泓清溪蜿蜒地将那几进竹屋围绕起来,另有一用老树根桩搭的小桥横于溪上,可容一人通过。   行至竹屋前,她把手中的白免轻轻往地上一放:   “小白.去。”   那只免子通人性般,蹦跳看往一旁的小窝蹦去。   正在此时,随着竹门吱呀一声开启,一玄色身影出现在竹门的那端,屋内的灯火在那身影的周围笼起浅浅的光荤,那是一个男子,柬起的冠发,微染白霜,却仍面如冠玉,俊美逸尘,乍一看,眉眼竟有几分与景王相似。   只是,那男子的眼眸更加墨黑,如同夜空的繁星深邃,在这些深邃中,烁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我略低了螓首,那男子的声音已然响起:   “宸儿,寻到小白了?”   “寻了整片它惯去的竹林都没有找到,不想,才走到梅树那边,就见它蹦了回来。”那女子的笑意愈深,转望了一下我们,继续道,“却也碰到了这二人,想是要往最近的乌镇去,但此时夜已深,我想,不如就暂留他们住一俗努明日再做打算。你看如何?”   我能觉到那男子犀冷的目光扫向我们,不过一瞬,依旧平静无j阐地道:“宸儿做主即可。”   “嗯。你也早点歇息吧,都是我执意要寻小白,耽搁了你的休息。”   那男子随着被唤做‘宸儿’的女子这一句话,话语里蕴了一丝极浓的笑意,但没有任何的笑声溢出,只这笑意仿同是蕴在字里话间,一点一点揉进去般肺腑真挚:   “为夫只是担心夜深露重,你着了风寒,可就因小失大,是以,才不允许你去,没有想到,趁为夫入睡,你还是自个寻了出去。这么晚,若是遇到歹人,该如何是好呢?”   “这方圆几百里,一直罕有人至,怎会偏偏今晚就遇到呢?何况,有你在定是能护我周全的。”女子的声音温婉柔顺。   “先带他们去吧。”玄衣男子温柔地替那女子把一缕散落的鬓发细致地别到耳后,缓缓道。   他们的恩爱,让我心底终是有些许的触动,纵是民间夫谱努却举案齐眉,这与世膈绝之地,恰是属于他们的世外桃源之所。   最完美的关于感情的幸福,莫过于是如此吧。   我有些失态地凝着眼前的一幕,直到被一阵轻微的‘咯咯’声所打断,我低徊螓首,只看到景王的拳握紧,每一处的关节都发出‘咯咯’的呻吟。在这清寂的夜中,分外的惊醒。   他怎么了?我有些愕然地望着他,他却骤然把手用力地捏着我的,这一捏竟蕴了十分地力道,我低唤了一声,他却仍是不松手,只狠狠地捏着我的手。   “随我来罢。”那女子欠身,引我们往一旁的竹屋走去。   那男子已回身,走进竹屋。   “二位是分开两间吗?”那女子略停了脚步,问。   “是。麻烦姑娘了。”我忙应道,我担心景王又会做出什么逾矩的言行来。   “呵呵,我的年龄该是比你们都大得多,唤我叶夫人吧。”   她轻轻一笑,此时,近身,又借着淡淡的月华,我看到,她精制的脸上,并不着任何的脂粉,眼角,确是有浅浅的笑纹映出,但若不近看,仍是瞧不到的。   “叶夫人,有劳了。可唤我蛔儿。”澹台始是我的真名,我愿意告诉这个刚刚才认识的女子我的真名,因为,她的身上,有种让我安心的氛围萦绕。   我相信她,一如她信任我和尚戴看面具的景王,许我们这一宿的容身。   “说来也是缘分,这里,这许多年,都没有人来过。”她轻轻叹了一声,似乎有着些许的感慨,随后,推开一扇门, “这位——住这可好?”   她的语音是向着景王的,景王冷哼了一声,以示同意。   “叶夫人,唤他阿景好了。”我故意这么唤他,果然他更加用力地捏着我的手,我不由趁着这当口瞪了他一眼,他却全然不在意。   这家伙,果然是擅于报复的。   “阿景,请。”叶夫人先进得屋子,用火折子把屋内一盏精致的竹灯点着明晃晃的烛火映亮了屋内的布置,简单干净,有着乡野淳朴的民风。   景王进得屋内,却仍是捏紧我的手,并不肯放。   “阿景,我要带士画儿去她的屋子。”叶夫人看他的举止,只淡淡地笑着。   “放手。”我想要挣开,因为,似乎叶夫人有些误会了,我不希望任何人误会我和景王的关系,一点也不。   景王戴着面具,我看不到他的神情,只是,我有种感觉,他对眼前的叶夫人态度是极其不友善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如此,而,随着叶夫人的这句话,他陡然松开我的手背过身去,不再望我。   叶夫人依旧笑着,引我往后面一间竹屋走去。   “阿景似乎有些怪呢。”她说出这句话,未待我回答,已推开一扇竹门,“就这可好?临着溪水,晚上或许有些吵,但昼里,这间屋的景致实是最好的。”   “都好,麻烦了。”   她点了烛火,细细瞧着我,我有些窘迫,被一个绝美的女子端详,无形中让现在的我有些自卑。毕竟之前的那些日子,除了用湖水洗面,我已好久都没沐浴过了,容色一定是憔悴,污浊的。   “看来,婳儿该是长途跋涉至此,我瞧你和我的身形差不多,不如,拿我的衣裳于你,可好?”   当然好啊,我不是不知道,身上许久未换的布裙又脏又有股怪味。   “可以让我先沐浴一下吗?”怯怯地开口,脸有些烫。   这个要求,或许很过份吧。毕竟,现在已是那么晚了。   “自然可以,稍等一下。”   她盈盈笑着出去,不一会,便引我往另一间最大的竹屋走去,甫进门,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赫然是用竹屋围起来的一泓温泉。   “这是谷中的温采,常年倒是暖的,只这冬日的夜间有些凉,我替你生了些柴火,可莫要冻看了。”   与她索昧平生,但,她待人确这般好,老天,其实真的待我不薄,即便是困境,仍能转圜,我该知足,更该对未来发生的一切有信心去面对才是。   譬如,再回到玄忆的身边。   “谢谢叶夫人。”我借着这句话,掩去脸上刹那的失神。   她指了一下一旁置着的竹架,上面早放了几件衣裳:“这几件衣裳颜色倒还算年轻,不知是否喜欢。”   那是几件滚着绯色花边碎花的布袄,纵是民间的款式,也做得甚是精致。   “谢谢,真的很好了。”我仅能说出这句简短的话,其余的话,再多说,或许都是无用的罢。   “那我先出去,如有事,叫我即可。”她复掩了门,就要往外退去。   “叶夫人,很晚了,您先歇息吧,我一会沭浴完,应该还认得回屋的路。”   “也好。”她淡淡一笑,掩上门,莲步声已然走远。   水很暖,我慢慢的洗完,连日的疲惫、辛劳,包括那些污浊,随着这温泉水滑,都一并地缓抒。   我洗得很慢,仿佛是刻意将这样的时刻延长。颈部青阳慎远留下的痕迹,早不复存在,而手臂上那一处血红的守宫砂也一并地消失,温j闰的水滑过干净的手臂,我把眼睛慢慢闭上,枕看那温泉的壁岩,恩绪飘得很远,渐渐归于一片沉寂雾气蒸蒸间,其实,或许真实和幻象本就一线之隔罢。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女子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才把我咻得从梦中惊酲眸子正对上叶夫人如水的清眸。   “还好醒了,我以为你不适应这雾气呢。”   原是她在唤我。   “叶夫人,只是太累了,所以——”   “纵然是温泉,这么睡下去,还是会受凉,若不是阿景来找我,我真不知道你还没有洗完。”   是他?   那么,他一直在默默地留意着我?   可,即便是我许久未曾出这竹屋,他也没有冒失得冲进来看个究竟,而是去叫了叶夫人。   以他这种性格,竟能如此,是我以前所不能想象的。   只是,一切,其实不会有任何的改变,哪怕会感动,这些许的感动,也不过是弹指一瞬,再沉淀不进更多。   “起来换上衣裳,早些歇息吧。”叶夫人柔声道, “我先出去,让等在门口的阿景放心。”   “嗯。”我低低应了一声,匆忙起身,擦拭干净,换上那些衣裳后,开启竹门,景王恰倚在一侧的竹栏上,他换下了那银制的戎装,只着了淡蓝色的袍子想是叶夫人夫君的衣裳。   他们的身形本就差不多,是以,穿在景王的身上,也颇是合身的。   “还不去休息?明日一早就得赶路。”我低声。   他凝着我,须久,才移开眸光:   “不,我和叶夫人说了,希望能在这多待一段日子。”   我惊愕地望想他,他不是说会送我回宫,为何在此时又反悔了呢?   他看得懂我眼神里的质疑,更看得懂这层质疑的由来是为了什么。   “无忧谷中,应该有我需要的草药,你身上的毒,我希望能尽快根除。”这个理由确实是很冠冕的,尤其,他复加了一句,“待到再送你入宫,或许,我能见着你的机会就不多了。”   他的声音变得很轻,但再轻,我都能听得清楚。因为,他离我的距离很近很近,可再近,在此刻,我能觉到我们的心,其实离得仅是越来越远。   或许,再遥远的距离,只要我向前一步,那些距离终将不再存在,但这一步于我,咫尺,宛如天涯!   我不知道他最后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毕竟由于他的母妃仍在寿安宫,他进出禁宫均是自由的,难道,因为云纱不在了,所以,他要见我,也难了不成?   不会!缺了一个暗人,我相信宫里,很快他会部署好其他的暗人,一如少了小德子一样,他都不会有任何的损失。   “王爷若要见我,自然不会很难。”我说出这句话,将随意披散的青丝信手捋着,发稍处仍是湿漉的,点滴的水坠在那边,随着我手的梳理,皆溅在青砖铺就的地面,须尖,便不见了踪迹。   他走近我,手伸出,我向后避了一避,他却只把一缕随着晚风吹起的青丝如同方才叶先生替叶夫人挽起一样,悉心地替我别到耳后,语意里,是更深的柔软“我不会再常去见你,这样,对你或许只是添了不必要的危险,何况,从今以后,你——再不是我的棋子。”   我的心,随着他的这一句话,仍是缓跳了一拍,抬起眸子,望进他的眼底,纵然,膈着那银制的面具,我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他眼底的目光,还是让我触到了这句话的真实,并不带丝毫的虚假。   甚至,真实后面,有种淡淡的忧伤,在这月华如水的清冷深夜仅渲染出无边的惆怅。   他也会忧伤?   我的思绪,在此时蓦地停止,空白一片中,他俯低身,隔着冰冷的银制面具,他的吻落在我的唇上,他的手,极柔地把我纳向他,而陷进他忧伤目光中的我,竟忘记去推开他,只是任由这分冰冷,传递到我的唇部,一并,弥漫进我的心底。   “姬,能携手在这世外桃源,是否真的是一种幸福?”   他问出这句话,我的唇被面具堵住,却是没有办法去回答,何况,我亦不知道该怎么去答这句话。   难道,他触动于叶先生和叶夫人的深情,所以在这样的晚上,想找一种情感的寄托吗?   只是这样的幸福,注定是他不可得的,至少目前,他该没有办法放下那些从J、就萌生的仇鹤努倘若今时今日他放得下,他就不是景王。   我深深明白这一点,所以,也在这一刻,我突然问自己,若他愿意放下仇鹤努留在此处,我是否能放得下玄忆,用自己的陪同,让他将这份恨彻底的遗忘呢?   只这一念起时,下一刻,我在心里嘲笑我自己,真是痴人梦话,景王怎可能会如此天真呢?   而,我亦是无法把自己做为筹码,哪怕为了心底的那一人,我都没有办法做到这般的无私,我有着私心,这份私心,绝不代表,愿意把心做为交换!   他仿佛又洞悉我此时的所想,松开揽住我的手,冰冷的面具也旋即离开我的唇,他的眸光恢复冷冽莫测:   “我恨这种幸福,是建立在他人无尽的痛苦之上!”   他的这句话,说得极其狠厉,也说得极其突兀,我不明白只是短短一瞬,他的转变为何又是如此之大。   景王,终究是我看不透的人。   玄忆,其实,我又何尝真的看透过呢?   “阿景,夜深了,我很累,你也早点歇息吧。”   唤他这一声,我淡淡地把螓首别过,不去看他,唇上的寒冷,在一缕潮湿的青丝拂过间,更让人难耐,我不想继续站在这里,面对,愈来愈让我看不明白的他。   他没有再说话,仅是漠然地回身,在我之前离开这里,望着他的背影,我只读到一种更深的彻骨寂寥。   在这样的隆冬夜晚,终是让人所无法忽略的。   而,这里,其实终究不会是任何人的世外桃源……   第廿一章 情   时膈数日,能再睡到锦褥之上,于我,也是种幸福,就着外面,溪流的淙淙声,仿同天籁的鼓乐梵音。   这一晚,我睡得静好,甜香。   甫醒时,冬日暖阳斜斜地透过竹窗辉洒下万点金华,映在我的脸上,枕于青丝后的手微微遮住眼眸,这一遮,星星点点的璀灿却仍透过指缝间渗进些许,幸福,亦如斯,哪-怕再怎样,终有些许会透过所有的阻隔,渗进心底。   现在,真的不想起来,身子倦懒得就想这样躺一整日,好好把这些天来的疲惫抚平。   可,毕竟是借住在别人家,我若不早点起来,帮着做点什么终是说不过去的把青丝简单地束起,穿好裙袄,漱洗完毕,隆冬的清晨,即便是有暖阳融融,做完这一切,始终还是有些冷的,我呵了一口暖气给冻得略略发僵的手,开启竹门,正对上,那双孤傲桀漠的眸子。   这时,我才看到,竹屋之间是由几道回廊所连,回廊下,是婉蜒的涓溪,而景王就靠在最近的那根回廊柱下,凝着我,神情莫测。   他等了很久吗?   亿起昨晚的他,我的肚f,步有些滞怔,脸上却漾起灿烂的笑靥:“早,阿景。”唤他一声‘阿景’,分明,是让自己和他之间再次地泾渭分明。   “可真是够懒的。”   他说出这句话,让本来试图将自己心情调节至不错的我,不禁稍稍有些气噎我起得并不晚,此时,也顶多是辰时罢了,但他的话语,仿佛,我是存心偷懒晚起一样,于是,有些赌气地越过他,往前面的竹屋走去,顺着袅烟起的方向,应该是厨房所在吧。   我听得他的脚步声亦步以趋地跟着,我只加快步子,往那走去,转过两处回廊,只见叶夫人正专心地于轩窗后做着早点,她甫一抬头,瞧见了我,语音温柔:   闻。   “这么早就起了?一会就好。”   我对她微微一笑,绕进厨房,空气里弥漫的满是不知名的食物香气,煞是好我从没想到厨房也能布置得这般雅致,她索手纤纤,正蒸着些什么,额际稍沁了些汗,即便在这炊火袅袅之所,她的一举一动都是无所挑剔的优雅、脱尘。   她觉到我有些出神,不由略回身:   “这儿烟大,始儿还是到外面先坐着吧。”   我走近她,歪看螓首四处瞧着:   “有什么我可以帮你吗?”   她稍稍侧过螓首,眸底眉稍都带了笑:   “真的不用,我一个人做得习惯了。”   这当口,她又回身望了一下那蒸着的笼子,素手轻轻掀开一些,想是在看里面的东西是否热了。   我颦了一下眉,复仔细打量着周围,目光最后凝注在灶下那似乎不甚旺盛的火中,或许,我可以添一下火啊,毕竟在谷底,我连磨石生火都会,这个应该更加难不到我吧。   一边有干枯的稻草,必定是用来生火的。递弯下身子,捧了一把稻草便往灶里扔填了进去。   “暖——”叶夫人惊呼声方从唇里溢出,我只觉眼前火光一闪,伴着‘哧’   的一声,身子骤然被人猛地用力往后一拖,但,我还是闻到一股焦焦的味道瞬间笼住所有的嗅觉。   “痛。”我轻轻吟了一声,身子坠入一个宽广的?“不抱。   “痛?你想毁容也不必这样,蠢!”   景王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冷冷地传来。   叶夫人惊愕地盯着我的样子,许久才忍着笑意道:“婳儿,该是从来没有做过这些吧。”   对,她说得没错,我哪里会做这些,即便是庶女,从小到大,我是没有沾过任何厨房的边, 但,我的性子却是要强的很,我才不要承认,我竟连这些都不会呢:   “我做过啊,叶夫人,我真的会做,只是,可能,这几天太过劳累,所以一   一,,   “所以有失水;隹,竟把稻草就这样一大捧地扔进灶下,你真是我见过的最蠢的女人!”   景王的声音与其说是气愤,不如说是对我的所为实在是无语。   “你说够了没有?”我愈发气结,我知道我蠡,但也不至于让他这样在叶夫人面前指责吧。   在熠熠光华的叶夫人面前,我本来就有种自卑,因为她的绝美,又因为她竟然还擅长下得厨房。   这是我所没有料想到的。   而我呢?   不如她美,又不如她会勤持家务,可,我会学啊,谁第一次就会呢?纵然我好面子的说自己都会,也不用他这么刻薄地说我吧?   o性上来,我挣开他的相扶,直冲冲就奔了出去。   景王,他真的是最可恶和讨厌的人   一路奔看,我一路狠狠地诅咒。   风吹得脸上有些痒,我反手抹了一下脸,却看到洁净的袖口顿时一片黑,天啊,难道,那些草灰把我的脸都给糟蹋了?   我止了步子,就着回廊外的清溪,看了一下脸,果然,有些黑色的痕迹映在脸上,蹲下身子,我掬了一捧清水,才要往脸上泼去,斜里却伸出一只大手,确切地说,大手上还有一方干净的帕子。   “给,拿干的先擦。这么冷的天,你用这溪水,仔细生满脸的冻疮。”   “生就生。”我倔犟着,嘴上仍是不服软的。   “你不要这张脸了?”他的声音倒是愈发柔软下来。   原来,我凶过他的时候,他便再狠不起来。   现在明白将住他的办法,会不会太晚呢?在他放手,不让我继续为他棋子的如今。   “不要你管。”我闷着头,就把水泼到脸上,使劲把那些草灰都揉干净,水很冰啊,刺激得脸上皮肤猛地一个激灵,在这激灵中,我浑身不仅哆嗦了一下。   他强扮回我的身子,不由分说,就用那方干净的帕子拭干我脸上的水渍。   “你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就这样子,你怎么回宫?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没脑还装聪明的女子。”   “那你怎么当初还选我缔结盟约呢?可见你也并不是有多么聪明。”我避着他的帕子,道,“把别人的手帕弄脏,又算什么。”   他这帕子,该和衣物一样,都是叶先生的,所以这一句话,果然让他停了替我擦拭脸的手,他把那帕子掷给我:   “既然你要证明自己的贤惠,就替我把这帕子洗了。”   未待我有所反映,他从贴身处又拿出一个物什扔给我:“这也脏了,替我一并去洗干净。”   这物什落在手心,我才发现,赫然是当初我原本绣给玄忆又被他夺去的发绣,我紧紧拽在手心,坠谷底那晚,我并未发现这发绣,这么多日,他难道一直藏在我不知的地方吗?或者说,是他最珍视,不容人瞧见的地方。   他冷冷一笑:   “我一直都是戴着的,只是你太盎,没发现罢了。”   我抬起眼眸望向他,他不避开我的直视,仅是凝定我,复加了一句:“你给我的东西,我永远都会戴着。”   “是你自己抢去的,并不是我给的,这里面塞的是相思豆,进水就腐了,我可没法洗。”   我驳了他的话,瞅了一眼被擦地乌黑斑斓的帕子,想着或许还得去问叶夫人要些胰子,方好洗,至于这香裳,我才想把它收起来,却又被他劈手夺过。   “既然无法洗,那我就勉为其难继续戴着吧。”   “你——”   我的气结,让他戴看面具后的眼眸中俨然有了一丝冰冷之外的笑意,这丝笑那么深,却固后面传来的一句话,生生地转成彻骨的寒冷。   是的,寒冷,我清H扦地看到整个转变过程,是那么快,也是那么地明了。   “你们一起过来用早点吧。”   是叶先生的声音,我不明白为什么,从昨晚到今天,景王为什么会对初相识的叶先生、叶夫人隐隐藏着那些敌意,并且,我能感到,这些许的敌意正越来越浓。   这使得我百思不得其解,莫非,叶先生、叶夫人和景王也有着些许的渊源?   景王森冷的站直身子,我下意识地也站起来,回望着叶先生,微福身:“麻烦了。”   叶先生是没有任何的表情,仿佛仅是昨晚对着叶夫人,才有那片刻的柔情,他回身往厨房那边行去,我跟随其后,景王有片刻怔留在原地,我微侧螓首,才要唤他,他却迈步向前,径直越过我,但仍与叶先生保持着一段疏远的距离,一同行去。   甫到厨房跟前,叶夫人早就在回廊前沿水的花架下,摆好几样餐点,皆是清淡精致的小点,尤其中间一个透明的蒸果,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   “快用口巴。”   叶夫人一直是笑着的,从初见她时,她的脸上就挂着让人舒心的笑意。一个女子,可以每时每刻都这样地笑,那是要有多少的幸福充盈着,才能如此呢?   我不知道,只知道,惟有那日在街市之上,我的笑,是发自内心,没有任何顾虑的,糖葫芦很甜,更甜的,却是心底。   什么时候,我也能象叶夫人一样,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于世外桃源的人生呢?这是身为女子,最大的幸福吧。   可,我知道,我不会拥有,在我喜欢上忆的那天开始,禁宫深深,终是我的一生。   景王坐定,却仍戴着面具,我望着他,略近其身,不由轻声道:“脱下这个吧,不然你怎么用早点?”   他的眸底一片阴暗,我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气氛顿时有点尴尬。   叶先生并不望向我们,只对着叶夫人,语音温柔:“宸儿,一起用罢。”   “嗯,早起新熬的你最喜用的山药粥,先尝尝。”   叶先生执过叶夫人亲自为他添的一碗清粥:   “你做的,总是最合我的口味。”   随着这一句话,骤然,景王的手又握紧成拳,那‘咯咯’之声响起时,让我心底的疑惑越深,他并不是容易失态的人,但,这一次,着实有些什么,让他不再镇静自若。   “阿景,可是这些都不合你的口味?”叶夫人眸华凝向景王,温婉地问道。   “怎么会,他没什么忌口的。”我忙应上这句话,心中只浮起忐忑不安。   我转向景王,手第一次垂下,在他们看不到的暗处,覆住他紧握的拳,正色“阿景,快用早点。”   只这六个字,我觉得到手底他的手一片冰冷。   “阿景!”我复喊了一声,终于让他的眸底的阴暗消散些许,我侧过身子,纤手执过他的面具,轻轻地,替他脱下,我觉得到他的身子震了一下,不过,还是由得我将面具脱去。   “咦——”叶夫人轻轻地唤了一声,这一声虽轻,却带着诧异。   我不明白为什么叶夫人的反映亦是如此的奇怪,眼角的余光仅见到,叶先生墨黑如星辰的眸子也终是不再平静到无一丝澜意,甚至于,凝着些许若有所思。   “我不用了。”景王骤然起身,拂袖离去。   我手中拿着慌那个冰冷的面具,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犹豫了一下,仍是没有起身去追他。   “婳儿,我会替他留一点,你先用吧。”叶夫人轻轻唤我。   “好。”我应声,心下百转千回,已然食不知味。   好不容易用完早点,我执意要替叶夫人收拾,把那些碗逐一清洗,过碗的水冷冽彻骨,也好,可以让我浑沌的思绪稍稍有些清明。   叶夫人在一侧用绵,巾把我洗完的碗擦拭一千,复放到碗架上,见我神情怔怔.突然道:   “阿景喜欢婳儿吧。”   “呃?”我一个失神,差点碗一滑脱手而去。   “婳儿喜欢的难道不是阿景?”她轻声问。   我低下螓首,声音虽低,却字字清楚:   “不是。”   “婳儿好象并不是很开心。”   “叶夫人,我很羡慕你和叶先生的伉俪情深。或许我这么说很唐突,但,从咋晚到现在,我想,这世上,如果真有最幸福的感情,那我应该已经看到了。”   “是吗?”她淡淡地说出这两字,语音却蕴着另一种莫名的低徊,“彼时当我象你这样年轻时,却并不认为我能这么幸福。”   “为什么?”我突然很想知道他们的故事,这么问,虽又很唐突,可,我并不想隐晦地去问,对于这样一个玲珑剔透的女子,直截了当,应该更适合吧。   “因为那个时候,我并不认为自己会爱上他,同样也不敢想象,他会爱上我。我们的感情,经过很多年的沉淀,才到今天你看到的这样。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我这一生没有遇到他,该是一种遗憾,即便,这个过程里,包含着伤害、包含着痛苦,最后,终是甜蜜幸福的。”   “伤害和痛苦的过程,也会甜蜜幸福吗?”我并不能了解这种感情,因为我本身才刚刚学习喜欢,试看爱。   “会,但有所含,必有所得,含下一切的鹤努其实,爱并不能难得到,舍不下,只是人的心里有计较,计较之于爱,却是最要不得的。”她的语音柔缓,如微风拂面般和煦,在这种和煦里,我知道,她的淡然和大度,或许是此时的我,所比不上的。因此,我才会一直离幸福看似很近,其实终究还是有着一点的距离口巴。   “叶夫人,我会努力让自己不去计较的,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到。   我轻轻一笑,把手中最后一只碗洗干净,递于她,她伸手结果,指尖与我的相触,温暖柔软。   “婳儿,虽然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幺,可我看得出,阿景这个孩子对你的心,是真的。”接过碗的刹那,她说出这句话,我对上她的前水瞳眸,那里,有洞悉的了然。   她竟然也能看出景王的心思,所谓旁观者清,就是这个意思吧。   “但,我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幸福吧。”   这句她让她略略地沉吟了一下,少顷,方道:   “喜欢和被喜欢,女子一般都会择其前者,至于,哪种能让自己比较幸福则是固人而并,有时候,错过一时,可能,就是错过一世。”   错过一时,错过一世?   我和景王应该就是如此。我仍能记得在懵懂的彼时,我对景王是有着别样的情愫,可一切,终究随着手腕那刀的落下,烟消云散。   或许,彼时,我怨着他的狠,以及他的绝情,殊不知,这些怨,是不是也正源于在意呢?   而玄-“乙,从来不会给我最直接的伤害,也正因此,我才在他的柔情下甘愿逐步沉沦吧。   “婳儿,洗干净手,我带你去后面的花圃。”她唤我。   “啊?”我又发出愚蠢的单音节字,在这样完美的人面前,我发现我的智商乃至情商都开始直降到零。   “阿景昨晚说,你们想在此多住段日子,等你的身子恢复了再走。所以,今日我带你到四处随意地逛逛,毕竟这里远离镇城,亦算是比较枯燥乏味的地方。”   “哪有,一点都不枯燥乏味,只是叨扰叶夫人了。”   这句话,让我想到客套的假惺惺,在叶夫人的坦然面前,我又觉得自己真的一无是处。   “婚儿,你呀,就是太客气了,我和叶郎住在这里多年,能有人来陪着,确是好的,只是,这十多年,也就你和阿景俩人来到这,看来,真是缘分。”   叶夫人柔柔地笑着,起身,拿起胰子,细细地把她柔若无骨的素手洗了一遍,她应该常年操持着这些家务,但她的手仍保养得丝毫不逊于宫内的后妃,象她这样的绝美人儿,若是一朝选在君王侧,定也是独宠一身的主子吧。   陡然起了这个念头,突兀得让我稍缩了下螓首,接过她迷来的胰子,二l午自己的纤手清洗干净了,才跟着她往竹屋后的花圃而去。   花圃里满是姹紫嫣红的鲜花,我甚至不知道,隆冬的时分,竟还能绽出这种妩媚,女子的天性,终是喜欢花的,在叶夫人的颔许下,我采撷了满满一大捧的花束,抱在怀里,慢慢地心里也充满着幸福的喜悦。   叶夫人说,这些花是叶先生每年寻遍周围的山峦,替她所栽种的,为的就是一年四季,百花不断,让这鲜妍开满她所有的岁月。   这种承诺,最朴实无华,但真真打动的,何止是一刻的心呢?   所以,此时,我抱着这些花,仿佛,也就能抱住玄忆许给我的那句誓言般。   是的,我现在一直提醒着自己这句誓言,无时无刻,这样,我才能有信心坚持到回宫的那一天。   毕竟,我怕,所有的过往终究敌不过的,惟是时间的残忍。   叶夫人另要去喂所圈养的各类动物,我一人捧着花,生怕它们枯了,先自回竹屋,准备用水养起来。   甫走到回廊,忽听隐约有人声传来,这里,除了叶夫人和叶先生,就我和景王二人是生客,难道,又来了人不成?   我寻着声音走去,恰是景王和叶先生二人。   他们并站在那一泓溪流前,一侧,梅枝斜斜地在他们的头顶处绽出些许的嫣红绚而,可这份绚丽,因看他们话语里的凌厉,却再无绽出更多的姝艳。   我将身子掩在一间竹屋的后面,听到他们的对话更为清晰地落进耳中。   “这么多年,您果真过得逍遥啊。”   甫启唇,景王的话语不止是凛冽,更多的,是一种清晰的鹤努一个‘您’字不仅仅是尊称,在此时,更象是一种讽刺,含着恨意的讽刺。   他认识叶先生?   “你还是找到了这。”   叶先生的语意里辨不出任何的情绪,除了对叶夫人时的柔情款款,他的淡漠甚至不输于景王。   “哈哈哈哈。”四声大笑从景王的口中溢出,这笑或许已然不能称之为笑,带着太多的凄凉,我从来没有听过景王这样笑过,第一次,刺进我的耳里,莫名地,让我的心中,涌起一种没有办法忽略的关于悲怆的味道。   “您以为是我想找到这吗?如果我知道您和她在这,我宁愿困死在谷底,都不会走到这里!”景王狠狠地说出这句话,每一个字,仿佛都是要在自己的心里砸出血来的那种狠厉,“可,却还是让我看到了!看到了您和她的‘恩爱’!”   “景儿,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放不下。”   “我怎么放得下?!您让我怎么放?从小到大,您何时正眼瞧过我?瞧过这个同样是您嫡生的孩子?曾经,我以为,母妃宠冠后宫这么多年,您对我,必然也是有所不同的,但是,我却从一开始就错了!您宠的爱的,原来并不仅仅是我的母妃,只是把她推到了后宫争宠的峰尖上,替您真正要保护的她挡去所有的倾讹!您看着她为了保住自己的一席位置挣扎得那么辛苦,心里有的、在意地,却仅是身边那个卑微的宫女!”   景王接近低吼地说出这一番话,终于让我的心一并惊愕眼前的叶先生.难道是先帝?!   他没有驾崩,就诈崩,然后传位于玄忆,自己携着‘叶夫人’归隐在了山间?   也在这刹那,我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觉得‘叶夫人’眼熟,那日,青阳慎远突然朝见玄忆,我被迫退到伯,书房的里间,墙上挂的一副画像中的女子,不正是‘叶夫人’的模样吗?   “景儿,或许为父确实待薄了你母亲,可对你,为父并没有丝毫因她的原因怠慢于你。虽然彼时你年幼尚小,难道真的看不出来为父的用心吗?”   叶先生的话语里分明带了几许的苍涩。这种苍涩里,我听得到,一种父爱的深沉,这种深沉,是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的。   澹台谨,对我不会有这样深的情感,也是在这瞬间,我觉得景王其实还是幸福的,不过,他却忽略这种幸福,只将自己困束在仇恨的包围中。   “您的用心?我看不到,我只看到,当无忆,我的伴读,就这样,一宿之间继位成了新君,我才知道,您始终心里,并没有把我当真正的儿子看待。我不是稀罕您的皇位,我只是想您能真正地用父爱疼我一次,可到头,我只落得母妃成了人彘,我连探望母妃一面,都要看无忆,不,是玄忆的脸色!您说,为什么呢?同样是您的儿子,您为什么可以厚此薄彼,就如同,同样是您的后妃,你爱的,却是那个宫女,我母妃伴您的数十年,最终不过是替他人做了嫁衣。”   我从来没有看到景王这样的失态,在说出这些话时,他宛然只是一个希冀得到父爱,希冀着父亲对母亲终是不同的孩子。   确实,他真的还是孩子的心性,并不是伪装出来的那般成热。   “若我当初不是念着父子亲情,在你射杀铭儿时,我就不会姑息于你!”   这一句话,蓦地让我的心里陡然一惊!难道说,景王曾经   “铭皇兄?是,是我射杀了他,只是,我没想到,您也知道,看来,您对我的宽容真是够多的,我是否应该感恩戴德呢?我的父皇?”   景王的声音里充斥着阴鹭,这种阴鹭即便在此时,暖阳高照的接近正午时分仍让我不禁浑身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疙瘩。   若从他们的话语,以及玄忆即位至今已有十五年来推测,该是景王很小的时候就射杀了他口中的铭皇兄?!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就懂得了杀人?   我倒吸一口冷气,借着竹屋的遮掩,我才能听到他们的这番对话,我不喜欢用这种不光明磊落的方式偷听,只是,我的一时好奇,让我在听到这些话时,没有办法自禁地只能继续听下去,哪怕,这是很不道德的行为。   因为,关系的,不仅仅是眼前的俩人,还有玄忆。   “景儿,哪怕你做错再多的事,能容的,我还是选择容,不仅仅是失去铭儿之后,我不想连你一并失去,更由于我知道,你是遵从你母亲的意思,不得不为,所以我等着你悔过,灯你重新做回最初的景儿,只是,我很失望地看到,你母亲对你的影响始终是太深,深到,你一错再错,仍不知悔改!”   ‘叶先生’的话仍是不疾不缓的从容,原来,他就是先帝,所以,初见他的眼眸,我就会觉得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那还是不是拜您所赐?今时今日,您用诈死换来这样神仙眷侣的日子,可曾有一刻想过,我母亲所爱的煎熬呢?我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您可以这样残忍地对待我们母子,如果您不爱我母亲,何必要许她这么高的位份,又何必要生下我呢?我的出生,或许从一开始,就象一个悲剧!”   景王说出这些话,竟让我也品到一种疼痛,这种疼痛,随着我愈了解他,就愈深。怪不得,他的恨会这般地浓,皆是有着前因后果的必然。   “没有谁注定是悲剧,只是景儿你自己的认为,你陷在恨里太长时间,这种鹤努其实不过是一场误己误人!”   ‘叶先生’随着最后一句话的说出,骤然加重了语气。   “我知道,您不想看到我,所以希冀着我快点离开这里,对吗?不过,我却偏选择在这里,慢慢的熬制草药,我要看着你们有多恩爱,这些恩爱,是否会因我这个皇子的到来,有所转淡呢?”景王带着更浓郁的阴鹭说出这句话。   原来,这才是他的本意。并非是为我寻找草药,留下来,只因为心有不甘。   或许,我的毒本就是无药可解的,又或许,我本身就没有中毒,这样想时,我的唇边浮过一抹淡淡的弧度,很淡,并不深,如同我此刻的心境,虽未到看尽千帆的时候,却也是清冷依旧。   “你到底要什么?”这句话, ‘叶先生’凝着几分冷意说出,景王,终是触及他心底的禁忌了吧。   他和啼r夫人’之间的感情,应该是历经磨难才得来的相守,因为要一个帝王为了江山放弃美人并不难,为了美人放弃江山,古往今来,却着实是不多的。   这样的感情,需要多少的沉淀才能成就。或许真的如‘叶夫人’口中所说的没有计较的爱,才能圆满吧。   “父皇,如今才关心儿臣要什么,难道不觉得太晚了吗?”景王笑着说出这句话,笑意里,满是不屑,和嘲讽。   “不管你要什么,假若你要伤害到宸儿,我不会再容!”   “您不会再容?有用吗?如今的您,并不是皇上,手中甚至连一点兵权都没有,而我,您最不待见的儿臣,却手拥三万精兵,您说,倘若我现在发号施令,让精兵悉数至此,会怎样呢?将您的世外桃源夷为平地,亦是不难的事吧?”   这句话,让我捧花的手,不由得都有些许的颤抖,景王,他怎么会这般残忍童年时他射杀手足的残忍,如果是‘叶先生’口中受他母妃的唆使,那么此时如果他号令精兵,将此地悉数毁去,这种残忍,更带着不孝的意味!   “是,我如今并不是帝王,不过是一个退隐山间的老人,要的,仅是这世间的一隅平静安好,如果你要把这毁去,虽然并非难事,但,你我父子的情份,也就到头了。”   “到头?不错的选择,这样,我就解脱了,不必每日活在痛苦中,其实,您在我的心里,十五年前就真的驾崩了。昨晚看到您,不过只让我觉得有一瞬的震惊,震惊之后,留下的,仅是不耻,为有您这样的父皇所不耻!”   “景儿,如果羞辱我,能让你觉到满足,现在,你可以走了吗?”‘叶先生’冷冷说出这句话,显是下了逐客令,他的这隅静好,怎会容人破坏呢?   即便是他的孩子,也不能破坏,因为,我想我终于知道, ‘叶夫人’口中的关于曾经的那些伤害、痛苦一路熬过,有多么艰辛,才能让他们得到这来之不易的幸福相守。   “本王所厌恶的东西,毁灭是唯一的结局。”   景王的声音更为冷冽,难道,他真的要召唤精兵?   “住手!”当我看到景王从怀里拿出一个筒:i足的物什时,终于走了出去, “不可以!”   我看到,他望着我的眼里满是惊愕,是的,他没有想到,这些话,竟然会被我听到,或许,他还想在我的心里保留一些印象吧。固然,这些印象未必是关于完美的。   我的怀里捧着最美的鲜花,花的芬芳,却掩不过空气里充斥的狠毒。   我看着他们,固是父子,所以眉眼相似,性格,却还是迥然的。   “你以什么身份命令本王?”他望向我的眼睛,满是冷漠绝情,可,我不怕,一点都不。   “我只是劝诫,而并非是命令,景王,我不希望您一错再错!”   我的声音清泠,他看看我的眼底,宛然再无柔情,这样,才是我要的,不是吗?   “给本王滚开!”他说出这句话,收回凝向我的眸华,“否则,休怪本王不再送你回宫!”   “景王,您难道真的冷血到不念骨肉亲情吗?眼前的这人,是您的父亲,即便他现在选择的不是您的母妃,为什么,做为晚辈的您,不能遵从他的选择呢?   您可以号召精兵,把这里夷平,但他们之间存在的感情,您夷得平吗?或者,毁灭得了吗?”   说出这番话,我望着他,我不相信,景王的良知都已泯灭,我更相信,他是善良的,只是,他把善良的一面伪装在狠毒之后。   “本王只相信,哪怕再多的所谓感情,若一方死了,那么就都该告一终结”   “如果你选择毁灭,我会恨你。”我说出这句话,带着绝决。   “恨本王?也不错,既然你所谓的爱给了那个玄忆,把恨给本王,本王愿意接受。”   恨?   其实我始终不知道恨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只是情急中,把这个字也说了出来“景儿,你莫要再误入歧途。否则,定是万劫不复。世上的恨和爱虽然是对立的两面,但,只要放下鹤努心里,自然会仅剩爱的存在。”   “父皇,这些道理,等到您的宸儿死了,您在她坟前说罢!”   景王薄唇浮起一抹残忍的弧度,那是一种笑,但,这种笑,无关乎喜悦,有的,只是残忍的阴H音。   他的手在此时轻轻拧开那个筒状物。   “不!”我放下手里的鲜花,漫天的鲜花飘零间,我冲到他的跟前,想要夺过那个筒子,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隐隐猜到,必是他召唤精兵的方式。   其实,他一直是可以召唤精兵的,却仍选择在谷底待那么长的时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H乍晚没有找到出来的路,是不是,现在还是安静地待在那边,直到食物吃完,他定会召来精兵救我们出去,那么,或许,就不会有今天这一幕发生。   但,世上的事,其实是没有如果的,一切,都在冥冥中注定,容不得任何人的转圈。   不过一刹,筒子内冲出的白色气烟灼疼了我的手,因为我抢不下来,干脆就拿手心去捂住那筒口,只这一捂,仅觉得手心是烫得厉疼,伴着景王气极的声音响起。是的,他气极,却并非是因为我不让他发出这个施令,而是   “蠢女人!你连手都不要了?”他恼怒地忙把筒子梆甩到一边,焦虑地执起我的手心看时,那里,只是血红的一片,皮都开始有些蜕去。   看到这些,他更为焦虑,第一次,让镇静的他,开始手足无措,他轻呵气替我吹着伤口,复抱着我的手,来到就近的溪水边,把我的手直接浸入那冰冷的水中,旦听‘咝咝’声响,又是一阵淡淡的白烟冒起,锥心的疼痛再次席来时,我却在他身旁,忍看疼痛,缓缓道:   “阿景,宽容一点可以吗?我不希望你拆散有情之人!”   这句话,果真又忤触了他,他紧紧地捏住我的手腕:“你是不是想说,让我也不要拆散你和玄忆这对有情人?”   话语甫落,未待我答,忽然,一道凛寒的风声向身边呼驰而来,随着这道风声,眼前绽出一片妩媚至极的光寰,我只听到‘叶先生’急喝一声:“小t心!”   随着景王揽住我的腰,带我就地闪避时,我看到一个黑色的罩子,舞动着它四周锋利的锯齿,带出那道光寰时,竹制的回廊被一悉数割断。   回廊‘哗啦啦’一片倒落时,我眼角的余光,宛然看到,一队着血色紧身戎装的男子出现在不远处,那黑色的罩子就是从为首的那名男子手中发出……   第廿二章 聚   连着在地上滚出几步远,景王一手紧拥住我的身子,并刻意护着我的背部不受任何的创痛,在移转的刹那,我的眸光望向那队血衣男子。   他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握看一个黑色的罩子,罩子边沿锋利的锯齿能切断的又何止仅仅是竹制的回廊呢?   此刻,随着为首那名血衣男子一手竖指天际,那些黑色的罩子整齐划一地在他们手中开始飞快地旋转起来,转得越来越快,直到每个人手上擎着的仿佛一团黑色的乌云。   但这片乌云的所到之处,意味的将仅是和死亡有关的绝决。   “姬……”景王轻唤了我一声,他的眼底没有了方才父子相对时的戾气,有的仅是关切,他迅速地打量着我,确定我没事时,才轻轻抒出一口气。   我的手腕还被他另一只拽着,虽然手心很疼,可这些疼痛忽然在此刻,再不甚明显,我的目光,被伫立在一侧的‘叶先生’所吸引,再移不开分毫,连那些迅疾旋转带着死亡阴影的乌云,都不再让我觉到惧怕。   因为,我看到, ‘叶先生’的手展成一个弧形,如同光寰一般划出最圆满的轨迹,然后,双手合拢,中成空圆。   我不知道这个手势的意又是什么,但随着那些旋转的乌云迅疾地停下,我顿时明白,这是滴血盟一种命令停止的手势。   滴血盟为帝王的亲命禁军,所以,惟有帝王的命令手势他们会看懂,这,无疑更说明了‘叶先生’就是前朝的帝王。因为,除了帝王和滴血盟之外,这些手势的含义应该是密而不宣的。   ‘叶先生’正是为了他心爱的女子选择归隐山间的帝王。这样的大爱,确是可求却难遇的。   所以, ‘叶夫人’口中的那些劫难,最后在‘合与得’之间,得到是苦尽甘来的结局。只是,我不知道,今日这处世外桃源的静谧是否终将被打破。   毕竟,玄忆或许,在之前并不知道,他的父母,仍在世。景王话语中的意思,和我记忆里关于前朝的一些琐碎印象,应该是玄忆的父皇‘驾崩’,其母‘殉葬’,方成就了这么多年的相守。   景王的目光同样也凝向了‘叶先生’,不过这种目光里蕴涵的鹤努仍是那么明显,我离得景王如此之近,他的神情转变,悉数落进我的眸底,比彼时躲在竹屋后的窥听,更来得直接清晰。   他拽住我的手,一把将我从地上拉起,在起身的瞬间,我看到,那些肃穆的血色之后,一道明黄的身影缓缓映现在正午的晖光下,这抹明黄,光耀万丈地盖过周遭的一切。   我所有的呼吸,在这一刻仿佛都凝结住,包括血液似乎也停止了汩汩地流动他,终于来了   确是以这样的方式,这样的情形下出现在了无忧谷。   他就站在那,犹如谪神俊美,光荤笼在他的周身,在明黄的利‘托下,帝君的气势如同‘叶先生’一样,而,他的眸华却越过所有的一切,只投注在了那一人的身上。   那个人,并不是我   他注目于‘叶先生’,眸底有些许我看不懂的情愫,微微地蕴浓。   然后,他缓缓抬起一只手,咻地一挥,所有的黑色罩子随着这一挥,皆垂落于那些血衣男子的身侧。   气氛有些僵化,一切,都似乎随着那些黑色罩子的垂落一并地滞顿。没有人发出声音,除了林间偶尔一两声的鸟雀叫声之外,再无一丝的响动。   静到,宛如能听到彼此的呼吸一般,而就在此时,我听到,除了那些若隐若现的呼吸声之外,随着‘哐当’一声响起,静止的僵化终于袱打碎。   顺着响声望去,是‘叶夫人’,她手里拿着的簸箕坠落于地,脸上的神情不再淡然温婉, 满满地,皆是不可置信,还有一丝无法忽略的伤感,一种掺杂着喜悦的伤感。   当这两种本来截然对立的感情出现在她脸上时,我体味得到一个母亲最真实的反映。   伤感,是源于时隔这么多年,才看到自己的孩子。   喜悦,恰也是源于再次见到阔别已久的孩子。   纵然,归隐于这世外桃源,难道,真的能没有牵挂吗?   虽然我尚未为人母,但,我知道,做为母亲,一定是放不下孩子的。   能让她昔日放下的理由,一定是磅礴到没有办法去反抗,或者说,放弃是唯一的选择。   ‘叶先生’终于移动步子,缓缓向她走去,手轻轻一揽,我看到‘叶夫人仓促回身间,将脸埋于‘叶先生’的肩部时,螓首是颤抖着的, ‘叶先生’把瑟瑟发抖的她拥住,回身,径直走向回廊断尽后的竹屋。   ‘叶先生’身上凛然的气魄在此刻尽显,丝毫不顾身后那队严阵以待的血衣男子,仅是拥住他的爱谱努往想去的方向行去。   而玄忆脸上对于他父母的离开,没有丝毫的动容,只是淡淡的望着这一切连方才蕴着的情愫都一并消失。   至始至终,他却没有望向我一眼,他,连看我一眼都那么吝啬吗?   曾经,不止一次地联想,他见到我没有死时会有多么地惊喜,或者即便不惊喜,总归会诧异吧。   所有可能发生的情景我都联想了一遍,惟独,没有想到,他把我当成透明的空气一般,连看都不看一眼。   心底,有些疼痛,我竭力控制着这缕缕疼痛,深深吸进一口空气,空气的冰冷,让疼痛稍稍有所缓解,如果能冰住所有的情绪,那该有多好呢?   景王抽回扶住我的手,骤然转身,跪拜于地:   “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是不是也该跪下参拜他呢?   那么,我该以什么身份参拜呢?或许,无论拜或者不拜,对我,对他,现在是不是都不再有任何意又呢?   “平身。”他的语音平静,静到让我的心更加地苍茫。   刚刚景王揽住我滚于地,为的是避开那黑色的罩子,他应该都看得到,可他却没有丝毫的在意,一丁点都没有。   因为,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一点的动容,仿佛,一切与他无关,或者还是有关的,譬如,方才那飞旋而来黑色的罩子,不是景王拥着我避过,割断的就不仅是回廊的柱子了吧。   他想要我的命吗?   一念起时,我的手,克制不住地有些发抖,于是,我把它们握紧,指甲嵌进刚才的灼伤处,很疼,这种疼,让我复松开紧握的手,我不喜欢伤害自己,一点都不。   “微臣奉摄政王之命缉捕青阳慎远至此,未料竟中其埋伏,跌落悬崖,是以延误回京复命的时间,万请皇上恕罪!”景王仍躬身于地,禀道。   原来,景王并不打算隐瞒任何的事,那么,我被青阳慎远掳走的事,同样不会得至1隐H禹。   ‘失贞’,玄忆也会很快知晓。不论景王是否回禀,这件事,若我要回宫却是喃不过去的。   不过此时,回宫,不过是另一种痴人梦话吧。   “景王,你率兵征战多年,此次,却会误中顺命候的圈套,朕该认为你是刻意还是不慎呢?”   他的语音很淡,淡地仿佛只是寻常的问话,只是,恁谁都听得出,这种寻常背后,意味着什么。   “启禀皇上!微臣在围缴青阳慎远时,未料其竟用宫中嫔妃的性命做抉,是以,微臣心有余虑,才临阵有所忌讳。”   景王,果真,是这样禀的   我将眸华望向玄忆,我们之间离得真的好远,远到,即便在正午的晖阳下我都快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还是,那不过是我彼时的视线开始模糊呢?   可,我的眼眶里一点热意都没有啊,伸手轻轻揉了下眼晴,可,我还是看不清他的神色。   算了,既然看不清、看不透,那我就不看了。   纵然,听到的,恿不如看到的真实。   “是吗?朕的嫔妃,景王倒记得甚牢。”   玄忆的话锋陡然一转,景王,却仍没有丝毫地怯意呈现。   我不过是末位的采女,他竟能在两军对阵时,辨认出,似乎,真的是一个破绽呢。   但,我知道,景王必能自回这番话。这些,不是我该担心的。   “回禀皇上,是青阳慎远提及,微臣才忆起,该嫔妃正是曾在确,前见过的墨采女,后墨采女南苑救驾之英举震撼朝野,乃微臣等须眉都敬佩的-巾帼女子,是以,微臣妾测,皇上为仁德之君,必定不容其命丧于青阳慎远的胁迫中。”   景王并未提及椒房殿失火一事,这正是他的聪明之处,由他把此事一并拿过来说,恐怕,反是弄巧威拙。   他的意图该是让我亲自向玄忆解释。只是,或许,玄忆根本已没有兴致听这番解释。   现在该是十二月了,宫中的珍妃按理快诞下子嗣,所以,随着真身重新得以伴驾,替身,终究,不过是个替身。   我,始终没有办法做到自信。尤其,在他对我视若未见的今日。   再美的希冀,亦会败给现实的残忍。这样兜兜转转,似真非真的日子,真的要结束了吗?   “景王果真深得朕心。只是妄测圣意,实为人臣,最不该有的,朕之意,又岂是汝等所能揣得的?”   “微臣愚钝,还请皇上恕罪。”   “也罢,就准你戴罪立功,朕获悉,顺命候已潜往东郡,与东安候密谋不轨。”说至此,玄忆突朗声宣道,“景王听令!十日后率亲兵,围灭东郡!不得有误!”   “微臣领旨!”景王复跪叩于地,声音里到蕴了几分激昂,“微臣得皇上如此垂念,围灭东那,万死不辞!”   “如此甚好,也不枉朕亲临此谷,全为景王的安危。”   他们的言语往来间,就这样决定了东郡的灭与存,以周朝之兵力,征伐区区一东郡,其实,该是不费任何吹灰之力。   青阳慎远真的如此愚昧,会认为同东安候联手,能与周朝抗衡不成吗?   但,这些问题,并不是我现在该去思虑的,我该想的,是我如今进退维谷的身份,玄忆是否会选择在这里弃我而去呢?   ‘不负’,我又想起他曾说的这两个字。   誓言,真的许起来太容易,做起来,又该如何,才能无愧于心呢?   “菲靖,传朕旨意,暂今滴血盟在此休整半日,再班师回京。”   “谨避圣命!”那血衣禁军为首的男子躬身领命。   他,要在这里休整吗?是由于,他的父母在此吧。   我站在一旁,这一切,仿佛与我无关一样,我看着那抹明黄在血色的簇拥中,向竹屋走来,仅是下意识地,急转身,不顾任何的礼仪,径直奔回属于我的那一隅竹屋,屋门关启间,我发现,自己竟还能站得住。   是,我还站得住,但,倘若,刚刚他行至我面前,再漠视而过,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站得住。   或许,我所有的坚强,终将因近身的漠视崩渍吧。   我不要那样,我希望,自己仍能伪装出一份坚强。   手心,疼痛,但,这份疼痛,远远比不上心中的疼痛。   而心底的柔软处,仅有他才能到达。   外面复归于平静,我坐在屋中,看看光影透过轩窗,影子从一处移到另一处.时间的流逝竟可以这般地快。   竹屋的门没有再次开启,有一瞬间,我甚至是怀疑,是否,整个世界,只剩下了我一人,或者,只我一人,被与世隔绝了呢?   手,触着竹制的窗棱,眸华看到外面,仍是有着那一片血色的影子,只是那片影子沉默着,让四周一并陷进从没有过的空寂。   ‘咚,咚……’一阵短促的敲门声响起,是指节轻叩竹门所特有的声音。   我有一丝的惶喜,急走几步到竹门前,手搭上门叩时,却不自禁地有些许颤抖。是他吗?   除了他,谁还会在此时到这里来呢?   每次,当我以为他对我漠然时,他总会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我面前,这次,也不该例外吧?   带着更确定的惊喜打开竹门时,门口,赫然站着的却是‘叶夫人’。   “叶——夫人。”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这,在这样的时刻,她内心的纠缠挣扎应该是胜过任何人的,所以,她不该还有余心念着我这个尚且仅认识一日的女子吧。   “婚儿,该用午餐了,出来罢。”   她柔柔地说出这句话,眸底,是一片静好的婉约。   轻轻摇了摇螓首,低声:   “我不太饿。谢谢。”   “婳儿,或许这是你在无忧谷最后一餐了。”她淡淡地说出这句话,我的心,蓦地一沉。   最后一餐?难道说,我要离开这里?   彼时,我并不知道,在我独自处于竹屋时,外面所发生的事,而这些事终将对未来,有着无法忽略的变数影响。   “来。”她牵起我的手,第一次,她指尖温暖凝脂地触感萦住我的,我不由自主地随着她,往厨房外的花架走去。   甫到那,玄忆已然坐定于一侧,一旁, ‘叶先生’和景王,亦皆在。   小桩桌上,摆着四菜一汤,延续了早点的风格,精致清淡。   在这么短的时间, ‘叶夫人’做出这些,必是融着她浓浓的亲情而做,所以,菜中的滋味,一定会有关于母爱的感觉。   膈了十五年的一餐,她终于能亲手为她的孩子做这一餐,对于这看似普通寻常的一餐,于她,其实,却是种奢侈。   也在此刻,我知道,哪怕这处桃源的宁静被破坏, ‘叶先生’和‘叶夫人确是不会跟随玄忆回去的。   这一餐的意味,更象是饯行。   甫见面,就意味着再次离别,人世间的无奈,莫过于此罢。   ‘叶夫人’把我牵到玄忆的身侧坐下,在这瞬间,我从她的眼底读到一种了然,她定是知晓我洗碗时所说的那些话中的含义,我在意的那个男子,正是她的孩子,这于做母亲的,算不算是另一种宽慰呢?   只是,她应该不知道,她的孩子,所爱的,是另外一个女子吧。   玄忆的目光没有望向我,或者说,他没有看向任何人,仅是接过‘叶夫人’   递过的碗,碗里,是洁白晶莹的米粒。   ‘叶夫人’把盛着饭的碗逐一递于我们,语音温柔:“这是用山药蒸出的,尝一下。”   在她回身取自己那碗时,我还是看到她眸底的晶莹一闪而过,但再回身时她的眸华里除了清澈之外,却再无其他。   她在努力掩饰自己的情感吧,面对十五载不见的孩子,掩饰起来,该是多么辛苦。   但,却必须掩饰,否则,即将到来的别离,会让她更加难以放手。   ‘叶先生’一直是沉默的,除了彼时面对景王的咄咄时,他稍稍有些动容在这个时候,他仍能做到平静无波。   其实,玄忆、景王的性格,或多或少真是得了他的遗传。   越是内心激越的时候,面上,则越是平静吧。   那么,方才的玄忆的平静,真的是平静吗?   我望向玄忆,他的侧面在花架洒下的点点斑驳间,让我恍然有一种他的余光似乎一直凝着我的错觉,不过只是刹那,这种错觉终是散去……   第廿三章 悸   收回眸华,我低看螓首,默默地用筷箸扒看碗里的饭。   山药饭,其实是很香糯的,尤其这一碗山药饭,蕴着‘叶夫人’的真情,更是入口绵甜悠远,但,我却吃得味同嚼蜡,或许,除了我之外,其他四人都能品出那一份的绵甜,而我仅是象征性地想把肚子塞饱,这份塞饱,无关乎器餮的味觉享受。   “这鱼应该不错.尝一下。”   ‘叶夫人’见我只吃着碗里的饭,于是,将一块清蒸桂鱼央至我的碗中,我低低谢了一声,将那鱼并着饭一起往嘴里扒去。   “婳儿.小心鱼刺。”   ‘叶夫人’的声音真的是很温柔,这份温柔随着她唤出‘婳儿’二字,却蓦地让我觉得喉口一疼,显然是鱼刺卡在了那里。   犹记得,逛街市那次,我也曾犯过这种傻事,彼时的玄忆对我种种的好,又浮现在眼前,愈是这般想时,我愈是无法把那鱼刺咽下去,努力的吞咽仅引起一阵不期而至的呛咳,我不由得放下筷子,执起丝帕,却还是没掩住那一声哽咽。   是的,哽咽,这次卡在喉中的鱼刺让我呛咳得眼泪也一并快要涌出来,低转螓首的刹那,我清晰地看到景王的筷箸骤然放下,他想干什么?!   这一声筷箸的放下,带看一种绝决和凛然,这让我无法做到漠视,尤其在景王的恨意越来越明显的今日,我担心,事态的发展会不受任何人的控制。   顷刻间,我就觉到背部有一只手轻轻地拍着,是景王吗?他真地不顾一旁坐着的玄忆?   顿时,身子一阵僵硬,随着身后语声徐徐响起,这份僵硬才在刹那间仅化作悸心:   “有醋吗?”   竟然是玄忆的声音,虽仍带着淡漠疏离的,但,因他这一语而起的悸心已然攫住我彼时所有的情绪。   “有,稍等。”   ‘叶夫人’的声音里有控制不住的一种情感流露,那不仅仅是母爱,更是看着孩子在眼前,却只能淡淡地仿同I,百生人一般说话的无奈。   我听她莲步声远去,复回来时,随着一股酸味冲鼻,玄忆将一碟墨黑的陈醋递至我眼前。   我用手推开,即便喉里梗着那刺,我也不愿喝这醋。因为醋的味道太酸,我怕喝下去,把心一并染得那幺酸,我就再也没有办法抑制自己的情绪了。   “喝了它!”   他停下轻拍我背部的手,只把那醋更凑于我唇边,带着不容反驳的声音。   我微一偏螓首,想避开凑得更近的醋,恰正对上他凝着我的眸华,眸底的神情,我看不透,我只知道,他凝看我,在这一刻。   凝看我的又一次出丑吧,我看着那碗醋,一颗清泪,突兀地就滴落在醋中不过须臾,再辨不得痕迹。   我是怎么了,竟被这醋薰得连眼泪都会流出来?   我从他手中想要接过那醋碟,他却并不松开,也罢,J呒然都薰得这么失态,酸在心里,总比酸于面上要好,我俯一低螓首,就着他的手,将那一碟醋迅速地喝下,甫咽下,那鱼刺的梗喉感,亦是如上次般,不复存在。   上一次,在喝下醋后,他第一次对我说,我可唤他‘忆’,他名中的这一个单字,曾让我天真的以为,我在他心里,终是和别人有着些许的不同,但这份不同,放在如今来看,不过添了几分嘲讽的味道。   他真的,视我为不同吗?   口中,惟留下酸酸的味道,昭示着醋仍1日是那么酸,人心,或许再不复往昔的甜。   “婳儿.好些了吗?”   ‘叶夫人,关切地询问,也在这时,玄忆放于我背部的手终是收回。   我呛红的脸不敢再看向任何人,更把螓首埋下,轻声:“嗯,不梗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般地不小心呢?”   悠悠地说出这句话,背后宛然有着另一种意味,不过,我却分辨不出那种意味究竟是什么。   耳边,只忽响起那日玄忆唤我傻’r头,又说,该拿我如何是好的那句话,而今日,他却不再多说一句话。   口里的酸味有些弥了眼,我略略抬起的目光,想将这些许的酸气逼退下去,却看到景王漠然地轻抿着山药饭,这份漠然让他把彼时的仇恨一并遮掩,他,熬得也很辛苦罢。   在这看似团聚的桩桌上,惟有他,是格格不入的,他们的幸福,仅能勾起他关于痛苦的记忆。   这一瞬,我有些出神,意识到不妥,蓦地收回眸华时,余光却看到玄忆的唇边勾起一抹淡极的哂笑,这抹哂笑让我的心咯噔一下,隐隐觉到了些,他好象有些不悦。   对,不悦,这一次,我确定,这抹哂笑诠释着他的不悦。   心底,因着这份确定,有了些许的欣喜,他,或许,还是在意我的。   ‘叶先生’一直专注地若无其事般用着山药饭,这一桌,每个人该是各-“不心思,惟独他依旧气定神闲。   或许,在他决定放下皇位,选择隐居的那刻起,这一切俗世的纷争就与他无关,哪怕,他的皇子再如何倾讹,他都放得下吧?   这,是不是一种无情呢?   对景王是无情,其实,对玄忆,又何尝不是呢?   赢家的男子,都把真实的想法隐藏得太深,旁人,是无法参透他们到底在想什么,我不知道‘叶夫人’是否看得透‘叶先生’,我只知道,她此刻的情绪波动,是再怎样都无法掩饰的。   “朕用完了。”   玄忆率先放下手中的碗,方才的哂笑亦不复存在。   他其实用得很少,他的心里,在此时,必定不会好受。以这种方式再次遇到自己的父母,见面,即意味看分离。恁是谁,都不会坦然罢。   “用完了?”   ‘叶夫人’喃喃地复述着这三个字,语意里,是失落。   “嗯,朕很喜欢这些家常的菜式。”   玄忆用最淡然的语气添了这句话时,我只听得,景王的碗也放到了桌上,却不发一言。   “早些启程,天色暗了,山路就愈难走。”   一直沉默的‘叶先生’用这句话做为这场餐聚的结束。   真的很无情。   玄忆没有很快地对上这句话,我坐在那边,愈渐局促不安。   “你随我来。”   在一片沉默中, ‘叶夫人’轻唤我,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在这最后的时刻唤我过去,但,仍站起身,随她走往一侧的竹屋。   甫进门,她便轻轻将竹门掩上,这一掩,近身的我,看到她眼底那些更浓的落寞、忧愁,都一一地呈现出来。   “叶夫人——”   她抬起翦水秋眸望定我,伸手,执过我的手:   “婳儿,想必你也知道,我是谁了。”   “嗯。”我颔首默认。   “做为一个母亲,我确实没有尽到该尽的责任,从忆儿出生那日开始,我就狠心地把他送出宫闹,仅为换得他不至于陷入宫闱的争斗,但,世事难料,最终,在他十岁那年,还是被册封为太子,正式接进宫,而我也在那日,选择了殉葬先帝于陵墓。”   她说出这句话,终于将当年的过往逐次地在我面前剥开。   那些过往,不会有着绝对温馨的场面,有的,或许是禁宫中最真实的残酷。   “其实,先帝驾崩不过是他想传位于皇上,然后与您一起双宿双飞,对吗?   这句话虽然带着疑问的口气,在我的心里,却早已是确定的。   她轻轻的点首:   “当时的我是前朝丞相之女,入宫短短一裁,便被封至妃位,哪怕,我知道这样的殊荣背后绝对是带看不纯粹的前朝与后宫的制衡所为,可,我仍愿意让自己去相信,烨对我,终究是不同的。”   烨,就是先帝,也是如今的叶先生罢。   原来,她也曾是当朝权贵的千金,是以,入宫是情理之中,得封高位,亦在情理之中,可,这样的宫闱之路,于她,莫过于是步步惊心的,稍有不慎,落得的.又岂止是失宠冷落呢?   毕竟,她的身后,代表的,是一族的兴荣。   果然   “但,这份不同,终于还是以最无情的方式演绎出来,看着自己心爱的男子,亲手夷平自己的十族,却惟独留下自己,这样的残忍,让我曾一夜白发,也曾试过断情忘爱。却,最后为了怀着的忆儿,改变了我人生的命运。”   我没有办法去想象,倘若我心爱的男子,将我十族皆灭,我是否能坚强如她一样地活下去,这种带着毁灭性质的感情,是我从来没有想过去的,也不敢去想因为,太残忍   “从妃位被贬为宫女,我瞒着烨,在宫中最偏僻的一隅把忆儿生了下来,哪怕他的父皇再无情,孩子毕竟是无辜的,甫出生,我就把忆儿托付给摄政王。不是没有想过死,毕竟孩子生下后,我就该了无生念了,但,却因着忆儿的出生,不能死,或者说,是不合得放下他,哪怕在后来的一段日子,远远地隔着一片樱林看着他随摄政王进宫请安,都是彼时的我唯一最珍视的幸福,也正是这种幸福,让我选择活了下来。”   玄忆的出生,并非是光鲜夺目的,甚至是在欺瞒中生于宫廷的角落,并自幼就被送出宫,由摄政王抚养长大,所以,他喊摄政王为‘王父’,一个‘父’字,每每他喊来,心里是否有看别样的滋味呢?   “十年,我为宫女整整十年,烨,却用自己的方式护了我十年!原来,一切不过是他必须要遵的遗诏,所以,才有了夷十族的残忍,当一切的真相显现时,我又亲手把十年中,最爱自己的人,推进了绝境。”   当发现残忍的背后,别有隐情,为此蹉跎的,竟是十年的光阴!而这从后妃被贬宫女的十年,有夹杂着多少的辛酸呢?   都是局外人所无法体味的。   十年后,曾爱着自己的人,却又被自己推进绝境,人生开的最大的玩笑,莫过于就是如此。   我嗟叹眼前她的命运多舛,比之她,我始终还是该庆幸的罢。   至少,目前的我,不会陷入那样深的爱恨交缠中,或许,以后也不会有。   因为,亲情于我,不过是淡薄如水。   “婳儿,你曾说,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才会比较幸福,但,我想告诉你的仍旧是,和喜欢你的人在一起,也未必会是不幸福的。只要你们没有错过,在对的时间遇到那对的人,无论是喜欢还是被喜欢,始终是我们女子获得幸福的两种方式,若太过执意,在比较中,遗落的,往往是自己的心。”   她说出这句话,难道真的看出了什么吗?她是玄忆的生母,又得先帝放弃江山宁与之相守,必定在美貌之外,有着其他女子所没有的品德,譬如聪颖,譬如仁善,这些我无法一一得知,只从这一句中,我明白,她也看透了我、玄忆、景王三人之间,如今看似平静,却暗流汹涌的关系。   可,她为什么话中,却全然并非向着玄忆,反是替景王着想呢?   “婳儿,”她轻轻执起我的手,眸华如水,亦如风,拂过我的脸庞,似水温柔,又如风,将一切洞悉了然, “你的心里,现在只有忆儿,对么?”   问出这句话,她真的看透了,身为玄忆的母亲,联系着她前面说过的那句她是要阻止我和忆在一起吗?   我点了点螓首,并不说一句话,此刻,我愿意听她说,哪怕她要阻止,我也想听她的理由。   “忆儿是帝王,之于江山,他应该并不能做到象他父皇一样,毕竟,烨隐忍了十年,最终,才决定与我携手归隐,放弃西周的江山。而忆儿自小耳濡目染的,是摄政王所教诲的为君之道,同样的事,摄政王必定会未雨绸缪,不容再次发生,尤其,现在是百年间,天下的第一次四国归一,这样的开明盛世,注定忆儿所要承受的更多。”   我明白,玄忆首先是天下万民的天,其次,才是我的天。   要美人不要江山,这不会是必然的遗传。   “从方才,我看得出,忆儿对你,并不是全然无心,或许,牵念得还是十分的深,而我,由这一日的相处,也瞧得出,景儿对你,亦是不同的。而忆儿和景儿虽是同父并母的手足,却并非亲如手足,甚至,自幼发生的那些事,注定他们的之间膈阂必定不会轻易地化解。固然这些年来,摄政王应该努力在修补这层关系,但,我知道,收效应该不会很大。毕竟,昔日他们所经历的一切,无论是在忆儿心中,还是景儿的记忆里,都是无法泯灭的过往。这些,亦有一半,是源于我和烨的自私,没有完全顾及到这两个孩子的感受。”   他们以爱相守,相忘于俗世,如果这也是种自私,那么,身为子女的,难道不该体谅吗?   可,我知道,无论是玄忆还是景王,他们性格中的偏执,让他们无法释怀于目前所发生的一切,因为,这一切,显然是摄政王所刻意隐瞒的。   他们以前所知道的,仅是先帝驾崩,玄忆的母亲殉葬。而无忧谷中的一切无疑是将他们最早的认知一并颠覆。   所得来的真相,不过是一场归隐,不过是一场遗忘骨肉亲情的归隐。   “但,我和烨的自私,亦是不得已所为。那样的情形下,如果他不放弃,或许,我的命,就会真的葬送!他为了我,才最终选择放弃自己的帝业。”   在这瞬间,我终于完全明白她今早说的那番话里蕴涵的意思,纵然她和先帝在相爱的过程中包含着痛苦、伤害,最终走到现在,却只有幸福和甜蜜。   而换来这幸福和甜蜜的,是合弃江山,得到的相守。   对于玄忆来说,这无疑是种自私,但对于他们而言,我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   她放下他于她夷十族的鹤努需要多么大的勇气才能做到。   他放下锦绣江山如花,只愿携她一笑泯恩怨,这又是多大的气魄才能做到呢?   对于这样的他们,我除了心中的感慨愈深外,是并不觉得这是种自私。   “所以,婚儿,我不希望你的出现,再次成为他们岌岌可危关系的一道催化剂。古往今来,为了美人,冲冠一怒的,并不在少数,而这一怒背后,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却是鲜少有人会去考虑的。”她说出这句话,握住我的手复加了把力,“婚儿,我看得出,你本性纯良,定是不愿意,自己成为他们手足关系破裂的根由。所以——”   “所以,您希望我离开您的忆儿,也离开景王,对吗?”我接过她的话,泠泠地道。   她淡淡地一笑,对我的无礼并不介意:   “所以,我希望,你若是跟定一个人,切勿摇摆不定,当断不断,连累的必定是你们三个人。”   她要说的,竟是这句话,这着实是出乎我的意料的,我以为,她要我离开成全玄忆的江山永固,景王归心。   如果她真是这么说,那么,她无疑是不聪明的女子。   我确是低估了她,她既是玄忆的目前,怎会愚钝呢?   “我喜欢的,只有一个人,那个人,就是玄忆,这点不会因为任何有所改变哪怕,他不要我!”这句话,我说得极快,也极是坚定。   是,我的心,我清楚,绝非是那摇摆不定的左右为难,也绝不会因为感动、因为怜悯,就把自己的感情一并再次付出给另外一人。   “婳儿,这样的你,才是我最担忧的。”她松开我的手,象母亲一样,轻抚着我的发丝,那么温柔,让我的心,一并有些许的失神,仿佛眼前的,就是我那早早逝去的母亲,“若你的付出,注定得不到相同的回馈,日复一日,终二降让你的心性发生转变,而景儿,他的爱,应该比玄忆来的更为炽热,这种爱,燃着你的时候,就是毁灭你们三人的时候!这是我最最忧心的。我是过来人,所以,看到你们三人如今这样,所想到的会是更多关于未来的种种可能,希望你能见谅也能体会我这个做母亲的心。”   我淡淡一笑,凝着她,语音里,不仅有坚定,更有释然,如果这是她所担心的,那我,一定不会让自己成为他们手足相残的理由:“如果真有那么一日,在这种毁灭的爱把我燃着前,我会选择了断自己!我不会成为那殃国的祸水,可我,却贪婪地,也想要帝王之爱!我知道拥有这份爱,一路走过去,注定是如履薄冰,但只要他信我一日,再怎样的艰难,我都会走下去,不会有怨,更不会背叛他!”   她抚着我青丝的头发滞了一滞,随后,轻轻叹出一口气:“婳儿,你知道什么叫一语成谶吗?有些话,说不得啊。”   她的话里俨然有着一种莫奈何的喟叹,难道说,彼时的她也曾因说出这句话结果一语成谶吗?   “我真的喜欢忆,有他的日子,我的生命所有灿烂才被点燃,所以,今日,当看到他那么不在意地越过我,望向别处,您知道,我心里的难受吗?我真的怕,怕这些日子的失踪,在他的心里截然变成另外一种味道。”   这些话,是我一直想说,却找不到人倾诉的。但在今日,我愿意信任眼前的这个女子,毕竟,她不仅仅是忆的母亲,更让我觉得从未有过的安心。   “傻孩子,他对你的不在意,仅是他害怕失去的一种体现啊。虽然,我并不知道,之前你们发生过什么,但从你和景王出现在忆儿面前的那刻开始,作为他的母亲,我能读懂,他的眼底,除了对于我和他父皇再次出现的那些复杂的情感之外,更有对于你的在意,这份在意,并不比他父皇当年对于我的要少。所以,我才害怕,因为从景儿的眼里,我同样看到的,不止是对我们的隐忍,更多的隐忍是来自于你。”   我缓缓倚向她的怀中,她如母亲一样轻揽看我:   “婳儿,我和烨能在有生之年,再次看到这俩个孩子,实属幸事,但我们并不能违背初衷,因此而涉足尘世,所以,我希望,若你真的有足够的坚定,陪着亿儿,那么,请一定要远离景儿。”   “可,我相信,我或许能化解他们之间的隔闯。”   “不,你不能!感情的事,有着太多的绝对,你若要去化解这所谓的隔阂赔上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时间,或许,还有你的心。”   “可,我只是想让忆能更加心无旁骛,并且,我相信,他们手足间的隔阂不过是长久以来的误解和关于不该有的仇恨扭曲才导致的。”   “傻孩子,答应我,若你要留在忆儿的身边,必须,让景儿看不到任何的希望,并不是我自私的希望你只能对我的忆儿一个人好,仅是,我清楚,你若执意要去化解什么,将来必定会后悔!”   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看似豁达的‘叶夫人’说出这句话时,让我却觉得她有着私心呢?   所以,对于她的这句话,我没有办法做到阳奉阴违地答应,因为答应了,势必我就要做到,但,我认为,我并不能做到!   源于,这是寿安宫那晚,我对自己的许诺,我不希望景王永远活在仇恨中更不希望玄忆连他唯一的手足都不得不防备。   血浓于水,我相信,一定会有一天,他们之间能够摒弃前嫌,手足情深的。   而那一天.不会太遥远   ‘叶夫人’显然是洞悉了我的想法,她轻轻叹一口气,递道:“时辰不早了,你该随他启驾回京了。不管怎样,我希望你能代替我照顾好也儿。”   “嗯.我会的。”   这一次,我轻快地应允,是的,只要他还要我,我一定会在禁宫陪着他,永不言悔地陪着。   再出竹屋时,我看到,花架下,早已无任何人的身影,远远地,仅看到,玄k和‘叶先生’伫立在涓溪边,他们或许就只是那样站着,并没有说任何的话,而,午后的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斜斜地,终是并拢在一起的,这层并拢或许也不过是这一刻,很快,仍是要分离的。   ‘叶夫人’并没有直接和我一起出竹屋,似乎她在准备着一些什么,毕竟面对即将到来的分离,一个母亲所能为自己的孩子再能做的,很少很,少了!   我一个人,走出那间屋子,却陡然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信步走着,梅花开得正炎努幽幽的香气袭鼻,我有意避开那些梅花,纵然这里的梅花并不再让我厌恶,但也并不会讨喜地让我欲一近芳泽。   其实,是我有意地避开涓溪旁的俩人,纵然, ‘叶夫人’曾对我说了关于玄忆在意的那些话,但反而更让我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玄忆,心中,百转千回间满满的皆是女儿家的心思,说不得,说不得啊。   微拾袄裙,带着几分无心,随意走在I‘千陌的小路上,原来花圃的旁边,便是菜圃,此时,纵然是萧瑟的隆冬,倒还是有一些的绿意盎然于其间,这些许的耕种,确是足以自给自足的,也难怪在这人迹罕至的无忧谷内,他们一待就是数十年。   无忧,我真的也希望能无忧,但随着马上的启驾,我知道,我必定不能做到无忧。   思绪甫起时,骤然,觉到腿边一阵厉疼,我惊愕地望下去时,赫然是一条浑身泛着腥红光泽的小蛇,三角的头部,昂然地怒视于我,此刻,我正踩到它的尾处,它返回头时,一口就隔着袄裙,恰好咬住我的小腿。   被蛇咬,其实并非会很痛,可,心底生起的疑惑却是愈浓,隆冬季节,蛇都该是在洞穴冬眠,所以,怎会无缘无故出现在田间呢?   但,没有容得我再细想下去,腿部的麻木让我不禁轻唤了一声,身子匍下间,连跺脚赶走那条蛇匍s已没有力气。   就在这刹那,身后陡然出现一只大手将我用力地扶住,银光闪过时,那条蛇已被一劈为二。   我没有任何的呻吟,因为腿边的知觉正渐渐的丧失,这层丧失的知觉甚至开始顺着腿部蜿蜒而上,这蛇,难道真的是毒蛇?   我无力地伏进身后那个温暖的怀抱,但那个怀抱,却在此时避了一避,径直把我放坐到地上,一手,却迅速地掀开我的袄裙,褪开腿上的布袜。   四个齿痕出现在白皙得接近透明的小腿接近腩,踝处,在阳光的照拂下,分外地清晰。   这时,我已看到,那扶住我手的主人,正是景王,而他,每次都会出现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这宛然成了一种习惯,在这种习惯下,我对他是有着期盼的,他能救我,一直都是。   纵然我身上的寒毒未消,可我仍相信,他不会放弃,就如同此刻,他俯下身子,两指紧捏住那带着四个齿痕的伤处,用力挤出一些的黑色血液来,可,似乎并不能挤尽所有的黑血,他蹙紧眉峰,有所顾虑地犹豫着,在他的犹豫中,我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妙。   而,未待我再有任何的细想,我已看到,身前的田野地上,除了,我和景王的影子之外,骤然出现另一道光影,我不用回头,景王的声音已经告诉我,这道光影来自于谁:   “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是玄忆   我倒吸进一口冷气,此刻,他的出现,比我腿上的蛇伤更让我震惊莫名不过,他会介意吗?   之前景王抱着我躲避那黑色的罩子时,他都无动于衷,这一次,他应该更加不会介意吧?   或者,即便介意,他也习惯于漠然以对。   毕竟,一旁,有劈威两半蛇的尸体,我的腿上,俨然还有着蛇咬的伤口。   但,或许,最了解的玄忆的,真的是他的母亲,哪怕,这位母亲隔了十多年未见他,却仍是知子莫如母。   “景王,你——”他缓缓启唇,语意里却不再平静无澜,而是带着隐隐的怒意,终于在此刻,不再加以丝毫的掩饰……   第廿四章 忆VS景   “景王,你可知,这是僭越逾矩!”   玄忆的怒意隐然,之前所有的平静,在这时烟消云散,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眸底必也含着愠意,直视躬身于我跟前的景王。   原来,果真如此,愈在意,愈懂得伪装,这就是玄忆,此刻,我能确定,他一如‘叶夫人’所说,是在意我的。   这种在意,却埋得这样地深,若非因这蛇咬,或许,他还会继续隐埋下去。   玄忆.玄忆   我知道,你是不会让我失望的,倒是我,又将自己的情绪私陷进忐忑中,才疑神疑鬼。   而此刻的景王并未因玄忆的话有丝毫的惧畏,目光仍专注着我腿上的蛇伤语音甫起,是平静,亦带着凛然:   “皇上,医者只知救人为先,微臣此时仅是行医救人,若皇上要责罚,还请容微臣先治疗墨采女的伤势后再行行处置。”   说罢,他兀自从靴中掏出一把晶莹碧的小刀,迅疾地在蛇齿处割开一个十字,旋即,乌黑甚至带着一些晶绿的血瞬间从那十字的割划中涌了出来,他并不避嫌,手紧捏住分割的两侧,用力将那些血挤出:   “本来是不需如此的,但,微臣铭记,墨采女是皇上的后妃,除了皇上之外,任何人不能大逆不道的僭越逾矩,所以,还请墨采女忍耐一下。”   景王的声音如常,字里行间带看奚落玄忆的味道。   我听得明白,玄忆自然也听得懂。   蛇伤的毒若用口吸吮能更干净地肃清残毒,但以玄忆的帝王之尊,断不会如此去做,毕竟,吸毒之人亦有看中毒的隐患,更何况这般做,无疑是让帝王屈尊跪于一女子的腿边。   景王套用玄忆的话,他若这般做,就是僭越逾矩,所以,我所受的割开伤口之苦,是因着玄忆的缘故。   而言下之意,他实是愿意如此为我做的。   这一句话,一语双关,却更带着触怒帝王的可能。   景王,都忍了这么久,难道,真要功亏一篑不成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能将如今一触即发的场面转囝,或许,我再说什么不过是火上添油。   能做的,仅是噤声。   一语落时,景王只悉心将黑血挤出来,神色专注。待到流出的血带着一丝殷红色时,他才从掏出那日我替他抹在背部伤口处的药,仔细地涂于伤口的位置。   药膏很清凉,腿部的麻木随着黑血流出渐渐消逝,亦随着清凉感让我能觉到被刀割开的感觉真是很痛。   “嗳。”我轻轻地低吟了一下。   玄忆恰在此时,俯低身子,手揽住我的腰,欲待打横把我抱起,景王却骤然下意识地手握于我的腿部,这一个动作,带看明显的阻止,他不希望玄忆抱我吗?   气氛更加僵硬,僵硬中针锋相对的暗流涌动愈演愈烈,我在他们中间,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 ‘叶夫人’的话语仍在耳边,我不相信,她的话这么快就会应验。   至少,目前,我不会让她应验!   “有劳王爷了。”我不露痕迹地将腿缩回袄裙中,这一缩,景王的手在触到袄裙时,终是咻地收回。   他:悍那瓶药递向我,将方才的失仪化去:   “墨采女,这瓶药膏,每日两次涂于患处,七日内必定无恙。”   未待我伸手接过药瓶,玄忆一手已然替我接过,我的手滞在半空,局促得竟在一时间忘记收回纤手。   没有等我把手收回,玄忆陡然打横把我抱起。   他抱紧我,在隔了这么多日子后,我再次被他拥于?“不里,他的怀里,温暖、替香如旧,心是否依旧呢?我滞在空中的手终于收回,带着一缕心怯地放在他的胸襟处。   我能感觉到他的心在我手底跳动,然后,从我的手心,一脉脉地把这份跳动传至我的心底,这样,关于我们心得跳动就是在一起的。   “景王,跪安罢。”玄忆带看帝威说出这句话,我看到景王本躬于地的身子,还是有一丝的震颤, “有劳景王替朕的爱妃疗蛇毒。”   一声‘爱妃’,带看绝对的刻意,亦是将他的心恩不再掩饰地显现。   提醒着景王的身份和我的身份,也是把我和景王之间的牵缠彻底用这一言划清界线。   景王不过是臣,君命,莫敢不从   “微臣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岁!”   景王俯下身子,这一跪,不仅是跪在玄忆的跟前,也是跪在我的跟前。   玄忆,对我和景王之间,原来,并不是全然不知的,只从此刻的言行中,他或许知道的,并不仅仅是局限在这表面的一些吧。   景王就跪于地,直到玄忆越过他,他仍是跪于那,并不起来,是的,玄忆并没有说平身,他不能起来!   而我,并不能为了这,去向玄忆求什么。否则,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   眸华凝向玄忆,他抱着我,目光始终并不望向我,仅转身,他的身后,伫立着六名滴血盟的亲军,他们手中黑色的罩子泛出冰冷的光泽,看着那个黑色的罩子,我仍是联想起,不久前,这,差点要了我的命,倘若不是景王,或许,断去的并不是竹屋,而是我的命吧。   玄忆抱着我的手,觉到我的这一丝的异常,他的声音很低,我却听得很明白清晰:   “那滴血罩并不会要你的命……”   说出这句话,他的目光仍是投向远处,深邃悠远。   我难道想什么,都无法逃过他的洞悉吗?哪怕他不看向我,我所想的,他竟都能了然于心。   以前的我,是不相信心有灵犀这句话的,今时的我,并不能不信。否则,该用什么来解释这一切呢?   我复深深地凝着他,他的限底拂过一丝淡淡的情愫,不甚清明。   我并不知道那种情愫是愈浓的怜惜。   爱,最早的一种情感,必然是淀于一种深沉的怜惜。   而,彼时的我,并不懂爱,或者说,是不敢轻易言爱。   不要我的命,那要什么呢?是警告吗?警告景王离得我太近,可,玄忆,你可知道,那是因为我用手去阻景王发号施令,否则,我怎可能让他离我那么近啊手心的疼痛渐起,我发现,这月余,我把自己终于弄到浑身的疼痛,每一处都带着伤,但,这些,比不上我如今心底的伤啊。   这处伤的由来,是我清楚地明白一件事,黑色的罩子向我和景王飞旋来时玄忆是知道的,或许,还是他下的命令。   滴血盟是帝王亲命禁军,所以惟有他,才能下这命令。   哪怕,不会要我的命,但,若有差池呢?   谁翻;并不能保证没有万一啊。   玄忆.你真的忍心?   我凝着他,心底质问出这句话,但,却问不出口。   “朕对你从来没有办法忍得下心!滴血罩仅是警示,若要谁的命,那也必定不是你的!”   他薄唇微启,接近喃喃地说出这句话,话语里有着狠厉,更透着绝决,更多的,是浓重的酸意。   那种酸意,比我中午所喝的醋更为郁冽。   他的手把我拥得更紧,紧到我的人仿佛都被他嵌进?“不中一般。   然后,大步迈向花林后,那里,俨然,停放着辇车,并未饰以帝君惯用的明黄,仅是一色玄黑。   玄黑侧,我并没有看到‘叶先生’和‘叶夫人’,除了随行血色一片的滴血盟之外,这里,空旷地,再无其他的颜色。   绝对的红与黑,以及,拥着我的这抹明黄。   “启亲圣上,这是叶夫人托末将转这交于皇上。”菲靖躬身,双手递上一包物什。   我觉得到玄忆深深吸了一口气,语音平静,心跳却不再缓和,甚至跳得比我的心还要快,砰砰地仿佛要跃出来一般:   “收好。”说出这句话,他并不伸手去接,也是,他的手拥住我,自是不能接其他的,可,这样, ‘叶夫人’会不会失落呢?目可及处,我虽看不到她,但却确定,她定是隐在某处,看看这一幕。   这是为人母的心思,也是一个女子,对于孩子的心思。   “启驾返京!”他吩咐出这四个字,并不带一丝的眷恋。   无忧谷,来去匆匆,但,玄忆并非是冷情之人,他愈是这般的决断,心里定是牵缠愈深,而,做为一个帝王,这些牵缠,是要不得的。   他自幼受摄政王的教诲,自然明白,一个帝王,并不能有太多的弱点现于人前,否则,每一个弱点被扩大后,都将是致命的。   ‘叶夫人’的那番话,我想除了关于景的那段之外,我都渐渐开始逐渐懂得。   念起景王,他人呢?马上就要启驾,他是否也已知晓?   我不希望他单独继续留在这,那么多一会,我都会担心,怕他并不能控制恨意,伤害到‘叶夫人’。   下意识地想越过玄忆的肩,想去找寻景王的身影,但他却了然如掌般,一手,稍移,把我的螓首复揽低的叩在他的肩侧。   “菲靖,传景王一并即刻回京!”   我的视线,再看不到其他,直到感觉身子一软,人,早被他放到辇车的锦孺软垫之上。   他放下我,却并不立刻抽身离去。   这是他的辇车罢,有多久,我没有和他独处了呢?   而,这次的独处,有些什么就都改变了吧。不论‘叶夫人’方才是否唤过那一声‘婳儿’,我的身份,必然再无法隐瞒下去。   否则,不仅仅是欺君,更是我和他之间不单纯的继续瞒骗。   他的手移到我的脸上,双手却并不能平静地捧住我的脸,带着些许颤意,宛若捧着一件珍宝般,深深地凝视着我,眸底,有桃天的灼灼,更有不再隐忍的情意.和些许的恸心。   “瞳儿,朕的瞳儿,你可知道,这一个月,朕熬得有多辛苦吗?”   原来我离开宫中,真的有一月那么久了   在这瞬间,我想要避开他的眼神凝视,我怕我会失控地流下眼泪,我不喜欢这种懦弱的表现,刚刚已经流了一滴,那么现在,能否让我保持着坚强呢?   我不要所有的软弱在他的面前尽显。   可他的手却执意地把我的脸捧抬起,不容我的避开。   “椒房殿失火的那晚,朕第一次恨自己为什么要为了澹台谨的缘故避开你!   也在内侍禀于朕的那一刻,朕体味得到,心被夺去的感觉!倘若不是这种感觉促使朕亲临被焚烧怠尽的椒房殿,或许,朕将会在悔恨中度过接下来所有的日子。   “   果然,那晚他的离开,是由于我想替澹台谨做些什么,这份情,我尚未求他就选择离开,原来,他真的早知道我是谁了。   “瞳儿的金足,是独一无二的,一如瞳儿在朕的心里,亦是独一无二的!当知道你并没有死时,朕心中的欣喜是从未有过的,可朕却不能显露出来,椒房殿失火是有人蓄意所为,而策划这场焚殿之火的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所想要的,绝不会简单得让朕误以为你已死。”   我的三寸足,威了他辨认我没有死的唯一依据,是啊,我的足,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幕后的那人,忽略的恰是这一点,所以这场计划才有了一丝的疏漏。   但,这份疏漏,是不是刻意留下的呢?   正如玄忆所说,幕后那人,所要的不会简单。   “朕彼时唯一想做的事,仅是寻回你,却并不能明目张胆地去寻你,一切的一切,在不能确定谁是幕后操纵之人时,朕只能命滴血盟暗中寻访你的下落。”   滴血盟是帝王亲军,惟有帝王出现,方会一并出现,可这一次,他实是为了我破例,让这亲军出宫仅为寻访我的下落。   可为什么,滴血盟寻我的时间耗费得竟是那么长呢?   “滴血盟很快就带回关于你的消息,并呈上一条被撕得很细的布条,禀告朕这是在通往南那的必经途中所发现,树上刻有瞳字,树杆则系着这丝带。朕辨认出,布条是你索喜看的宫缎锦布,也是宫中才有的布料。能留下这样暗记的人,定然是你无疑,朕担忧你的安危,更不容许再有任何威胁到你的事发生,所以,在朕不能确定把你劫出宫的人,有多少兵力时,朕只能私命滴血盟往南郡寻访于你。”   南郡?青阳慎远不是已逃往东郡,又岂会带我出现在南郡的途中呢?东南二郡相差千里,所经的路途也南辕北兆努互不相关的啊。   而我断定这些记号必是在沿途所留,若那段路是通往东郡的,则,必不可能会在南那沿途出现。   除非有一个可能,有人发现我所留的记号,刻意毁灭,再把相同的记号留于通往南郡的路中。   “当然,这一次的寻访不仅无果,亦让王父觉察到朕的私心,因为彼时,王父禀于胱努青阳慎远未死,正密谋逃离镐京,去往东郡。他请朕派遣滴血盟往东那缉拿青阳慎远,但,滴血盟大部分的兵力已被朕遣往南郡。朕无兵可派。”   青阳慎远叛逃,若真如景王所说,牵涉到北归候,那么在证据确凿前,是不宜堂而皇之抽调军队缉拿,仅能暗中派亲兵追捕。   所以,因滴血盟悉数被派往南郡寻访于我,在山路的悬崖上出现的,才是景王的亲兵吧。   那么,我是否可以猜测,幕后之人,就是要设下这一局,阴差阳错地特意诱景王前来,从而,布下另外一个局。譬如,让景王和玄忆之间所有的隐忍,皆在无忧谷中爆发。   如斯,这人,或许也知道‘叶先生’和‘叶夫人’的隐匿之处这个局渐渐清明,但,布局者,想要的真是手足相残吗?如果是,眼前的情形,分明是不会如那人之愿的。   景王在冲动后,仍是选择了隐忍。倒是玄忆的愠意,有一丝地被激起。   “也是王父禀明胱努暗哨回报,青阳慎远随行的,有三辆小车,其中一辆内是一年轻的女子,但每日只会出一次车。朕明白王父的用意,让朕能有所决断,可,朕却断不下,因为没有办法含得!”   摄政王原来还是容不得我,我的身份,早就曝露,惟独我还自欺欺人罢了。   这样的话语,无非是暗示,我和青阳慎远之间的关系,必定是不简单,或许还被叩上私奔出宫的罪名!   玄-k的手心温暖,他凝注我的眸华更是暖融:   “因为,朕知道,瞳儿一样不会辜负朕。”未待我启唇,他的语意更是坚定, “除了瞳儿以外,或许,朕再不可能得到纯净的感情,之于禁宫,朕想要的仅是纯净,纵然瞳儿对朕有所隐l摘,但瞳儿的情,却是真的。”   “我——”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还是说出那句话:“我的真名并不是墨瞳,我的真实身份是澹台士画。”   他应该一早就知晓了罢,现在,只是我第一次选择从我口t中说出的坦白。   我对上他的眸华,没有丝毫的躲闪:   “澹台婳,亡国的弃妃,亦是澹台谨的庶女。”   说出真名,真实的身份,其实,并不难呵,这么说出口,心里,宛然松开些许,我终于可以坦然地告诉他,在这个本该万物萧瑟,百花杀尽的隆冬,因着无忧谷,仍有着鲜花绽嫣,所以,一切,皆并非有着必然的定数。   一如,坦诚的结果,并不一定是以往我所担忧的遗弃。   此刻,我相信他,不再有任何的怀疑。   第廿五章 嫔   玄忆的眸底没有一丝的惊讶,只是默默地凝视着我,静待我往下继续说出其中的原委。   而这些原委,他或许早该知晓。   这是坦诚的另一种方式,在明知道对方或许已然知晓的情况下,仍说出过去自己刻意的隐II禹。   辇车开始滚动,终于,还是驶离了无忧谷,在离开的这瞬,我慢慢卸下曾经的t心防:   “十三岁那年,我奉诏进入曾经的南越后宫,初进宫,青阳慎远便册我为丽妃,位尊份贵,可,我只是以弃妃的身份,度过了深宫于我最初的两年。因我父亲的缘故,我对青阳慎远而言,不过是不得不纳的嫔妃,无关乎感情,仅在于前朝的权贵交换。”   弃妃的身份,是我心底的伤口,再次提起,伤口还是会有撕开的疼痛。   但,我相信,这处伤口,将最后一次让我疼痛。今后,我不会再疼,源于在他面前,对于纠结隐晦过往的放下,终将使我释然。   而他的手依旧捧住我的脸,但,在他的眸华凝视下,我怕我说不下去,递轻低螓首,只一低,他由得我,让我把目光投注往一侧挂着茜纱的窗棱之上。   “这些就是我进入周朝后宫前的经过。”我深深吸进一口气,这样,我才有勇气继续往下说,“亡国破宫那日,因我的容貌相似珍妃才得以活命,而活下去,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是比任何事都重要的。所以,我来到你的身边,带着不纯粹的目的,倾霁宫的那晚,不过是别有用心的开始。但,时至今日,或许我将永远不会知道最终的目的是什么,因为,带我入宫的那人,已经决定放手。”   我隐去景王未提,这点他必是知道的,所以,我不用提。我只需告诉他,对这步棋局,景王的放手。   哪怕,这种放手,仅是景王因看其他的缘由不希望我再成为他的棋子,而他们之间的膈阂纵然不会因为这一点有任何的改善。但,至少,不会让再关于我,引起更多不必要的猜忌。   “所以,你曾让朕应允你,无论何时,都要相信你,因为,即便你入宫有着最不纯粹的目的,最终,却背离了这份初衰。”   单。   他的语音缓缓在我耳边响起,亦将我的坦白一并地阻去。   说出这些,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对我而言,也可以不再虚假地活。   我呼出方才吸进的气,眼前,弥漫开轻浅的白气,把过去说出来,真的很简“初见你在倾霁宫,朕就知道,你的出现不是偶然,而是刻意安排的必然,不过,那晚,因突发了另一件事,使朕成为这步棋局中第一步的错棋,也正由于那件事,最后逐渐改变了一直以来朕坚定的事。”   他说的是繁逝宫的走水吧,也正为此,他抽调了昭阳宫大部分宫女于繁逝宫我才得以伺候御前,然后一步一步走下去,竟在局里付出了最要不得的真心。   但,他没有告诉我,他是从何时发现我并不是墨瞳,而彼时,我并不在意这些,或许,不在意,其实,也是种错。若早知道一些事,对于今后的我,其实,才真的会好很多。   “若非南苑那次,朕真的不知道,你这个傻、r头,竟会用了真心。”   说出这句话,他带着一抹喟叹,引得我心中却沉了一沉,但我的目光却陡然被茜纱窗外的红光所吸引,那漫天的红光直冲九宵,彼时繁逝宫走水,我也曾在漆黑的夜色中看到相似的红光,难道说   纵然窗外此时尚未到日落黄昏,但,我确定这红光,只有一种可能,失火我想拉开茜纱窗,但我的手却被一侧的他紧紧地握住,再动不得分毫。   “别看……”他的语音晦涩,有着了然的清明。   难道,他都知道?   还是这失火,与他有关呢?   可,那里住的,毕竟是他的父母啊?   他读懂我眸底的不解,在这瞬间,甫启唇,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落寞,更带着惘怅:   “这是他们的决定,也为了今后的安宁……”   ‘叶先生’和‘叶夫人’选择用这把火结束无忧谷,再到没人知道的地方重新开始吗?   那么,还是我的到来,破坏了他们的宁静,纵然,我的到来,亦是他人的谋算,可,毕竟是固我而起的。   否则,他们仍可以在这辛苦耕耘了数十年的无忧谷过着与世隔绝,无忧无虑的日子。   “与你无关,傻丫头。”他又觉察到我的所想,我抬起眸子,他的眸底仍是浓浓的惘怅,望进我的眸底,轻声, “一直以来,朕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们还活着。他们是朕的父皇和母后,却是最不尽责的父母。不过,这是他们的选择,朕除了尊重之外,或许,也惟有成全。”   看着他的惘怅,我并不能安慰,这是我的悲哀,想成为他的女人,却仅能眼睁睁地看着如今陷入惆怅的他。   “从朕出生那日开始,就一直以摄政王世子自居,当朕知道自己身世之日,便是登基为帝之时,而那一日,面对的,竟还有父皇的驾崩,以及灵位前,母后的自尽,这对于当年的朕来说,不啻是最大的悲痛,可,也在那一日,朕逐渐学会,身为帝王,永不能将自己的情绪外露。”   皇位之于亲情,或许并非是最重的,但皇位之于其他,则一定是最重的。   “帝王之道,即是孤寡之道,千秋万裁,若成明君,也不过是寡人。所以,朕对女子,有的仅是宠,绝不会是爱。纵然一再地告诫自己,这层禁忌,还是因为珍儿的出现所改变。”   帝王只会有宠,不会有爱,这句话,是他教会我记得的第一句话,哪怕在若干年之后,我再回想起来,却发现,他其实是没有做到的。   而此刻,他是要告诉我和林蓁的过去吗?在我选择坦诚后,他终于也选择亲口告诉我那段过往吗?   从前,我渴望知道,今日,我却有些害怕,是的,我害怕。   怕他口中的过往,将成为我心底的阴影,在计较后沉淀下的阴影。   但,此刻的我,并不能阻止他说下去。   “初见她时,是那年的选秀,朕知道她是太尉的女儿,也明白,她的入宫,是前朝的制衡,但,朕还是被她吸引,被她的一笑一颦,不带任何虚假的洒脱吸引。这宫中,比她美的女子有,比她聪颖的女子更有,可她们对胱努有的仅是瞻仰,哪怕有些许的感情,亦是基于朕的权利所能给她们,或者她们背后的家族带来的利益。惟独珍初入宫的珍儿,与她们是截然不同的,朕还记得她对朕说的第一句话,是说朕好看,所以,她喜欢朕。没有人会在朕的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惟有她。而她,初时,只单纯地缠着胱努享受俩人独处的时光。那样的时光,朕永不会忘……”他的语音不再平静,起了一点点地微澜,澜起处,是关于幸福的回味, “朕册她为妃,赐‘珍’字为号,这是朕第一次,不去掩饰自己对她的宠早就超过一个帝王所能付出的。”   是爱吗?应该是吧,超过了宠,那便是爱了。   我的身子,轻轻地颤了一下,不过我并不会让他发现,而是借着微咳掩去这颤意。他伸手拿过一边的披风柔柔地替我拢于身。   “但,哪怕再纯涩天真,进了宫,逐渐都会褪变,连她都不例外,有时候,朕不禁想,倘若,她不是太尉的女儿,不必进宫为妃,是不是,她更会快乐?因为,别人能给她,朕是永远给不起的。于是,她注定在宫闱的纷争中,变得越来越不象她自己,她要朕的所有感情,也开始干涉前朝,而胱努哪怕再宠她,亦不能违雨露均泽的庭训,更不能容得后宫左右前朝的一切。直到,一切的发展完全脱离了预期,直到她触犯父皇佯装驾崩前留下的遗诏,终于,哪怕朕倾尽全力,所能做的转囝,仅是保住她的命。”   其实,她的转变何尝不是必然呢?   希冀得到所爱男子的所有,不容一丝一毫于她人分享。这是陷进爱的女子都会要的绝对啊。   连我,恐怕都不例外。如今,我的不争,不求,玄忆,你又知道,是带着多少的压抑才能熬住的呢?   让所爱的男子,除了自己以外,除非爱上别人,否则不许吻其他的女子,这样的话,要蓄多少的勇气,要凝多少的爱,才敢在一位帝王面前说出啊。   而他呢?假若没有爱上她,又怎可能允了这个诺言呢?   所以,我,不过是最不光鲜的那一人,妄图在他和她之间,分享着本属于她的感情。   可我知道,我没有路可退,从我选择毫无保留喜欢上他的那一天开始,即便再不光鲜,再卑微,我也要坚持下去!   指尖冰冷,脸上,并不会有痕迹留下。   “即便到了那时,朕都无法弃她于不顾,只是,在其后的两年时间内,朕并未去看过她,因为朕知道,对于一个身处冷宫的嫔妃,惟有冷落,才能保得她的安宁,毕竟,她即便被废,却仍是太尉的女儿,后宫中其他的嫔妃,不到万不得已,认为她复构成威胁,断是不敢有动她的念头。每每想她之时,朕会去倾霁宫,那处宫殿自她被废后,朕只把它封了起来,如同感情的一隅,不许任何人的踏及。日子久了,每隔七日,朕例行免朝的前晚,就习惯了去那吹一曲曾经她最爱的箫曲。”   所以,景王才会安排我和玄忆的初识在倾霁宫,如果不是他的情深,又何来这一部署呢?   帝王,真真是要不得任何的感情,否则,便是弱点“本来,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但,繁逝宫走水,带给朕的更多的震惊,也在那晚,朕害怕失去她,更怕是宫中别有用心之人终于对她所不容,可,当后来,朕发现,这不过是她布的一个局时,所有昔日的美好,都转成了另外的味道。原来,有些东西一旦改变逝去后,就再也没有办法寻回……”   他的手轻柔地抚过我的脸,他看到什么,看到的,是曾经和最初的珍儿一样纯涩的我吗?所以,他以为他的感情有了嫁接的理由?   突然,我有些明白了,他对我的感情。   墨瞳,你真的很傻。   我在心里轻轻对自己说,唇边浮过一抹浅浅的笑。   他又看透我的所想:   “朕曾说过,除了第一晚之外,朕从来没有把你当作她的替身。纵然你的善良、倔强、纯涩与最初的她很象,但,你始终是你,你为朕付出的一切,以及所委屈忍让的煎熬,是她所不曾有的,也是这宫里其他女子不会有的。”   或许我和她最不同的,就是我从来不曾布局去为自己谋什么罢。   身为棋子,我也是枚不合格的棋子。   而帝王,是容不得任何人对他的利用,即便之前有着再深的感情,转淡也会是唯一的结局。   在此时,从他的字里话间,其实让我更明白,为什么,我能如此让他牵念的原因。   哪怕,这个原因,是我最不愿意知道的。   “忆,倘若之前你对我的好,是因为我曾经用命去诠释我对你的感情,那么接下来,我希望,我能真正让你喜欢的,是我这个人,而并非那些太沉重的过去“   o   我说出这句话,带着苍白无力地重申。   “我并不是完美的女子,我也会嫉妒,但,为了你,我愿意去忍,可这份忍同样有着我的底限。所以,我或许并不能做到比珍妃娘娘更好,如果,有一日你对我也失望,我希望你能提前告诉我,而不是选择冷落。”   他渐深地凝视着我,手执起我的手,手心的暖意与我的温度缠绕:“即便你会嫉妒,可,你一定不会去触犯那道遗诏,也不会利用孩子为自己去谋什么。因为,你的性子中,更多的是不忍,以及在宫里其实要不得的慈悲。”   是吗?   我其实不是心葱的人a阿,只是,我的伪装让我自己看起来比较象罢了。   而他是因为我对奕鸣流露出的那些许的善意,就这么认为的吧。   玄忆,其实,最傻的人是你呵。   不过他口中再次提及的遗诏还是引起我的疑问,从宫女成为他的嫔妃,没有教导嬷嬷,所以,我对宫里为妃的规矩,真的都是一知半解,而沉默寡言的‘叶先生’并不象是那么会下诏书的人。   “到底是什么遗诏?”   “父皇为防止后妃利用子女,特颁下两到遗诏,一道是兴建帝子居,除中宫之外,其余后妃所育的子女均需在帝子居中到及笙之年,准赐封号后,出宫另建王府。 另一道则是,嫔妃中若有人意图不轨,陷害帝子,不论原委,皆赐白绫七尺。”   原来如此!珍妃是因着嫉妒去害了其他嫔妃的子嗣,所以才让他,还有权倾前朝的太尉都无法转圈。   她的复出冷宫,则是由于子嗣的关系,也因着那次,玄忆抛下在南苑重伤的我,匆匆赶回镐京。这一点,是我一直耿耿于怀的,不过,我真的太擅于伪装了即便心里计较,我对着他,还是会装成毫不介?“不的样子。   所以,我不傻。   他拥揽我入怀,我趴在他的肩膀,这份的静然,真好。   可,我很的怕会失去。   “忆,我有些怕……”   毕竟我的身份不纯粹啊,若是让前朝知道,在如今澹台谨被诬,青阳慎远叛逃的情势下,实是于我不利的。   “傻丫头,即便你曾是南越的丽妃,朕也要定你,不再放手!”   不放手?   会吗?如今的我,或许连回宫的基本条件,真如景王所说,都已失去。   其一,墨瞳随着椒房殿失火,在所有人的眼中已死。   一个已死之人再出现在众人眼前,需要什么样的理由才是最天衣无缝的呢?   宫里的死人,却在宫外出现,让人联想到的,无非是私逃。   其二,我是否仍为处子之身?   纵然,我身上并无不适,可,守宫砂消失不见,却是不争的事实。   玄忆知道我是丽妃,但我能进周朝的后宫,无疑是经过嬷嬷验身的,所以贞洁的问题,自然不用我说,他也清明于心。   如今,倘若能再回宫,不论以何种方式,哪怕不用经过嬷嬷的验身,一旦他翻我的牌子,我该怎么办呢?   “朕会用最风光的方式迎接你回宫!”   他在我耳边说出这句话,没有任何的迟疑。   难道,他早有了安排?在寻到我之前?   我有些诧异地从他怀里,抬起粉脸,他的眸底只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忆……”我轻吟出这句话,既然他这般肯定,那么关于我之前第一个担忧自然不会存在,他的安排一定是妥善的。   可,我的第二个担忧呢?   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勇气告诉他关于守宫砂的事。   毕竟,这不仅难以启齿,更会让我觉得自己脏污。   右臂隐隐有些密密匝匝的疼痛,这些疼痛中,我看到,他的眼底,俨然有了一丝别样的情愫,我下意识地避开他的凝视,在这辇车上,我并不想和他再有过多的亲密,因为,那或许将让我的‘失贞’提前显现在他的眼前。   没有一个男子会不介意女子的贞洁。   这个担忧,或许只有景王那里,能找到确定的答案。   是的。景王   而现在,我应该先顾及眼前所要面对的一切,把越来越n爱昧的气氛开始缓和一下。   “忆,叶夫人给你的东西,你真不看吗?”   顺着彼时我的轻吟,问出这句话,虽然很不合时宜,但却能让我顺利转移他的注意。   他沉默不语,仅凝着我,缓缓道:   “你这么好奇,代朕去看就是了。”   说完,他的眸华移向一旁,那里,赫然置着叶夫人托菲靖转呈给他的那包东西。   我灿烂一笑,借机从他怀里挣出,身子微移到那边,展开包裹一看,顿时有些讶异。   里面,除了一件白色的布袍之外,仅用层层油纸包着一些东西,我一层层剥开那层层的油纸,里面,竟是六个包子。   我看着这些东西,甫转眸,却看到玄忆的眼神里漾过一丝动容。   他伸出手,从我的手中接过那件布袍,修长的手指一寸一寸从那袍子上抚过每一抚,都带着愈深的动容。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但于玄忆,纵为天下之主,却再难报得三春l浑。   他心底,其实一直将真实的感情压得很深,可,只要少许的触动,他的情感便会在一瞬间,不假掩饰的泄露出来。   “这个,该是叶夫人看你今日午膳没有用多少,特意给备的吧,你要吃吗?”我把手中的包子递向他。   虽然,用油纸包了很多层,但,在这种季节,包子仍然还是冷了,不过,即便冷了,闻着,却是好香。   他抬起眸华,望向那些包子,我本以为他定会拂手,让我放在一旁,毕竟吃惯宫中锦食的他,未必还会对几个包子有任何的兴趣,尤其还是冷的包子。   可,他却出人意料的,放下手中的布袍,伸手,从那油纸上取过一个包子,慢慢的吃了下去,他吃得很慢很慢,每一咀嚼、吞咽,却都不是从容的,反是有着些许的哽抑。   我从一旁的几案上,拿过茶盏,轻倒了半杯香茗,复递于他,他并不接,仍专心吃着手的那包子,可,吃得再慢,都会有吃完的一刻,终于,他把手上的包子,悉数咽进喉中,轻轻说了一句话:   “真的很好……母亲做的包子……真的很好……”   他只喊她‘母亲’,而并非是带着疏离意味的‘母后’,我能听懂这其中的不同。   随后,他把脸侧向一边,我不知道,他此刻脸上的表情是怎样的,也不会去看,只是,他彼时的那句话,终是把我的心一并触动。   这是他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吃到母亲为他亲手做的包子,以后,不会再有机会,因为,他的父母,再一次的选择了隐匿于世,而这一次,他们应该会藏得更深,不让任何人干扰那一隅的平静。   也包括,他们的孩子。   这些,他该都明白吧。   我相信,他和‘叶先生’站在涓溪边时,就已明白他的父母,在十五年后还是选择离开他。   人的一生,没有多少十五年,如果用十五年去等下一次的相遇,无疑还是种幸福,因为有着企盼,最怕的就是,或许,早已没有下一次的相遇。   那一次,转瞬,即是永恒。   我的手里还剩下五个包子,我递于他,轻声:   “那不如再多吃一个?”   他把所有的包子接过,然后用那数层的油纸复包上,一层一层,他包得那么仔细,直到终于包好,他的声音愈低:   “留着罢。吃完,就没有了……”   火光渐渐不再映红整个茜纱窗,无忧谷终是愈离愈远。   这里距离最近的镇城果是远的,很长的一段路都是在山道的颠簸中度过,而大部分的时间,他会把我拥在怀里,我则倚在他盘起的膝上,这样的感觉,让我觉得是安逸的。   用膳,会有专人送至车辇上,一路,几乎是不停歇的日夜兼程,那些滴血盟的亲兵果然体力和耐力都是超过常人的。   因为他作为帝王倘若离开京城太久,必是不允的,即便这一次御驾亲临是为了他身陷绝境的皇弟——景王,也是不容有过多的滞留。   而,他真的全部是为了景王才出的宫吗?   他没有说,我也不会问。   有些事,心里明白,未必还要去问。   晚间,车辇里纵是铺看厚厚的裘皮,因没有银碳的取暖,仅靠着手炉,仍是冷的,可,比起车辇外的寒冷,还是好太多。   不可避免地,我和他要共睡一衾。   我刻意穿着中衣,并未褪至亵衣,其实,心底是忐忑的,若他在车辇上要我我亦是不能拒的。   但,他却仅是从背后拥着我,把我扣进他的怀里,象从前宫里时那样,安然入睡,并没有其他的要求。   我,竟开始失眠,蜷在他的怀里,我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听起来和熟睡时没有两样。   星光洒满车辇,我偷偷H争开眼睛,看着他拥在我腰际的手,只这么望着,心底还是满满盈着的,都是幸福,我想,我是因为这层幸福的悸动,让自己难以入眠吧。   他的呼吸均匀,我甚至要以为他睡着了,忽然,他的声音低低在耳边响起:“还不睡?”   “嗯,或许在无忧谷睡得太多,所以,现在反而是睡不着了。”   “有他陪看,所以,无忧?”   他蓦地问出这句话,我的心一惊,略带惶乱的,侧过身子,从他怀里仰起螓首,看到,他的眸子却依旧是闭闺的。   脸上的神情安祥,仿佛刚刚那句话并不是他说的一般。   “哪有这样……”我有些语塞,不知道如何说才是最好的。   “这么紧张?你呀,果真是越来越说不得了。”   他看似不经意地说出这句话,拥着我的手没有丝毫的松却,在这瞬间,我骤然惊觉,或许,我和景色王在谷底度过的那段日子,他也早就知道了。   此次的御驾亲临,与其说是担心景王的安危,或者,更多的是,他担心我和景王之间的进展。   对于来无忧谷的真正理由,他并没有说过,究其根源,应该是他不想说罢。   毕竟,这种猜测,不是一位豁达的帝王所该有的。   难道,玄忆,他对我再做不到豁达了吗?还是说,他也会吃醋呢?   在他的面前,我其实是自卑的,面对他的三千佳丽,谁又能不自卑呢?   仰起的螓首有点酸,我才要低下螓首,复蜷进他的?“不中,陡然,他揽住我腰的用力一扮,我侧卧的身子,生生被他倾压于身下,他俯视着我,借着月华渗进茜纱窗的映进,他的脸,更加俊美得让我不能直视,而他灼热的呼吸,让我的脸也一并泛起红晕。   “朕该唤你,瞳儿,还是蛔儿呢?”他的声音低嘎,带看低徊的深沉。   我略偏了螓首,语音接近呢喃:   “不管是瞳儿还是蛔儿,都只是属于忆一个人的。”   天啊,我竟也会说出这么缠绵悱恻的情话,在这样的气氛烘托下,其实,这并不奇怪,只是,我似乎忽略了一个事实,男人,是经不住女人在这样的时刻,说这样的话,因为,那意味看,一种挑逗,一种引诱。   果然   他一手松开我的腰际,将我的彤红的脸扮回,随后,他的吻,没有落在我的唇上,第一次落于我的耳垂,一阵酥痒的感觉从耳垂一直蔓延到每一寸的肌肤,我嘤咛一声,想要避开他的吻,这比吻在唇部更让我浑身泛起一种奇妙的感觉,说不出来,只觉得,若这么吻下去,人,定会沉沦。   可.我不能沉沦   沉沦代表的,或许就是不覆!   哪怕他再信任我,我却不能赌这一局。   “忆……忆……”我低唤他的名,躲避着他的吻,他的另一只手却更紧地钳住我的腰,不容我躲闪。   他的吻细细密密地从耳垂,一径往下,桃开我的衣襟,如果再往下一点,必然,会看到我的右臂,我不可以!   “我身子不方便……忆……”   情急中,我想到了最好的理由,果然他停下了动作,他的脸,也染上绯色的红霞,他凝定我,声音里终带看歉意:   “朕没能忍住,对不起!朕不想就这样要了你!”   不想这样要了我?他的意思是说车辇之中要我,不是他所想的吗?   “葵水……不方便……”我埋低脸,音若游丝的说出这句话,我脸上愈深的红晕把这句谎言掩饰得如同真话一般。   他轻轻笑了,将我松开的衣襟合上,旋即,他的身子不再压在我的身上,而是恢复最早的姿势,仅揽着我,不再有进一步的逾矩。   但,这个夜晚的静寂,注定还是会被一些事,或者人打破。   随着,车辇外,菲靖的通传,玄忆的唇边勾起更深的笑意:“启禀皇上,接到林太尉传书,林太尉已在乌镇候驾。”   林太尉?   彼时的我,尚不知道,我的人生,因着林太尉的出现,终是展开了另一页的华章。   车辇抵达乌镇是在两日后的黄昏,玄忆携我甫下车辇,我便看到,林太尉一身便袍恭迎在一处府邸的前进庭院中,他的身侧站着一位华服的盛装女子,她低垂着螓首,一并肃立在旁,当玄忆牵看走入前进,她随林太尉一起躬身行礼。   玄忆免其礼,笑道:   “林太尉,在此候朕两日,辛苦了。”   “乌镇本是臣的家乡,此番亦是臣会乡祭祖,以佑珍妃娘娘得育鳞儿,恰逢皇上御驾亲临乌镇,自当恭迎不怠。”   林太尉虽是武将,可说话却是一套一套,滴水不漏。   玄-“乙牵紧我的手,望向一旁的盛装女子:   “景王也随朕的御驾在此,王妃这趟回乡,亦算是伉俪相聚。”   她就是续娶的景王妃,林惜?   我有些好奇地想看清她的模样,她是林蓁的妹妹,按道理,也该是国色天香才对啊,这么想时,我不禁心底一阵窃笑,这不是我自己变着法在夸自己呢。   我微斜着脸,想从她低垂的螓首中一探究竟,却听玄忆朗声宣道:“传景王。”   说完这句时,他用里一牵我的手,硬是把我往前进的厅堂内带去。   手被他牵得生疼,却听得他压低的声音,从我头顶飘来:“不用看了,没有你貌美。”   又被他看穿我的举动,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压低声音:“那是,不然,怎会轮到景王呢?”   一语甫出,我才发现,自己又说错了话,果不其然,我觉到他的哞光犀利地拂向我:   “是,否则,朕也不会把林府的三小姐一并纳进宫中!”   他这句话说得十分之大,我有些错愕地看向他,眼角的余光,看到,林太尉、景王妃一并跟随进入厅内,厅门处,有一抹玄色的身影,不用看,我也知道必是景王。   的。   我不知道景王听到这句话时是否惊讶,但,林太尉、景王妃的神色瞥是自若“臣的幺女能进宫侍奉皇上,是臣之幸事,也是林府之幸!”林太尉躬身说出这句话,有着毫不掩饰的喜悦。   “是啊,如今府中可谓是双喜临门。景郎,你说是吗?”景王妃语音娇柔迎向甫进厅门的景王。   而迈入厅中的景王,仅是躬身行礼:   “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请安,说得并不顺畅,甚至带着明显的滞愣。   原来,并不仅仅是我惊讶,于景王,亦是。   不过,在我经历了那么多的变数后,这一次,不过仅算是最小的一次罢。   “林姬,十日之后,除夕夜之前,朕会以大礼将你亲迎进宫,你可记下了?   玄忆执紧我的手,在日落的金Ⅱ军下说出这一句话,带着坚定,更带着我无法忘记的情意,在很多年以后,每每回想起这一幕,都会轻易地触动我,因为彼时的我.将正式被他迎为嫔妃。   “我——”   “姬、r头,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该称臣女!”林太尉在一旁笑着点醒我。   对啊,我怎么忘记了,只有与他二人时,我才可以不用那些个称谓。   “是,臣女谢主隆恩!”我俯身要行礼,却被玄忆一把扶着,不容我行这礼“林太尉,朕的爱妃,就交于太尉了,朕先班师回朝,十日后,迎贵府三小姐于镐京。”   说完这句话,他深深地凝了我一眼,我知道,这一眼里的意味,他为了我和林太尉或许达成某种协议,才有十日后我以林府三小姐的身份复进宫。   他不是索来最反感前朝和后宫互有纠葛吗?却为了我又一次的破例?   但,毕竟我和珍妃容貌相似,以这样身份进宫,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哪怕有人怀疑,我是昔日的墨采女,碍看林府于前朝的声望,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也是不敢有丝毫的僭越。   而,这一举,更是让我彻底和南越的弃妃撇清了关系,从今以后,澹台与我无关,这,也是玄忆所希望的罢。其实,也是我所希望的。   我与澹台谨,本就没有父女之情,与澹台妲,更是水火难容。   圣n此{i|i}干净.也圣予   一切的转折,来得太快,但我必须要尽快接受,这是他为我所做的最好的抉择,我一定要珍惜。   乌镇距离镐京,不过六日的路程,所以,我会在此待上四日,再启程返回镐京的太尉府。   这十日中,景王妃以我二姐的身份一直陪伴于我,也让我逐渐了解太尉府的一些概况。   林太尉膝下仅有两名女儿,并无一子,长女就是宫中的珍妃,次女则是景王妃,而我,将以他三女儿的身份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对于这凭空而出的这三女儿,太尉给出的解释,是我自幼身子较弱,故只养于乌镇的老家,并未随其入京,合该机缘巧合,皇上在乌镇拉练亲兵,歇于林府时,才得出了这一段的姻缘。   这种邂逅带着最唯美的意境,不论有多少人会信,终究会在入宫前,在前朝乃至后宫,引起一阵波澜。   可,对于这种波澜,我并不怕,或者该说,我没有余地让自己去怕。   所有的欣喜萦满看我的心内,我没有余地去怕了。   乾永元年十二月廿四日,在我即将启程往镐京的前一晚,宫中颁下了册我为嫔妃的圣旨:   咨太尉之女林氏士画儿毓质名门、秉性安和、柔嘉表度,甚得朕意,今册封尔为正三品婕好,赐封号‘忆’。   这一道圣旨,他赐给我的封号竟然是‘忆’?   以帝王之名,为我的封号,这,是历代后宫绝无仅有的。   我接下这道圣旨,尚未细细辨别上面的墨字时,伴着圣旨被人劈手夺过,一双黝暗晦涩的眸子,终是出现了在了我的眼前……   第廿六章 离   是景王。   六日后,我复入宫为玄忆的婕好。   六日后,景王将率亲兵,围灭东郡。   今晚过后,我和他之间,就将天隔一方。   再见,即便有期,却该是隔了年期。   他劈手拿过圣旨,我并没有一丝的震惊,也没有愠意,仅是望着他。   我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心,经过无忧谷的那些日子,或许也并不远。   他仍是着一袭的玄黑,这袭的玄黑,除了衬出圣旨的明黄灼目之外,愈衬出他的晦暗低沉。   “忆……婕好。”他的手颤抖着展开圣旨,目光如炬,念出这个字,犹在‘k’字上加重了发音。   复抬眸看向我,他的眸底,有着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情绪外露,就这样望着我万籁俱静。   是的,真静。   林太尉先于我两日返回京中布置相关事宜,景王妃则今早往乌镇的山庙去取供奉数日的佑子神符,预备明日一并带入京呈于珍妃,此时尚未回府。   传旨的公公在我接下圣旨后,便匆匆回京复命,厅内原本伺立一旁的丫鬟此时,我才发觉也都悉数被他摒退。   所以,惟剩我和他二人,在这府内,相对厅内,有些不可寻常的巧合。   而因亲兵拉练方回镐京,故景王的出征也相应延了两日,是以,按着日子我入宫当日,即是他出征之时。   但,饶是如此,他仍该提前返京做出征前的准备,却托辞相陪景王妃,一直滞留在乌镇。   这种反常,旁人眼里或许是伉俪情深,但,于我的眼中,是截然不同的味道源于四日内,景王妃待我仿如情姐妹一样,每日里几乎出入同行,假若真是伉俪情深,又怎会不是夫妻相随呢?   即便景王妃要教我熟谙林府的一些事,也不会耗费这么多的时间陪伴,除非她和景王的感情本就是淡如水。   不过,是一场政治的联姻。   亦是当初,震惊朝野的联姻。   景王得太尉相傍,本身又手握亲兵,无疑是锦上添花。   太尉膝下二女皆嫁当朝至尊男子,也使得与丞相分庭抗礼时,底气丝毫不逊仅有一女在宫中为后的丞相。   殊不知,男子手中握有的乾坤,背后葬送的,又是多少女儿家的胭脂泪呢?   唯是酸苦自品……   许久许久,景王将那圣旨掷于一侧的供案上,行至厅门边,把那菱花迎蝠门轻轻关启。   “姐夫。”   望着他的背影,唤出这一声,一并将静默打破,两字的称谓,和当日我唤玄k‘姐夫’一般,有着刻意地疏离,哪怕现在,我有很多话要问他,但,我希望能在平心静气地情况下启唇。   数。   景王的庆气,常让我不知所措,而今晚的他其实出奇地平静。   因此,对于他的关门,我并未有一丝的惧惶。   有些话,是没有办法让第三人听到的,否则,于他,于我,都将是另一场劫他没有任何的滞怔,只徐徐回身,凝着我,语音如常:“姬,林姬,他果然还是这么做了。”   他的话语里,有了然一切的清明。   “那条蛇,是姐夫的所为罢。”   问出这句话,答案,从他说出这句话,我已知晓。   当我在田野阡陌被蛇吱伤,他仿佛有预见般出现在我身边,并备好那份药这样的巧合,有着绝对的刻意。   所以,一开始,我就怀疑于他,不过彼时的怀疑,仅是认为他放蛇的目的是‘叶夫人’,未料伤到的是我,但这一念,随着玄忆出现后,他的言行,我就知道,我的猜测是错误的。   他是刻意去激起玄忆的醋意,惟独玄忆不再隐忍,那我回宫的‘基本条件’   才会顺理威章地,由玄忆替我去安排妥当。   他所能做到的,毕竟是有献努他口中的助我一臂之力,原是应在这上。   只是,景王,从他的棋子,一步步走到今天,为什么,他却陷得似乎比我还深呢?   时至今日,我仍是不敢去相信,他对我会有情,我宁愿把他想成是孩子间争夺的天性使然。   可,我也知道,他早过了孩子的年龄,即便有那么些许的天性,在今日,或许,也早失了初衰。一如,他曾视我为棋子的初衷。   我唯一不明白的,仅是,我有什么值得他这样呢?   如玄忆所说,比我美的女子很多,比我聪明的女子更多,我的不同之于玄-“乙是用命换来的感触,之于他,除了针锋相对之外,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   而我,仅能做到不动容,哪怕,他为了我,一同坠入无忧谷,我也逼自己只做到云淡风清。   因为,我的心仅有一颗,给了那人,我就不该再有任何的余心了。   “你如今既然得偿所愿,又何必再问这些?”他并不直接回答,答案,却早透彻地呈现在了他的眼底。   果真,是他所做。   “谢谢。”   除了这两字,我又能再说什么呢?   我亦知道,他放过了‘叶夫人’,无论他口中说的话有多狠,其实,他的心仍是软的。   所以,他对于玄忆所谓的‘恨’,真临到头,也未必会有多狠,纵然要我做棋子的真正目的,他从未说过,可他却说过,并不要玄忆的命。   口硬心软,就是景王这样的人罢。   他神色漠然,只从袖中取出一个四方的瓷盒,递于我:“这是守宫砂,点于右臂,遇水才会消褪,若褪,复点即可。”   他也相信青阳慎远彼时候所说的话,认为我失贞?   缓缓接过瓷盒,置于袄袖中。   但,他却还是为我着想到了这点。   “你寒毒未清,切忌不能让玄忆否则临幸于你,否则——”   “否则毒便会过给皇上,对吗?”   “是。本王曾让云纱告知于你,看来,这一点,她还是传到了。”   只这一句,原来,果真是他昔日嘱托云纱告知于我,而并非是云纱的讹传。   不过云纱已死,虽然死得有些突兀,甚至另有隐情,一些秘密却随着她的死一并再此深埋。   “我身上究竟是否有毒,恐怕,姐夫是最清楚的。”   他看着我,神色仍旧淡淡地,这样的景王,让我有些看不透。   “倘若我身上有毒,既然贞节被玷,为何玷我之人竟安然无恙?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我身上早没有寒毒;第二种可能,则是玷我贞节之人,根本不会度到毒。”我缓缓说着,细细端详他脸上的神情, “第一种可能成立的理由,是我的毒早被你所解,第二种可能成立的理由,则是你并不希望我被玄忆临幸。”   随着最后一句话从唇间溢出,以最平静的语调,他的神色却和我的语调一样皆十分地平静,难道,我这一次的揣测又是错的?   “你体内的寒毒雇息肌丸的缺陷一样,本王都未曾骗你。只是,在无忧谷底,当坠入湖泊后,本王担心你的气血上涌导致寒侵心脉,替你诊脉时,却发现寒毒被什么压制住,但,仅仅是压制,并不是肃清。”   我眉微颦,曾经怀疑这毒该会加重才是,毕竟,我肩上这朵合欢纹绣,是檀聆所刺,即见了血,这寒毒却并未加重反得了抑制?   难道,关于檀聆,我的怀疑也是错的么?   我一直怀疑是她所给的口脂有问题,被劫出宫那晚,也一半是念着这事,想要去见景王。   因为,正是在那晚,玄忆第一次和我说,想要个孩子。   “这层压制,远不是息肌丸的功效,息肌丸仅能控制日常的寒毒攻心。可这层压制,似乎正让寒毒发作的效力在减缓。”   他复拿出一锦盒,我认得这盒子,里面定是息肌丸:“本王此次出征,归期未知,这些应该足够你用到本王归来的那一日。”   我并不接,我讨厌这种药丸,因为,哪怕能控制寒毒攻心,甚至保持我的容貌殊而,却是让我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他见我不接,确是笑了:   “你若真想永远做他的忆婕好,那幺,孩子是你必须要放弃的。一个没有子嗣的嫔妃,才会是玄忆所想要的。否则,以你今日林府三小姐的身份,又不会保   护自己,所走的,必然是珍妃的后路。”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何我听不明白?   但,话语里赫然是对珍妃如今显赫至极的不屑。   我不喜欢和珍妃去比什么,我只知道,那一日,玄忆拥住我的时候,亲口对我说过,想要一个属于我和他的孩子。我不相信,这话是虚假的。因为,玄忆根本没有必要这么说。   不过,景王所说的话中,有一点,确是对的,如今我的身份不再是一名墨采女,即便我并非林太尉的亲生女儿,可,表面上,我是以太尉之女的身份进宫,或许,身份的改变,关于之前玄忆的想法,也会变吧。   无论怎样,我都不希望步珍妃的后程,可,我真的能与众不同得在宫里走出一条属于我自己的路吗?   他走近我,把那锦盒放在我的手心,我不禁轻轻低唤了一声,他忙把锦盒复拿起,却看到,我手心,那日因用手捂他的传命筒所留下的灼伤仍未大好。   我轻轻一缩,纵然,之前玄忆也用药膏替我仔细涂过,景王妃更是把府内所能找到的最好伤药都用在我的手上,只是,这手上的伤,好得还是很慢,似乎,偏要留下些什么痕迹一般,竟好得比腿上的蛇咬都慢。   “蠢女人!”他说出这三个字,不同往日骂我时的语气,把锦盒也放于一侧的供案之上,仅凝着我手心的伤, “本王不在的这些日子,好好照顾自己,本王不会再安排暗人在你的身边,但,并不是本王不安排,宫中其他人对你就放得下心,所以今后的路,你会走得更为艰辛。若再这么蠢,恐怕,连本王凯旋,班师回朝都等不到。”   他自信满满地说出这句话,可,我干嘛要等你班师回朝呢?凯旋的,不过是你们男人的又一次开疆扩土,与我有何关系。   “姐夫凯旋,二姐定然欣慰。”说出这句话,他执住我的手,果然用了几分力,虽避开灼伤处,仍让我疼得颦了眉,“痛!”   “如果痛能让你记住本王,却也是种不错的法子。”他似真非真说出这句话“其实,本王从前也不相信有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之说。”   但,在选秀前,他却以这个理由去拒绝玄忆的指婚。   “是,本王是用这个理由去拒绝过玄忆,不过现在想想,如果当时要了你,或许也不错。”他睨着我,低声,带看调侃的味道, “毕竟,象你这么蠢的女人,可真的是很少了。”   他这般说,我却不气,我如果再被他气到,那实在是太划不来:“难道姐夫不盎?在抵达无忧谷的当晚,你就可以召唤亲兵,但,你一直拖到叶先生面前才说要发号施今,那时的王爷,和一个自小被委屈冷落、得不到父爱,却又想要父爱的孩子没什么两样,所以,想用一些与众不同的法子来吸引父亲的注意,即便这与众不同带着残忍的意味,可,终究是得到了父亲的注意。”   果然,这句话出口,他被我隐隐地激起了些许的怒意,但,我不怕,我还是要继续说下去:   “或许我也比较蠢,当时竟然会相信你要伤害叶夫人,如果我不冲出去阻止,你也一定不会拔下那筒盖,只是,我冲出去,说了那些话,让姐夫不得不赌气证明自己会这么做。其实,姐夫要的不过是叶先生的阻止,这样,姐夫的心就会得到满足。是吗?”   我笑着,复说出这些话,我看到,他的眼晴微微眯起,愈渐黝暗莫测。   “所以,姐夫同样也不会伤害皇上,所谓的鹤努在姐夫的心里,不过是一种平衡的寻求,不然,姐夫不止一次,可以要了皇上的命,何必赞尽心思安排棋子,最终又弃局呢?”   这句话我说得声音极轻,轻到仅有他认真的辨别方可听清,他若认真地听我说,那么,其实心里,早就认同了我的说法,不过,他一直想用恨来伪装内心深处的真实。   “因为姐夫心里明白,上一辈的恩怨不该由下一辈来偿还,而真的见到了上一辈,又发现,毕竟是自己的父亲,他若幸福,作为孩子,必定也不忍心去摧毁这种幸福。”顿了一顿,瞧见他的脸上依然故意压抑着情绪,笑着继续道,“其实姐夫一直是个矛盾的人,在矛盾中让自己鹤努才能激发你的斗志,才做到今日战功显赫的景王,让你的母妃终是以你为傲。”   我这些话,是否真的说中他了呢?景王,其实本性真的是纯良的,不过在这十几载中,一直不知道怎样做才能让自己释怀。   因为母妃被残忍的做成人彘,可这分残忍的背后一定另有I息情,云纱所知道的,不过只是这所有真相里的一小处,而景王必定是知道大部分的真相。   最大的可能就是他的母妃本身做了不容于世的行为,才会引得这种下场。   景王越明白,越注定活在良知和孝心的折磨中。   他,其实真的很可怜啊。   我的眸底应该流露出这种情绪,使得他的目光里皆是冷漠:“越来越没规矩,你呀你的称呼,这番去了宫里,再被人陷害,本王绝不会来救你。”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姐夫也要平安地回来。”   他哞底光泽愈发深递,潋滟出一种浓浓的;台光,一折折地冶进我的眸底,竟让我有一刻不敢直视。   “蠢女人,别一直喊本王姐夫,这么叫,很让本王觉得你别有用心。”他说出这句话,缓了一缓,仿佛下定决心,道, “若你能安全活到本王班师回朝的那一日,本王答应你,会替你解了息肌丸的负效用,并且将你体内的寒毒一并肃清。因为本王的老师目前行医至东郡,待本王寻到他,定能配得解药。”   他的这句话着实是出乎我的所料,难道,他突然改过向善,所以大发慈悲?   这毕竟是之前我求他,他都不答应的。   而且,他方才也说过,若有孩子,未必是玄忆所愿意看到的。   “因为,你能安全活到那一日,证明你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也证明,你在他心底的位置,是真的重要。只有这样,本王才会放心,让本王曾经这枚废棋的人生完整。”   “真的?一言为定?”我对他伸出小手指,这是童年时的一种关于约定的手势,纵然他的话听起来,还是让人觉得不可信,但,我希望这次的约定,终将成真。   他有一瞬的怔愣,但旋即回神,伸出他的手指,勾住我的,只一勾,有些什么东西,似乎就会真的变成约定:   “……倘若他负了你……本王会带你走……”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很轻,轻到,仿佛,那不过是我的幻听,我看着他的脸,他的唇紧抿着,似乎,真的并非他所说。   是我的幻听罢。   “寒毒未肃之前,若让他临幸于你,那么,你就替本王办成一件大功。”他薄唇微启时,说出的仅是这一句话。   这句话的意思,我懂。   拒圣恩的后果如何,我更懂。   但,既然他一再重申,就注定我不敢去冒这个险,这个险带来的结果,是我没有办法去承受的。   不是因为危害圣体,更是因为,我宁愿自己有事,都只要玄忆好好的。   “本王希望的,是他生不如死,绝非你所说的那样,本王并不是善心的人。   他复加了一句,带着强调的意味。   越是强调,其实,越说明,他心虚,说出这话的景王,其实并不可怕,相反是可爱的。   这种可爱,缓和了彼时有些肃穆的气氛,让我的心,稍稍地可以放下来。   随着他缓缓说出下一句话,让我更加坚定,或许他真的没有骗我:“青阳慎远为何会没有度毒,或许,有另外两种可能,一种可能,他并非毁你清白,第二种可能,你体内压制寒毒也是他所为。如果是第一种可能,守宫砂的失去,不过是他的安排,倘若是第二种可能,你身中这种寒毒则必与其有关。”   案。   他学我的语句方式,终于给出我之前猜测的答案,却也是未尝没有道理的答“若是处子之身,守宫砂一点,遇水都不会褪去,若非完璧,遇水即褪。关于第一种可能是否成立,你自己一试便知。”他缓缓道出守宫砂的细节,接着近乎嘱咐地道, “但不论结果如何,你入宫时,定会经过验身嬷嬷一关,因着你是婕妤之尊,并不会有过于细致的查验,但,守宫砂是一定会验的,所以,你切记,假使你已非完壁,入宫前一晚,点上守宫砂之前,先碾碎息肌丸预涂在臂端,再辅以守宫砂,则守宫砂可以保持五日遇水不褪。”   息肌丸还有这样的妙用,果然,这一丸,如同一人一样,善恶利弊皆有,只看着,是哪一面更对自己更好罢了。   “我晓得。”轻点螓首,应道。   “不必担心,君王屡次临幸不得会疏远你,对男人而言,要得到,却得不到的,才会更加珍惜,于玄忆,不会例外。”   “于姐夫,也不例外。”脱口而出这句话,却让他的目光更深地凝住我,我仅能低下螓首。   但,还是晚了,他逼近我,手轻抚我的髻发,让我不禁向后避开,但后面是供案,我再退不得分毫。   “始……”   他低吟着我的名字,既然不能避,那我为何不坦然呢?   抬起粉脸,唤他:   “姐夫。”   以最无邪的声音,继续唤他这一声姐夫,我看到,他眸底的情愫分明有些许的缠纠,好似无数的网在那里,只一勾,终是覆网缠不出头,绕住自己,更求不得解脱。   他俯低脸,犹如一罩黑影把我笼住,他的手从我的髻发落下,用力钳我的腰好象要把我揉进他的身子一般用力,我有些惶乱,但,我该怎么去避呢?   可,他的吻这一次仅是落在我的额际,带着冰冷的吻,轻轻浅浅地吻在我的颧际,并无过多的逾矩。   这个吻很长很长,长到,我觉得额际的温度一并随着这个吻快要冰结起来时随着厅门被骤然推开,一女子的声音响起,他才带着一抹怆然地结束:“王爷!您这么做,是要陷太尉府于不又啊!”   是景王妃林惜,我早该知道,她该回来了,在厅内说这些话,并不是安全的,但除了厅内,我们还能去哪呢?我的闺房中,更是徒添是非之地,连厅内都不噎口。   景王松开钳住我的手,缓转身,只余了冷冽如冰的酷寒,这种酷寒萦在他的周身,比厅外的隆冬更是魄人。   “王妃,有些事,你最好不要多管,也是你所管不得的。”   “您知道她是谁?她如今的身份是太尉府的三小姐,我的小妹,皇上亲封的婕妤啊!您要找任何女子,我都无权反对,惟独她,却是您要不得人!”   景王妃的声音不再镇静,今日的情景被她看到,我是否该为自己辨解一下呢?毕竟,事实不是她所认为的那样。   “二姐,我和姐夫没有什么,请你相信我。”   这句话说出口,未免还是至于苍白而无力的。   未待景王妃答话,景王的声音冷冷响起:   “看来王妃定是要以为本王有什么见不得天日的行径,如此,王妃,你——”他语意咻地转冷,“即便看到,你,也只能当做什么都看不到,本王哪怕有任何不当的行径,做为本王的正妃,更做为太尉府的二小姐,你该清楚,一荣俱荣,一衰俱衰!”   景王妃妆容精致的脸上,此时也煞白一片,半响才道:“也请王爷自重!皇上的女人,是您终究要不起的!”   这句话,仿佛触到景王的痛处,他一个箭步上前,钳住景王妃的颈部:“莫以为本王不敢动你!”   我急急上前,未容我出身,他语音狠冽:   “你若开口求本王,本王就让她死得更快!”   “她如果死了,你怎么向太尉交代?明日就是我启程赴镐京行大礼之日,难道姐夫,要把我的幸福一并毁了么?”   他的手终是松了一松,这一松,我利用了他的心,用这句话,让他停下此刻的冲动。   我不知道,为什么看似平淡的一句话,怎会引起他这般的反响,我仅知道的是,景王妃并不是十恶之人,否则,她定不会说出这种僭言。   我的手移到他的手腕处,刻意用袄袖掩住纤手,轻轻地,把他的手从景王妃的颈部拿下,他没有用力抵住我这轻拉,只是,手落下的片刻,我读得懂,他眸底的失落,这种失落无关乎景王妃的命,仅是另外一种意味。   而这种意味,我宁愿自己是不懂的。   别过脸,不去看他,挽起景王妃,往后厅的闺阁行去,与他擦身而过的刹那还是说了一句叮咛的话:   “姐夫.早些歇息。”   但,他却蓦地牵住我垂于裙畔的一只手,把那置于供案上的锦盒塞进我的手中,然后轻轻一握,他一直冰冷的手心,此刻竟有了一丝的暖意。   我的目光看到供案上明黄色的圣旨,心一硬,将手从他的手心抽出,这一抽有些什么,终究轻轻地断了,心,有一丝地柔软疼痛。   因为柔软,所以这种疼痛一直是让人容易漠视的。   低徊眸华,挽着沉默不语的景王妃走上二楼的闺阁。   “二姐,神符可求回了?”   我刻意岔着话题,意图让她开口说话,方才的事,我不知道还能怎样去解释我仅知道,她若这么憋着,我会更加愧疚。   是的,我会愧疚。因为我和景王的纠葛不清,才间接伤害到她。   或许, ‘叶夫人’的话真的是没有错。   今日是她,明日呢?会不会就是玄忆?   既然我慢慢发现,他心中的恨并非是大到无法抑制,甚至在无忧谷回来后起了些许的变化,我是否就该点到即止地抽身离开呢?   如此,我和他之间,除了身上的毒未解,还会有所关联之外,应该两清了。   因为,心里,有种愈深的惧怕,挥之不去,景王,他给我的感动,正逐渐地加多,而我,怕终将在他营造的一次又一次感动中,让自己的心陷进一种维谷的境地。   并不是我不专情,仅是,我无法不动容   这种动容,对于玄忆来说,莫过于是种伤害。   譬如无忧谷被蛇咬伤的那次,对我来说,就是一种警示“小妹——”景王妃有些艰涩地启唇,望向我,秀眉颦紧, “纵然你我并非嫡亲姐妹,可这四日,我自认待你亦是尽心的。不仅源于,你即将成为当今的婕好娘娘,更是因为,你的容貌和大姐一模一样,见着你,就如见着她一般,让我没有办法不把你当自家人看,或许,你会觉得我说这话有些虚伪,连我自己都觉得很不实在,但,这就是我的所想。”   “嗯,我知道二姐对我的好。”   是,她待我的好,即便不是亲姐妹,仍是犹胜昔日,我和澹台婳的关系。哪怕,这背后,是碍看皇权父命,又如何呢?   至少,表面上,她做得已经足够了。   “不论景王对你怎样,小妹,你如今是皇上的女人,稍有不慎——”   “稍有不慎,不仅我自身难保,还会连累林府一并受到牵连,对吗?”我接过她的话,说得,却是轻然的, “是林太尉赐给我这样一个身份进宫,对我这样的民女来说,是莫大的恩情,所以,我必定不会做出任何连累太尉府的事,二姐.请你相信我。”   这四日的相处,我明白,她对我的真实身份是并不知晓的,仅以为我是皇上民间邂逅的女子,因碍着身份,又与珍妃容貌相似,故才指于太尉为女。   我的手覆到她的手上,她的手很冷。   其实她和景王确是很配的,连手都一般地冷,所以,怎么能温暖彼此呢?   “小妹,二姐信你。”她说出这句话,脸上仍是没有办法掩去的落寞。   “二姐,早些歇息罢,明日还得赶早,此去镐京,路途遥远,这六日,少不得还要二姐照拂于妹妹。”   “应该的,小妹,今晚的事,二姐不会说出去,但小妹,你要答应二姐   她是明白人,说的话做的事,除了刚刚在前厅,都是明白的。   “二姐放心,姐夫只是因看要看圣旨,才与小妹站得太近,以后,不会了。   借着供案上置看的圣旨,我淡淡说出这句话,再不多解释,因为,我应允她不会再有第二次。   这.是她所要的。   她并不是一个愿意活在解释中的女子,未来怎样,对于她这样的女子来说才是重要的。   “嗯。”景王妃H拿首间,我退出闺阁。   沿着二楼的扶手,一径往里走去,是林太尉替我安排的闺房,照着未出阁的小姐闺房摆设所置,明日,我就将从那里出阁,以周朝显赫太尉三小姐的身份,在除夕的前晚,被迎进禁宫。   玄忆说过,会用最风光的方式迎我回宫,果然,他是做到的。   眸华流转,内庭的天井间,伫立着那个玄色的身影,景王就站在那,似乎仰着头,也似乎没有,但,我知道,他的视线一定跟着我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向彼处。   彼处——也是我和他分离的彼时。   视线收回,我不再看他,微拢着袄袖,深深吸进一口气,闭上眼晴,一切都将过去……   房内仅点着一支蜡烛,在浴桶旁边,我用守宫砂点在右臂顶端,鲜红如血的朱砂痣再次显于臂上时,心中的滋味只有自己明白。   这一试,对我的意又如何,绝非是轻如燕羽的。   膈了一柱香的功夫,才缓缓步进浴桶,房中拢着银碳,所以并不会冷,只是那温润的水滑过手臂时,仍让我觉到一阵说不出来的寒意。   水珠子凝在那点朱砂红上,晶莹欲滴,闭起眼,我的手,用力向那里抹去心,在这瞬间,好象停止跳动般,连呼吸仿佛都停滞一样。   可,无论再怎样摒息,我还是要睁开眼晴,最坏的结果,就是失贞,假若我不是完璧,我是否还有面对玄忆的勇气吗?   ,吉.   我明白,再怎样心理暗示,再怎样回避,这个问题,终究是要面对的。   我要干干净净地属于他一个人,若是失贞,我不会让这样一个残缺的自己入从接到圣旨的那刻开始,心里的百转千回,只让我纠结了四日,仍下定不了决心,而今晚,是景王迫使我下了这个决心。   他真的很了解我。   知道,我最需要的是什么。   所以,他守在下面,或许,也是怕我寻短见。   在知道,并非完璧后,这是我唯一的出路。   绝然的睁开眼眸,臂端,那点朱红,依旧清晰,并未因我的手拭,而有丝毫地淡去。   原来——我还是完璧之身   青阳慎远并未玷污于我   心里骤然涌起的惊喜,让我没有余地去想,青阳慎远为何要这么做,因为这个发现,终于让我困扰我心中一月的阴云烟消云散!   即便,我因着寒毒不能侍亲努但,至少,我的身子,是干净的,等到余毒肃清,我仍然可以许他这一分完整。   这也是女子对于所喜欢的人,最美的一种执意吧。   而我相信,这一次,景王一定会不会违约。   景王,念起这一字时,心,蓦地紧了一下,还是那种柔软疼痛的感觉。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将身子埋进浴水中,任温暖将我围拥,轻轻一吹,一侧的烛火已然灭去,景王应该安心离去了罢。   我不会再寻短见,这个真相,终究没有让我失望。   视线透过清澈的温水,久久地滞留在那抹红彤的朱砂之上。   黑暗里,那抹红鲜艳如血。   是的,如血!   未来的宫廷之路,哪怕我是太尉之女,高位后妃,亦是会步步惊心,丝履踩过的,若胜,是她人的血,若败,则是我自己的血!   翌日,我终是踏上再返镐京的归程,景王却率骑兵先行而去,我和景王妃乘坐车辇按期离开,如是,他会在五日后抵达镐京,我们的车辇在路途中所需的时间则是六日。   一日之膈,终是殊途无归。   景王妃一路中,对我照拂有加,俨然没有那晚的阴影,可我知道,有些阴影,是存在于心的,不能碰,一碰,还是会思及。   于她,亦是。   或许是心境的不同,这六日,不过白驹过隙,当镐京的巍峨的城墙映现于眼前时,我仿佛看到,出征的大军已然蓄势待发,蔽目的旌旗飞扬间,是:I士士发冲冠的凛然之气。   而我并不能掀开帘子去看,我们的车辇终是从一侧的边门驶进城内。   但,在驶入城的刹那,景王妃却执起帘子,我不禁顺着那执起处往外望去,出征的大军,果然,就在不远的主道之上徐徐经过,那玄铁煅造的盔甲在日光下,泛出令人不能直视地光芒,我稍稍用手挡着视线,于是,略带清晰地看到,骑着骏马,昂扬走在大军最前方的那个身影,真的是景王吗?   景王妃默默地看看,她在想些什么,我无法洞悉,我只能从她的目光中,看到一个女子的不合,在这一刻淋漓尽致地显现了出来。   毕竟是她的夫君,女子,嫁夫从夫,是三从四德之纲,之于太尉的千金,名门闺秀,自幼所受的礼仪更深,于我,其实何尝不是呢?   认定了玄忆,认定他是我的夫,就再不能让自己有后悔的余地。   收回凝向景王的目光。   我和他,终究还是在今日擦身而过,这一别,他的凯旋,会带回我所要的最后约定。   可,在这之前,要等待多少时间,我不知道,我同样亦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玄忆的翻牌,惟有坦白,可能才是最好的选择罢。   车子却在此时,陡然停住,如今应该还未到太尉府,车子怎会停下呢?   这车身外均饰以太尉府的印记,京中,该不会有人敢冒失拦下。   唯一的可能   随着车帘被掀起,景色妃的手蓦地紧紧捏住衣襟的一侧,我看到,景王着一身明光铠甲,略带憔悴的脸出现在车帘后。   “王爷——”这一声唤,带着不可置信地期盼,但,更多的是一种警示。   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味融在这一声唤中,我听得明白,景王也该会明白。   “本王即将出征,再看一眼王妃。”   甫启唇,他的话,说得极其自然,甚至,让人会有一种,他对景王妃其实一直是这般地深情款款。   随着这句话,景王妃的语音也逐渐放柔:   “请王爷安心,妾身会好好照顾自己,今日是小妹进宫的大好日子,还请王爷不要误了小妹的吉辰。”   景王的眼眸顺着这句话转到我的脸上,只这一转,他凝得我很深很深,象是要把我的样子刻进心里一般,每一眼,都带着绝对的印铭。   “姬,本王不能亲送你入宫,自己小心!”   他还是不肯唤我小妹,执意地仅用他的称谓法,唤出那一字‘掘’。   这一句嘱托说得很淡,意思也很淡,但,却沉沉地压在我的心上,让我的心一并沉重起来。   深吸一口气,释出这份沉重,我绽出灿烂的笑靥,望着他,轻声:“姐夫,我和姐姐会等你凯旋归来!”   他也笑了,不过这笑,仅让他的出征添了一种更为悲怆的味道:“等本王归来——”   “妾身会等。”景王妃接过这句话,接得也是极其地自然,而我,只能低下螓首,不再去望他。   车帘子复被放下,车轱辘艰过去,终是,离得远了,俨然,有一首离歌在心中回旋起来,分离的滋味,其实,不仅仅是单一的,若有很多种掺杂在一起,就会连自己都辨不清个中到底是那种味道更甚。   不辨也好,与君别,华年锦瑟,旦知归。   景王妃不再说一句话,她的手也不再紧捏着衣襟,而是松了开来,有些无力地垂在袄袖边,指尖没有一丝的血色,苍白地,只映着那手腕纤细地,沁出青色的脉络来。   却是一种凄婉的纤细。   我不再去看她,闭上献努车停,就该到太尉府了,我,也将从那里,被迎进宫中。   车子甫进正门,便有喜娘将一方红喜帕盖于我的额前,另有两名嬷嬷搀扶我下得车来。   膈着那红望出去,太尉府中,四处都弥漫着绝对的红,府内每处柱子都高高悬起红色的灯笼,灯笼间又以红纱慢为饰,一切的布置,都好象民间百姓家嫁娶女儿一样,只是,仍有所不同的,是除了一色的红之外,正厅内,摆放的嚣皿皆为纯金所制,这是百姓家所不可得的,也惟有周朝的权贵显赫方能用如此奢华来行嫁送之礼。   四周,皆是熙熙攘擦之人,除了府内仆佣外,从衣着可见,都是达官贵人人群中,太尉身看深赭色品级官服,迎上前来:   “小姬.一路可还好?”   “爹爹,有二姐照顾,一切都好。”我按礼答着。   一旁早有那谄媚讨好之声响起:   “林大人,今日贵府三小姐,又得皇上青睐,甫入宫,就被册以婕妤,又赐以帝名为封号,可见,三小姐日后所得的隆宠必是不会逊于大小姐的。”   “那是自然,如今,大小姐才因诞下龙嗣被册为贵妃,三小姐再入宫,林大人,林家的千金,可真是我们周朝最显贵的女子!”   “按冯大人这么说,三小姐日后不逊于大小姐,那岂不是,林大人府中要出俩个贵妃不成?”   “那也是完全有可能的,我朝本无贵妃这一位份,却单单为了大小姐再次册出,难道,众位大人还看不出,圣意所向吗?”   “自然圣意皆向着林府的小姐,林大人,日后还得多多仰仗您的提携!”   在这些声音里,我只觉得脑中轰得一声,林蓁已涎下子嗣,并从珍妃一举跳过三妃,册为责妃?   三妃之上,本该是皇贵妃,如今,玄忆独为她加了一阶的位份,可见,他对她,始终是放不下的。   即便,她再让他失望,却还是帝王心里最早的那一处挚爱,血气不禁微微上涌,我努力拍,制自己的心绪。   我身有寒毒,断不能让血气上涌,万一压制不住,今日本应属于我的喜,反成了悲。   “小惜,先带你妹妹上楼,时辰快到了,眼瞅着,宫里,就该下辇来接,一切要尽快;隹备才是。”林太尉的声音越过那些谄言,吩咐道。   道:   “女儿知道,爹爹放心。”景王妃绕到我的跟前,一手从嬷嬷手中搀过我“小姝.跟姐姐先上楼罢。”   “各位同僚,今日老夫嫁女之喜,承蒙各位赏脸,待送嫁后,务必不醉不归才是啊。”   身后,是林太尉的敷衍之语,除此之外,一切的声音皆陷进浑沌中,我再听不得,也听不进,一步一步走上那台阶,心绪,终于在踏上最上一层台阶时,方平息下来。   迎面便是拾掇一新的喜房,喜房内,帐舞培龙,帘飞彩凤,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虽有数名嬷嬷,’r装侍立,却?悄然无声,静可闻心。   景王妃扶我在妆台前坐下,取下红喜帕,甫洁面,早有梳头嬷嬷上得前来手执象牙梳,将我如缎的青丝悉数放下,边梳边念:“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多子又多寿,这话,让我的心还是咯了一下,眉心颦了一颦,一旁另一嬷嬷忙问:   “可是梳疼小姐了?”   我轻摇螓首,只是我自己的心,又做了怪。   多子,我真的可得吗?   一定可以的,景王答应过的,他不会食言   那梳头嬷嬷见状,以为我是不悦的,梳得愈发小心:“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结同心佩。”   永结同心佩,这话着实是念到了我的心里,将方才那句的阴晦拂去不少,心里一念起,自有了计较,微微笑着:   “嬷嬷梳得甚好。”   “伺候小姐千金贵体,老奴自当是尽心,这也是宫里头吩咐下来的安排,一切都要照着民间的习俗来办,却又不能失了太尉府的尊荣。”   是宫里头的吩咐?   忽念起,那日逛街市,我看到寻常百姓家的迎亲队伍,曾随感而发说了句‘真美’,原来,他是上心的。   脸上终是不能做到平静,轻抿着嘴复浅笑了一下,一旁的嬷嬷讨喜地道:“老奴看小姐的额发生得好,梳了这么多的发,还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高的额发呢,小姐果然是大责之人。”   “赏。”景王妃笑着在一旁道,一时,满屋子都陡然说开讨喜的话,自是少不得赏钱,在这一片祥和喜气里,我总算按看宫里赐下的锦衣金饰,妆扮得焕然一新,瞧着镜中的自己,竟是真真认不出来。   我喜欢浓妆,果然,浓妆亦是最配我的。   梳望仙九裳髻,髻左右按看正三品位份,插两支华光澄澄的金步摇,缀七彩旒苏垂下,髻顶端是一只用锤鲽掐丝芍药花蕊。耳坠上金累丝青金石珍珠结长长坠至肩胛,末端缀看的红珊瑚坠愈利’得肤若凝脂,洁滑似玉。   原先九嫔之首方可用两支金步摇,这一例是宫里赏下,着实是破例的。   芙蓉色金绣云肩鸾风霞帔,臂上挽着轻盈薄透的绯色纱绡,用纯金馕珍珠羊脂玉跳脱盘拢固定。一袭同色略深的珠翠蹙金裙,裙上用翠乌之羽粘绣成蝶栖芍药,每凤均饰猫限石一颗和珍珠三十颗,与腰间所系刻丝泥金银如意绶带莲耀生辉。   这身华裳做得也极是尽善尽美,尤其甚和我的身形,竟无一丝的不贴和。可见.这用心之处。   司衣坊的用心,自然,是得了他的吩咐。   心底,满满地,都盈了蜜意地甜。   妆扮齐整,吉时也已到,脸上复盖红红的喜帕,由众人簇拥着往大厅走去,方到大厅内,便有十来个内侍,喘吁吁一径从府外奔近来拍着手儿,并按着顺序站立于前进主道的两侧,一对红衣内侍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类,紧随其后走来,复垂手面西站住。   接着,两队龙旌凤婴,雉羽夔头按看仪仗缓缓前来,手执销金提炉的宫女后是八个内侍抬看一顶金顶金黄绣风版舆。   “皇上待妹妹果真是不同的,这是正一品妃位方用的仪仗呢。”景王妃在身侧徐徐启唇,我隔着稍稍透明的喜帕,望向眼前的一切,仿佛看到,那一袭明黄的身影,温暖地笑着,向我递出手来……   第廿七章 囍   林太尉躬身上前,竟是按礼微拜:   “缺好娘娘,多加珍重!”   他这句叮咛说得并不和方才敷衍同僚那样无心,甚至,他低垂的脸在这一刻亦没有多少喜出望外,反而蕴着一些——哀愁。   是,关于离别的哀愁。   这种哀愁十日前我曾在‘叶夫人’身上见过,所以,此时,仍分辨得出。   我一手扶起他,语音轻柔:   “爹爹,也多加珍重,天寒,不必再送。’   我的手心能觉到他微震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复行礼:“臣谨遵娘娘恩谕。”   他缓身退下,仍是躬立在一边,随着这一躬,四周那些宾客,皆俯跪行礼,恭送我离府。   我听不清他们的恭贺声里,究竟说着是些什么,拢紧纱绡,径直走向那版舆因为,那些不过是阿谀奉承堆砌而出的恭贺,我并不稀罕。   此时,天际骤然飘起皑皑白雪,漫天的雪花顷刻洒落下来,我抬起螓首,一片雪花飘落眸底,冰晶澈心。   心底,有某一处,也随着这片雪的坠落,在冰醒之后,泛起些许的潮温。   微眯眸华,一把曲柄七风黄金伞替我遮去这白雪朦朦,但终是有几片落于绊色纱绡上,须尖地便沁进纱绡内,再觅不得痕迹。   出得太尉府,是碳火不可及处,这样的喜衣于这深冬,未免是单薄的,虽一旁早有宫女奉上白狐羽缎斗篷,我却微一摆手,示意退下。   即便再冷,我不愿在这大喜的日子,披上这抹白色,纵然此时,玄忆曾赐我越过品级的仪仗、妆饰,惟独,这绊色,仅是臂上所拢的这方jJ-纱绡。绰,为中宫专用之色,哪怕,可得民间的喜庆习俗,漫天铺盖的红中,我的身上,并不能着更多的绎色。   所以,于我,更为珍惜。   有些许的遗憾漾起,随着低下螓首,莲足踏在鎏金脚凳上,步入舆时,二l誓这丝的憾意一并掩去。   蒂王妃将一对红彤彤的苹果递于我,我双手分开拿着,意喻‘平安’,她复把一柄金如意放进舆内,随后,金黄绣风的舆帘菠落下,舆起,我安然地端坐在置着锦垫的舆内,一旁竟置着小巧的银碳炉,袅袅的白烟环绕处,恰是炉顶另添了龙涎香,这香一缕一缕萦进鼻端时,仿佛,他就在我身旁一般。   我明白他的用意,这段路,他用他的气息伴着我一起走过。   得君如此,夫复何求呢?   哪怕他并不是仅属于我一人的帝君,我终无悔今日的抉择。   鎏金红漆的菱窗,悬垂绣风的绡伦努隐隐,透射进冬日的雪光,丝丝光泽如银洒在舆内,衬得袖摆处的指尖亦着了斑斓疏影,只那么一晃晃,却折湮得眸底再辨不出其余的华色。   镐京安庆主道旁,即便在飘雪时分,仍燃起鞭炮烟火之声,雷动的欢庆中,夹杂着百姓的熙攘,不仅为方才出征大军的离京,也为了这一刻我的入宫。   今日,注定,镐京不会平静。   而,我的心,又怎能平静呢?   彼时,我曾着大红喜服,凤台一致时,不会想到今日,我会在这样的喜庆中复入宫,以一名正式受册嫔妃的身份。   做为女子,我不可允俗地,固着这些,而勾起几分虚荣。   这几分虚荣,他却是愿意赐予的。   唇边漾着静好的笑,在一片喧哗声渐远中,舆终是缓缓落下。   帘起,下舆前,旦见一名五六岁盛妆女童,出现在舆旁,用小手微拉我的衣袖三下,虽早有教导嬷嬷在抵京前,细述过今日的规矩礼仪,可临到头,心里还是紧张的。   女童拉袖三下,昭示‘福泰’,一旁随即有内侍公公喊:“福泰安!”   有宫女扶我下舆,连绵不绝的红毡映现眼前,蜿蜒直抵着一座巍峨的大殿,正是交泰殿。   o.砰然一惊。   这座殿,仅在历代皇上大婚时方会开启,而,这大婚对历代皇上来言,也皆只会有一次——帝后大婚。   其余,哪怕续后,都不会享按这礼。   而教导嬷嬷显然并禾告知我行礼的殿名,这种刻意,带着如今的惊喜,一时让我在震撼中有些失仪。   “小妹,不,该称姨好娘娘,这是当今圣上对娘娘的隆恩啊。”   量王妃在一侧轻声,提醒着我。   是的,甫出太尉府,我的身份就不再是林府三小姐,而是婕好,正三品的位份,却得到一再的逾礼相待。   玄忆并非不知道集宠于一生,即是桑怨于一生的君王,所以,今日种种,终是有失偏颇。   而我也猜不到,他为何要这般做,但,哪怕这样做的后果,会带来更多的荆棘坎坷,我都不会惧怕。   有含才有得,那么,我愿意合掉所有无谓的惧怕,来换得安心于今日的一切时’’   轻轻颔首,拢回心神,把手中的苹果按礼递于她,她伸手接过,转速给左侧宫女,又从右侧宫女手中接过装有珠、宝金银小如意和米谷的宝瓶,再复速于我,我手捧象征“吉祥如意”的宝瓶,行至朱红漆的木制“马鞍子”前。早有左侧的宫女将方才的苹果置在“马鞍子”下面,我微拾裙裾,跨过这“马鞍子”。   荣王妃是当朝唯一的亲王正妃,又是我名义上的二姐,所以,由她做整趟仪式的一品命妇,最是恰当的。   而,她所能做的,也仅到此为止。   接下来,我将独自一人,走向交秦殿。   咯抬螓首,眸华极处,精心布置的景致着实是让人无法忽略的。   两边玉石栏杆上,皆饰以绊色水晶琉璃,漫天的银雪飘舞中,更见璀灿生辉,殿前的柳杏诸树虽无花叶,然用通草绸绫纸绢依势作成,粘于枝上,即便在萧瑟的冬日,仍可见花蕊齐绽,煞是逼真。   玉石栏杆下,太液池中荷荇凫鹭之属,也都用螺蚌羽毛之类作就,巧夺天工栩栩如生,若不是没有鸟雀鸣声,足以以假乱真。   这一切,都是他的用心。   于这万物皆凋零的深冬,独禁宫这隅,却得春意盎然,瑞祥纷彩。   “娘娘,吉时快到了,请娘娘移驾交泰殿。”有执事内侍在旁轻声禀道。   我缓缓走向交泰殿,髻边的金步摇并未因着莲步有丝毫的晃动,即便有着寒风夹雪迎面扑来,使得步摇泠然有声,但,亦是浅缓的。   仪态若此,再无挑剔。   这是世家千金的必修之仪,昔日,我不过盐商之女,旦凡有所藏掖,今时,却终得最原本的一个我。   甫进殿,亦是一色的红饰,正中呈放着百子纳福图,饰以龙风呈边雕。   一边,早有喜衣嬷嬷迎上前来,才要扶过我,那内侍却一个眼神示意,那嬷嬷得了知会,仅用手扶着我,跨过正中的火盆,走进一侧的暖阁。   暖阁内,置着雕龙镶风的红慢喜床,床榻两侧各有一面落底菡萏并蒂铜镜。   按着规矩,我该在进暖阁后由嬷嬷验身,可她仅是扶我坐定床榻,笑着道:“请娘娘稍作歇息,皇上尚在饯行三军,约摸申时方会过来。”   玄忆在送行蓄王的大军,那么,刚刚,和我擦身而过的,也有他的御驾,只不过,与詈王不同的是,我和玄忆终二I誓会在稍后再见。   所以,这也注定了,有些事,真的是冥冥中一早就安排好的,任何人,或许都无法逆转。   而,禀完这句话后,嬷嬷躬身站于一旁,并无再多的动作。   免去验身这道规矩,只有玄忆可为,心底陡然明白,他为了我的尊严,将这最没有人格可言的验身竟是一并免去了。   玄忆,默默念着这两个字,我岂会不明白他对我的信任呢?   等待的时间,因为期盼,显得尤为冗长,虽是午后,殿内的仍燃着龙风喜烛我盖着红红的喜帕,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并不平静,甚至是局促的。   手轻轻绞着罗裙前的缓带,以此缓解局促带来的窘迫。   “皇上驾到!”   随着这一声,我绞着绶带的手,刹那间停滞下来,呼吸,一并滞缓,我想抬起蝽首,却在这瞬间不敢抬起,我能看到自己的呼吸,隐在荚蓉色鸾风霞帔后,连一丝的起伏都不再有,而,那金绣濯进眸底,让我有了把眸子闭起的借口。   “娘娘,请。”耳边,响起的是喜衣嬷嬷的声音,并不是如期而来他的声音有些失望地睁开眸子,一旁喜衣嬷嬷早搀扶起我,走出暖阁,来到殿内。   红红喜帕外,玄忆长身玉立在那,他也是一色的红,这种红渗进喜-帕,蕴染了我的脸颊,我看不清他的神色,或许,应该说,是我不敢去看罢。   带着几分娇羞,甫垂螓首,嬷嬷早把一条红绸带交于我手,咯抬眸华,另一侧,早牵在他的手里,红绸带中,系着硕大的花球,不知是否是那花球的重量,这红绸带,沉甸甸地握于手心,我有些怕会脱手而去,忙用两手抓紧,一旁的嬷嬷已躬身退下。   在骤然响起的欢庆鼓乐声中,我和他一起下拜,我几乎听不清主礼的内侍在说着什么,仅是随着他一拜二拜复三拜。   九叩礼毕,他牵着我,往暖阁内走去,我跟在他的身后,第一次走得有些小心谨慎,乃至到了榻前,他甫站定,我也跟着站住,直到一旁的嬷嬷扶住我,我才顺着她的手,坐到垂下半幅红帐的榻前,紧抓着红绸带子的手心,沁出些许的香汗涔涔。   金光一闪,他的手中拿着喜秤,立于榻前,低敛的眸华,仍看到秤尖雕刻精致的龙首,栩栩地显于眸底,心,在此时,终于再次能听到清晰的跳动声,一,   二.三……   三字还禾在心底默数出,红红的喜帕已然被掀开,清新的空气中,他的龙涎香气更为馨暖,将我一并笼起。   下意识地,我把彤红得仿佛苹果一样的脸低下,低到,我可以感觉到下颔抵住霞帔上的缀珠咯脸,却,低得更甚。   修长光洁的手指抬起我的下颔,他的声音,在我耳边轻缓温柔地响起:“掘姬……”   这一叠声唤我,是从未有人用过的唤法,十日前,他还是唤我‘掘儿’,今日,却用了这叠唤,每一叠的起落间,皆让我的心,一并地砰然,为他所砰然。   我想正视他,但,在他的指尖轻抬下颔间,我的眸子,却和我的心意背道而驰,选择闭阅。   “睁开眼睛,看着朕。”他用一半命令的口吻,道。   我眉心颦了颦,眼帘上,宛然如千斤重一般,恁是动了几下,都睁不开。   我竟会怕。   在这样的时刻,这层怕,带着一种羞怯的意味。   当觉到脸上有他暖暖的气息,我蓦地终于睁开眼眸,正对上他愈近的眸子,那里,桃灼潋滟,蕴着,浓浓的情深。   唇际,却旋即有同样的温暖触过,他俯低身,不顾仪式未成,不顾一旁伺立的宫人,竟就这般吻在我的唇上。   所有的话语,缄默在这吻中,他柔缓地碾过我的樱唇,仿佛要汲取所有关于我唇际的芬芳,我在他的吻里,只品到幸福的萦绕。   “唔……”我低低地嘤咛,在他的吻下,失去所有的矜持,亦不顾宫人会如何想,手不自禁攀住他的背,如同悬垂崖边的腾蔓,唯有依附着苍劲的树,才能得到那暖阳的光照。   我想要他吻我,我的吻也只愿在他的索取下绽放所有的甜蜜。   “掘姬……你只属于……朕一人……所有的一切……”唇齿纠缠间,他低语带着暧昧,在我耳边说出这句话,我的脸羞红到无以复加,但,偏偏,我生涩的回吻,以及隐约的嘤咛声把我的情愫一并地泄露出来。   这个吻持续的时间远远超过我的想象,当我体内的空气渐渐被掏空,他仍是不松开索取,这样的失态,玄忆,你以前是否有过呢?   直到一侧的执事内侍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奏禀:   “皇上,娘娘,请——莫误了撒帐的吉时。”   他徼微一笑,这一笑中方松开我的唇,松开的刹那,带着促狭轻声:“今日口脂的颜色并不适合你,这样反是好看。”   我微侧螓首,一边落地的铜镜中,赫然映现出我被他吻至红肿的樱唇,恰如上了最嫣红的口脂,只这妹颜,却是用任何花色都调配不出的。   我愈发窘迫,他倒仿若无事人一般,在我右侧坐下,有宫女十人,依此端着金盘,行至床榻前,口中边吟唱:   ‘撒帐东,帘幕深固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   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垂,揭开便见妲娥面,输却仙郎捉带枝。   撒帐南,好合情怀乐且耽,凉月好风庭户爽,双双乡带佩宜男。   撒帐:I匕,津津一点眉间色,荚蓉帐暖度春宵,月娥苦邀蟾宫客。   一边将枣子、花生、桂回、莲子等杂果随着这歌谣一并撤于帐内,也撤落在我和他的身上,看着这些大大小小意喻‘早生贵子’的果子落于衣襟,我知道,自己并不能做到面色不惊,如今的我脸上不仅有着红荤,更多的,是难以抑制的喜悦,以及喜悦后,那一份若有还无的忧心忡忡。   这份喜悦、以及喜悦背后的?比心,随着嬷嬷端来“子孙饽饽”时,终稍回过神,我拿起筷箸央起一个饺子,甫入唇,一咬,竟是生的,不由疑道:“生的。”   “是,娘娘,生得。”   那嬷嬷一句双关,手捧碗呈于我面前,示意我把饺子吐出,这道规矩,事先教导嬷嬷并禾告诉我饺子是生的,我也恍然明白过来,讨的就是这句口彩,脸更加红,而他,在一旁,悠然地把咬了一口的饺子吐出,薄唇边含了更深的笑意。   嬷嬷用碗装好这两只各咬一口的饺子,藏进床褥下面。   随着这一礼毕,他站起身来,我望向他,心里纵然知道,仪式到现在,第一步就完了,心底还是有些不合。   “朕先去前殿。”他俯低身,凝着我不合的眸子,手轻轻抚了一下我的脸颊按着规矩,他会到前殿歇息,直到戌时方再过来,而在这段时间内,我将完成焚香沭浴,褪去这身喜服,仅着贴身的纱裙,也意味着,他会临幸于我!   蓄王的话犹在耳,对于今晚的临幸,我心里也早有计较。   喜衣嬷嬷对我福身行礼间,在四名宫女的簇拥间,引我往暖阁后而去。   用名贵香料调就的温水沭浴后,嬷嬷用红色双线替我“开脸”,这也意味着正式嫁做人妇。然,这夫却是天下的帝王。   所以,终究,并不能完全和民间的妇人一样。   开脸有些疼,我咬着牙,硬是撑过这道最难受的规矩,接着,宫女放下髻发才要梳无碍枕上转侧的‘燕尾’,我轻声制止道:“不必,披着即可。”   即便宫里披发是为违了宫纪,可,今晚,只我和他二人,又有什么顾虑呢?   他不会罚我的。   因为他素喜我青丝垂披的样子,我自然是晓得   她们咯有踌躇,但,仍是遵了我的吩咐,只选了红绒制的“福”字喜花插于我的鬓边,映着颊畔自然的泅红,真真娇艳妹丽。   “娘娘,可还要用胭脂?”嬷嬷识得眼色,却还是问了一句。   “不必,这样就好。”我淡淡地道。   “奴婢恭喜娘娘!”嬷嬷福身行礼,一边四名宫女也皆依次行礼。   身着纱裙轻绡,淡淡的绊色滚边盈盈地衬出肤若凝脂,面若西子,起身间隐约地,仍有香气袭人,可这些许的香气,怎敌得过我脐间的息肌丸呢?   息肌丸虽有着缺陷,它的香气随着体温,散发出的诱人妩媚皆是其余香所不能媲及的。   昔日的珍妃也是靠这,终是于他心里,留下这独一无二的味道,却也是我初相见,乃至被他识破真颜的契机t吧。   轻轻抒出一口气,对自己说:   林姬,从今天起,不把自己和林蓁比,再比下去,你对他的苦心,亦是种宰负,他对你说的话,一定会是真的,林蔡是林蔡,你是你,等去了息肌丸之后,你就彻底,是完全重生的,仅属于他的姻姻。   “娘娘,时辰到了,请移驾暖阁。”嬷嬷在我身后禀道。   我才发现,竟是伫足停留,冥想了?许久,淡淡一笑,一笑间,我的眸华随着移动的莲足,越过宫女掀开的层层纱慢,看到暖阁那端,他仍着红色的喜服,却早已站在那边。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我忙俯身行礼,让君王等候,这是逾矩。   然,禾待我说完,他一手扶起我,阻着我要说下去的话:“今日是朕和始始的大喜之日,不许拜。”   我有些惊愕地抬眸,但,望进他眸子的片刻,一切了然于心。   既是他要给我一个民间的婚典,自然是容不得这些套礼的。   他的手滑至我手边,紧紧牵起我的手,一并坐到榻边,喜衣嬷嬷二l誓我和他衣;漂一角牵着系在一起,再退至一边,有宫女端上盛于晶莹剔透琉璃盏中的合卺酒来,盏底以彩绸相连。   “请皇上,娘娘饮完合卺酒,同心结连理。”执事内侍在一旁唱道。   我和他各执一盏,我凝着这盏中的酒,忆起那日醉酒的傻态,有些疑虑,他语意温柔:   “这酒,不醉人,只醉心……”   对上他情意绵绵的眸子,果真是醉的。   我和他的手臂相绕,暖融于心间,一同把盏中的美酒一饮而尽,酒入喉,并不如南苑那时的灼心,甜甜地,微有醺意:   “甜的……”   我凝着他,露出笑靥如花,他的眸华在这瞬间,却是有一丝的失神。   他是被我的笑意所倾,还是我又说错了话呢?   一旁有三名容貌俏丽的宫女上得前来,我知这三位是玄忆跟前的‘司门’、‘司帐’、 ‘司寝’,亦是敬事房的执事宫女,她们三人将暖阁前的红帐放下随后,躬身伺立在帐外,道:   “请皇上与娘娘,行‘合卺之礼’!”   接着,又朗声说:   “唱‘交祝歌’。”   旦听,门外檀板声响, ‘交祝歌’有板有Ⅱ糇努起伏有致的唱了起来。   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我又开始局促不安,膈着红帐,那三名宫女离得着实是近的,帐内,有任何声响必也躲过她们的耳中。   难道,以前,他大婚,就要这样完成那所谓的‘合卺之礼’吗?   他的手轻轻捏一下我的鼻子,和以前那样,带着哂笑意味:“傻、r头,又胡思乱想些什么?”   “呃,没有。”我看着自己和他如今的坐姿,余光u苗了一下身后的锦褥,心里犹豫着该怎样开口说会比较好呢?   “今日,朕总算能让妊妊可以有这样一场婚典,朕知道,往日,委屈待薄了你,但从今日开始,朕再不让你受一丝的委屈!”他转望向我,用最温柔缠绕的语音说出这句话。   “臣妾并不觉得委屈,真的。”我对上他的眸光,在这一刻,我知道,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得君一言,足矣。   “可如今,让你放弃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太尉之女进宫,仍是委屈了你。”   他徐徐说出这句话,我眸底的冷笑,一定清晰地落进他的H艮内。   “澹台的姓氏于臣妾没有丝毫可以眷恋的地方,或许,皇上该认为臣妾是薄凉之人,竟对生父绝情冷心至此,可,臣妾的心,在十二裁的上卿府中,确实是早冷了。那晚,臣妾想求皇上放过澹台谨,不过是做个了断,至此以后,再与他无任何干系。”   他的用意,我自然知道。   太尉之女,于这宫中,实是另一道最好的保障,并且,出于尊重我,他保留了我名中的一字‘妊’。   他的这些良苦用心,我怎能不知。   可我,不能固着显露自己的‘贤惠’,偏要演出对故姓的不合,来换得君恩的垂怜。   这样的垂怜,不是我要的,我要的垂怜,绝不会用欺瞒去换回。   “朕知道你昔日在上卿府所受的种种,但,即便朕如今知道这些,亦算是晚了。”他更紧地握住我的手,“朕会把你冷去的心,一并温暖,朕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带着绝对意味的情话,从帝王的口中说出,我能不动容吗?   我想,最初,我就被他这样一步一步感动,最后,什出了真心吧。   他彼时曾说,要我的心,但,他却无心。   念起这句话,今日的他,真的还无心吗?   “至于澹台谨,既然灭门一事是青阳慎远蓄意所为,自然与他无关,启驾去无忧谷前,朕已命大理寺二I争其释出,并晋为鸿胪寺卿,也算是对他的安抚。”   “臣妾多谢皇上,皇上的安排是最好的。”我淡淡言道,并不愿在这上面,再多说一句话。   “只是——”他有了一丝犹豫,凝了我许久,方缓缓道,“澹台宝林是夜替父请恩跪于雪中,第二日就病卧于榻,辗转半月才算痊愈,朕也晋了她的位份至才人。”   我莞尔一笑,语音里满是不以为然:   “晋封嫔妃全凭皇上心意而定。”   纵再掩饰得不以为然,我知道,他定是听出我话语背后,那一缕幽幽的醋意他方才所踌躇的,其实也因此罢。   “朕明白,一直委屈的是你!”他愈深地看着我,薄唇轻启, “椒房殿那场火,是有人蓄意所为,潜伏在你身边,要你的命的人,绝不是只有那么一两个,他们背后的势力甚至连朕都会有所顾忌。”他缓缓地说出这句话,我听得出,这些话他隐忍着许久,或许对我才能说出。   而连帝君都会有所顾忌的人,势力可见一斑。   于我,不过凑巧,又做了彼时的一道棋。   “臣妾明白皇上对臣妾的好,就够了。”   “不够!”他断然的道,“去了无优谷后,朕方知道,一切的妥协忍让,把你藏着掖着,到头,或许你会过得比朕的母后都不如,因为,朕做不到象父皇一样……”   是的,我早知道他做不到象‘叶先生’一样,放弃江山,所以,我所能做的只能是保护好自己,陪在他的身边。   “您是一统天下的帝王,自然不能放下这片锦绣江山,而臣妾并不是叶夫人,臣妾喜欢的,除了皇上的温柔,更是皇上能建下如此功勋伟业,让臣妾所景仰。臣妾要的夫君就该是象皇上一样顶天立地的帝王。”   这句话,我说的言不由衷,他必然也是听得出的。   果然   “你每回言不由衷,眼睛就会泄露。”他凝着我的眼,说出这句话, “朕既“皇上又怕委屈了臣妾?”添了这一句,即便是吃醋,我偏要把醋意也一并淡去。   然放不下江山,更不愿让你委屈地陪着胱努朕无法想象母后当年是怎么熬过的,朕只知道,既然朕要宠姬妊,就不该再畏惧其他的一切,哪怕宠极于一身,亦是集怨于一身,这些怨,由朕替娃娃挡着,就够了!”   眸底随着他的这句话,还是湮了一丝的雾气,我努力把这层雾气咽下,我不可以让朦胧的视线确去此时清晰地在我眼前的他,不可以。   “臣妾并不怕,哪怕,后宫的路,别人走来,是步步惊心,臣妾也会走得步步生花,而这花一定会永远绽在皇上的眼中——”我顿了一顿,深深与他的目光对视,我能觉到我们的视线在空气里缠绵?悱恻, “属于皇上和臣妾的合欢。”   “是,属于朕和妊姬的合欢。”   我们的声音,很轻,接近喃喃地细语,越衬得,这一隅的暖昧。   而外面那歌和着这隅暧昧,唱得愈发让我有些惶惶,或许,我该站起身,这样,离开这隅暧昧远一点,应该会比较好。   我并不想营造过于暧昧的处境,但,却被他轻易地撩动带起。   他,真是擅长调心之人。   可,我不可以。   这样想时,我骤然起身,为了掩饰真实的心情,几乎带着跃跳地,才把莲足踏于榻前铺就的如意锦纹绒毯上,蓦地身子一滞,衣襟往后一扯,我轻唤一声,竟向后直栽下去,速度与方才的政跳几近正比。   下意识地,我用手去拉一边垂挂的红帐,却只把那红帐松落下来。   而此时,他的手已揽住我的身子,终是减缓我裁下的速度,另轻轻一拥,我的身子,平缓缓地坠进锦褥中,他的身子,自然而然压于我的身上,桃之天天的眸芈敛尽铺天涌下的红帐内几缕旖旎。   “皇上……”我费力地咽进一口气,思绪迅速地转动,想着该怎么说。   “又想逃?”他语音渐低,手紧紧拥住我不盈一握的纤腰。   “没……怎么会……”   我在心里默念自己一百遍的傻和蠢,一件简单的事,我难道非要出点:l足况才不负我的傻和蠢吗?   “那刚才这么急地起身,为了什么?”他的手二降我和他的衣襟系着处替至跟前,道,“它们,可还系着呢。”   我竟然忘记,刚刚喜衣嬷嬷的这个系法,难怪,又失态。   “臣妾略感口渴,所以,想倒些茶水。   这个理由真是很完美,折腾了大半天,难道还不允许我口渴?   “不是饿了?”他睨着我,我却觉得这眸底的神情,绝对地不纯粹。   但,姑且不去管他纯粹不纯粹,我双手微微拢住固刚刚跌落,略微春光有点最外泄的;漂领,脸上漾起最天真的笑靥:   “皇上这么一说,臣妾真的觉得有点饿了呢,不如——”   我从他璀灿光华的眸底看到此时的自己,脸上的笑和以往的倾城之姿完全没有关系,从上到下冒着傻气。   “不如,先容你下去饕餮一番,是吗?”他的哂笑从唇边一直溢进眼中。   为什么即便他带着坏坏的笑,都那么吸引人呢?   为什么我只要动了坏念头,就只笑得浑身冒傻气呢?   老天真是不公平啊,赐给他这么好的容貌,又赐予他迷死人的笑颜。   收回胡思乱想的思绪,我仰起脸,敛住笑意,正色:“皇上,臣妾真的有点渴,也有点饿。”   “唤忆!”他说出这两字,一手抓住我拢住襟领的手,只轻轻一抓,就把它从;潦领处移开, “为什么朕觉得你对朕很抗拒呢?”   “抗拒?忆,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我故左右而言他,却在不停地思考该怎样说,才能让我接下来的坦白,带着可信性,又能撇开荣王。   毕竟,对于这件事的坦白,如果照实说,必是要牵进景王,我担心,这反会加深误解。   “今晚,朕的始始是否还是葵水之期呢?”   他这一言,无疑是点醒我,十日前,我方用葵水不便做了托辞,今日,是断不能再这么说了。   他的心里,其实还是计较了。   “非也……”我试图用这两个字缓解此时的气氛,但,收效甚微。   “但,忆——”我咬了一下唇,还是下定决心。“臣妾被掳出宫,甫醒来,才发现被青阳慎远所劫,其后,幸得景王带兵相救,却遭青阳慎远暗算,一同坠入无忧谷底,蒂王通晓医术,因臣妾受伤,他替臣妾诊治时,发现臣妾身中寒毒.所以——”   我刻意隐去被劫出宫之前蒂王就发现我身中寒毒的那段,只从无忧谷说起,这样,亦不算是欺瞒于他吧。况且,依着景王那晚的言辞中,青阳慎远,或许也是有着下毒的嫌疑。因我一直怀疑的檀聆却并不象是下毒之人,也就是说另有其人,而他即能劫我出宫,在宫中必有眼线,所以,怀疑他,也不算为过。   但,这一次,玄忆竟打断我所说的话,并未容我说完。   “所以,你怕寒毒度于胱努不能侍亲努对么?   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却二I簪方才的温柔一并驱散,仅剩着一种寒凌。   他的眸光里掠过一丝的阴霾,睨着我,压于我身上的身子,骤然离开,空气中的清冷随着他的离开,一并涌了过来,原来,即便笼了银碳的暖阁,在隆冬,仍是让人觉得寒冷魄人的。   “朕的姬姬竟身中寒毒,真是朕的疏忽。”未容我说话,只一瞬间,他的语调再次恢复如常的温柔,他回眸,凝着我,语音缓柔, “朕一定命太医替朕的蛔掘尽早驱散这毒。”   说罢,他修长的手指,将我和他缠绕在一起的衣襟松开,这一松,我的心陡然一沉,纵然他的语调恢复如常,可,我仍敏锐地觉得,有些什么,在我说出那句话时,就变了。   到底哪里不对呢?   我不知道,他蓦地起身,掀开榻边的红帐,声音旋即响起,:l誓未唱完的‘交祝歌’一并阻断:   “宣院正!”   伺候在暖阁红帐外的三名宫女有些愕然,但君命莫敢不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早有那日在奕鸣榻前所见的太医院院正匆匆奔来,候于红帐外,因见着那太医,我又惦起奕鸣的天花不知是否可好,可,Ⅱ艮前,这却是问不得的。   因我已是姨好尊位,太医诊脉仅能悬丝而诊,我的手腕被系上红色的丝线,这一色的红,在我的眼底,再不是方才的喜悦,仅是有着莫名的忐忑,玄忆并不望想向我,仅是踱至红帐前,宫女掀开红帐间,径直走出暖阁。   暖阁内仅余我和随诊的医女,而,最终,随着医女把我手腕上的丝线收回,她也走了出去。   我从榻上起身,看到,院正躬身向已踱至殿门边的玄忆回着什么,我想知道,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可离得那么远,我听不清,或许我该走近他们,这么想时,我起身,莲足轻移甫走至红帐出,却见玄忆转身,复走了进来,我伸出的手,滞留在了帐侧,因为,宫女早替他掀开那抹红帐,我,掀无可掀。   他望着,脸上,仍旧是温柔如初,真的,没有任何变化吗?   我试图让自己去相信,一切都是我多想了,是,一定是我胡思乱想,他对我,一直很好,方才的那抹ffJ霾,不过是由于担心我的寒毒。   他走近,笑语盈盈,轻揽住我的肩,柔声:   “朕的妊妊怎么起来了?”   “皇上——”   “呃?”   他眉尖微扬,我知道无人在旁时,他不悦我唤他皇上,忙改了称谓:“-忆,院正怎么说?”   “不过是区区寒毒,太医院正怎会对这些小症:恢束手无蓑呢?”   “也就是说,可以治?”   我的言语里有着惊喜,但我却二I争这份惊喜压制住,因为景王说难治,所以才有我今日的这份惊喜,我不能外露一阿。   可,我知道,我的心里满满的都再次涌起一种喜悦,这层喜悦与方才的洞房之礼是完全不同的,纵然,那都是喜悦的一种。   我的毒不用等到荣王班师回朝就能疗好,那么,是不是息肌丸的毒,假若我告诉院正也一并可以治得呢?   提眼前的男子,生下属于我和他的孩子,是我最幸福的事。   “姬姬可以选择现在就把毒度过朕。这样更快,而朕是男子,这些许的寒毒算不了什么。”他的手从我的肩,移到腰部,但,并不紧拥,若有若无的拥着我的腰.说出这句话。   我的身子明显一滞,转尔,是难以言喻的感动:   “既然院正可以治得,臣妾更不该把这毒度给皇上,皇上万金之体,岂能因臣妾有损呢?”   这句话,我知道说得太过冠冕堂皇,可,我心里想的,就是如此,他竟可以为了我,愿意以身度毒,而我,又怎能如此自私呢?   玄-忆,我刚刚竟还怀疑于你对我突然转变,原来,又是我这个傻女人的胡思乱想。   我望着他,心底满是感动,这种感动,是我十六裁来,因为他,一点一点的蓄积才酝成如今这么深厚的感触,我的手拥住他的腰,二l誓自己的身子紧紧嵌进他的怀里,闻着他怀内的龙涎香,这就是属于我的幸福味道。   “也罢,既然朕的姬姬这么说,朕亦不是好女色之人,待到院正替朕的掘掘诊治好寒毒,朕再让姬姬心无旁骛的真正成为朕的女人……”   朕的女人,这五字印进我的耳中,让我全然忽略了他一再在称我的叠字前,加上的定语。   我,没有注意这处细节,仅是以为,那是他对我一种占有欲望的体现,可,这份体现,其实不仅仅是这样的意味。   而,彼时的我,确是难以了解男人心中真正的想法,仅简单地以为握住那一隅天,其余的,就真的不用去想,更不用去怀疑。   我抬起粉脸,颊畔有隐隐的红荤,我凝着他的眼畸,掂起脚尖,手才勾住他的肩,忽听外面传来内侍的喧哗声,隐约着,却听不真切。   我的脸微侧,难道,又有什么事发生了吗?   他并不理会殿门口的喧哗,松开揽住我腰际的手,复握住我勾于他的纤手,道:   “早些安置罢。”   “嗯。”   我点了点螓首,坦然相对后,我的心总算是卸下了些许,至少不会因这寒毒加深我和他的误会,这点,曾是我最惧怕的,今晚过后,终于,再不会成为我和他之间存在的欺瞒。   我站在原地,他应该会抱起我t吧,以前都是这样的,所以,我的手仍放在他的肩部,并不准备放下,这样,我还可以借点力,免得他抱我抱得那么辛苦。   可,为什么,他仅是把我的手从他的肩膀拿下呢?手,离他肩膀的刹那,我的哞底,有着不解,更有着莫名的失落,但,我不能让他看到,我低下脸,看着自己纱裙的莲足,微微露出一个尖尖,尖尖处,是鸳鸯的交颈缠绵,真好看啊。   我要转移自己的胡思乱想,一定要。   就在这刹那,身子一个腾空,他还是打横抱起我,虽然,他脸上的神情并没有一丝的涧意,仿佛仅是平静地做着常做的事般熟稔。   “这么站着,一定会着凉,你呀,如今连自己走路都不愿了。”   他带着无奈说出这句话,我笑了,方才的不解、失落随着这一笑顿时消散不见:   “我喜欢你抱我……”   带着娇嗔说出这句话,尾音未散前,暖阁外的殿门骤然被推开,力道之大,那门重重地撞击在另一例的殿门上,发出沉闷的‘嘭’。   “娘娘,您不能进去啊,娘娘!”   内侍急急阻止的声音后,是女子声嘶力竭的声音:“谁敢阻止本宫?”   他停住抱着我走向床榻的步子,却并不转身,仅冷冷地吐出二字:“放肆!”   “皇上,臣妾对您来说,真的那么微不足道吗?”   是宸妃的声音,这个高傲自负,又带着点冲动的女子,此刻,宛然没有了昔日的矜贵,仅是不顾仪态,或许,还不顾形象地,冲进,这处,她本不该来的殿唇角冷冷地勾起,借着青丝的援盖,玄忆并不会看到。   难道,她以为这么做,就可以阻止什么吗?   如果她知道,今晚,玄忆根本不会临幸我,她是不是会后悔做出这么逾矩的事呢?   真是愚不可及!   “宸妃,你知道现在在做什么吗?”玄忆抱着我,缓缓向床榻走去,我的手轻轻勾揽住他的肩部,眸华越过他的肩,往红帐外看去   宸妃竟是按品大妆地跪在那红帐外,身后,是慌张失措的值门内侍,而那三名宫女也早站起身,阻住宸妃的进一步逾矩。   这样看着,玄忆抱我往榻上行去,心里会更加难受吧。   不过,并不会有人同情她,今Ⅱ免,是她咎由自取。   我将眸华收回,身子轻轻蜷缩进他的怀里,手只把他的肩膀勾得更紧。   “皇上,臣妾入宫至今,对您一片赤心可表,但皇上,你真的要绝情薄凉如斯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更咽,听起来,确让人有些不忍呐,只是,这戏未免演得不是时候。   玄忆把我放到榻上,俯低的身子才要直立,我的手愈紧地勾住他,丝毫不愿他离去,我的脸微微仰起,鼻子轻轻地皱了一皱,眸底,宛然皆是对宸妃的一种愠意。   是的,我不掩饰此时我对她的愠意,这层愠意落进他的眸底,却仅让他的眉蹙紧。   我忘了,他不喜欢女子善妒的,可,我凭什么一再要掩饰呢?   陧惺作态,扮大度,在今晚,我做不到   哪怕,我不能侍亲努但,今晚,也是属于他和我的婚典啊。   我不喜欢他在此刻的蹙眉,一点也不,我伸出手,执意地够到他的眉心,看着那些蹙紧在我的指尖,一点一点被抚平,我仰起的脸上,笑意蕴染。   他对我的举止,只是一开始震了一下,却并不退去,任由着我这看似胡闹的行径。   但,甫后唇,他的语音里的寒意,我听得明白,宸妃应该也听得明白吧。   “宸妃,任何人做错事,都一定会什出代价,所以,今日,朕命大军出征东郡,亦是顺应天道。”   啊?!   我惊了一惊,抚着他眉心的手略滞了一滞,宸妃今晚所来,并非是寻常的争风吃醋,而是由于蓄王出征东郡?   他瞧出我的惊讶,手援住我滞怔的指尖,二I争它们缓缓拿下,这次,并不松手仅是拽于他的手心里,让我微凉的指尖汲取着他的温暖。   “皇上,臣妾的哥哥定不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私通顺命候谋反之事,为什么您不传召臣妾的哥哥一问,就出兵讨伐呢?东那二十年来对周朝并无二心,天地可袁啊。”   原来,宸妃上官雪是东鬻I;东安候的妹妹,而东那,应该是周朝最先灭掉的一国——东歧。   “宸妃,你怎知朕未传召东安候入京呢?”玄忆的声音渐冷,“后宫不得妄议朝政,宸妃连这,都不记得么?”   “皇上,臣妾愿以臣妾之命来保,哥哥绝不会做出对不起周朝的事!”   “你的命?”玄忆冷冷一笑,“你的命,自入宫后,就和东那再无任何的瓜葛,休得胡闹,退下!”   语音转厉,这样的玄忆是我从没看到过的。   我见过他冷,见过他暖,惟独没见过他狠厉的样子。   “臣妾之命纵然是属于皇上您的,可,臣妾自认入宫这多年,亦算是付出牺牲了这么多,皇上,念在臣妾那俩个尚未出世,就夭折的孩儿面上,您真的忍心再灭臣妾的故乡吗?”   俩个孩子?我只知,因着暴室的染料问题,她曾夭折过一个孩子,亦因此暴室所有劳役宫人除我之外,皆不得幸免。   难道,还有一个孩子?   莫非   “东那本属周朝,宸妃,你所言,太过了。”玄忆的语音没有一丝的感情,话语间的温度,足以让听的人把心一并冻结。   幸好,我的指尖在他手心里,还是暖的。   “皇上,既然不信臣妾所言,臣妾在皇上心中这么多年,可见,一点位置都是没有的,昔日,落于珍妃之后,今日,又落在您的新宠之后,这么多年,皇上,您的心,真是冷啊,臣妾自认才貌都不输于她们,为什么,要得到皇帝上您的心这么难呢?若臣妾是她们,或许,今日东郡犯下再滔天的事,都不会落如此下场吧.?”   “来人,宸妃心智失缺,禁足静养。”   玄忆泠声吩咐。   这一言,我知道,对嫔妃而言,却是比死都难过的。   宸妃,她受得住吗?   我有些担忧地望向红帐外,这一望,伴着内侍惊呼,只见宸妃并不跪于地而是陡然站起,眼见是要冲进红帐。   我轻轻唤了一声,语音未落,旦见,她的身子如离弦之箭一般,直冲进来…   第廿八章 婳VS蓁   宸妃冲过来的速度太快,仿佛一阵风般,红帐亦被这阵风吹起,红帐的红,在此刻陡然间显得那样地淡,因为,那上面,顷刻绽出一朵更为血红的婴粟,一瓣瓣地滟不尽满室旋即溢开的腥甜芬芳。   对,那是朵盛开至极致的婴粟——南越的禁花,当我第一眼看到它时,曾折迷于它的瑰丽;台炎努后来,我才知道,这份瑰丽冶艳背后,只有一种意味,那就是死亡。   她,并没有冲进红帐,却选择了一头磕在红帐边的漆铜柱上。   铜枉,很硬,比我撞的土墙更硬,而,她带着冲速控上去,也全然不似我只在原地以半坐的状态撞上去。   所以,后果,更带着玉碎瓦不全的决然。   这样的宸妃是我所不了解的,为了东那的安危,以命去抵,其实,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玄忆不会为了任何一个女子,去改变前朝的决定,毕竟这个决定意味着,二l午两国亡君的势力彻底歼灭。   十五年的时间,对于能在民心上一统天下,不算太长。   灭国,封候,安抚,平反,歼灭。   这一步步走来,不容许有任何的差池。   隐隐,觉到些什么,但,也仅如惊鸿一现般从脑海中掠过。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是刹那,他?f等然地转身,我随着他的转身,一并站起,红帐外,三名宫女早跪伏在宸妃的身边。   “传太医!”   玄忆带着几近低哑的声音说出这句话,我听得出,他始终还是不能做到纹丝不动。   可,他并不往红帐外走去,我看到,溅到红帐上的血顺着帐慢的纹理蜿蜒地淌下,触目惊心地,映照出属于我和他这个婚典中别样的一抹绊色。   他稍回了神,凝向我,我却只望着那红帐外:   “真傻……”我仰起脸,二降眸华凝住他,声音愈轻,“忆,我不想待在这…   …,,   空气弥漫的血腥味让这殿内充斥着一种肃杀的死寂,这样的时候,是让我害怕的。   我怕,这种味道会一直渗进我的心里,让我以后每每回想起关于今日的甜蜜都会以这种味道做为结束。   所以,在此刻,我宁愿让他以为我受不得宸妃,也执意要离开这。   哪怕,这里是他精心为我布置的喜房。   却固着宸妃的这一举止,被悉数破坏。   “好。”他的声音仍有些低沉,终还是应了我,他拥住我的身子,吩咐:“启驾!”   有宫女即刻掀开红帐,这一掀,殿外有太医提着药箱气喘吁吁地奔来,外面披的大氅上,也积了一层不算薄的雪。   殿外的雪,下得很大了吧。   太医匆匆向玄忆见了礼,便奔至宸妃身旁,宫女用绵帕压着她的伤口,待太医近前,甫放开,那血更是泉涌般淌过她紧闭的双眸,顺着苍白的脸颊滴溅到盛装的华服上。   在经过她面前的时,我停了步子,这一停,玄忆看似漠然往殿外行去的步子亦稍稍滞了下来。   “宸妃娘娘伤势怎样?”我启唇,问那太医。   “回娘娘的话,宸妃娘娘伤口虽深,但尚算救治及时,应是无碍的。   “若有碍了,你的脑袋,也一并得赔着去。”   我用极淡的口气说出这句并不淡然,甚至语锋凌厉的话,因为,我知道,他心里还是有所牵念,但,他仅会做出尽可能漠然的样子所以,不如,我代他说。   一边有着计较,一边却还得说这些话,我的心志,倒真的越来越得到锤炼了“微臣一定竭尽全力救治宸妃娘娘。”   那太医语音中带着骇意,手里仍是不敢停下,我看着那些血,被白色的绵布迅速吸干,眉颦了,玄忆的手已然牵起我的,往殿外行去,甫出殿门的瞬间,他终缓缓说出一句话:   “传朕旨意,宸妃御前无仪——”   闻言,让我的身子轻轻一震,不禁唤出声:   “皇上——”   他因我这一唤,还是滞了一下,再启唇,仅是:   “风印交华珍贵妃代执,惠妃协理六宫,宸妃无谕不得擅出鸾鸣宫。   这一旨,应该还是悖了他之前所要颁下的意思,我不敢去揣测,先前他所要颁的是什么,但我能肯定,一定是比现在更从重的发落。我亦知道,这一旨,不仅下了宸妃代执风印的权,甚至一并连累了盛惠妃。   或者,不能称为连累,不过是借着这缘由一并下了她的代执风印之权,因为,恁谁都看得出,皇后自省于风仪宫,宸妃被禁足,如今六宫为尊的,正是昔日的珍妃,今日的华珍贵妃。   ‘华珍’,原来她晋为贵妃后,双字封号是‘华珍’,唇中嚼过这二字时,我仍是不能做到坦然以对。   一边有宫女呈上厚厚的斗篷,他松开执住我的手,取过那斗篷,先拢在我身上,觉察到我依旧瑟瑟发抖:   “她昔日屡次为难于你,这会予你又何必替她惋惜?   他是维护我,先前才想从重发落宸妃的吗?   我眉颦得愈紧,声音很轻,仅他可闻:   “她会死的……”复抬起眸子,带着确定, “真的!”   他淡淡一笑,修长的手指替我系上那坠着红色J婴络的带子:“宫里,要不得任何心软。”   他不是第一次说这句话,而我也一直以为自己的心真的足够硬冷,但,每每临到头,我发现,还是不能做到心狠。   譬如,今晚,我又不合时宜地担心维护起宸妃。   这种性格,确实如他所说,是要不得的啊。   而他的?心,真的,州;么狠吗?   纵然,此时他的心狠,似乎是有几分是为了我,却还是让我不仅惴惴起来。   一旁的宫女替他系上另一件斗篷时,顺公公不知何时出现在殿外,躬身问道“万岁爷,是启驾回宫吗?”   “启驾昭阳宫。”   “那姨好娘娘?”   自被他封为姨好,并未赐我入住哪一宫,今晚,交泰殿是待不得了,难道还是送我回未央宫么?   那场火,以及彼时晚间的白影,让我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启驾。”   玄忆并不再多说一个字,简短的两字,顺公公已然明白主子的意思,喏声退下间,明黄的铺撵停在殿前,我看着那抹明黄,在这飘雪的冬夜,宛如煦日一般,终是给人点滴的温暖。   他轻轻拥着我,才要把我抱起,我摇了摇螓首:   “臣妾自己可以走。”   “怎么?”他觉出我话里的不对劲。   “习惯了皇一L抱,臣妾怕以后会不习惯……”   这句话的意思,他该懂,与他一起,我一直都会患得忠失,尤其,今晚看到宸妃的下场。   宸妃昔日必也得过他的恩宠,否则,他不会赐她以妃位,哪怕带着前朝的政治关系,总归会有一丝的情份吧.。   但,亦固着前朝的权衡,他仍是冷了心地看她以命相赔。   会不会,终有一日,我也走到那一步呢?   纵然,现在的我,似乎与前朝并不会有多大的纠葛,可,为什么,我心底总是有一些放不下,甚至压住某一处的东西呢?   所以,说出这句话,我由得此时的心。   “是吗?”   他看似淡淡地反问,犹带着更为冷冽的味道,难道这句话,我又说错了么?   是啊,他不喜欢嫔妃嫉妒。   可,我不想忍着,这样,我会越来越难受。   真的,很难受。   他用力地一揽我的腰,还是把我抱起,只这一抱,借着清冷的月华,我看到他的脸上,是比月华更冷的的淡漠。   但,即便再冷、再淡漠,他也是我在这宫里唯一的倚靠a阿,我的手,习惯地扣住他的肩,却不再说话,他抱着我,步上御辇,落辇时,终至昭阳宫。   “万岁爷,这——”顺公公有些欲言又止。   我真的好喜欢他的怀抱,不过,现在,他是要把我放在泰然殿吗?以前那段为宫女的日子又浮现于眼前,其实,那段日子,比之现在,或许还是最舒心的。   纵然,有着隐瞒身份的忐忑,可,那个位置却是能进能退的,不似现在,再退不得。   不过,不退,也好。   神忧间,他并不抱我走向泰然殿,而是一径往前走去,前面是昭阳主殿和远思殿。   远思殿,是他曾赐给珍妃安胎的殿,难道,他   着真的他要抱我过去,那我情愿待在雪地里,都不要进去身子的僵硬,让抱着我的他自然是有所察觉,而,他的步子丝毫没有滞缓只是,并禾走向远思殿,一直步进昭阳主殿。   “万岁爷,这万万不可啊。”顺公公俯跪下身子,骤然阻道。   “有何不可?”他脚步并未停下,仍是往殿内行去。   “嫔妃不能于昭阳主殿内过夜,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   “是吗?”他冷冷一笑,依旧抱着我走进主殿,却丝毫不理会顺公公,“朕倒不知道,朕也需守这道规矩。”   “万岁爷!”顺公公的声音带着彷徨,更多的是语噎。   玄忆一再地为我逾越规矩,让我心底愈渐不安,我的手勾住他的肩,身子,第一次在他的怀里不安份起来。   “别动。”他低声,有些不悦地道。   “这不合规矩。”   “你难道不想朕这么宠你吗?”   我当然想!   但,我更知道,有些宠带来的后果,并不是我无惧就能承受的,哪怕,他说会替我挡,可,明处易档,暗处呢?他真能挡得周全吗?   更何况,这于他的英名,始终还是有损的。   “朕封你为姨好,却不想你把自己比做那班婕好   他又提起昔日那次‘却辇’,我有些荤红了脸,一时无语以对间,袭茹已迎上前来。   今晚,原是她当值,她看着我,却并不惊讶,只福身请安:“皇上,可是要安置?”   “嗯。”玄忆颔首,把我抱进内殿,放于龙榻之上。   这是我第一次坐在龙榻之上,床栏皆用纯金雕着栩栩如生的九龙盘云图,帐帷亦是清一色的明黄,他俯低身,我的身子触到柔软的锦褥时,他却已然起身,似要离去。   “皇上——”   我轻唤他一声,今晚发生的一切,让我的心里没办法象以前与他相伴时自在他应该也是如此吧。   誊觉得,有些什么改变了一般,却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   他身上仍是红色的喜衣,看着这种红,才让我不自在的心,稍稍定了一下,这是属于我和他的颜色,所以,一切都是我多想了。   随着这一唤,他并没有离开,仅是替我解开身上的斗篷,袭茹上前接过褪下的披风时,他吩咐:   “多拢些碳,殿内还是太冷。”   “是,皇上。”   其实,殿内一点都不冷,比宫中各处都要暖和,因为昭阳宫里有着宫内最好的温泉眼,是以,接近地绕,再加着银碳的薰融,又怎会冷呢?   他的手执起我的:   “手都冻得这么冷,本不想你再受凉,却还是生了这些事端。   他原是为我着想,我的手被他握于手心,心底彼时的那些惴惴固着这一言,都化为了烟消云散。   “皇上替臣妾捂着,臣妾不冷。”   他的脸上没有以往那种柔意,只是,手心的温度却是真实的。   “早些安置吧,今日,你也累了。”   “那——皇上——”我带着一丝企盼的目光,凝向他,“可以留下吗?   他的手移到我的脸上,眸华第一次,深透地让我不敢直视,仿佛,只一看,就会被吸进去,再辨不得自我:   “这是朕的寝宫,朕自然会留在这。”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把脸伏进他的怀中,他的手很温暖,他的怀,更加温暖。   我不管边上还有袭茹,我就想这样蜷倚着他,如果这么倚着,能一瞬白发,那该多好呢?   “皇上,奴婢伺候您安置。”袭茹禀道。   我稍抬起脸,不待他应允,接过她的话:   “你也退下罢,这里由本宫伺候皇上即可。   袭茹有一丝的迟疑,但随着玄忆颔首,终福身退到殿外。   这里,只剩下我和他,和泰然殿时一般,不,有点不一样,泰然殿,还有红帐外的那三个宫女,这里,因是他的寝宫,连那三个宫女都不会有。   我站起身,立于他的跟前,他真的好高a阿,我只到他的下颔处,微仰起粉脸,伸手先把他外面披的斗篷脱开,本该把斗篷挂到一侧的衣挂上,我却不想他的手离开我的脸颊,于是,仅挽在手臂上,稍稍踮起脚尖,够着他襟领处的扣子,轻轻地把它解开,他的手缓缓移到我的腰上,如此地温暖,随着他手心的烫熨,心底漾起悸酥的感觉。   脸上的红霞愈浓,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好不容易把他的扣子解开,里面是月白缎子的云纹,我的嘴角微微一振,又是月白,除了明黄,他似乎最爱的颜色就是月白的。   手轻轻一合,把方才解开的喜衣复又拢上。一回身,抒开他移于我腰侧的手,径直走到衣挂边,把斗篷挂了上去,纤手兀自,有一下没一下地去抚平那斗篷上的褶子。   “又使性子……”他的声音缓缓在耳边响起。   “就是不喜欢你一直穿着月白,太素了……”手抚着褶子,语音里,犹是装不出平常的镇静来。   “是仅仅不喜欢朕穿这颜色,还是你不喜欢其他?”他走近我,仍是拥住我纤细的腰,我抚着褶子的手蓦地一颤,旋即-恢复如常。   我能说因为珍妃吗?   不能,哪怕我其他可以坦白,但坦白这个,给我带来的,怕只是让他以为我善妒吧。   况且今晚,我已经表现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计较。   “就是不喜欢这颜色。”   我收回抚褶子的手,回转身子,伏下身,借势又挣开他拥着我的手,替他去解龙靴上的带子。   他却也随我微俯下身子,温暖的指尖勾起我低垂的脸,一字一字,带着一种喟叹,道:   “朕该拿你怎么办好?你到底要的又是什么?”   他从没有说过这两句话,在此刻说来,让我的心,有些疼。   或许,是因为他眼底的神情,那样的神情,让我会觉得疼痛。   他没有等我回答,松开我的下颔,只抓住我的手臂,把我的身子猛地一拉,就提了起来:   “朕不要你做这些事!”   这一句话里,带着几许的?陋意,我听得出,但我不知道他的愠意从何而来,我的茫然落进他的眼中,他的眼底,满满的,是都是我的影子。   “我想做这些事,这是民间,妻子才可以为夫君做的事我执拗的说出这句话,又要伏下身,可,他的手抓得太紧,让我没有办法在俯低身,我的执拗换来他的又一句话,听上去,很冷,可,落选心底,我知道,是暖的:   “朕是一国帝王,注定不会成为那些民间的夫君,朕要的蛔蛔也不是现在委曲求全地待在朕身边的掘掘,你可明白!”   他要我成为能陪在帝王身边的女子,这是最实际的话,我亦明白,这才是我今后所要面对的种种。   他是真的把我视做他的女人,所以,我心底是暖的。但,那样的日子,真的就没有遗憾吗?   不去想,再想,我怕,我会越来越束缚住自个的心性。   所以,沉默吧,我选择用沉默面对这句话,他凝着我,我只是沉默。   啊。   气氛真的很尴尬啊。   “安置吧。”他柔柔说出这三字,仿佛方才那些愠意是彼时的一种错觉。   我躬身,不再竖持替他褪下靴子,仅按着礼仪,待他先行上桶。   “插始……”他轻唤我。   我微微抬起眸子,他有些无可奈何地站在我的跟前,原来,他也会无可奈何“来——”他把手速给我。   我犹豫了一下,犹豫间,他不再等我,牵住我的手:“明日是除夕,朕晚上恐怕不能陪你,莫要怨朕。”   “臣妾不敢。”   他牵着我的手,捏得我有些疼,我却连眉都不颦一下,任他捏着,疼点也好至少,我知道,他捏得越重,越是气我此时故意装出来的神态。   “从明日开始,院正会亲自熬煎汤药,你的寒毒,很快就该没事。”他徐徐说出这句话,我的手,不自禁地在他的手里一震。   “真的,可以这么快就治愈吗?”脱口而出这句话,我心里的惊喜溢于言表“难道,姬姬觉得院正的医术不足以驱除你的寒毒,抑或,姬姬自个不愿意痊愈?”   他的话好奇怪,从今晚我对他说坦白后,每触到这个问题就这么奇怪。   “皇上,臣妾自然希望能早日痊愈。”   我按着礼仪说出这句话,看到他的唇边泛起一道弧度,很浅。   “你希望就好……”   为什是我希望就好呢?   我有些疑惑地望向他,可他,并再多说一句话,仅牵着我的手,一并至榻上明黄的帐帷放下间,一切,皆归于清寂。   这一晚,他并没有拥住我睡,仅是我独自睡在里侧,虽共卧于一衾中,却是若即似无的疏离。   我的手有些冷,莲足也很冷,纵然殿内温暖如春,许是这殿太过空旷的原因又或许是由于我的心里,还是有些许的不自在罢。   譬如,他为何今晚并不拥我入眠,这一念始终梗在我的思绪里,我问不得,毕竟这个问题,是难以启齿的尴尬。   可,却让我有种失落的计较。   但,转念一想,或许他是怕克制不住自己吧。   毕竟,他是个正常的男子,而且对我,确实忍耐了这么久,这么想时,我微侧身,就着殿内昏暗的烛火,看着他熟睡的脸,这么近地端洋他,不是第一次,却是第一次在他睡熟的时候,我这么看他。   哪怕睡着的时候,他的脸还是这般的完美无暇,我看到他平日束起的发丝有几缕垂落在枕边,和我披散开的青丝缠绕在一起,突然,心底一动,手小心翼翼地拿起他的一缕发丝,和我的青丝一并缠绕在一起,再轻轻地打上简易的同心结如果这个结,能永远不分开,那该有多好啊,我有点痴痴地望着这个结,微微一笑,一笑间,宛然觉得这个同心结动了一下,我又出现幻觉了么?可不止动一下,这个结突然就仿佛有生命般移动起来,然后,一个声音温柔地在我耳边响起:   “又在折腾什么?”   他醒了。   我下意识想把这同心结藏起来,但手才要拉,却只把自己的头发扯痛,他的手,亦在此时,数在那同心结上:   “欠朕的香囊,用这个来抵?”   他,竟然还记着香囊。   我的脸很烫,手松开那结,身子一蜷,想避开他的目光,但,弓起的莲足,却不小心碰到了他,他轻轻‘咦’了一声,未容我避开,他的手,已探到我的足一L:   “这么冷……”他低声说出这句话,把我的莲足旋即捂在他的手中,再不放开。   “不要……”我想缩开自己的足,可,他却捂得那么紧,丝毫不容我退去。   他竟然用手捂我冰冷的足   事实正是他手心的温暖渐渐融去我足上的冰冷。   我知道,我又被感动到,玄忆,怪不得我越来越心甘情愿地束在你的‘牢’   中,因为,你用所有的悉心体贴固起的这隅‘牢’,让我没有办法不一次次沦陷其中。   如果可以,就这样沦陷一辈子罢。   “暖和么?”他的语音很低,但,我听得清晰明白。   “暖和,皇上,不用替臣妾捂了,不冷了。”   确实是不冷了,他的手心很暖,又捂得那么紧,不过片刻,我的足底真的不再冷了。   其实,不管屋内有多暖和,每到这个季节,我的足必然是冷的,如同我的手无论什么季节,亦都冷着一样。   母亲在世时,每每冬日的晚上,会替我额外冲一个小小的暖水壶捂在锦被里,但,半夜醒来,那壶子却还是冰冷冰冷的,于是,下半夜,我的足底就不会再有任何东西来温暖。   母亲去后,再没人关心到我这些,我也淅淅习惯了没有水壶子暖足的日子,毕竟,南越的冬天其实是暖冬,只是于我难熬罢了。再后来,成为丽妃后,我的心,清冷得让我忽略了这一切,哪怕因着梅宫,生了那些冻疮,我亦是熬了过来所以,我早就没那么娇贵,仅是今天,在他的手心里,宛然地,再绽出一抹心悸的娇柔来。   心底,触动愈深,他见我如此,淡淡一笑,指尖轻轻地在我的足底一挠,这一挠,带着恶作剧,更带着让我措不及防的意味。   “啊,不要……”我素是怕痒,这一侥自然是让我没有办法抵御的。   身子向后挣去,可,他却不依不饶,手抓住我的莲足,继续挠着我的足底这瞬间,他就仿佛一个淘气的孩子一般。   “咯咯咯,皇上……不行,不行……’   我被挠得笑到喘不过气来,避又避不开,他难道非挠到我求饶也不依么,天下哪有这么不公平的事啊,罢罢罢,是他惹起来的,别怪我的铁手无情,我靠近他的身子,就往他的腋下挠去。   可,他似乎并不怕被我挠,反是他挠着我的足底愈渐用了力,他竟以彼之道还至彼深,我的腋下,也被他挠到,顿时,痒麻无以复加地袭来,我笑到快要喘不过气,惟有弃械投降。   但,他似乎并不准备放过我,好吧,既然侥他不成,我躲还不成吗?   我的身子往外避去,他却起了兴致,掀开碍手的锦被,再次欺身上前,从小到大,我承认没有这么疯过,他应该也是一样吧。   于是,我们在这明黄的帐内,浑然忘却自个的身份,直嘻戏到我一个躲逃不及,被他逼到榻边,眼见着,就要跌下榻去,他伸臂一搅,把我的身子勾起,顺势压住我,我的青丝垂于榻下,而他,凝着我,四周,除了那更漏声,再无其他的声响。   脸不知是由于嘻问,还是其他的原因,窘红着,他的眼底凝着我,满满的,都是让我会醉于其间的温柔。   他一只手勾住我一半凌空于榻的身子,另一手,轻轻把我固躲避,咯显凌乱的几缕拂于颊边的青丝掠到我的耳后,姿势有些暧昧,我们呼出的气息更带着愈深的暧昧。   方才,我和他发丝相缠的同心结在嘻残中,早就散去,他又看透了此时我所想的,柔声:   “再替朕系一个同心结,好么?”   “呃?”我的脸很红,一个单音节字,或许更能掩饰我此刻的窘迫不安吧。   “发结同心!”   他说出这四个字,我的手轻轻地抚到他的脸上,这是第一次,我做这个动作,如同妻子对夫君一样,做出这个动作,我的眸底,终是,再做不到清澈如水,朦胧间,是雾气上湮罢。   “-亿……”   低吟出这个字,他的手把我和他此时缠绕在一起的发丝轻轻地缚在一起,语音竖定:   “这是属于朕和妊妊的同心结!”   对啊,除了发绣香囊,我还可以用我们的发丝,共同编那一个同心结啊,为什么以前我就没有想到呢?   应该说,是怕想到,都无法去做吧。   毕竟,帝君之发,我彼时是不敢有所奢求的。   他把那缚住的两股发丝交予我的面前,我会意,手离开他的脸,握住这缠绕的发丝,他淡淡笑着,微侧身,从一旁龙榻的抽屉中,拿出一把剪子,轻轻一剪,带着丝丝细碎的声响,我和他的两股缠绕的头发悉数被绞了下来,握于我的手心,本轻若无物的发丝,骤然,变得很重很重。   这其中重的,是我和他的心。   心中,因为有那些许感情的升华,所以,才会很重“我会用这个,编一个仅属于忆和我的同心结。”说出这句话,我知道了补偿那个香囊的法子。   他深深凝着我,吻,如期地,缠绵于我的唇,起初,带着轻轻浅浅的品尝辗转,接着,他逐渐加重吻中的力道,接近霸道的汲取,是从前亦没有过的,我低吟出声,他的舌尖灵巧地趁势进入我的贝齿,我有些惊惶,而这份惊惶落在他的眼底,只蕴了不再淡然的笑意,那抹笑骤然变得这么浓、这么真,把我的眸底一并沾染上这份灿烂。   他不再满足于浅尝辄止,这次的吻更多地带着是绝对的占用欲望,我仅能顺从,仅能依附,我的手中,紧紧拽住那两股交缠的发丝,任由自己的思绪一并在此时随他沉沦。   倘若不是寒毒,此时,我就该成为他的女人了罢,我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灼热感,熨贴在我仅着着纱裙的肌肤上,一j卜一j-的沁进,我更能觉到,有一处灼热的竖硬正抵在我的下身,这处竖硬,是我无法回避的事实。   对男女交合房事的了解,无论在南越后宫,还是此次来镐京前,皆有嬷嬷教诲过。这亦是每名嫔妃若想取悦圣意,必要经过的一种教诲。   所以,我并不陌生。   我想把自己给他,在今晚,在此时,但,我应该忍,既然院正说,可以很快治愈我的寒毒,我为何要容着自己在这一刻让他不能自己呢?   “忆……”从他侵占的吻中,我费力地吐出这一字,手推开他,带着七分的力,他的身子明显地一僵,手不再拥住我,唇亦迅疾地离开我,旋即,身子也不再压于我的身上,我措不及防,推他的余力未收,整个身子,本就一半凌空于龙桶,一下子,径直跌落榻下。   他想伸手拉时,为时已晚。   龙榻并不高,但这么跌下来,却还是疼的,手里拽着那发丝,顾不得狼狈,抬起脸:   “臣妾又失仪了。”   因这一跌,方才瞬间升高的温度,终是顷刻间淡去,他递手予我:“起来。”   两个字,听不任何感情。   我的手数进他的手心,他轻轻一来,我被带回榻上,他并放开我的,愈紧地捏住,薄唇微启,却仅是问我一句话:   “你只属于胱努是吗?”   这句话,仿佛是要求证什么,更带着一种异常。   “嗯。”我颔首,这句话,答案早就清明于心,不用言语,他该都能体味得到罢。   可,他却执意要我亲口说出这句话:   “朕要你说,你只属于朕!”   这本是不需说出口的话,为什么,他偏执意要听呢?   我一直认为,他与我,是心有灵犀的。   “臣妾只属于皇上。”   纵然心底有着疑惑,我还是复说了一遍,但,他眸底并未固我说出这句话有丝毫的释然,仅是更深地凝着我,这一凝,让我有些许的惶乱,莫非,他发现了什么?   可,我自认对他已经将所有坦白,再无隐瞒,为什么,他望着我的眸底,仍深遵一片,让我看不懂呢?   难道,仅因为,我拒绝圣恩?   抑或   我不敢想下去。   他轻轻抒出一口气,发丝披散淡住半边面庞的他,容颜皎美,他咯咯侧过脸,语音寂寥:   “今日除夕夜宴,有新奇的玩艺,你定会喜欢。’   “是什么?”   我倾过身子,将脸伏在他的膝上,这样的姿势是我一直所喜欢的,他的手并没有轻抚我的青丝,仅淡淡地道:   “到时便知。今日朕免朝,昼里倒是可以陪着你。”   “嗯,那可否稍稍晚点再起身?”   心思有些松懈下来,困意就席卷而至,如若他还是卯时起身,那么估计再过片刻,就是该起了,听着更漏,现在早过了寅时一刻。   “你爱几时就几时起。”   他将我的身子从他膝上扶起,平放在榻上,我真的有些困了,脸一挨着枕,就进入了梦乡,甚至他几时起身的,我都没有觉察到,只是,一梦醒来,看到,晨间耀目的金光洒在明黄的帐惟上,让双眸不仅微微眯起,这一妹时,宛然看到,他穿着紫色的便袍正坐在榻前,眸华柔和地望着我。   “皇上起了?”   他身上穿的是深紫的袍子,再不是那月白色,心底,还是有着些许的喜悦,这层喜悦我并不掩饰,透在这句话里,他定是听得明白。   “辰时都过了,傻丫头睡得还真是很熟。”   脸有些红,才要说些什么,忽听得殿外一声通禀,所有的话,因着这一声通亲皆生生地咽了下去,再说不出来。   “贵妃娘娘驾到!”   林蔡,她,来了?   我看到玄忆的脸上,有着一丝动容,薄唇轻启,终是吐出让我彼时的喜悦一并散去的一字:   “,÷   “   旦。   殿门开启,那光华处,着白色锦缎宫装的丽人终是出现在那,即便,晋到今日的贵妃之尊,她仍只着白色,衬得她倾城之容,更有着逸仙的脱俗。   昨晚是宸妃,今日是她,这宫里,那么多的后妃,我注定都是要去面对的。   所以,早来,倒也是好的。   神思间,她已走到龙榻前,翦水秋眸轻潋,竟是丝毫并不介意的样子,难道她真容得我这样躺于龙榻之上吗?   我知道,一定不会。   只是,如今的她,也开始擅长掩饰,毕竟,她不会希望再次失去君恩。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的声音悦耳动听,这一拜,亦蕴了无限的风情,怀孕产子,于她,并没有丝毫的影响,反是更添了一抹韵致天成。   玄忆还是起身,走向她,亲手把她扶起:   “珍儿怎么不歇着,这么早就过来请安?”   “呵呵,皇上昨晚与臣妾的小妹喜结连理,臣妾这安,总得请得早些才是不然,总叫宫里的人看了笑话。”   她眉心的桃辫花纹随着她螓首微抬,在晖光下,冶出妩媚娇炎努玄忆看到这样的她,怎会不动心呢?   即便,她口中说出的这句话,带着别样的味道,但,他应该会装做听不出来罢。   而我,怎能再这么躺着呢?否则,却真是叫宫里人看了笑话。   起身,下榻,福身行礼:   “嫔妾参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玄忆并未免我的礼,也没有扶我,这一切是在我的意料之中,毕竟,我是向她请安,并不是向他,也惟有这样,才能在此时,更显得姐妹情深。   她,一定愿意与我演绎这一场姐妹情深的。   “免礼,本是自家姐妹,何必如此多礼呢?”   果然,她语音温柔,越过玄忆,亲手把我扶起,这一扶,我看得懂她眸底乍然映现的采光。   和那晚一样的寒光,因她背对着玄忆,所以眸底的寒光没有任何遮掩地睨向我。   可是,我不冷。   一点都不。   “娘娘始终是贵妃,嫔妾不敢逾礼。”我淡淡笑着。   “就由得你吧,竟理会这些虚礼。”她亦笑。   这宫中当然都是虚礼,谁又曾见过,以真相待呢?   除了,玄忆,我不会用真心去待任何人。   “今日是除夕,珍几可熬得住夜?”玄忆突启唇问道,这一问,却让我心里还是隐了些酸意。   除夕,按着规矩,帝王将与六宫之主共同守岁,这是周朝的规矩,如今中宫反省于风仪宫,他又问出这话,显见,今晚,他会与林蔡一并守岁至子时。   “臣妾虽才诞下弘几月余,但,能陪着皇上守岁,亦是臣妾之幸,怎会熬不住呢?”她盈盈笑着,松开虚扶我的手,转身,走向玄忆身边,顿了一顿,道,“皇上可赐下小妹居哪一宫?”   玄忆确实至今未曾下旨赐我居何宫,而林蔡选择此时问起,定是有着她的计较。   “禾央宫尚在重新修葺,朕的本意,是让婕好暂居于别宫的殿中,待未央宫修葺完毕后,再赐住原殿。”   “呵呵,皇上,您看这六宫中,可有哪一宫哪一殿合着您的心意呢?”她悠悠地说出这句话,眸华似水地望向玄忆。   “这——依珍儿之见呢?”   林蓁睨了我一眼,复笑道:   “既然是臣妾的小妹,臣妾又独居倾霁宫这么多日,臣妾倒有个不请之请。”她止了话语,刻意不说,只等着玄忆的准奏。   而,她的用意,自然,玄忆已然明了,我,也明白“旦说无妨。”   “臣妾想请皇上准小妹能伴臣妾共居一宫,赐倾霁宫浮光殿于小姝,皓月千里,浮光跃金,也算相得益彰。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这个法子,真是很好啊,让我住进倾霁宫,那么,无形中亦是划了一道沟壑于我和玄忆之间。   可,这样的请恩,玄忆却是拒不得的,我知道,所以,与其让我看他为难,不如,就由我来说罢:   “嫔妾惶恐,只是,贵妃娘娘产后宜静养调理身子,嫔妾平素又不喜静,实是怕叨扼到娘娘。岂非嫔妾的不是?”   她似乎料到我会这样推托,仅仅轻轻一笑:   “本宫的身子早是大安,若妹妹执意推却,倒显得自家姐妹生疏了,皇上,您说,是吗?”   玄-忆若有所思地凝定我,终是,薄唇微启间,一语定音:“既然珍儿想找人为伴,确是自家姐妹最是稳妥。忆婕好,自今日起,你就居倾霁宫浮光殿吧,也算是相互有个照应。”   他即这么说,我再说什么,都是空的。   好,那就演绎一个姐妹情深t吧,反正,这宫中,最不缺得,就是戏码。   脸上漾起自然地笑意,我低垂螓首,带着几分的羞怯:“嫔妾谢主隆恩。”   这一次,我只向他行礼,也向他谢恩。   他,总该扶我一次吧。   可,他没有。   只是如常一样的,道:   “不必谢胱努这是贵妃的美意。”   好.那就不谢。   我站起身,一旁,袭茹识得玄忆的眼色,早进得殿来。   “伺候忆缺好更衣梳洗,另命内务府调派昔日伺候忆婕好的宫人往倾霁宫伺候着。”   “奴婢遵旨。”   袭茹喏声间,玄忆牵起林蔡的手:   “珍儿想是还未用早膳t吧,不如陪朕一并用了。   “臣妾谢主隆恩。”她只轻轻说了一句,却并不行礼,她的手被玄忆所牵自然,是可以不用行的。   殿内,仅剩我,我站在那,有些许的木然,早有小宫女端着漱洗的用具鱼贯而入,我任由她们伺候着更衣,梳洗,一切妥当,袭茹才近得前来,禀道:“娘娘,可是现在就吩咐肩辇送娘娘回宫?”   “传罢。”   “皇上陪贵妃娘娘往朱雀台瞧今晚搭的戏台去了,吩咐奴婢,伺候娘娘妥当了,让娘娘回一句话给他。”   他要什么话?   他又想要我说什么话呢?   “本宫没有话要代传,你就这么回罢。”   “奴婢晓得了。”她并不见怪我的性子,毕竟她曾说过,我是心冷嘴冷的人,“娘娘,皇上让我带一句话给娘娘,说同心结今晚可得系好了,皇上今晚就要”   e   同心结?   他还记着这个吗?   我从袖中取出那两缕发丝,胡乱打了几个结,往袭茹手中一扔,道:“这就是了,你拿去复命罢。”   袭茹没料到我会这般打发,微微一惊,但旋即恢复常态:“皇上说了,这结打得怎样,就是娘娘对皇上的心,如是,奴婢这就拿去复命。”   “回来。”我见她捧着那‘同心结’就要往殿外行去,忙唤道。   她止了步子,转身,明知故问地道:   “娘娘可是要再编得更精致一些?”   “放下罢,过了H向午,你再到浮光殿来取。”   “是,奴婢遵命。”袭茹说完这句话,把那‘同心结’放在一侧的锦绣荷包内,我看着荷包上的纳福图,手轻轻地一收,便二降那荷包拢进袖中。   我始终还是拗不过他,他总有着法子来收我的心性。   玄忆,原来,我总算明白,甜蜜和酸醋是如影随行的。你许我甜如蜜,必又让我用着酸醋来还你方罢。   摒退所有宫人,独坐于浮光殿,慢慢二降这两股发丝细细编于手心,每一绕缠,都用着我十分的心,他既然要用这看我的心,那我就给他看好了,反正,藏着掖着,他也知道,我又何必装得辛苦呢?   浮光殿位于倾霁宫中西隅,甫进殿,就知,定是一个冬冷夏暖的去处,我的‘姐姐’待我果真是‘好’的,不过,即便她再‘好’,都不能扼乱我的心扉。   种。   额际沁出些许细密的珠子,在这隆冬的正午,固着用心,终是费了自己的心正凝神编着同心结,眼瞅着,还有一环,便要大功告成时,殿门开启,一女子冷冽的声音旋即在耳边响起:   “小姝,真是好用心呐,殊不知,这同心结,又同得是何人的心。”   第廿九章 宴   网着谁的心?   我要同的,永远仅是那一人。   结着同心结的手因她这一语,并不窘促,我把结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几案上方起身,行礼:   “嫔妾参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林蓁一人走进殿内,殿外,门虚掩着,她的近身宫女,显见是得了主子的吩咐,仅站在殿外,并不入内。   “免了,既然是本宫的‘小妹’,以后不需行这些虚礼。”她行至我跟前,纤细索白的手执起那尚缺一环的同心结,看似漫不经心地道,“这手工倒是精致,’   o   她转眸睨着我,浅浅一笑:   “本宫还以为‘小妹’只会绣香囊呢。”   这一语,让我蓦地一惊,景王所夺去的那发绣香囊,为何,她竟也知晓呢?   她将我脸上的神色尽收眼底,手轻轻把那同心结置在我的手心,声音略低似在耳边轻轻吟出一般:   “其实,你若跟了他,确也是好的。至少,不用似如今这般。”   心里纵是再惊,神色中亦不能露出分毫:   “嫔妾愚钝,不知娘娘所言何意?”   她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只这一栊,把那同心结终是愈紧地拢在我的手心:“喜欢皇上,小妹累吗?”   问出这句话,俨然并没有一分的假意。却把之前那句让我心惊的话一并掩去,仿佛,那句话她并不曾说过一般。   累吗?   当然.累。   但,我不会告诉她我累,即便再累,我只能笑着说,自己是开心幸福的。   因为,我不知道,她问出这一句话背后,又有着什么计较。   “不能嫉妒,不能干涉前朝,看着他雨露均沾,仍要做出贤惠淡然的样子,甚至,哪怕心里再苦,再疼,也不能让其他人抚慰,心底所有的柔软,都只能留给他,做到这一切,你,真的不累吗?”   她没有等我启唇,而是接近动容地接着说出这句话,她的手同时也松开我的,然后,眸华里隐约地就泅出一些雾气,不深,淡淡地,蕴在那,添了几许楚楚之姿。   其实,她这句话说得很对,这应该就是从前的她罢,那我如今走过的路,是不是就是她的翻版呢?   “看着你,确实就象看到曾经的本宫,这也是本宫之前想把你收为已用的原固,没想到,最终,你还是再以本宫小妹的身份进宫。”她松开笼住我的手,“父亲收你做三女儿之前,本宫就已经知道,但你放心,这宫里,即便其他人猜得到,你就是昔日的墨采女,却是无人敢再议这件事的。”   这句话,她说得有几分的落寞,语音方落,她便岔了话题,声音略提,吩咐道:   “莫矜,把皇上赏下的食盒呈上来。”   “是。娘娘。”   殿外一声应喏,不过一会,那唤作莫矜的宫女便手提一朱色食盒,进得殿来呈于一侧的几案:   “这是皇上赏于小妹的膳点,今日是除夕,宫里的规矩,都是要用这些的。”她的手指向那食盒,一边莫矜早打开盒孟,里面一色放着四叠小点。   她蜘蜘在几案一侧的圆凳上坐下,示意我也一并入坐。   “婕好娘娘,这是拉拉、饽饽、年糕、汤圆。四喜之点,请娘娘慢用。”   莫矜一一说来,并呈上象牙筷箸。   我接过筷箸,却无多大的食欲。   “你且退下。”林蓁吩咐道。   莫矜喏声退下,会意地把殿门再次虚掩。   “多少用一些罢,或许本宫在这,终是会影响你的胃口,但在这宫里,哪怕面对你再不想见的人,都还是要用膳的。”   她徐徐地说完,信手执起另一双象牙筷箸,兀自夹起一块拉拉,放入唇中细细咀嚼,待用完,自斟了一杯清茶,望向我:   “陪着皇上用膳,其实,每回都用得并不舒心,只想着,怎样用,才不失了礼仪,反没有自己回宫用得自在,但,能伴在帝侧,却是每个宫里的女子皆梦寐以求的,于本宫亦不例外。”   “贵妃娘娘,为什么今日要对嫔妾说这些?”   她的话,我辨不出有几多的虚伪,确象字字都发自肺腑一般,所以,问出这句话,我希望她能直接挑明来意。   “因为,你是本宫的小妹啊,也因着小妹的关系,或许,本宫才有了今日的贵妃之尊。”   她话里的意思难道是说,玄忆封她为贵妃,是同太尉认我为女儿的一种交换吗?   我不相信玄忆会拿这个做为交换。   她执着筷箸,夹起另一小块饽饽,放进唇中,同样很慢地嚼着,她用膳的样子其实很美,让旁人看着,都觉得是种享受,比自己用膳得到味蕾满足更为舒服的享受。   古人所说的秀色可餐,就是这个意思罢。   “皇上赏你的,你真的一口不用么?”她用完饽饽,望着我还是纹丝不动手中的筷箸。   “嫔妾并不觉得饿。”   “是想为他保持着楚腰盈盈一握么?”她说出这句话,唇边浮起一道笑弧,“宫里的嫔妃都以为皇上索爱纤细的楚腰,殊不知,他宠一个人,从来这些都只是借口。他笼你的时候,会让你以为,他的心里仅是你,再容不得别人。不宠你的时候,却可以疏冷到,让你觉得从前的种种都是虚幻。可惜,入了这宫,做为女子就再不能有自己的心性。一切,都得看着皇上的脸色,生怕一个闪失疏忽,就被他所厌倦。”   这些话,同样说得并不虚假,我不想用这膳点,并非是克意为了他保持什么仅是,没有来由地,与她共用膳,还是会不自在。   另一只手中还捏着那同心结,发丝很软,捏得紧了,此刻,却有些密密匝匝地刺着手心,不甚舒服。   “小妹,今日本宫向皇上讨你来与本宫同住,是不是觉得委屈?”   “倘若嫔妾说不委屈,娘娘心里定然不信,若嫔妾说委屈,却又或许拂了娘娘的美意。所以,嫔妾的回答是,嫔妾一开始是诧异娘娘为何如此做,到现在则是仅剩下好奇。因为事情的发展似乎和嫔妾诧异后的揣测并不完全一致。”   我放下手中的筷箸,执起前面的茶壶,替她斟满方才的那杯,又替自己斟了一杯。   茶壶里的水仍是温热的,显见是入殿前,才有人换过。   这些许温暖的茶甫入唇中,终于把心一并暖和了。   但,她却并不再用。   “本宫看得出皇上对你此番入宫很是费心,却又并不打算让众人背以为你仅是林太尉三小姐,甚至,他要的,或许就是众人明明知道你是昔日的墨采女,但又无可奈何。”   这点我自然明白,从他在昭阳正殿,并不避讳让袭茹吩咐内务府二降原先侍奉我的宫女继续拨于我,又提及待未央宫修茸一新后仍是赐我居于那,我就明白。   他要后宫诸人看到的,他依旧宠着的是我,这份宠,是对曾经卑微宫女墨瞳的延续,而并非是另一个关于林蓁的替身。   他为了继续宠我,费这么多周折,不惜让太尉认我为女,许我尊崇的身份重新以最荣光的方式回到这宫中,毫无掩饰地把这份宠爱宣扬开来。   即便宫里那些人,再怎样确定,我就是曾经那个被‘烧死’的卑微采女,却仍是不敢再提一字。   这样,对于背后那些屡屡容不得我的人,才是最难耐的吧。   我怎能不明白呢?   她瞧得出我一早就了然于心,所以,仅是语意悠悠地继续道:“本宫之所以要你与本宫同主,并非存着心要隔开你和皇上,如若本宫真这么做,这一次,皇上或许就再容不得本宫,皇上让本宫一早知道你的身份,又允你来此,是对本宫的一个警示,稍有差池,本宫和皇上这三年的情份,也就到头了。”   她说出这句话,着实是出乎我之前的猜测的。   “而,本宫也是借着这机遇要与你修好,让皇上明白,这两年的冷宫,本宫真的是知错了。纵然,本宫仍是会嫉妒,譬如,看到你时,这种嫉妒,本宫一直没有办法拍,制,但,本宫不会再因看嫉妒去伤害任何人。你,你明白本宫的心吗?不错,本宫是要借着你,让皇上重新看清本宫的心,只是,本宫亦是不会待薄你的。”   她放下筷箸,手覆上我的,不容我有丝毫的退却。   “你惟有留在这倾霁宫,方能远离宫中其他人对你的倾讹。虽然,让你居的这浮光殿,是倾霁宫中最差的西隅位置,但,亦是最远离主殿的,也算,成全本宫最后一点骄傲。”   随着她说出这句话,我终是明白了她的用意,若是玄忆来此为的是我,可以绕开主殿,径直往最远的浮光殿,而她也可以装做未瞧见,以此,来换得心底的一隅平衡。   同样,玄忆倘要寻的是她,也不会让我看到。   我们,确是可以做到相安无事的。   她的手更紧地握住我的:   “本宫会真的视你为手足,这宫里,人情太冷,本宫希望,能有一个妹妹,无论祸福,都会同本宫一起面对。这,其实是本宫最早曾找你的原因,却被你在当时拒绝。未料,兜转了一圈,仍是证明,你和本宫的缘分。”   我能向上次那样拒绝吗?   不能。   我没有办法去拒绝她这次说出来的这些话,因为,这些话的背后,全然没有任何的虚假情意,让人不能不动容。   “姐姐……”我唤出这两字,手,稍紧地反握住她的。   如果宫里真的能有一个人让我唤姐姐,我希望是她,不仅由于我们的容貌相似,更由于,这么多年下来,除了母亲之外,我没有尝过任何关于亲情的滋味,使我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去相信她,真的,就如她所说的那样。   无论祸福,都一起面对。   如果我傻,信错了她,那么就傻这一次吧。   对于感情,我都已经尝试着去喜欢,去慢慢触到爱。   那么,对于她,为什么,我不让自己去尝试相信,真的还有‘亲情’存在呢?   “小妹。”她覆紧我的手,语音里,隐约带着一丝的哽意。   可,她眸底的那些雾气,却不碎去,仍是盈在那,让她的眸华只见潋滟风姿什么时候我也能学会用眸底的雾气为自己添上更多的姿采呢?我望着她的眸子,又有些傻气地想。   “小妹,既然做了小妹的姐姐,自然,也得送小妹一份薄礼。”   “姐姐,真的不必了,因为嫔妾身上,亦无可赠予姐姐的东西。”   “你呀,怎么还自称嫔妾呢?”她娇嗔了一下,“今后你我无人时就姐妹相称,不必碍着那些规矩,我平索也是最烦这条框制约,让人愈加的不自在。”   “嗯.我知道。”   “其实,除了早前皇上赏的,我也没有什么是属于自己的,惟有从府里陪嫁的东西,却是属于自个的唯一。”她从袖中取出一件物什,想是早就备好的,银光闪闪间,让我的眸光,骤然的一紧。   我并非惊于那物什有多贵重稀罕,而是,她所取出的这一件,虽然仅是一个普通的银制镯子,却带着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是这分感觉让我猛然一惊,我努力回想着到底何时曾见过,随着她把镯子套进我的手腕时,我才忆起,在母亲的腕上曾看到过。   不过,随着母亲死后,这只镯子也一并陪葬了。   过了这么多年,若非见到这几乎相同的这一只,我倒真的有些淡忘了。   “这是从小我一直戴的,进了宫,逐渐就收了起来,但,却是我最珍惜的一件东西,今日送予妹妹,也算是我们姐妹的一个见证,不贵重,可毕竟是我的一份心意。”   我的手有些颤抖地摸着这个镯子,我还记得母亲手上的那只,是刻着凤纹,而这一只,却是龙纹,显见是林蓁曾经常佩戴的缘故,龙纹有些地方都略微有所磨损,不过,终究还是辨认得出,那些雕刻工艺,和母亲手上的,宛然是一对。   难道   我的心,瞬间被提起,我望向她,瞧见她也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睨着我,接触到我对上的眸光时,复变得温婉可亲。   “怎么?小妹不喜欢么?”   “不,怎么会,只是这是姐姐的心爱之物,我怎么可以夺人所好呢?”   我想把这镯子褪下,她的手却在此时牢牢覆上我的,不容我褪去:“既然是我替你戴上,你若要褪,除非是你嫌这镯子寒碜,”   “姐姐,这只镯子,可是一对的?”问出这句话,我的心,有些束紧到没有办法呼吸。   越离真相越近,越让人不知道怎样去面对。   “这,我倒也不知道,这是十岁那年,父亲送予我的,却只给了我,为此二妹还和父亲闹了一阵的别扭呢。”   她淡淡地说着,语音虽淡,我的心中,已然明白些什么。   我和林蓁,并不仅仅只是容貌相似。   或许,我们,真的还有血缘亲情的关系。   毕竟,容貌相似,世间少有,同月同日生,更是罕见。   这件事,恐怕只有我过世的母亲,和林太尉方知道原委。   我没有继续问林蓁她的出生年份,因为,心底已经渐渐清明。   而我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准备去接受这个事实。   所以,不问,更好。   “小妹,日后就安心住在这倾霁宫,有姐姐身居贵妃之位一日,必会护你一日。”她并未因我此刻神色的异常,有丝毫地介意,只说了这一句,随后,起身笑着道, “继续编最后一个环罢。我——”   她尚未说完这一句话,忽然殿外传来莫矜急急的声音:“娘娘,六皇子殿下又惊咳了。”   我看到她的手骤然撑住几案的边沿,脸上却没有一丝的惶色,仿佛仅靠着这一撑.缓去些什么。   “本宫知道了。”   她松开撑住几案的手,并不快速地往殿外行去,只是一步一步,每一步,仿佛都如履薄冰般艰辛。   “娘娘。”   我起身,想扶住她略显踌躇的步子,但,她却轻轻挥了一下手:“本宫无碍的。奕弘生来体子就薄,这样的症:i足亦并非是第一次。”   她这一句话说得极是轻巧,可我听得懂,这话语背后的沉重。   “奕弘不会有事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是好的,或许,只说这一句就够了。   她不再是从前因着骄傲盛气凌人的贵妃娘娘,仅仅是为了孩子的病症,想担忧却不得不碍着人前,而必须压制的母亲。   是的,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   这无疑是深宫中的女子,最幸福的拥有。   可我呢?   不知道究竟要待到何时才能拥有这一隅的幸福。   但愿.不会太长。   但愿吧。   我的手心摊开,那只同心结因刚刚一环未结上,此时,终究是有些散开,虽牢牢地握于手心,却并不能让它完好如初。   一环一环地绕开,既然这样,不如让我重新再编一次罢,这一次,没有人打扰,我一定不会编得散开。   腕上,那只银镯泠泠地随着我编结的手势晃动着,陡然间,让我觉得,心里压着一块什么似的,愈来愈重……   内务府仍是将清荷、檀聆、佟儿、小恩子拨于我,另按着婕妤的位份再增了四名宫女,三名内侍。   曾伺候过‘墨瞳’的四人见了我,虽第一眼满是惊讶,不过须臾,仍做恭谨:I是,宫中为下人的,伺候主子自然是识眼色的。   即便再怀疑,若牵涉到主子的私隐,也都只会装做若无其事。   于她们是这般,于宫里其他人,又何尝不是呢?   起初我曾怀疑过檀聆在口脂里下毒,但其后她替我在肩下刺上合欢花时,我的毒却并未加重,所以,对她的怀疑,有些动摇,如今,她再次伺候跟前,让我不妨可以暗中观察她后,再作打算。所以对于内务府把她调拨来,我并未有任何意见,相反,今日就吩咐她当差跟前。   她对我的这个安排,是不假掩饰的喜悦。因为,她可能就此成为我的近身宫女,这对于宫中的下人来说,成为当宠后妃的近身宫女,无异在宫女中的地位,会得到明显的提高。   她,真的满足于这些吗?   我想,或许,不用多少日子,我就能看透,她究竟是怎样的人。   除夕夜宴要到申时方于文奉殿举行,届时,六宫嫔妃,皆会盛装出席。   我坐于妆镜前,手中是刚刚编好的同心结,寻恩着今晚该穿何样的罗裙与宴,递命檀聆打开橱柜门时,赫然发现,里面所有的罗裙竟没有一件是雪白的,每件虽颜色纷呈不一,却都在细微处会佐以绯色。   凝着这些罗裙,我岂会不知他的悉心呢?   檀聆在一旁禀道:   “这些都是皇上吩咐司衣坊在娘娘入宫前赶制的,娘娘看,是否还喜欢?”   “嗯。”   我轻轻颔首,手里的同心结,暖软地熨在指尖,原来,我想的,他都明白。   他,应该不会对所有女子都这么上心罢。   唇边浮起淡淡的笑意,连殿外通传袭茹求见都未听清,直到檀聆复低声提醒我,方拢回心神:   “让她进来。”   “奴婢参见娘娘。”袭茹应声进来,手里端了一盒雕着合欢花形的木剐。   我的视线被那盒子吸引,想不到周朝的能工巧匠竟能把一块木头,雕得如此栩栩如生,宛如真的一朵合欢花绽放在眼前一般。   我免了她的礼,她起身,呈上这盒子:   “娘娘,皇上吩咐,从娘娘这拿了同心结,就把这交予娘娘。”   原来这盒子是换我编的同心结。   我把手中的结放进纳福荷包中,递给她,她会了意,把合欢花的盒子交给一旁伺立的檀聆,双手接过荷包,再躬身行礼:   “娘娘若无差遣,奴婢告退。”   “嗳——”我唤了她一声,黛眉一扬,问,“皇上还在戏台那边吗?”   我自然知道他早不在戏台处,可,我不能直接问皇上现在何处,仅能绕了弯子去问她,我的心思她自然听得出来。   “回娘娘的话,皇上现在长乐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原来他在那呀。   “下去罢。”   我的语音里都带着笑意,心里,竟不由地定了一下。   虽然我从来没见过太皇太后,也不知道她是怎样一个人,唯一对太皇太后的印象,也只是昔日同为徜,前宫女的月琳被凋往长了宫伺候于她。   看来,今晚的出席家宴,太皇太后是不会出席的。   袭茹退出殿外,檀聆有些好奇地问:   “娘娘可是要现在打开这盒子?”   “打开罢。”   他又是要给我什么惊喜吗?   不过,再多的惊喜,亦无非是彰显这圣宠有多么隆盛吧。   但,盒盖甫起,伴着檀聆惊讶得没有抑制住的一声‘咦’,我的目光也被紧紧地吸引在那盒内,再移不开。   手,有些涩涩发抖,轻轻地捏着那柄尖,把一串鲜红欲滴的冰糖葫芦从盒中取出。   “娘娘,这——”   “这是最好吃的。”   我微微一笑,抿了一口那糖葫芦,一早没用膳,可有这糖葫芦果腹,却是不会再饿的。   他的惊喜果真总是出其不意。   逛街市不过短短的半天,所有细节,他都一一记着。   我,真不该再胡思乱想了。   昨晚的他,其实并没有任何异常,只是突然被幸福淹没的我,因不习惯,变得患得患失罢了。   “娘娘,今晚,您看今晚穿哪件衣裳呢?”檀聆将合欢花的盒子放于一旁的几案,仍走到橱前,请示地询问。   现在已是午时,不过两个时辰就到申时了,自然,是该决定穿哪件衣裳,还有,配哪些首饰,我抿看糖葫芦,手打开妆台上的匣子,里面,除了一些金环翠玉之外,那支合欢花的簪子,跃然于眼前,亦是他那目送我的。下意识地,纤手翻了一下匣内,却没有景王送的那支蝶舞华阳钗,看来,终是被遗落在了某处,或是被那些宫人以为不值钱的首饰处理摔了。   纵然,合欢花的银簪亦是不值钱的,但,由于是玄忆所赠,椒房殿失火后清理剩余的东西,必是有所关照的。   人,敌不过火的吞噬,惟独这些‘身外物’,终是应了它们的名号。   指尖拈起那支银簪,从铜镜中望向橱予,吩咐:   “就那件烟水蓝的罢。”   “娘娘,除夕穿这颜色,会不会太索净了?”   “淡雅些也好。”   我不以为意地道,我索是喜欢浓妆,咋儿个才盛服入宫,今晚,何不索幸婉约些呢?   不过,我的这些计较,他必定会瞧得出。   而我要的,就是他瞧出,我的这些小计较。   手中的糖葫芦真甜,所以不过片刻,我就全部填进有些饥感的肚中,樱唇上却仍留有殷红的糖渍,乍一看,还以为是新上的口脂。   我迷恋这种甜甜的味道,哪怕再艰难,我也要将这种味道长久地驻留住。   留。   “伺候本宫更衣。”我将手中的扎葫芦的细长签子放下,吩咐道。   即便我穿得再淡雅,我也要在这份淡雅中下足功夫。   今晚,哪怕,他会因着规矩和我保持距离,我仍是要他的目光有一刻为我停唇边勾起一抹弧度,镜中的蛔儿,果然,真是关的。   烟水蓝云雁细锦裙,绾参鸾髻,髻边仅插一支合欢簪,我细细匀了杏花粉于粉脸,又用螺子黛淡扫远山眉,最后才用潋红色的口脂轻施了薄薄一层,剩下的沾了水,拍于颊边,这是成为他的后妃以来,我甚少画的淡妆,希望略显苍白的粉脸,不至于在今晚的红翠环绕间失了色。   “小妹可是准备好了?”   林蓁柔婉地声音在殿外响起,我并不急于回头,铜镜中,已照出她婀娜的身姿,今晚的她,却并未穿一袭雪白,第一次着了一件流彩蹙金犟翟秫衣,梳如意高寰髻,髻边按品各插六支金澄澄步摇,步摇满饰缕空金银花,以珍珠青金石蝙蝠点翠为华盖,镶着碎珠流苏,长长垂下至耳垂,随着她的行走,摇曳间,是流转不尽的光滟流华贵。   果真配得她封号中的一个‘华’字。   她索目的淡雅,在今晚,绽出别样的盛妆妩媚,连我隐约从铜镜中初一看同为女儿身,都不仅为她所惊艳。   所以,玄忆的目光,终将为她所留吧。   有些酸涩,和着唇上犹剩的甜腻,惟有我知道,这份感觉有多么的怪异。   “姐姐,嫔妾;隹备妥当了。”我站起,转身,迎向她。   她凝着我,眉尖颦了一下:   “怎么穿得这么索净?”   我嫣然一笑,道:   “嫔妾今晚只做绿叶衬托姐姐。”   这句话,其实,我说得很是虚伪,但,瞧见她这么装扮,高低立现,我还能说什么呢?与其让自己带着醋意说话,还不如用这虚伪,让她听得受用,我说得也不费力。   她牵起我的手,一同往殿外行去,跨出殿门的刹那,外面冰雪的霁光刺得眼眸生疼,我微眯起眼时,她的声音徐徐落进我的耳中:“姐姐想要的,是我们姐妹二人一同俘住圣心,与其让皇上陷入别人的温柔乡,姐姐宁愿占住这圣恩的,是我们姐妹。”   她的这句话语音虽轻,可,透看不容忽视的坚定。   而露均沾,是玄忆必会做的,任何人都无法改变。   所以,她的话,那怕听上去很完美,却,不过是痴人梦话。   林蓁其实真的很可怜,她陷进爱太深太深,这句话应该是她所能做的最大退让吧。   “姐姐,今晚,您一定艳压群芳。”   这么安慰着她,不仅感触于她的爱,更是因为,或许,她真的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   但这句安慰的话,真的是我心里所愿的吗?   不去想,越想,不过让我心里越难耐。   她淡淡地笑着,一手扶住我的手腕:   “妹妹,真的比我大度。”   我知道我不大度,可,我也不会去辩驳这句话。   因为,没有必要。   宫门前,停着她的肩辇,她望着那肩辇,轻轻叹了一口气:“曾经,我一直以为,有肩辇代步,不论去往宫中任何地方,都是不会累的.但,现在我才知道,真正累得,其实,不过是人的心,身体的劳累远远比不上心累啊。”   这句话更多地类似于感叹,心累的,又何止是她一人呢?   但,再累,也要撑下去。   走上这条路,已注定没有归途。   除夕夜宴设在文奉殿内,这也是一年中唯一一次后宫嫔妃可以进入朱雀台的文奉殿,与帝君共用晚膳。   围。   殿内早设有九桌宴席,最上首,则是金龙大宴桌,桌边垂着金色团龙纹的锦大宴桌与玄忆专坐的雕龙鎏金伯,椅之间设一‘长几’,各式菜肴都摆在大宴桌上,玄忆要用时再由近身内侍验过后呈至‘长几’。   大宴桌上的菜点由外到里分成八路,有各式荤素甜成点心,包括冷膳、热膳,共六十三品,此外还有两副雕漆果盒,四座苏糕等精致小点,所用的器皿均为纯金、纯银碗盏。   我将目光先停留于大宴桌上的琳琅满目,刻意忽略早早就恭候在文奉殿内其余后妃的审视目光。   按着品级,我是坐于金龙大宴桌的左侧下首第三桌,坐于此桌的都是丸嫔以下,正五品以上的嫔妃,对于她们,我是陌生的。哪怕昔日做御前宫女时,我都未曾认得,因为,这个位份中的嫔妃似乎最不得圣意,每月轮到翻牌的也寥寥无几,更逞论其他了。   所以今日这桌的嫔妃,均是精心打扮过,我在她们跟前,俨然是素雅得可以却愈发能凸显出我来,这点,让我微微有些自得。   林蓁的位席是在金龙大宴桌的左侧第一桌,那桌仅是她一人。   与她遥相呼应的右侧第一桌则是中宫的位置,此时,皇后却并未先至。   右侧第二桌是三妃的位属,除沭淑妃一人已然就坐外,宸妃和惠妃也未见身影。瞧着沐淑妃的气色虽然并不算大好,但亦不算差,那么,奕鸣应该无事吧。   右侧第三桌是九嫔的位属,此时倒也已坐满,但除了泰昭仪之外,其余,我也仅认得陈修媛和新晋为充媛的李念思。   左,右两侧的第四桌则是正五品及以下的嫔妃,澹台妲虽因澹台谨的缘故被晋为才人,却仍是正五品,仅能坐于距离大宴桌最远的右侧第四桌,与我离得并不近,远远地看过去,她似笑非颦,自然也是打扮得极其引人注目。   只是,在这么多引人注目的刻意中,玄忆真的能记住的,入得圣目的又有几人呢?   正中还有一桌,是皇子帝姬的之桌,这一桌,台面较大,此时,坐了四名皇子,和十名帝姬,不知道少了一位皇子是哪一位,但,看到奕鸣气色不错的坐于那桌时,不知怎地,我心里,竟会抒出一口气。   这口气甫抒出时,忽听殿外响起通传声: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所有嫔妃顿时纷纷站起,俯首行礼间,我的余光看到林蓁仅是淡淡地站起身子微微福了一下,并不按看规矩行俯礼。   皇后经过她的身边时,微滞了一下,只这一滞,有种冷冽之气便渗了出来。   她和林蓁的关系似乎并不和。   不过应该是如此。   哪怕之前再怎样敷衍着相安无事,但,如今带执风印的是林蓁,加上皇储未立,林蓁又诞下子嗣,这层关系自然是剑拔弩张。   之于前朝,太尉雇丞相的关系,也不见得是融洽的。   思绪纷纷间,玄忆朗声道:   “平身。”   我起身,看到帝后早已松开方才相携入殿的手,各归其位,宛如陌路人一般果然,不过是戏。   复坐下,只把目光凝注于自己的桌上,我知道,我是怕玄忆的眸华始终未予我一丝一毫,所以我才宁愿在这之前先把自己的目光收回。   低下螓首,听得他在上首说看一些冠冕贺颂之言,耳里却嗡嗡地作响,心里起了一念,竟是计较看他是否在说这些话时,看到低垂脸的我呢?   满满都是这些念头缠绕看,连他具体说着什么我都没有听清。   其实,听清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些话是他对着所有人说的,自然,对我没有特别的意味,所以,我是刻意不愿去听罢。   “开宴。”   顺公公尖利的嗓子划破我的充耳不闻,随之鼓乐声起,内侍们开始先给玄忆进汤膳,汤膳用对盒盛装取成双成对吉祥之意。接着,才按照等级给嫔妃们送汤,每人一副,内装粳米膳一品,羊肉卧蛋粉汤一品。   我索是不喜羊肉的味道,勉强沾了下唇,复是放下,而同桌那些后妃也用得并不多,多半是应了林蓁那句话,为了保持身形的纤细,得君王的一睐吧。   奏乐声却已然停止,意味着接下来,便是开始转宴。   所谓转宴,就是将宴席上的各类膳品、陈设,从玄忆桌前开始,在陪桌上转一遍,意为全家共同享用。转宴之后,才是正式的酒宴。   规矩的冗长,让我觉得若是每晚都这么用膳,纯粹是折腾人,但,面上又不能表露出来,终是有点意兴阑珊,我把筷箸无意识地绕在指尖,烟水蓝的袖口因这一绕,竟褪至了臂端,徒留了一截白玉凝脂的手腕,映着手上的银镯子,一晃晃地,让我的眸华一并有些迷离,迷离间,赫然觉得有谁的目光凝胶着我,顿觉此时自己的失仪,忙放下筷箸,复把袖口拢下遮住玉腕,寻着那目光望去时,却是玄忆,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只那么一瞬,我再望去时,他的目光又似乎仅是笑着望向中桌的那些皇子帝姬。   我又开始幻觉了吗?   看着面前十五品酒膳,我知道,在这种气氛下,委屈的必然是我的胃,正寻思着要不等晚些回宫让膳房做些小点时,忽然,丹升大东乐声大作,玄忆缓缓举起酒樽,向着台下一酹,诸妃亦纷纷举起酒樽,接着,从皇后开始,按品级逐一行至玄忆跟前敬酒。   这道规矩我倒差点忘了,再记起时,已是林蓁款款上前,她蹙金的广袖一挥,先饮而尽,玄忆俊美的脸上盈着对她一人的笑意,亦是将手中的酒樽一饮而尽。   他今晚每杯酒都要干尽吗?   然后是沐淑妃,她至玄忆跟前,仅把身子俯低,饮尽自己杯中的酒,玄忆脸上的笑意拢淡了几分,只象征性的薄唇微沾酒樽,并不饮尽,难道他对沐淑妃真的心存芥蒂如此之深吗?   但,接着九嫔上前敬酒,自秦昭仪开始,他的脸上虽带着桃天之色,却都并不饮尽,仅是略沾薄唇,倒是那些嫔妃都一干饮尽樽中酒,红颜娇粉落霞飞。   我看着自己跟前不知何时被内侍斟满的酒樽,鼻子轻轻一嗅,和南苑所饮的味道却是极其接近的,想起那目的宿醉,我的眉颦得紧了,却听得身后伺立的内侍轻声提醒:   “娘娘,该您了。”   看来,是躲不过了,也罢,喝就喝,有什么大不了,顶多,一醉到天明。   反正,今晚,他陪的是林蓁守岁。   我举着酒樽,绕行至他的跟前,每一步我走得都尽量让自己仪态万千,毕竟这么多人的视线,肯定都看看我,看着这个忆婕妤,更看着我身后代表的隆宠或许也看着,我是否会失态吧。   所以,我偏让自己走得尽善尽美,无错可寻。   只有我自己明白,这几步,我走得有多么的忐忑,即便在这隆宠的跟前,这份忐忑却从未消失过。   终于,还是走到他的跟前,我抬起酒樽,我不知道其他嫔妃敬酒时会说些什么,但,肯定都是吉祥话,我略一思索,轻声道:“嫔妾祝皇上福寿安康——”   下半句突然就卡住,一时间再想不出来,其实应该说,是我接触到他身上的龙涎香气时,思路就开始中断,所以,我怎么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时,却听得他温柔低沉的语声在我耳边响起:   “永结同心。”   虽然我明白这句话,除了近身的奴才或许会听到,下面的诸妃断断是听不到的,可,脸还是咻得一下,红了起来,他举杯向我一敬,随后一饮而尽。   他,为我干了这一杯?   我傻傻得看着他的这个动作,又开始比较着他对我的这份不同,手上却突然一轻,我的酒樽亦被他拿到了手中,他带着哂笑睨着我,道:“不胜酒力,还学着她们来敬朕的酒?”   说完,他复饮尽我酒樽里的酒,这一次,我听到,身后俨然有了一些声响,显然,在坐的嫔妃被他的举动惊到,不过碍看帝君的威仪,仅能隐隐地低语几句罢了。   “不是嫔妾想来敬这酒,还不是您的规矩立的。”我嘟囔出这句话,伸手从他手中接回我的酒樽,倒还真给他喝得滴酒不剩。   我脸一低,就往桌边走去,我才不要大庭广众下,再让自己成为焦点呢,但我亦知道,今晚这一幕,明日一定会成为各宫背后窃窃议论的绝佳题材。   低脸的瞬间,我看到左侧端坐的林蓁唇边浮出一抹我看不透的笑意,她看着我,仿佛在笑,又仿佛并不是看着我在笑。   酒宴正酣,祝颂之乐奏起,文奉殿前的台上利时烟火燃放,将整个戏台照得犹如白昼一般,在这白昼一样的光华中,戏台上,徐徐升起一朵含苞欲放的莲花,莲花的粉蕊映着半空璀灿的烟火,蕴染得一切,都非真似幻起来。   乐声起,婉转低幽,随着几道白烟从莲花周围骤然漾出,莲花,竟缓缓绽开绽开处,那莲心中央,俯着一醉卧美人。   膈得很远,我并不能看清这美人的容貌,仅从那娉婷的醉窝之姿来看,亦是让人有关于最美好的浮想。   除了丝竹之乐,四周很静,仿佛谁都不愿去惊扰到美人的醉卧,在摒息凝神地等待中,那美人终姗姗地露出白藕一样的手臂,犹如莲花仙子一样,从醉卧之姿渐渐?哺懒起身。   她的手臂真白啊,刚刚玄忆如果凝着我不经意露出的手臂,此刻,该是醉心于这更为美态的手臂吧,我略略侧了螓首,看向他,果然,他目不转晴地,盯看台上的美人。   真是美呢。   我讪讪地回过脸,不再去看他。   应着丝竹声,她的嗓音清澈吟出,带看一丝缥缈:“帝里天家,风月无话,一舞盈盈散绮霞:   凄雨胡笳,簌簌沙沙,若有若无的喧哗。”   她袅娜的身子盈盈然舞出水袖万丈,淡绿的袖中露出的玫瑰红衬里让人不禁目眩神迷,耳边,她的调子拖得很长,一咏三叹的唱腔,伴着丝株的幽咽:“春酒暖,思华年,宝马雕车香满路;   心无涯,玉辇迹,笑语绒思暗香去。”   她翩然转旋似回雪轻盈,细碎的舞步,伴着清脆泠泠V向起的铃声,俯身回眸间:   “金莲落,雁字回时,红尘紫陌;   千盅酒,难醉情怯,两处相思。”   她复又起身,合着乐拍,几个回旋,翩然舞至莲花大边际,随后,一个急旋,她绝美的身姿蓦地凌空飞起,长袖尽扬,凌越间,白烟随着她的飞天舞姿缓缓袅升。   婉约飘转的水袖,风情戚戚的眼神,和着轻烟如雾,若I息若现。   “云易改,聚何方?   又夜襄、星散如霜。”   凌于半空的飞舞回旋中,她的指尖绽开一朵怒放的清莲,刹那间,漫天飘舞下无数的清莲,在这片花雨中,她宛如凌空的仙子一样,踏莲而来:“风栖梧,庭花方烂熳,惊鸿舞罢。   步月歌,临三江碧水,踏浪凌波。”   半空绽开无数红色烟火,一小簇,一小簇,映红她索白缎底沾渲数枝清莲的罗裙。   她翩飞至文奉殿前,足尖轻掂,身子轻盈地从空中徐徐落于玉石砖上,飞舞的长袖随即一收,最后一个回旋,她似醉卧在地,慢慢地,后仰下去……   一场靡华的吟舞就此谢幕,或者,也正是开始。   我的目光终是移向玄忆,他缓缓起身,从御座上向下走来……   第三十章 醉   舞真美啊,美得让人心醉。   玄忆刚刚喝了那些许的酒定是不会醉的,不过,此时该醉在这美人的一舞中了罢。   看着他走向她,这幅画面真的很动人,如果我这会子心里难受,是不是因为仍做不到舍得呢?   有合才有得。   可,我越来越做不到。   想把脸低下,埋进任何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但,视线还是不受控制地随着他的目光,一并望向那美人。   美人如玉,在月华清冷的I浑照下,愈见楚楚,素白缎底的罗裙上绘着几支清莲,那莲叶染得宽广的水袖亦着了一色的绿,那绿湮至于胸襟处,却化为别样的接天菡萏,粉蕴染霞得一直泅着她娇小的脸,都如施了胭脂般的色泽。   “斟酒。”   我轻声吩咐身后伺立的太监,脸上笼起一缕笑意,虚浮地罩着,仿佛我真的仅是纯粹想喝酒,而并非为了什么去赌气。   “回娘娘的话,皇上吩咐过了,娘娘仅可用茶,所以恕奴才不能再替娘娘斟酒。”   内侍的声音并不算大,但,坐于我近侧的两名嫔妃听得分明的,皆时收回望向玄忆和那美人的眼神,冷冷的拂了我一眼。   是呵,此时殿内所有嫔妃的眼神都胶看在那俩人身上,我突兀地吩咐出这句话,难免,她们又要认为我在炫耀自己的恩宠。   就让她们这么认为罢。   现在若还要顾及这些,我倒真真要把自己束缚得透不过气来。   “娘娘,是要再给您加点暖茶吗?”内侍躬身问道。   “不必了。”   我漫不经心地顺势望向林蓁,她唇边含了一缕笑意,将琉璃盏中的佳酿轻抿一口,只这一抿,她的樱唇更是娇艳欲滴的莹润,这莹润中,却滟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不论是谁安排这个美人于伯,前献这场别有用心之舞,势必触到的,定是林募“嫔妾参见皇上——”那美人甫启唇,音若雏莺。   这一声,让我的眸华不自禁地还是回望向玄忆和那美人。   她的声音并不陌生,但我一时无法把这声音和哪位主子联系起来。   “不必多礼。”他阻了她继续俯低的身子,一手虚扶住纤柔的娇躯,我看不到他哞底的神色,料想着应该带一种惊炎努更多的,或许仍是那桃天的灼灼吧。   任何女子都无法拒绝的桃天,绽在他的眸底,灼及得,又何止一人的心呢?   这是我复入宫前就该做好的准备。   我该让自己学着释然,学看不去计较。   在这份刻意伪装出的释然和不计较中,他轻携起那女子的柔夷,欲待一并走进殿来,此时,殿外的夜幕中,又飘起漫天的雪花,将这氛围渲染地宛如瑶池仙境。   “嗳,皇上——”那女子轻轻唤道,玄忆止住步子,愈近得贴着她,手自然地揽到她的腰际,我只看到黑影一闪,两条本不引人注意的缆绳咻得一下,随着被解开,弹回系挂绳的台顶一隅。   原来,她能凌空而舞,背是仰赖着这腰际系着的玄机。   他:悍缆绳替那女子解开后,手仍不松开她纤细的腰际。   她的腰真细啊,我低下脸,看了下自己的腰,是不是真的比她粗了一点呢?   他说他喜欢盈腰一握,彼时的话,究竟是开玩笑还是真的呢?   罢.不去想   伺立于旁的内侍忙撑上明黄的华盖遮去那漫天的白雪之际,他的声音清晰地传至屏殳内:   “去取朕的披风来。”   “是。”袭茹应声间,将明黄的披风呈上。   玄忆伸手接过,亲自将这披风拢于那美人的身上。   我的心,咯噔地仿佛被什么砸了一下,曾经不止一次,他亲手替我拢上披风,这么快,又有人分得他的这份恩宠。   这个美人,在今晚,终是用这惊鸿一舞投影进了他的心里,她究竟是谁呢?   今晚,很冷,她穿得那么少,虽添了仙姿,自然,更冷。   只这一披,她的心,该是温暖如春吧。   但,周遭所有嫔妃的心,却体味得到比今晚更冷的冰霜。   当然,不包括献她于伯,前的那人。   区区一名献舞的女子,是断不会有这个能力在除夕夜宴不仅跳这头舞,更有新颖的安排为舞增色不少。   这一舞,显然更有着邀宠的意味,那么这人应该是   他拥住娇小玲珑的美人,她微微低着螓首,半倚在他宽阔的怀中,一并走进屏殳内。   近了,近了!   那美人,梨涡透出红荤,如芍药拢烟,朱唇似笑非颦,恰荚蓉映月,风韵天琢,正是纪嫣然。   苏州织造之女纪嫣然。   也是唯一一位在五位新晋选秀入宫为小主的女子中,尚未蒙得圣恩的御女。   我犹记得,她选秀那日的淡然,今晚的她,俨然再不象昔日那般。   这半年的时间.她终于想通了么?   抑或,她本来就是这样的女子呢?   只是,用隐掖,来一举笼住圣意,并不是点滴的雨露之恩。   如果真是那样,她真的并非一个简单的女子。   而今晚,她的确做到了,在一众的嫔妃中脱颖,使玄忆亲自拥住她入得殿来哪怕心里有着酸味,我仍要记住午后,他许我的那份甜。   嗯,我不乱想,轻轻摇了下脸,我宁愿把视线投在桌上的莱色中。   本来没有的食欲此刻突然攫住所有的思绪,既然这一桌的佳肴,眼瞅着其余诸妃再没心思去用,不如就便宜我吧。   我兀自夹起一个看上去比较美味的小点心,其实应该说它是离我最近的一碟点心,慢慢的嚼着,点心的味道甫绽于齿的瞬间,能感受到今日,林蓁在我面前吃着点t心时的t心境。   惟有让自己以为已经把心填得满满的,才能不去多想那些再胡思乱想,都于事无补的必然。   “瑞雪定兆丰年,亦是皇上福泽苍生的象征。”   皇后的语音响起在殿中时,我正把第一个小点咽下,但她的这句话,却让我咽进喉中,都不甚舒服。   接着,所有的嫔妃均顺看皇后的话纷纷祝词瑞雪,真真是一呼百喏,纵然风印不在,中宫的虚位,仍可以让人违心奉承如斯。   我懒得去说这毫无疑又的祝词,继续吃下一个点心,纵然,嚼在嘴里,辨不出任何的口感,但我还是继续用这些点心填满心底某处的失落。   而玄忆对这些祝词,仅是微笑着,并未说一句话。   皇后眼见着有些自讨无趣,却语锋一转,继续道:“皇上,纪御女踏莲一舞,甚是精妙,今今晚的酒膳更添生色,皇上理该赏赐才是。”   原来,是她的一手安排。   这才是她今晚真正的目的所在   眼见势败,自不甘输于林蓁,既然林蓁可以拉拢我,为什么她不能也培养一个有利于她的低位嫔妃呢?   更何况这纪御女虽从未蒙得圣恩,却姿容出众并不逊于新晋秀女中任何一人包括澹台婳。   “既然皇后提请,传朕旨意,晋纪御女为正四品才人,赐号:莲。莲者,濯而不妖,香远益清——甚得朕心。”   ‘甚得朕心’,这四字烙进我的耳中,我费力地把口中的点心咽下,竟是咯疼了嗓子般难耐,以才人之位,赐以封号,这是多大的隆宠呢?   原来,他之前一直冷落,并不代表心里没有那人,仅是更为珍视的体现吧。   毕竟那么美好的一个女子,他当然不希望后宫的纷争会影响到她的纯涩,所以,故意不宠,只远远地望着,如莲一样不可亵渎地望着。   但今晚,因皇后的刻意进献,意味又是不同。   皇后的背后是前朝的丞相,她若执意要扶佐自己的助力,又岂会让宫中其他人伤到这份助力呢?   譬如此时的我和林蓁一样,终是息息相关,再无可避的。   所以,玄忆乐得坐收其威吧?   这样,真的很好。   面前的碟中还剩最后一个点心,我用筷箸夹起,没有一丝犹豫地把它也填了进去。   不能嫉妒!不能动容   好,我吃。   吃,总归是没有错的,顶多,就是变肥了,惹他嫌弃   这一念起时,那点心顿时哽在我的喉间,一旁识眼色的内侍忙奉上茶来:“娘娘,您用茶。”   纤手执过那盏,未待品下时,皇后的声音复传来:“皇上.臣妾还为皇上安排了‘庆隆舞’。”   “好。”   玄忆待她仍是相敬如宾,却明显有着生份。   可,显见皇后为了除夕的夜宴,颇费了些许心思,她尚在反省中,便急不可待地亲手操持这场夜宴,无疑是希望借此东山复出。   而她复出的契机,无疑目前是系在纪嫣然一人的身上,所以,她一定会利用今晚为纪嫣然创造更多的机会。   旦听得她复邀道:   “莲才人与本宫同坐罢。”   果然   “不必,莲才人随朕一起。”   玄忆   我执起盏,一气闷下,香茗入喉,竟是有些苦的,回味里,也无一丝的沁甜“小妹,一会晚膳散了,陪本宫一同拜月。”   林蓁的声音幽幽在耳边响起,她的手抚上我的发髻,并轻轻把髻上那不知何时松落的银制合欢簪子紧了一紧。   “除夕戴这簪子,真是太素净了。”她若有所恩地道。   今晚,不是玄忆与她共同守岁吗?为什么却又提去拜月呢?   难道,她觉察出,皇后这一安排,终会使她伴随帝王辞旧迎新的守岁落空?   但,既然她要我陪她拜月,于礼于情,我仅能颔首。   外殿鼓乐声滔天,限见着,是‘庆隆舞’开场。   “娘娘。”莫矜在一旁轻唤。   “扶本宫到后殿歇息一会,这,太闹。”   她轻声吩咐,字字落进我的耳中。   后殿是高位后妃席间的更衣之处,她终于还是选择离开来面对此时,玄忆另有‘新宠’的事实。   而我呢,我不能离开,这样只会让所有人更加注意到我的不悦,所以,还是吃吧。   可这席上,哪还有我想吃的东西呢?   那碟点心,已经被我悉数吃完。   前面的戏台已开了戏,所谓的‘庆隆舞’,本是一舞者头戴兽面具,身披兽皮,扮作动物;另一舞者身看猎装,扮作狩猎者,意喻着吉祥开秦,辟邪除恶。   但今年,似乎又有点不同,往日扮做兽的是人,今年,竟是活生生的一只黑熊。   因着熊的参与,台的四周背竖起高高的栅栏,以防意外。   那扮做狩猎者的,该是驯兽师,所以,表演起来,进退有致,熊亦是十分温驯。   这样的编排是新奇的,殿内诸人都带着惊讶,好奇地望向台中,而暂时忘却了方才圣恩的所向。   我无心看那台上人兽的你来我往,举着筷箸,却有片刻的怔怔。   是不是再怎么用东西填,其实,心,还是会空着呢?   “娘娘,这是皇上吩咐赏给您的鲍螺。”   一旁,突然响起袭茹的声音,随即呈上一盘点心,正是我方才用完的那种。   “鲍螺?”   念着这两字,我这才知道这盘点心的名字,夜宴每桌的点心,都按各桌的品级都是有着规格数量的限制,用完,同类的餐点就不会再上。而宫规也约束着嫔妃一道菜肴不得下三箸,我刚刚明显已经下了不止三箸,于他,定是都瞧在了眼里,方赐下他桌前的这到鲍螺。   袭茹复禀道:   “这是用各色海鱼磨粉制成的点心,皇上见娘娘爱用,特命奴婢另赐您一碟“   o   “替本宫多谢皇上。”   “奴婢晓得。”   她只按着规矩答话,并不多言,可她定是清楚我是谁的,彼时她曾对我有些许的敌意,但不知为何,再见面时,这些敌意,我竟再也感觉不出。   “袭茹。”我轻声唤停她即要离去的步子。   “娘娘还有何吩咐?”   “替本宫;隹备浓茶呈给皇上,并劝皇上今晚少饮点酒。”我淡淡的吩咐。   我是担心他又多饮了,伤到身子。   所以,这么说,应该可以吧。   我尽量压低着声音,不想让周围那些无谓的人听到,但话语甫落,还是惹来几道不屑的目光。   随便她们怎么以为吧。   “奴婢遵命。”   我的目光并不往上首那桌看去,无意地望向澹台婳那桌时,只看到坐于中桌的奕鸣冲着我扮了一个鬼脸。   呀,这个娃妥努越发是不得了。   这么想时,奕鸣借看台上鼓乐声大起,舞至酣处,径直就奔到我的跟前,也不顾他母妃的讶异。   “瞧你这样子,吃起来这般狼吞虎-咽,一个人竟把一碟都吃空了,偏生不够还要父皇桌上的,你可真是个贪吃的、r头。”   他振振有词的说出这句话,我听见周边嫔妃的低声窃笑。   当日也曾喊我一声‘墨母妃’,今日仍是直唤丫头。   但也是这一声”r头’,反是好的。   他还是孩子,自然不会知道,墨母妃早‘死’,而旁人见他这样无礼,也只以为他真的看不惯我这般的贪嘴。   所以,我顺势夹起一块鲍螺,逗着这个娃妥藕   “二皇子殿下,你若不是想着这个,为何独独注意我吃了这么些呢?可见,二皇子殿下更想吃这个,偏不好意思说,所以才有了这个计较。”   果然,他真比他父皇好逗,墨黑的眼目青一瞪,嘴一撅:“谁稀罕你吃过的东西。”   趁着这当口,我细细端详看他,生了天花的脸上还好不算‘灾情’严重,仍勉强算得上‘眉眼清秀’吧,就这脾气,着实让人疼不起来,真想狠狠掐一下他犹带着婴儿肥的脸,偏生这会子是掐不得的。   “不过,虽然你这人不是那么可爱,那天还是谢谢你。”   他说出这句话,声音很低,低到我要费力才能辨清他说了啥,却引得我的眸光如刀一样的看着他。   这个娃妥努难道说句好话,他也非搭着一句让人不舒服的话才罢休?我又没招惹他,竟非要惹得我不痛快。   “二皇子殿下——”我才要说句话来刺刺他,借此撇清我不是那个‘傻’墨瞳,忽然,听得一声恐怖的嘶吼,顺着这声嘶喉声望去,台上那只熊骤然发了狂一样,硕大的熊掌一个巴掌狠狠向那扮演猎户的身上拍去。   刹那,血泉涌出,那猎户没有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就栽地倒了下去。   死在驯兽的掌下,这是意外,还是   台上,立刻涌出许多人欲待制服那熊,但,那熊俨然疯了似的,一掌拍杀一个,径直冲到栅栏处,一声更响的嘶吼,熊掌一分,已把那栅栏拉开诺大的口子,庞大的身体就从那口子处,硬生生挤了过来。   “护驾!护驾!”   有内侍尖利的声音传唤禁军,周围陷入一片嘈杂中,嫔妃害怕的哭叫声,以及杯盏被碰落的声音,夹杂在一起,我第一个反映是拉起奕鸣的手,护着他往后殿退去。   那熊在撕开一个挡路的禁军后,径直往殿内冲进来。   熊的速度并不算快,禁军拦阻间,虽有几刀劈在它的身上,却俨然不起丝毫作用,反击起它更为燥怒的疯狂。   它凶狠地撕咬拍打着身边的禁军,一时间,禁军也奈它不得,大部分都往后拢去,该是为护得玄忆的安危。   “你拖什么拖啊,我自个会走!”   奕鸣在这当口竟还顾得上和我拌嘴,谁又想牵着他呢?真是个碍手碍胸】白々姓娃!   我的目光越过慌乱后退的人想找沭淑妃,却看不到她在哪里,往后退去间更多的嫔妃夹在我们中间,要想越过当中的人群,也着实是不易的。   这个变故发生在一瞬间,甚至我还没有回过神来,那只熊距离我却已是那么近!我看到它的熊眼此时带着不正常的赤色,好象血一般快要滴出来。   “能   奕鸣喊出这一个字,说时迟,那时快,受到惊吓只顾逃离的宫人慌乱中一脚踢过,我陡然被那一肚|,绊倒,跌坐在地上。   而奕鸣牵看我的手,并不走,反是蹲下身子:   “熊哦,你怕了吗?”   他似乎很乐意看到我惊惶,却对眼前的危险不以为然。   “奕鸣!”沐淑妃的尖叫声好象在不远处响起,我看到,那红红的熊眼带着嗜血的杀气,已冲到我的跟前,没有任何地思考,我的手一把拥住奕鸣,二l午他护到我的怀里,身子一个翻转,护得他还算稳当。   逃不过了吧   我为什么要护这个孩子呢?   他一点也不可爱,甚至是很可恶,但,我第一个反映竟然就是护得他安全。   或许,仅是因为,既然逃不过,能护着孩子,就护着孩子吧。   还是由于,沐淑妃那声尖叫太过凄惨,让我想起,母亲对于即将失去孩子时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呢?   母亲,每每念起母亲,终是我心底最无奈的柔软之处。   在这瞬间,我看到奕鸣有一丝惊愕地望着我,我的身子俯下时,那只熊的嘶吼声又再次响起。   是谁的手这么温暖,把我用力地从地上拽起,并将我的身子拥住向后避去。   我来不及回身去看,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   但,周围席涌纷至的龙涎香让我明白,此刻,在危急中救我之人,只可能是他!   除了他之外,这殿内,没有任何人会这么顾着我。   他.还是放不下我的。   甚至关注着我的一举一动   有禁军的刀刃声随即在身边响起,一刀刀皆是砍入骨的锋利,然后,还有越来越多的惨叫,不过须臾,随着一女子的娇喝,我听到他更为动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然后,四周的惨叫声悉数嘎然而止:   “嫣然!   嫣然?!   他记得她的名字,只选秀那一次,他就记住了   却屡屡并不临幸运她。   原来,她于他也是不同的   。底浮起这一念时,我才发现,我的身上手上都是鲜血,难道,奕鸣有事?   我忙慌乱地看向怀里的娃妥努看到他那双黑黑的眼珠子还在转着,身上,也没有任何的血迹,还好!   松了一口气,沐淑妃几乎是扑看抱住奕鸣:   “你没事吧?鸣儿?别吓母妃,我的鸣儿!”   她的脸上满是泪水,手和她的声音一样,都颤抖得厉害,只不停地把奕鸣从上到下打量着,以确定他没有受伤。   “母妃,我没事,让母妃受惊了,母妃,是孩儿的错,不该让母妃担心。”   奕铭挣脱我的怀抱,双手搀住几乎要崩渍倒地的沭淑妃。   母子亲情,真的很让人感动。   既然,奕鸣并没有受伤,那么,我身上的血是哪里来的呢?   莫非,是   心,在这刹那几乎中止跳动,我甚至不敢转身去看他,如果他为了我受伤我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思绪,一片空白。   唯一的感觉,就是怕   这种怕,比死亡更让我觉得骇惧。   手指一片冰冷,汗,涔涔地从颧际、手心、每一处的皮肤里渗了出来,冰冷粘腻,带着让我没有办法忽视的,越来越深的害怕。   直到,他的话语从身后传来,心,才终于,又跳了一拍,这一拍,跳得,却是让自己涌起一阵涩苦来。   “嫣然?嫣然!”   转身,看到,纪嫣然半边身体都是鲜血,倒在他的怀里,她的手上犹握着一柄刀。   “皇上……您没事……就好……”   她的手颤巍巍地伸起,想要够到玄忆的脸上,却还是无力地垂落下去,另一只手一松,刀,亦落在地上,泠泠有声。   “朕不能失去你!嫣然!”   粘血的刀,还有——我视线微移,那只疯狂的熊被数十名禁军蜂拥而上,终于,被砍倒在地,但,却还在做着临死前最后的挣扎。   它,的疯狂,成全了谁呢?   我闻到阴谋的味道,满满地充盈在这殿内。   策划这场阴谋的人,用熊的疯狂,要成全的是谁啊纪嫣然为了他,显然是拔了禁军的刀去砍那只熊,明知道,刀对于这头疯狂的熊,不过是螳臂当车,那么,她真实目的,仅是为了吸引这头熊的注意,然后,为玄忆换得生的机会。   真的很聪明,不是一味傻傻地去挡,否则,以熊一掌的力道,即便她以身做挡,玄忆必定也是逃不过的。   “皇上恕罪!末将护驾来迟!”禁军为首的首领跪倒于地,请罪。   这本是宫廷夜宴,碍看嫔妃的关系,殿内外的禁军自然不会过多,而这头熊从挣脱栅栏,发疯冲进殿内,不过片刻的功夫,其间,这些禁军确实努力护着驾,本来完全可以护玄忆安然从后殿退走的,谁知道,他为了我这么一个傻女人还是将自己陷入危难中,从而,有了纪嫣然的殊死一护。   若论理,他们亦不算是有失的。   但   “护驾来迟?”玄忆口中冷冷说出这四个字,泠然吩咐,“来人,按军法处置!”   “遵旨。”   那禁军首领倒是个峥峥铁骨的男子,并未求一声饶,就被拖出殿外。   军法处置,就是死,玄忆的温文尔雅,在这一刻,俨然消逝怠尽。   是为了她吧。   殿内,此时,弥漫着熊血的恶腥味,禁军的热血味,还有,他怀里的女子芬芳甜美的血味。   “宣太医!”他急急地呼出这句话,只更紧地抱着?“不里的女子。   我的身子有些软,我想向后瘫去,却被一双有力的小手扶住,不用回身,我也知道是谁。   那个娃妥努如今,竟是他扶住我。   可,我知道,除了我自己,谁都无法扶着我此时摇摇欲失的心志。   纪嫣然的正式出现,是否是我再次沦为弃妃的先兆呢?   不去想了,我不愿再想,因为我看得出,他对纪嫣然的感情,似乎,是由来已久的,那会是在什么时候呢?   是在选秀后,才涸生的么?   为何我连一点一滴都没有察觉?   是我笨,是我疏忽,还是,他掩饰得太好?   怅然转身,我不要去想,我要离开这里,现在,立刻远离这隅阴谋缔结之地   “咭”地一声,发髻在我站起时,终于松开,髻上那支合欢花簪子落于地声音清脆,我的丝履从那簪子上踏过,足尖会有些许的疼痛。   其实,今晚,应该穿靴的,我却因为靴的厚重,不利‘今晚的清灵之妆,执意换了这丝履。   恰又是错的选择。   “丫头!”奕鸣的手不松开我,急唤了一声。   “奕鸣,这是你士画母妃,也是你的救命恩人!”沭淑妃忙纠正道。   其实,都无所谓。   “松手,讨厌鬼。”我瞪他,这个娃妥努每次都不让我省心。   “从今晚起,我不讨厌你!”他突然一笑,这一笑,眸底宛然也有着桃天的灼灼。   真象他的父皇啊。   “可我讨厌你。”我将他的手从我的手臂拨开,拨开的,其实,又何止是他的手呢?   慢慢地在,沿着殿内蜿蜒的血路,我一步一步,走出文奉殿,在深夜的寂凉里,这层寂凉浸满了我苍茫的心内,丝履似从那尚未干涸的血路里淌过,我能觉到履底的湿冷,足下,是血的粘腻,终于,我渐渐摆脱这层粘腻.走出殿外。   身后,没有一声的挽留。   一声都没有   站在这十丈高的朱雀台,雪,仍在飘着,周围都是行色匆匆的太医、禁军、宫人在穿梭忙碌着,有宫女替我撑起遮去白雪的伞,我微微用手推开,就这样,走进雪中。   雪,一片一片,落在我的衣襟处,有些冷,我的斗篷还在殿内,没有披出来可我现在不会再回去取了。   抬起眸子,漆黑一片的夜空,惟有星星点点的白雪,哪来的月华呢?   林蓁,今晚,注定是无月可拜的。   缓缓走下朱雀台,我隐约听到檀聆焦虑寻我的声音,方才殿内,都是大难-l缶头各自飞,现在,她终于想到找我了么?   今日出席夜宴,我只带了她一人做随身宫女,现在看来,确是好的。至少不会再有人打扰此刻属于我的一隅清静。   不回头,继续走下朱雀台,独自走在夜晚的禁宫中,一直走到自己浑身冰冷,足底麻木,一座宫殿,陡然出现在眼前时,却是未央宫。   这座宫殿,在除夕的今晚,更见清冷。   但.更适合我吧。   我推开宫门,如同鬼魅一样地走进这座此时森冷如寿安宫的未央宫。   空气里,却有着不属于清冷的气息,是什幺?我努力地闻,好象是清莲香又是清莲香   我想起纪嫣然今日的踏莲舞,她的封号又为莲。   我讨厌清莲   哪里有清莲呢?   我走得愈快,不过一会,就走到昔日的椒房殿的地方,如今,那里只剩下一处空落,清莲香愈浓,似乎,是从主殿传来的。   主殿,就在一旁,我径直走向主殿,这里,景王说过是死宫,但如今的我还会怕死吗?   骤然推开虚掩的殿门,殿内,却是黑暗阴冷,白色帐慢拂动着,更象是鬼影幢幢。   清莲香果然是从这里散出的。   以前居于这宫时,我从未来过这主殿,今日,是第一次踏足,这里,应该好久都没有住过人了,纵然,有宫人每日打扫,但是空气里的那种寥寞,是挥之不去的。   清莲香真的好浓,越是让我讨厌的味道,却无时无刻地不出现在这附近,我真的很厌恶!   走进殿内,在黑暗里,我执意要寻这味道的来源,我一定会找到的,脚底突然被一个东西绊倒。   身子,重重地跌倒于地,这是今晚,我再一次摔倒,连续两次,又隔得这么近的摔倒于地,我真的,很霉气。   这次又是什么绊倒我呢?   手在地上摸索,摸了一会,只摸到一个滚落在一旁的杯盏。   死宫的主殿,还有杯盏?   难道,有酒?   我继续在地上摸着,果然,一边,放看一个壶,伸手掂了掂壶,是有重量的里面该还有酒吧。   我没有去考虑为什么,这里会出现这壶酒,我所想的,仅是这壶酒是否真的能让我一醉忘忧。   拿起壶,并不倒在杯盏中,束缚得太久,我想要畅快地随着性子一次,哪怕一次也好。   执起壶,不管里面是什么,若是鸠酒,又何妨呢?   甘冽的液体自壶中流到唇际,我扬首,如同灌饮一般,只听到‘咕咕’单调的液体灌入喉中下咽的声音。   入腹,灼烫的酒。   真是很难喝,但,醉酒后的感觉纵然仅有一次,我却记得很清楚,那是一种昏昏然,可以忘却一切烦恼,仅有莫名欣喜的感觉,我真的喜欢那种感觉。   所以,即便再难喝,我也要把它悉数灌下去。   这样,我就可以醉了。   清醒的人不醉,可以看到醉了的我,而在今晚,或许惟有醉了,我才能看到他……   壹里的酒,终于,都被我灌进肚里,思绪还是没有浑沌,即便如此,我也忘记了来此的初衷,什么清莲香,我都不要再去想。   就让它去香吧   与我有什么关系?   莲才人,莲昭仪,莲妃都好,与我也没有什么关系。   手一扔,壶被我甩了出去,我想听到一点声音,证明,这个世界还是有声音存在的,因为,我突然发现,我说不出话来,好象一启唇,声音就会消逝在空气里。   但,没有如期而至酒壶落地的声音,好象,酒壶被黑暗吸进去一样,连回声都没有。   我从地上爬起来,身子有点摇晃,难道这里有个什么地方,扔进去了,就不会有声音吗?   视现逐渐适应这份黑暗,踉跄地走过一层层的白慢,除了那些死气沉沉的摆设外,再无更多的东西入眼。   死宫,果然真的是死宫啊。   恍惚,骤然一道白影从跟前闪过,就如同那晚我看到一样,白影,真的是自影!   难道是玄忆?   只有他最喜欢穿这肃穆的颜色啊。   “忆!”我的嗓子终于可以发出这一个单音,我喊他,可白影突然就不见了,我原地转了一图身子,仍是没有见到那白影,“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啊!”   我接近大声地喊看:   “为什么不想见我?为什么?我知道你在的,出来啊!”   有些声嘶力竭,却只在殿里引起一阵回音,愈发显得殿内的空寂。   他不要见我?即便离得那么近,他都不要见我   好难受,好象有什么要吐出来一般的难受,我的手撑住桌子,闻到,清莲的气息更浓时,眼前突然一黑,这酒,后劲上来了吗?   接着,便是短暂的失去知觉……   头有一点点地疼,胃里的难受,却好了很多,身上很冷,勉强睁开眼睛,周围仍是飘着一些白帐,随着虚合的窗缝有些许晚风的溢进,仿佛人无力的手一样,一蔓蔓地,漾起一种无望的飘逸。   酒的后劲把头脑冲得一片浑沌,这就是我要的醉酒感觉吧。   真是舒服,可以不用想任何事。   我扶着桌腩,,爬起来,刚刚怎么好象昏过去了一会?我努力地想从记忆里找出些什么,但,只是一片接近空白的记忆。   唯一记得的,是酒真的很好喝。   “来人,我要酒,给本宫拿酒来!”我摇摇晃晃地,惊喜地发现,口齿还算伶俐。   身后脚步声响起,是下人拿酒来了么?   我转过身子,却没有看到酒壶,不悦:   “酒呢?本宫说话,都不听了?”   “朕说过,别学着她们喝酒!”   谁的声音,这么寒冷,甚至带着不悦,我抬起眼晴,这才正视于身后那人明黄黄的衣着,俊美无双,宛如谪神的脸,竟是玄忆!   是他   “我要喝酒,给我酒。好不好?”我拽住他的衣袖,摇着,想要一点酒。   我现在是在醉梦中吗?所以才能看到他,这么真实地看到。   是梦,还是现实,此时,我真的分不清,或许,是我不想去分清吧。   他的手握住我的,好暖,这,并不是梦境   他,真的出现在我的眼前   可,却不给我酒:   “韵:醉了,早些歇息。”   “我没有醉,我要喝酒!”我接近无礼地嚷着。   我不想再掩饰,掩饰,真的好辛苦啊。   他的手抚到我的额际,眸华深深凝看我,柔声:   “姬姬.朕抱你去休息。”   “再喝一点,我就去休息,好吗?”我谈着条件,乞求地望向他。   他不再理我,猛地打横把我抱起,但,这一次,我却用力一挣,带着最大的力气,他措不及防,我的身子从他的怀里挣掉到地上,一个踉跄,脚一软,跌倒在地,第三次摔倒,这一晚,我的霉气原来还没有结束。   手顺势把烛台一并地打翻于地,不知何时,竟然这殿内点了蜡烛,火苗噬吞着我的手,有点烫,可,我不想避,这样的烫,能让心里不那么疼,真好。   他的手蓦地把那燃着的蜡烛拨开,只这一拨,烛火一并被他熄灭。   “烫到了么?”他握紧我的手,手边,有着红黑的痕迹,是被蜡烛烫到所致吧,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过是烫到,有什么关系呢?   “我不要你抱,不要!”我推开他,身子往后缩去。   “姬姬,你真的醉了!”他声音里不悦愈浓。   “为什么容许你醉在一个个温柔乡中,惟独不容我醉呢?一点都不公平!你可以抱任何人,我却仅能呆呆傻傻地等在一边,哪怕,你怀里拥的是别人,我也永远只能做到不嫉妒,不吃醋,象一个娃娃一样,一点自己的感情都不能掺杂否则就不是你所喜欢的样子!”   我骤然一叠声地喊出这些话,这些在以前我死都不会说的话:“你知道么,我好累,真的好累,可你看不到啊,你以为,我真的可以坚强,或者说平静到,你拥着别人,说出那些柔情绵绵的话都不介意吗?我不能!我做不到!”   接近低喊着说出这些话,限底,有些什么就流了下来,热热地流过脸颊,渗进唇中,带着涩苦自知的味道。   他没有说话,也不再试图抱着我,只在那处看着,以绝对近,却让我觉得陌生遥远的距离。   他,该对我失望了吧。   但,我真的再做不到这样下去。   我是一个女子,一个普通的女子,对于爱,我要求的太绝对了,这么做下去的结果,不是把我自己逼疯,就是变得和林蓁一样,在爱里迷失自己。   是的,在今晚,我终于知道,对他,不仅仅是喜欢,竟然是爱我努力想学会喜欢,却不敢去尝试的爱,就这样,突兀地降临了。   爱,是容不得分享的。   今晚,我体味得到,深深的。   有些不合时宜。   他曾说过,对林蓁有的,不过是念着旧情,那么今晚,他对纪嫣然呢?我可以看做是新欢吗?   所以,我再也无法忍受。   我,很自私,也很世俗。   一直就是这样的女子,一直都是。   “您失望了吧?”我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的语气,后退的身子,触到一处坚硬的东西,应该是几案的立柱吧,我的手,反抓住案脚,这样,可以让我有勇气说出心底蕴积许久的话。   既然,都说开了,不如,就全说出来吧。   “是,我和珍妃一样,都陷进感情的嫉妒中,甚至,我连她都不如,因为,短短的一天,我就熬不住了!今晚是莲才人,明晚呢?还有多少才人,美人,妃子会入得您的眼,让您青睐有加呢?一定很多很多,是啊,帝王,本就不会有爱,有的只是宠,而这宠,是可以让许多女子共同去分享的,于是,那些女子,在得到宠的同时,就会患得患失,因为害怕会失去这份宠,更会不择手段地去维系,这些,却都是您最容不得的。”   望着他平静的眼睛,我继续说着,他平静,我注定做不到如他一样的平静,所以,在这场感情的游戏中,我付出得比他早,就注定,我受得伤会比他深,在抉择的此时,输的,一定会是我罢。   那就输吧。我本就一无所有,没有什么输不得的。   输,只对于那些,拥有太多的人,才会因看计较,怕输不起。   于我,没有任何关系。   “忆,我错就错在,不该比你先地付出感情,不该做为棋子还去奢望什么感情,做为替身,更以为这份感情会维系得比真主还长!这就是我的错,错得冥顽不灵,错到,只有自己深深陷进,而你依然把持着全局,带着冷笑,看我陷得这么彻底!你不会懂得我的痛,更不会明白,当我在右肩下刺上合欢的心情,那个时候的我,真的以为,属于你和我的合欢会永远地绽开在我的肩下,可,我错了,我又错了!合欢,怎比得上那莲花呢?濯而不妖之莲,岂是那俗花所能比的?   努力说出这句话,我才知道,一边流j目,一边要把话说得清楚完整,是多么的难,但,再难的日子,我都熬了过来,这些,不算什么。   “不过,清莲,也仅会开一季吧,譬如合欢之前的桃花,开的,都仅有一季,花期过了,怪不了谁,毕竟,那一句不负,只是不负这一次的花期,可惜,谁都听不明白,以为,那一次的不负,就是永恒,花开的时候是须人怜惜的珍贵,落了,便枯萎,再觅不得往日盛开时的痕迹,落红处,魂消香断的凭吊,也绝不会和圣恩有关!”   断断续续说出这些话,真的好辛苦。   合欢,在这萧瑟的冬季,早该谢了。   只是,我单纯地以为,刺在肩下,就能永远。   殊不知,心,若谢了,合欢,就不在了。   我的心,谢了吗?   “忆,如若,今晚那只熊,真的有灵性,真该一掌就把我劈死,这样,就没有后来的种种,至少,在死之前,我还能活在自己给自己虚构出来的情意中,以为,我是你如今的唯一,但,那只熊,为什么不劈死我啊?却偏偏让我看到你为了我奋不顾身,而她为了你,更甘愿引走熊的注意,于是,在以生命做为比较的背景下,终于让你明白,孰轻,孰重,也终于让我知道,我不该再有任何的希冀!我不会是你的唯一,她今晚是,以后呢?谁知道呢?我做不到清高,也做不到你希望的那样淡然,我是个最世俗的女子,嫉妒,自私,肤浅,这些,就是我的本质!我不想再去伪装成你要的那种样子,那样的我,根本就不是我!”   我的泪越流越多,渐渐的,口齿不再清晰,渐渐地,思绪不再完整。   但,即便再不清晰,不完整,我都要问一句话,一句就够了“今晚说出这些话,我知道,或许明天,自己又会沦为你的弃妃,不过,在被你遗弃之前,我想知道一件事,忆,你究竟心里有没有我?有没有……”   我想知道这句话的答案,因为,他从来没有说过,哪怕曾经他说喜欢我,都说得那么模棱两可。   他只说过一句话是带着确定的,他说,他无心……   第三一章 弃   我望着他的眼睛,他的眼底,我看不清任何的情绪,依旧是那么地静,在这份平静里,沦陷的,仅是我一个人。   “姬姬真的醉了……”   许久,他才说出这六个字,语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感情,但,并不回答我问出的那句话。   他不会答的.我知道。   这问题的答案,其实,早该清明于心——他的心里,只有江山宏图,哪里能有一隅位置给我呢?   不可否认,他是明君,可,却并非女子的良人。   因为,对于女子,他一直都是无心的。   爱上一个无心的人,注定是我一个人的劫。   所有的力气,在这瞬间,悉数的消逝,不会再去问,不会了。   可,我仍没有办法回头,爱上了他,再找不到任何理由容许自己回头。   原来,爱或不爱,都是带着绝对。   绝对到,连一步退路都没有。   所以,我要问出这句话,让自己的心,一并在这绝对中死去,死了心,我就不会那么痛了吧。   是的,心痛,很痛,很苦   醉酒,原来并非可以忘记一切,相反,只会让自己更加清晰地明白心底的痛苦,而,这些痛苦是关于爱的。   “我醉了……是,我真的醉了……”   随着他的这句话,泪却悄然地止住,不想再流泪了,再痛再苦,都不想继续用眼泪诠释自己的脆弱。   我的脆弱,在问出那句话后,就该告别了。   手松开桌脚,我缓缓起身,步子很飘,头很沉,这是醉酒的代价,而醉酒是我容许自己今晚放纵的借口。   一个看似最完美的借口。   伸出手,自己把脸上的泪痕拭干,低敛眸华,不再去看他,青丝披散着,遮住我大半的脸。   这样,也好。   形同鬼魅,再不是他心里那个娇俏温柔的士画姬,也比不过今晚明媚鲜艳的莲美人。   如此被弃,也全是我的咎由自取,仅为了,情难以堪,心何以堪“今晚……醉了……真好。”   摇摇晃晃地,我慢慢晃向轩窗,他在我的身后沉默,殿内,仅有我的声音其余,皆是一片冷寂。   推开一扇微闺着的轩窗,寒凛的风,夹着飘落的雪花一并涌了进来,风很冷,雪很冰,在面对这份冰冷时,我却没有任何的感觉。   仅是觉得很舒服,是的,真是舒服,说出那些话后,总算是舒服了。   今晚的雪,下得真大,外面的树枝、甬道,都笼上一层白茫,手,伸出轩窗,有一片细白的晶雪落于手心,我微徽拢起,知道,握得住的,仅是最后的湿冷。   一如,现在我和他之间的情愫,亦都是关于湿冷的。   余光撇到,殿墙下的那一弘涓溪,原来,这里是倾霁宫,未央宫是没有这一泓清澈的。   我是怎样回来的呢?还是说,我根本就没去过未央宫,一切不过是臆想?包括那酒,我是真的喝过,或者,连醉酒都是由着心的刻意演绎呢?   唇齿间隐约还有酒意醺醺,腿部的飘然之感,都再再提示我,应该是真的饮过那灼心之酒,算了,现在想这个,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神恍间,他的手,越过我的肩,把轩窗复闺上,虽阻了雪夜的寒冷,却也阻了自由的呼吸,然后,他复把我拥住,和以前一样,但,并不紧。   终究和以前还是有所不同的。   温暖通过他的手心,汇融到我的手臂,真的很暖和。   可,这一次,我仍是没有任何犹豫地挣开他的怀抱,因为他拥得不紧,所以,这一次,我同样很轻松地就离开了他的怀抱。   转身,望着他,语音,是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平静,在彼时情绪濒临崩溃后竟然还能有的平静:   “您是皇上,注定,这后宫的三千佳丽都会视您为她们的天,您也可以随心地把柔情蜜语给任何人,只是,这种柔情和蜜语,和爱是无关的。”   我恢复对他的敬称,一个‘您’字,一句‘臣妾’分明是把我和他的关系一并地疏远了。   心底,疼痛随着此刻这异常的平静愈来愈明显,好象是袱很钝的刀,从心底最柔软的那处划开一道口子,因为刀钝,每一划,都带着更为牵扯的疼痛。   “倘若能足够坚强地活在这样自欺欺人的假象里,真的也不错啊,毕竟外人看到的,都是您赐给臣妾的隆宠,这份隆宠,足够让臣妾在宫里成为人人艳羡的对象,亦能满足一个女人最大的虚荣心。可,臣妾却没有办法再继续这样自欺欺人.因为——”   我努力的吸进一口空气,这样我才能有勇气揭开那柔软处的伤口,哪怕揭开的代价,必然是漫着弥天的血,但,不会再是在他不可知的暗处。   其实,我真傻,为什么这样的隆宠都不能满足我呢?非要去计较什么在禁宫中最不可得的感情呢。   “这里,很痛,这种痛,是虚荣没有办法弥补的痛!付出了爱,哪怕不求回报,都没有办法看着自己所爱的人,拥着别人,都做得到波澜不惊!而我这个傻丫头,到今天才终于懂得,爱和喜欢的区别在哪。”   我的指尖指看自己的胸口,烟水蓝罗裙的背后,我的心,或许,早就千疮百孔了,日益成为愈渐失控的女子,终于在今晚将所有的委屈隐忍悉数的爆发出来因为,我没有力气再坚持了。   “当我仅是喜欢你的时候,只会简单地开心、感动,当我开始爱上你的时候才会莫名的失落、甚至流泪。 ”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从我第一次真的为他流泪开始吧,原来,凤台一跃的前晚开始,我就爱上了他。   “当初,我仅是喜欢你的时候,我要得只是片刻你对我好,好过一刻就是一刻,至于你和别人如何,我都可以当做看不见,听不见,做到你想要的那样贤惠无争。可,当我开始爱上你的时候,我竟会期望永远,永远是你的唯一,容不得这份唯一,你同样可以给予其他人。”   源于爱,所以我才会不满足于今日那些与众不同的温存,而想要永久地不同“但,这些关于喜欢和爱最本质的区别,你不会体味得到,因为,你不会爱上一个人,你真的是无心的,或者说,你的心里,,满满地容纳着江山社稷,再容不下儿女私情。一切,如你曾经所说的一样,你会得到我的心,可,你无心。”   爱上一个无心的人,他却许你最美的一切,是幸,还是不幸呢?   “如果早知道现在的自己,会这么痛苦,我是不是就不该回宫?但,我知道即便那时能预知会有今日,我也不会后悔再次入宫,至少,你给了我一个最完美最用心的婚典,哪怕,这是我记忆里关于甜蜜的最后念想,亦是足够了。因为,那场婚典代表的,是我真正嫁给我这辈子第一个爱上的,或许也是唯一会爱上的男子,可惜,终究,那场婚典的最后是用另一个女子的鲜血做了结束!也见证了,谁都无法做你的唯一……”   婚典的那晚,我对他做了最后的坦白,关于那处坦白,其实,我奉是不愿说的,说出的原因,也是全然是由于爱。   喜欢他的时候,觉得一切只要自然就可以了,他不问我,我绝对不会去坦白任何事,可,爱上他的那天开始,我就逐渐地学会了坦然,即便他不问,我也选择把过往一一地坦白于他的面前,换得那一份坦然。   纵然彼时,他对我也有所坦然,可,帝王的感情,不会等同于我这样一名心性太过狭隘的女子。   这是我和他的区别,这种区别,最终让他清醒淡然,我沉沦深陷。   而我,在决定说出这些话时,就是准备被他遗弃了吧。   终是逃不过一个弃字。   该认命了吧。   可,我知道,喜欢一个人的话,随时可以停止。但真的爱上一个人,注定没有办法休止,所以哪怕被弃,我也无法将这份爱收回。   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看,我对他的是浓重如绯的爱,而不仅仅是苍白的喜欢对,如果要用一种颜色来诠释这份爱,我觉得应该是绯色,惟有那种炽热绝对的颜色,才配得上爱。   我的手不再指着胸口,那里,从今晚开始,到现在,连酒都麻痹不了的疼痛终于渐渐开始消逝,是痛到临界点,所以再感觉不到任何的痛了吧。   “姬姬……”他低低地喊出这俩字,但,他眸底的神情,我却还是看不清。   这才是真正的他,他想的是什么,要的是什么,始终是我不明白的。   我的付出,不过是一厢情愿,未必是他最珍视的。   他曾经说,若要了林蓁的命,就是要了他的命。   他也对我说,若我死了,他的喜怒哀乐就一并被我带走。   或许,在不久后的某一天,他同样会对莲美人,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   所以,够了。真的够了   “皇上,臣妾请奏——”我躬身跪下,第一次,彻底地跪在他的面前,很奇怪,他似乎从来没有让我跪过,第一次这么跪下,俯于地,却是在今天,“臣妾失仪,请皇上废臣妾入冷宫。”   话,都说完了,与其让他弃我,我想保留这最后的尊严和骄傲。   废入冷宫,我就断去所有的念想,冰封自己对他的感情,慢慢地,是否就能不再作茧自缚。   这宫里,他要再宠何人,也与我无关,哪怕,我还会继续无望地爱着他。   可,心,是不是可以不再为他而痛呢?   我不要,让所有的爱,一点一点,碎在他的对别人的缠绵温柔里,那样,每一处,都会仅剩疼痛,关于爱的记忆,也就只剩下和痛有关的。   对我而言,那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容许我带着这些许的甜蜜记忆,被他所弃吧。   也成全最后的尊严,和骄傲。   既然,一入禁宫,就再没有出去的一天,那么,冷宫,应该是唯一的去处。   许久许久,他都没有声音,甫启唇,他的语音低暗,然带着绝对:“朕——永远不会废你入冷宫!朕说过,不会负你,为何你就不能信朕呢?   他迈步走近,不容分由得狠狠把我拉起,纳进?“不里,这样的狠,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他用力的按住我的背,我只觉得整个人,快要被他揉碎了一般。   头好荤,我的脸埋在他明黄色的袍肩处,连呼吸都不再顺畅,可他,却不容我再次挣脱:   “朕欠你的解释会还你!只是在这之前,相信朕!并且给朕一点时间去处理好一些事!”他坚定地说出这句话,顿了一顿,语意里是我听得懂的怜惜,“你可以傻,但不能傻到不顾自己的安危!今晚,若那熊真的伤到你,你让朕该怎么办是好?你可知道,当看到那只熊向你冲过去时,朕再一次觉到失去你时的惧怕,对,朕身为天子,也会惧怕!怕失去你,失去这样一个傻、呆,并且似乎永远拎不清的丫头!朕已失去你一个月,那一个月的滋味,朕不愿意再去想,更不愿意再去品!”   我当然记得,那熊快伤到我时,是他替我挡住的,我不会忘记,可,我却不能去想,每一想,耳边就会同时响起,他喊出的那句话,那句对纪嫣然情意缠绵的话!   是怎样的情,才能让他说出不能失去她呢?   我不知道。   “姬姬……”他的手稍稍松开我的,把我的手牵起,放在他胸口的位置,一字一句,清楚明白地道, “你——在朕的这里。”他的手按得我的手那么紧,我能感觉得到,手心,他的心,是怎样的跳动。   他的心,并非是平静的跳动。   砰,砰砰,砰砰砰,有力,但,却不从容。   他,原来,真的是在掩饰着自己!   “你若去了冷宫,这里,谁来填呢?真的,要让朕把莲美人填在这里吗?”   说完这句话,他的唇边绽开一抹笑意,这抹笑骤然让我无法再次伪装平静。   “为什么你现在才说……为什么我刚刚那样求着问你,你都不说……”   恼意刹那间席卷上来,他的笑,是哂笑吧?他的话,更是嘲讽我终于明白,他故意地撑到现在,看我说尽所有话,丢尽所有的丑,才回答我所要的那句话。   玄忆,为什么,每次,都是你操纵着全局,看我傻傻得困在局中,却可以远远地,望着,淡淡地笑呢?   我的手蓦地从他手里挣开,握成拳捶在他的胸口,我恼他,真的恼他“我知道了,你就是要看到我难受,看到我失措,看到我为了你悲得悲失然后你才满意,我与那些女子一样,都为了你乱了自己的心,对不对?”   我的样子真象一个刁妇啊,他却并不抓住我捶打他的手,只是任我捶着他一直到,我再也捶不动,他才轻轻握住我的手,柔声道:“姬姬,终于为朕吃了醋?这醋还吃得那么大?”   “我恨你,我恨死你了……”我忘记他是帝王,只把他当成自己的夫君一样,挣着他的手,一叠声的嚷着。但,这叠声里,分明,我的语气,再做不到方才的激越,更多的,是嗔怨。   其实,有些话,真的是说不得的啊,真的是。   可惜,彼时的我,并不知道。   他猛得复拥住我,我听到外面的更漏声响,原来,此时此刻,除夕才刚刚过去,也就是说,他陪我守了岁?   却是在我用力捶打看,说恨他时,守过这一年,属于我和他的第一个除夕。   他觉察到我的突然安静,下颔抵在我的青丝上,语音是那么温柔:“姬姬竟然会说爱胱努朕真的没有想到……”   他也满足于我对他说爱吗?   “姬姬,相信胱努用不了多久,朕一定会给姬姬一个最满意的交代,好么?   他不需要对我交代什么,真的不需要。   他俯低身子,指尖抬起我的下颔,眸底满是笑意,但,这一刻的笑,再没有丝毫的哂意:   “朕的姬姬.怎么这么丑了?”   我丑吗?我下意识地,用手摸了下脸,脸上,满是泪渍,和着妆容,一定是花了脸吧。   他取下汗?巾,一点一滴地替我擦着这张脏脏小花脸:“朕是君王,有些事,虽然必须要做,但,朕清楚,有些事也是一定要坚持的。”   是,他确实为了我坚持了许多事,我都知道。   头越来越荤,酒的后劲又上来了,我望看此时的他,却仍是看不清楚他真正的神色,是不是因为这酒的关系呢?   “小酒鬼,竟学着别人去喝酒。”   他轻叹口气,擦完我的脸,正想把我抱起,我低声:“不要你抱……”   是,我不要他抱,他今天的怀里才抱过纪嫣然,我为何还要他抱呢。   “那你自己走回去睡。”他的话里带着明显的笑意。   走就走,我刚能走到窗前,我现在走不回去吗?   摇摇晃晃的,一直紧绷的思绪因他的一番话骤然放松间,就是困意席来时分我摇啊摇地,脚,底一软,身子,竟绵绵地瘫了下去。   他有力的手把我在瘫软的瞬间扶住,我不再挣扎,一个转身,倚在他的-“不里,手,轻轻地勾住他的颈部,用力一拉,他的人随着我,一并跌滚到地上铺就的厚厚绒毯之上。   殿里,笼着银碳,我看到,那红红的碳火从底部的缍空处隐约地折射出星星占、点的光来,映得他的脸和我的,都一并地沾了红荤。   真的是碳火映红的么?还是,原本,脸就这么红呢?   我的脸红,是酒的后劲,绝对不是为了他所晕红。   那么他的呢?   是看着我也脸红了么?   他既然是明君,那我,偏要让他现在做不成明君。   哪有明君,会和妃子滚在这绒毯上呢?   心里,不再疼痛,从他告诉我,我其实一直在他的心底,我就不再疼了。   我还是个孩子吧,得到他的回应,就会欣喜得忘乎所以。   手复紧紧勾住他的颈,语音低迷,带着一种越来越灼热的感觉,我的身子如蛇般粘住他的:   “小妖精,快起来,不然明日又得着凉!”他的声音低嘎,好象在忍着什么呃.他在忍什么呢?   我知道,但,既然,他刚刚这幺逗我,让我几乎万念俱灰,现在,我就借着这越来越不甚清明的醉酒,也让他难以忍耐吧。   烟灰蓝的罗袖委落,玉洁冰肌顿现:   “不要……这里舒服……”   我渐渐迷离的眼,离得那么近终于看清他眼底的忍耐,忍得那么辛苦,呵呵玄忆,你真的不好美色吗?   我知道,怎样的我,最妩媚,一直都知道,在南越初入宫时,那些教导嬷嬷并不是白教的,甚至,这也极可能是姬颜的吩咐。   她希望,我能取悦青阳慎远的。   所以,对于这些房中秘术,我也被迫学得一知半解。   我身上的毒,太医既然说能医好,是否真的不是那么严重呢?我真的想成为他的女人.真的想。   但,或许,我还是不该在这个时候,用诱惑去挑逗他吧。   恰在此时,他的眸底掠过一丝我看不懂的阴霾,他的手用力分开我勾住他的手,语音恢复冷静:   “听话!”   只这一句,他已然起身,不容我挣扎地,把我抱起,走到榻边,我想抓着他的衣襟,但身子在接触到榻的刹那,还是抓不住什么,酒意到最后,仅变成,昏昏欲睡,而这一睡,显然是比平常任何时候都要沉。   冗到我在梦里,渐渐有些分不清,哪是梦境,哪才是现实。   :j己淀的梦中,我仿佛听到他轻轻在我耳边说了一句:“今晚,本是要陪着你看那份惊喜,却未料……”   接下去的一切,都是一片空白,在这片空白中,再次醒来,已是翌日清晨听得我起身,佟儿从殿外走了进来:   “娘娘,您醒了?”   我环顾四周,自己睡在锦被下的衣裳,并不是昨晚烟水蓝的那件,而是平日里就寝常穿的粉锻中衣。   “佟儿.本宫——”   昨晚的记忆虽然有些零乱,还是历历在目地从眼前浮过。   “娘娘,昨晚您很早就回来了,一回来就让奴婢给您找酒喝,喝了两盅,您就睡了,想是夜宴时,娘娘也爱了惊讶,用酒压惊吧。”   为什么她说的事,让我觉得那么Ir百生呢?   “皇上——”   “回娘娘的话,皇上H乍晚到现在,一直在悠璃宫陪着莲美人。咋晚夜宴,若非莲美人,恐怕那熊就伤到了龙体。莲美人可真是勇敢啊。”   难道,昨晚,真的是我梦境么?如果是梦,为什么这么清晰,甚至清晰过她所说的呢?   “对了,娘娘,皇上让卓公公过来传了话,让娘娘好生休养着,这些天,风雪太大,娘娘体寒,多歇在宫里为好。”   似真非幻,可,我知道,n乍晚必定他来过,我真正切切地听到那些话,只是这,或许,又是不可为人道的罢。   玄忆,你说过,要给我一个解释,让我等你,好,我就等。   纵然,我不知道,这一等,等到的是释怀,还是在等待中即便心碎,也要装做无痕……   除夕夜宴的熊袭,宗正寺连夜彻查的结果为熊发狂失常,乃驯养不当所致该戏班上下一众等背受到牵连,被问斩刑。   而皇后自然也担了罪贵,据闻,除夕当晚,她就彻夜跪于香梅殿前,直到莲美人悠悠醒转,亲口替皇后求情,玄忆方准了她回风仪宫继续反省。   正月初一H向午方过,玄忆便颁下圣旨,晋莲美人为莲妃,赐居未央宫。六宫同贺,均赏明珠一斛。   这一旨下,六宫皆惊。   一夜惊变,处理得速度亦是雷厉风行。   这层雷厉风行中,仿佛,又是刻意地在隐瞒着什么。   彼时,我正喝着院正奉的汤药,檀聆呈上这一斛明珠时,还是,略-陋了一-陋望看那圆润的明珠,我淡淡地吩咐:   “碾了做珍珠粉。”   内侍通禀间,林蓁恰从殿外进来,瞧见我的神情,笑道:“不必碾了做粉,直接给你家主子镶到门槛上就罢了。”   “嫔妾参见贵妃娘娘。”我放下药盏,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林蓁目光微转,问俯身在旁的院正,“婕好的病怎样?”   “回娘娘的话,婕妤不过是体寒畏冷,稍加调理,定会康复。”   “本宫这个妹妹,自幼身子就不好,此次入宫,本宫应允过父亲,要好好照顾妹妹,所以,劳烦院正费心了。莫矜,赏黄金一两于院正。”   “贵妃娘娘,微臣实不敢当!”院正跪拜于地,有些惶恐。   是啊,宫里主子赏银,一般也就十两银子,这黄金一两,真真是超了十倍的份子,也难怪院正不敢承爱。   “本宫赏你,你收了便是,否则,就是违谕。日后好生替本宫料理妹妹的身子,本宫自然还会重重有赏。”   “微臣谢贵妃娘娘重赏。”院正有些战兢地接过这锭金子,复对我道,“娘娘今日的脉息不稳,想是受惊所致,晚膳后微臣会再为娘娘另开一?阽安神的方子”   o   “有劳院正大人了。”我勉强地微微一笑,将药盏放至一边。   “那,微臣暂先告退。”院正躬身,对我和林蓁一拜,方退出殿外。   “你们也都退下。”林蓁吩咐。   一旁伺立的宫女,包括莫矜都退出殿外。   殿内,又是我和她二人。   “这,可是妹妹昨晚遗落的簪子?”她手松开,里面宛然,是那银制的合欢簪。   “是,多谢姐姐了。”   我本以为,这簪掉落在文奉殿,再寻回估计也颇费些日子,却不想,竟到了她手上。   “咋晚,清理现场的禁军发现,呈于我的。”她缓缓坐至我的跟前,眸光略转,看到几案上置着的那合欢花形的盒子,不由随手取过,道, “妹妹这么喜欢合欢花?”   “不过是瞅着好看罢了,谈不上如何喜欢。”   心里还是有着计较不能放下,所以,此时,我并不承认自己喜欢合欢花。   她的手随意地拨弄着那盒子,却骤然眉心一颦,索手从盒边拈起一点什么放至鼻边轻闻,随着这一闻,她连眉心都一并颦紧起来。   “姐姐,怎么了?”   “妹妹,这盒子里是什么东西?”   “不过是冰糖葫芦。”   “妹妹从何而来?”   我有些诧异她的瞬间变化的神情:   “是昨日皇上赏下的。”   她的眉心慢慢松开,唇边浮起冷笑:   “妹妹,可知道,这是什么冰糖葫芦?”   “姐姐,有何不妥吗?”   她把索指递给我,指尖宛然有赫色的蛮糖,想是盒沿边不慎留下的:“这叫百归蜜,也是熊最喜欢的一种蜜,只长于深山中,名为百归,百蜜归一,即便膈了百里,仍是蜜香沁心,怪不得,昨晚听禁军回禀,熊是扑着你而去的,原来,是这蜜的缘由。”   “姐姐……”我有些愕然,这冰糖葫芦是玄忆赐下的,但他没有任何理由要害我才是。   “这盒子是谁送来的?”   “是袭茹。”   “妹妹,这百归蜜昨日就差点要了你的命啊!你真真是不小心,怎地连这都会食用。”   “姐姐又何以确定这蜜有如此的功效呢?”   “那年,我曾随皇上去南苑狞猎,为了吸引第三进的熊,曾见禁军把这蜜涂于树枝上,待到熊被吸引而至,再围拥缴杀。当时,我好奇,想尝一下这蜜糖的滋味,生生是被皇上阻下的,说这蜜入了人的肺腑,需得一日才能散味,若我要尝,南苑的熊就非得都被我引到山庄里不可。”   “姐姐的意思是——”心,骤然一冷。难道,真的是他吗?   如若昨晚发生的是真的,他所说的欠我一个解释,是否也包括这串冰糖葫芦呢?!   气闷,我努力让自己不再失态,林蓁的手抚上我的手,顿时惊觉手底的一片冰冷:   “妹妹,你怎么了?妹妹!”   她略带急声地唤我,我勉强露出苍白的笑容,道:“没有什么,刚喝了药,有点闷。”   “妹妹,是药让你闷,还是姐姐的话让你闷呢?”   她的手紧紧覆住我,一字一句,都透着让我无法不动容的真诚:“这宫里,最计较的,就是我们女人的心,你心里有了计较,怎会不闷呢?   我沉默,只用手碰着那合欢花的盒子,这一碰,才发现,自己竟又是胡思乱想了。   而她接下来说的话,也证实了这一点:   “昨晚,那只熊,怎会仅仅是发狂失常,我看过那熊的尸身,晓得恁是十几个禁军围上,牺牲了大半,才制服的,那熊眼珠子不闭,仍显着血红,明明,是有人让它失心疯才对,而,偏偏你又用了这含百归蜜的冰糖葫芦。”她叹了一口气,话语里的意思,我当然听得明白,“皇上虽不见得就是这等薄情之人,可他身边的人,却仍是不能不防,或是那人使得也未可知。”   袭茹么?   我找不到任何她要害我的理由。   玄忆,他若要害我,也不用来护我。   谁下的毒手,定是最后爱益之人——譬如,纪嫣然。   我并不清楚,她是怎样近得这串冰糖葫芦的,可l咋晚她的出现,显然是一个要争得圣宠的女子,若要争得圣宠,必然留着命是最重要的。   但,倘若因着合生救帝,万一赔上的是自己命,岂不失算?   没有一个女子会这么傻,她背后的策划者皇后也断不会容她这么做,何况这熊戏本是皇后的特意安排。   除非有一种可能,就是她很清楚,这熊要不了她的命。   或者该说,她那一刀,看似弱质女流,却能劈中熊的要害部位。因此,熊临死前拍过去的那一掌,才只是让她受了今后得以晋封的伤,却留了享受这一切的命。   做到这一点,没有之前缜密的筹谋,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昨晚那场夜宴的两次意外,都是她背后的主子,皇后的筹谋,兵行险招,捧纪念嫣然上位,要的,就是她日后的知恩回报。   “妹妹,有些事,还是不要太想明白为好,否则,你会象姐姐一样痛苦。”   她带着叹息说出这句话,“帝王后宫中的女子,只能做到委屈求全,你明白吗?   “   “我做不到。”   “做不到,你就不适合这后宫。譬如昨晚,任何人都该以为,我会受不住,但,我情愿避开,让自己不去目睹那份残忍,心就不会再痛,这是三年下来,我学会的一个法子,虽然,有着愚人自愚的意味,不过真的很好用。”   自欺欺人,谁都会啊,只是,我怕活在这当中太久,会连我最开始的初衷都一并忘记,变成连自己都不认得的女子。   澹台婳,墨瞳,林士画,无论这名字怎么变,至少现在,我还是最初的那个我唯一不同的,仅是现在的我,懂得了爱。   “妹妹,莲妃目前虽是皇上最宠之人,但,姐姐亦会助你一臂之力,相信姐姐。”   “姐姐,我不要这样子,真的。”我断然拒绝。   如此也象她们一样用心计去上位,我不要   从我坦白的那天开始,我就想要纯粹地去走宫里的每一步,这每一步,必然是与任何心计无关的。   否则,待他还我一个解释后,我该如何去解释我所做的一切?   若不解释,我对他就是欺瞒。   所以.我不能要   她似乎有些讶并我会这么不加思索地拒绝,不过旋即依旧笑着道:“这宫里,你不争就意味着失宠,妹妹,难道,你真的想要如此吗?”   如果没有他的心,失宠,又有什么关系呢?   没有心的宠爱,我同样不要!   “姐姐,如今你产下子嗣,又晋为贵妃,实是双喜之事,何必再为妹妹考虑周详呢?”我岔开话题,今日的我,不想在这问题上与她在有过多的纠葛。   “我说过,我要的是,我们姐妹专宠于宫里,哪怕,我不得圣意,我们林府也不能输于风府!”   后宫融上前朝的争斗,实是最要不得的,她今日走到这一步,成也是太尉千金,让她得以蒙得最初的圣怜,败,应该也是源于她是太尉的千金,把前朝的一较高低,运到后宫的倾讹,是帝王最忌之事。   因为,这不会是一种制衡,而是取合的难当。   “妹妹,宫里,要不得心软,你慢慢会知道。”她起身,若有所思地道,“昨晚没有拜成月,不知今晚,是否能见月华。”   “一定可以,姐姐今晚定能得偿夙愿。”   “但愿如此罢。”   她的怅然,其实并非没有理由。   或许,在那时,她就隐隐地知道,自己逐渐失去皇恩,是没有办法挽回的事实。   接下来的一月,玄忆第一次没有再翻任何一宫的牌,每日除了上朝,就是歇在未央宫伴着莲妃,一时间,未央宫再不似以往门庭冷清,踩高拜低是宫里最本质的选择,谁得宠,即便暗里,有着波涛汹涌,明处,莲妃仍成了后宫诸嫔妃争相把结的对象。   椒房殿却没有再修复,玄忆命人在那处砌了一个玉石雕成的圆形台子,饰以玫色的帐慢,据说,风起时,那玫色,便将整座未央宫蕴得更加旖旎如画,美不胜收,尤其,那台的四周垂挂着各式琉璃的风铃,铃音随风,更是清脆动听。   而,玄忆入夜就会命人在台的四周笼上无数的银碳,然后伴着莲妃,在他每逢免朝的前一日,甚至彻夜,就卧于那,看着天上的星星。   真的很浪漫。   在这一月的等待中,我独自度过了第一个元霄节,独自,走进了第一个在镐京的初春。   这个初春,带给我的,终将不是一帆风顺,却是彻底改变我人生的初眷。   第卅二章 宫杀   这一月,景王率征伐东郡的大军一路势如破竹,逼近东郡郡都藏云,而东安候上官枫和青阳慎远亦不再伪装恭顺,两派势力纠结在一起,等待景王的必定是场恶仗。沿途的顺利,反让人愈加隐隐不安于这即将到来的决战。   东郡沉默的二十多年,无疑是休养生息二十多年,自然不容小觑,周朝能容这二十年,等的应该也是今朝这一刻的不留任何祸患、师出有名的歼灭。   这一年的春初,对于周朝来说,注定不会太平。   乾永二年二月初八,介根、琅邪在二十余年后,再次飓风,瓦背飞,海大溢,潮高四五丈,漂没人口九千余。   乾永二年二月初十,星相大变,荧惑守心。有坠星下北郡云中,至地为石黔首或刻其石曰‘帝死而地分’。   荧惑守心在星相异变中,被认为最是不祥的征兆,暗喻皇帝驾崩,惟丞相可代帝受过。   是以,钦天监占曰:   “星相异变,大人易政,主去其宫。”   风丞相随即奏本,愿代帝受天责,玄忆未准,言丞相为朕之股肱,岂可因天相异而迁于丞相。   摄政王奏本,请帝移驾介根、琅邪,一则,这两城均离镐京相去甚近,帝亲临无疑能安抚民心,另,周朝的龙脉亦在琅邪城郊的郦翔山上,荧惑守心乃上天预警,帝诚心斋戒于郦翔行宫,定能得周朝列祖荫德庇佑,荧惑宜有动。   帝;隹,定于二月十三伯,驾亲临介根、琅邪,并于郦翔行宫斋戒半月。   此时,祭天后一直驻留在镐京的北归候奏,请辞回北郡,至云中亲察陨石上刻字的由来,并按惯例,准备来年的祭天圣品。玄忆亦准。   因云中为北那如今最极寒之地,每年入冬便会冰雪阻路,是以,需待通往云中沿途雪山冰融,北归候才能踏上返程之途,可,眼瞅着,按往年的冰融时间,最迟也不过二月末的样子,定会冰融雪化,意味着,北归候可随时启程,毕竟镐京相去云中,仍有月余的路程。   因是由于其余两郡谋逆缘由,北归候为辟清自身,才延长留京时间。此时玄-k准北归候返北郡,朝中诸臣颇有异议,但,奈何帝命,莫敢相违。   在这个初春,终于一切的谋算阴讹都逐次地拉开序幕,任何人都躲不过,也避不得。   当然,这些,不过是前朝,至于后宫,却在除夕那晚后,因着莲妃骤然得宠,出现难得的一种祥和。   连被禁的宸妃似乎都没有再多的逾矩传出。   仿佛属于后宫的劫难仅是去年那一场奕鸣的天花所带来的悲恸,因为,后来我才知道,那场天花,奕鸣虽然痊愈,可,比他小两岁的三皇子奕恬,在帝子居时因年龄相近,曾与奕鸣时常一起玩耍,被感染到天花,不过,奕恬的年纪不过三岁,这一病,就再没有起来,只撵了十天,一条小小的生命就被天花所吞噬。   奕恬的生母盛惠妃伤痛欲绝之际,曾冲至沐淑妃养病的西京堂,狠狠地撕打着沐淑妃,也在那时,沐淑妃才知晓奕鸣得的是什么病症,若不是彼时还是珍妃的林蓁劝动皇上,急急赶至西京堂,勒令盛惠妃,并传太医救治已然昏阙的沐淑妃,恐怕淑妃的命,一并葬送在了那时。   自那日以后,盛惠妃就少言寡出,把自己封闭在福臻宫。   后宫并未笼罩在这场悲痛中太久,甚至,恐怕除了盛惠妃和奕恬的父皇玄忆之外,其他人,不过是冷眼看了场好戏,并庆幸着皇子又少了一个。   这就是宫闱最真实的本质,残忍无情的本质。   没有人会记得一个死去的皇子,关于那皇子之死带着庆幸的议论也不过仅会维持几日的热度。   所以,这件事在我回宫后,无意中方从檀聆口中得知。源于,年后那几日,只要天气晴好,林蓁都会往旖泠宫探望因熊疯惊吓,又卧病于床的沐淑妃。那日,我恰见她出宫,檀聆才告诉我这段事,并说,沭淑妃和林蓁的关系本来就是极好的。   这宫中,真的有真情真意吗?   或许,会有吧。   譬如,我相信沐淑妃的纯良,并未被宫所污浊,而林蓁,哪怕再怎样,她的本性一定也和沐淑妃是接近的。   因此,她们才会惺惺相惜。   二月十一日,敷用完午膳,我陪看林蓁在正殿剪一些贴在窗棱上的窗花时恰逢鸾鸣宫的嬷嬷过来回话。   “传。”林蓁并未抬起螓首,依旧专心剪着手上的桃蕊迎春。   “奴婢参见贵妃娘娘,娘娘长乐未央。奴婢参见婕好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长乐未央这四字,本是对宫中高位后妃的请安礼,我看到林蓁唇边勾起一道浅浅的笑意,仿佛哂笑一样,须臾,随着她用剪子戳进桃蕊的缍空处,隐去不见“平身。”   那嬷嬷直起身来,垂手躬立在殿下。   “宸妃最近怎样?”   “回娘娘的话,宸妃娘娘自额伤初愈后,每日卧榻休养,但——”那嬷嬷仿佛欲言又止。   “呃?”林蓁黛眉一扬,戳进缍空处的剪子一转,一道弯弧乍现。   “宸妃娘娘每日所用甚少,尤其今日,午膳一口未用。”   “是么?是膳房怠慢,还是她自个不想用?”   “回娘娘的话,膳房做的皆是宸妃娘娘平日里索爱用的几样菜,可,宸妃娘娘仍是不愿多用。”   “传太医瞧过了么?”林纂的剪子用力一剪,那道弯孤囤起的回被剪落。   “王太医瞧过了,说是宸妃郁积在心,伤了胃经。”   “心病?宫中什么病都要医,惟独这心病,是自个柬着自个,若真的柬得憋气,那也是自个的事,可是无药能医。”林蓁冷冷说出这句话,素手展开那桃蕊迎春,真是精致玲珑的一副窗花。   “贵妃娘娘,那这——”显见是这一言让那嬷嬷局促十分,不知该如何是好“倒真好看。”   我望着她手里的剪花,自己手上的,却还没有个雏形,我知道,我的心思做不到她那样静,所以,连剪窗花都慢于她。   “只可惜,这一角,还是剪过了。”她的指尖抚过方才那一角,确实多了一个豁口,但不仔细看,却是看不出的,”所以,这功夫仍是白费。”   说完,她的索手轻轻一分,看似柔若轻缓,那窗花被她从那处豁角轻易地撕做两半,她掷于一边,那嬷嬷听着这声响,身子早打着哆唆,愈是不安起来。   “若她不用,就由得她去,待熬不过了,自然就会用。”用最温柔地口气说出这句话,林蓁的手执起一旁一张崭新的蜡纸,颦了眉心,思忖着。   “娘娘,这确实是个法子,就怕皇上问起——”   “皇上?难道,你家主子以为这样,就能引皇上待见不成?若真是如此,趁早劝你家的主子死心,皇上,是断无功夫去理会这些的。”林蓁的语气愈渐冷冽这一月多的时间,玄忆不仅不翻六宫的牌子,除了未央宫之外,其余各宫都未曾去过,当然,也包括倾霁宫。   但,我想,我和林蓁比起其他各宫,除了皇后之外的嫔妃来看,都更为冷静即没有去未央宫巴结,也甚少提起莲妃。   而,我的平静,更多的是源于一种等待。   这一月,他未曾传诏于我,每日,袭茹均会照着他的吩咐,赐下两道御膳于我,其余,我和他之间,仿佛就再无联系一般。   我不知道,他所说的解释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给出,我能做得,却只有等待我曾要求他信我,所以,我自然也该信他。   她的平静,则是深宫锤炼的结果。   “娘娘恕罪,奴婢失言!”那嬷嬷骇得跪于地,身子抖得更是厉害。   “姐姐,不过是这嬷嬷措辞不当,宸妃即连膳食都无心用,再怎样,都不至于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吧。”   我瞧林蓁复换了一张黑色的蜡纸,不由道。   “妹妹,在这宫里,凡事却都难讲。”   林蓁看着这张黑色蜡纸,显得颇是满意,只这黑色,贴在窗棱,终究是有些不吉利的。   “姐姐,这张颜色,太暗了,不如那红绿的喜庆。”   “是吗?本宫倒觉得这张颜色,与众不同。”她意味深长地道, “既然宸妃娘娘不喜用膳,着王太医继续诊治,若有差池,本宫惟太医院是问。”   她吩咐下这句话,雪白的袄袖垂于黑色的蜡纸上,拿起剪子,已然定下了花样。   “是。”莫矜在一旁应道,返身,退了出去,自然是往太医院传这吩咐。   “起来罢,回去好生伺候着你家主子。有什么事再来回本宫。”林蓁的话语恢复如常,又将心思用在窗花上。   “是。奴婢跪安。”   那嬷嬷行礼退下,我倒也将手上的窗花剪好,展开一看,竟然又是朵合欢不过,确没有她剪的精致。   “怎么偏爱这花,刺叨叨地,没有桃花艳丽,也无梅花馥郁,偏和那清莲一样,只一季,荽零了也不干净。”   “就是喜欢,呵呵。”我淡淡一笑,并不愿多说。   “你也别整日里都闷在宫中,好歹也去御花园多走走,莫辜负了春光才是。   “那一会,待剪完窗花,妹妹陪姐姐往御花园散心如何?”   我顺着她的话意说下去,这一月,也是与她相伴,这日子,才不那么难熬。   在获悉她可能是我的姐姐之后,我对她逐渐的敞开心扉,而并不再是以前单纯的感怀。   “也好。”她莞尔一笑,殿外,却匆匆跑来倾霁宫的执事太监小贵子。   “什么事这么慌张?”她拿着剪子慢慢地剪着新的花形,我则仍是选了一张红色的蜡纸.随意剪了起来。   “回娘娘的话,大事不好了!”小贵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怎么了?”她的容色没有丝毫的惊讶,问出的语气也依旧平静。   或许这宫里,真的没有任何事,能让如今的她有些许地动容。   “咋晚,星相大变,竟是荧惑守心之异相!”   “嗳。”她轻唤了一声,我看到那剪子的刀口已戳得她的指尖沁了一滴血珠“姐姐。”   生于上卿府,我自然知道,这四个字代表着什么,林蓁,又岂会不知?   百年难得并相,却是克帝的凶兆。   “怪不得,昨晚,红光璺天。”她有些黯然地说出这句话,问, “皇上可做了干1。么示下?”   “回禀娘娘,摄政王奏本,皇上准了,拟着后日就启程往鹂翔行宫斋戒祭祖“   o   林蓁放下剪纸,轻轻地用指尖一抹,那血珠子,顷刻便消失不见,被戳的地方,只留下一丁点的红星子,在洁白如玉的指腹处,份外地醒目。   我的心一沉,历朝出现荧惑守心的异相,帝君皆会赐死丞相,以保其身安秦殊不料,玄忆竟仁政至此,甘愿以身犯险。   “本宫知晓了。你去昭阳宫,替本宫将昨儿个太尉送进府的雨前紫尖送于皇上,看皇上是否在伯,书房批折子。”   “是,奴才这就去。”   她这般说时,纵然心神不宁,手下的窗花仍是先于我剪完,展开一看,竟是一只黑色的蝙蝠,有些狰狞地在她纤白的手中展开时,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惊心。   “好看吗?”她轻轻问我。   “这个贴在窗上?似乎不太应景吧。”   纵然,蝠意喻着福,但,于这正月刚过的宫中,始终,是不应景的。   因为,黑色,按着惯例,是在初春最不应景的颜色。   “本宫很喜欢,这,可以辟邪,你信不信?”她笑得很是开心,把那窗花递给一旁伺立的另一名近身宫女莫水,“照看样子给本宫去剪十只。”   “是,娘娘的手真巧。”莫水讨好地接下。   伺候林蓁的宫女名字都是以‘莫’开头,莫矜、莫水、莫非等等,都带着一个莫字,我曾陪她闲聊时问起这出处,她笑着说,莫者,皆忍,所以,她喜欢这字,也今阎宫的宫女悉数改了名字。   的确,她自冷宫出来,忍,是她唯一学会,并赖以在今后宫中生存之道。   即便没有圣恩,都要忍。   可惜,我始终还是学不会。   “奕弘今日怎样?”她问道。   即便尊贵如她,皇子始终还是需在帝子居长至成年。   “回娘娘的话,六皇子殿下,今日晨起又回了奶,惊咳倒是好些了。”   她眉一颦,斥道:   “让内务府再换一个奶妈,定是那奶水不干净,让弘儿一直回奶。”   “是,奴婢这就去吩咐内务府。”   “皇上驾到!”突然,殿门处传来内侍的尖声通传,我有些惊愕,甚至一时间,开始手足无措。   他,怎会现在过来?   自那晚后,一月未见,我不可能不想,只是,我用其他的事,来分散开这份思念。   对,不仅仅是想,是思念。   “臣妾参见皇上。”林蓁搁下手里刚刚又拿起的蜡纸,福身请安。   而我,直到,对上他望向我的眸光,我才仓促的请安,却被他轻轻一扶,道“都起来吧。”   极其自然地,他一并免林蓁的礼。   “嫔妾告退。”   他到的是主殿,应该是有事同林蓁相商,毕竟星相大异,他即将启驾于郦翔行宫前该是有事要交代代执后宫事务的林蓁。   “不必退下。”他扶着我的手并未松开。   其实,我当然是不想退下的。不过,碍着林蓁,怕她往心里去,才想着,退下或许是好的。   “林蓁迎他往上首坐了,他才松开扶住我的手。   我立于一旁,见他径直坐于我刚起身的地方,信手拿起我剪的那窗花,淡淡一笑:   “这手工怎剪得这般参差不齐?”   “呵呵,皇上,妹妹的心哪在这窗花上,自然,剪成如此。”林蓁睨了我一眼.将这话接过去道。   我的脸有些红,只把螓首低下,手复缠看衣襟。   “原来如此。”他的话在我耳边响起,简短的四字,听不得真切,接着,他便道明了来意,“想必珍儿也已知道了,朕即将启程往介根、琅邪,并于郦翔行宫斋戒半月。”   “臣妾听闻了,皇上此去,路途虽不远,但毕竟天灾之地,还是需多加保重“那是周朝的龙脉所在,定能护朕周全。只是这后宫诸事就要有劳珍儿操持了。”   “臣妾定当竭力为皇上分忧。但,这天相异变,臣妾真的担心——”   “这天相非得给他们说成天责,使朕不得不去这一趟,只当全为灾地的百姓罢了。而朕索是不信这些的,珍儿不必担心。”   玄忆的声音听不出有多沉重,甚至一直都带着淡淡的笑意,我知他并不会在意这些,他不喜被那些俗规束缚,自然对这些所谓的天意警示亦是不在意的。   于我,如若不是这次的荧惑守心是应在帝王的身上,我也并不认为天相会对世人有多大的影响,不过皆是人云亦云的一种诳幌。   但,因是与他有关,才让我心底,自刚刚听闻就惴惴不安起来。   “朕离宫后,要半月方回,这半月内,后宫事无巨细,珍儿皆可自行定夺不必回朕。”   “臣妾明白,若臣妾有不懂的地方,也会去风仪宫请皇后娘娘示下。”   “嗯。这样,朕就放心了。”他说完这句话,旋即站起身来,“朕还要去御书房商议关于此次祭祖之事,估计明日也未必得空过来,才趁着眼下,嘱咐于你“   o   “臣妾刚命小贵子去皇上那送雨前的紫尖,偏巧皇上就来了。若皇上要嘱咐臣妾,串臣妾往昭阳宫是一样的,何必还劳着身子,来此呢?除非,皇上,并不全为这个,不知臣妾猜得对否?”   她的这句话隐隐透着些女儿家的哀怨,却不深,若有若无地,只跟着玄忆一并站起身,似水的眸华凝向他,又含笑睨着我,里面,蕴的,对他,是脉脉的情意,于我,是姐妹的情谊。   都是情,不过,意味两样。   我不再缠着自己的衣襟,他又要走了,这一别,却是半月。   心底,此刻,满满的,都是不容忽视的失落。   “呵呵,朕的心思看来,是瞒不过珍儿的。朕来此,一为看你,也一并看你那傻气的妹妹,”林蓁这一说,他也并不遮掩,穗轻唤我的名字,“姬始。”   他轻唤我的名字,我忙应道:   “臣妾在。”   “朕自然知道你在。”他的语气里有种哂笑的味道。   “皇上,臣妾的妹妹,一见到皇上,就愈发的心不在焉,唉,见不着时心里念的想的,都是皇上,见看了吧,这心神又不知飞哪去了。呵呵,臣妾看在眼里,却是替她急在心里,若不说,连臣妾都觉得难熬。”林蓁在一旁笑着替我解开此时的窘迫,突转了语锋,道,“皇上,弘儿又回奶了,臣妾有些担心弘儿的身子,可否,把弘儿从帝子居接回臣妾身边照料几日呢?”   “珍儿,这是先帝留下的规矩,你如今代执风印,更该以身作则。”玄忆断然说出这句话,没有一丝的犹豫。   这道圣旨,虽护得帝子饿安宁,隔去的,却是母子亲情。   而对于一直不愿意遵守宫规条例的玄忆,对于这到旨意,明显是遵从的。   “臣妾知道皇上必然会这么说,是以,臣妾恳请皇上,容臣妾现在去帝子居陪伴弘儿.可否呢?”   她借着这话,托辞离开,却显见是给玄忆和我留下独处的一隅。   林蓁,其实,昔日觉得她冷和傲,也不过是表相,如今,她的忍耐显然,比我更为到位,也更为体贴着玄忆的心。   似她这般的人,定然是不会如我那晚发酒疯,对着玄忆又哭有闹的吧。   若她真是我姐姐,我们姐妹的性子,确是不象的。   “这个自然是可以的。”玄忆淡淡一笑。   “臣妾其实还有一个不请之请,皇上去郦翔宫斋戒,臣妾恨不能代皇上前往,是以,想请皇后娘娘率后宫正四品嫔位以上的姐妹,往清莲庵替这次受难的两城民众祈福,皇上,您看,这,是否可以?”   祈福一事,合该中宫统率,她这一语实是说得知礼得体。   “珍儿能有此心,甚好。朕会吩咐皇后准备祈福一事。”   “臣妾谢主隆恩!”她福身拜谢间,犹豫了一下,方缓缓道,“臣妾亦是有着私心的.皇上。”   玄忆虚扶起她,她起身间,小心翼翼地问:   “臣妾亦想让弘儿一并至清莲庵受慧心师太的圣水佑康,不知可否?”   “这——”   “皇上,六皇子殿下若能得慧心师太的圣水佑康,指不定,身子就健:I士起来,姐姐也不用日夜因着担忧六皇,和子殿下,寝食难安了。”   我亲眼不止一次见得林蓁为了奕弘心思所扰,坐立不安,所以,不由在一旁求情道。   膈断母子亲情的这种做法,是我彼时所无法理解的。   “珍儿又为奕弘寝食难安?奕弘自涎下以来,身子一直赢弱,难为珍儿了。   “不难为,这是皇上赐给臣妾最珍贵的倚赖,臣妾有了奕弘,才逐渐想开了许多事。也明白了,昔日自己是多么可笑。”说出这些话,她带着至深的感悟。   “也罢,珍儿,朕允你带看弘儿一起去清莲庵。”玄忆不可能不被她所感动这一言说出时,我听得懂,他话语里的触怀。   “臣妾多谢皇上,既如此,臣妾先去帝子居了。”她喜极地道,“妹妹,替本宫暂陪皇上。”   有了孩子,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态吗?   做到宽容?不去计较?更不嫉妒?   我望着她翩然离去的身影,有些怔怔地让这三个问题萦绕,直到他的手轻轻在我鼻尖一点,我方回过神。   殿内仅剩我和他二人,连一边伺立的宫女都已退下。   “一月未见,可见是傻了不少。”   “你也知是一月不见。”有些嘟囔地说出这句话,我抬起粉脸,仰望着他用这种方式看他,再多酸涩的雾气都不会出现在眸底。   他即将就要离宫半月,我怎能不酸涩呢?   “又要恼朕?朕知你在想f1’么。”   “皇上圣明。”这句本是褒意的话在我的唇里为什么就带了截然不同的味道呢?   他贴近我的身子,轻轻揽住我,柔声:   “朕马上就要启驾行宫,不想对朕说些什么?”   “一路保重……”收回小性子,我说出这句话,但,却越说越轻,紧紧握住袖中的手,我才能克制此时,愈来愈悲伤的情绪。   为什么要悲伤呢?不过半月,他就回来了。   他的手轻轻抚到我的脸颊:   “每日让袭茹赐下那些膳点,怎么倒是愈发瘦了。”   “瘦了,更见楚楚可怜,不是吗?”说出这句话,我不要他离开的时候,用自己的悲伤渲染到他。   “朕喜欢健康无忧的你。院正禀告胱努你的身子,再调理段日子,就该大安了。”   “真的?!”   我不自禁的覆上他抚于我脸颊的手,他的手背也很暖,反是我的手心很凉。   那么,是否就是说,寒毒肃清,等去了息肌丸的毒,我也能象林蓁一样,拥有那份珍贵的倚赖呢?   他的手松开我的脸颊,反手握住我的:   “怎么仍这样体寒呢?”   我的手本就从小就冰凉的,这和寒毒却是无关的。   “有忆的手暖看,就不冷了。”   我汲取着他手心的温度。   但,再温暖,不过一会,也终是要放开。   “傻丫头!”带看溺爱,他说出这三个字。   “忆,去吧,我等你回来!”我从他的手中抽回,不带任何犹豫说出这句话我希望他能更早地到徜,书房部署好这次的出宫事宜,这样,他的行程不仅会因为缜密的安排更为顺利,斋戒半月中的朝庭国政也会安泰永和。   “朕能陪你的时间,就剩这么些,你还赶朕走?”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轻声,但他一定听得清楚明白, “我不合得你离宫,但,这份合不得,放在百姓安秦,和你的龙体维康间,我必须只能舍得。我虽然有着小性子,这些,却还是分得清的,我要的,是和忆长长远远在一起,不止是这片刻的相守,我要得很贪婪吧。”   我努力的让自己绽开无忧无虑的笑靥,而这份笑后,骤然涌起的忐忑却是那么地深。   可,我不会让他看到我的忐忑。   “姬姬,这一个月,朕没有翻其他嫔妃的牌。”他接近低语在我的耳边道。   我知道,他的这些事,一直留意他的我,岂会不知,只是从他口里亲自说出来,更带了另一种意思,那就是,他为了我,或许,真的可以做到,尽量减少雨露均泽。   包括对莲妃的宠爱,应该都只是表面上的。   对一个帝王而言,能做到这些,已经不易,我该满足“我明白。所以,我会一直等到你可以告诉我那些解释的时候。即便在这之前,被你故意冷落,我都不会再怨。不管未来怎样,至少在这之前,你心里有我,就足够了。”   我抬起脸,凝视着他,他的脸,真好看啊。   更让我心动的,是他眼底那些不再掩饰的深浓的情意。   “那朕去了。”他的手上拿起刚才我剪的窗花,道,“这个,给朕吧,让朕带到行宫,每日看着,就当士画士画陪着朕。”   他原来一直把这个拙劣的窗花拿在手上啊。这个方才在他口中参差不齐的手工。   其实,他是喜欢的。   真好。   恰在此时,突然,殿外传来一个几近紧张到惊呼的声音,把这份的静好生生地打破。   我略颦眉,难道宫里又出了什么事么?   走到殿前,亲自把殿门打开,外面,莫矜不知何时已从太医院回来。正询问那惊呼声的来源:   “怎么回事?贵妃娘娘方去了帝子居,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那惊呼的声音正是从刚刚来殿内禀报宸妃病情的嬷嬷口里发出,她的身子抖得比在林蓁面前更为厉害,话语里也满是惊吓,见着我推开殿门,站在殿前,并不回莫矜,扑地朝我跪了过来:   “婕妤娘娘,我家主子不好!”   “怎么回事?”我下台阶,一手扶起她,她的身子却是重重地跪在地,我一时竟也扶不起她。   “方才——”她努力咽了口唾沫,低垂着脸,不敢望向我,努力让打战的口齿稍稍清晰, “奴婢伺候宸妃娘娘喝下太医开的汤药,宸妃娘娘——娘娘,她,她竟然见了大红!婕好娘娘,我叫了当值的太医过去,那太医说,他说——”   “他说了什么?”   我隐隐觉察到事态的严重性,而此时,玄忆也已步出殿来。   “他说宸妃娘娘这胎是保不住了!恐是性命都堪虞!”   我听得玄忆低沉地冷笑一声,心知不妙。   “太医方替宸妃娘娘把过脉,若是喜脉,怎会不知,用错药呢?你这奴才回的什么话!”   我喝斥她,玄忆站在我的身后,我能觉到他身上的寒凌之气是那么地重。   “娘娘容禀,王太医并未替宸妃娘娘把脉,宸妃娘娘不让啊,所以王太医只开了一些寻常调理胃经的方子!哪知一剂下去,竟然,生生地见了大红!”   又是王太医   我稳了心神,冷声道:   “贵妃娘娘现去了帝子居,本宫先随你去看宸妃娘娘究竟如何了。”   “多谢娘娘。”嬷嬷这才抬起头来,却见玄忆站于我身后,忙骇得复跪下“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必去了。”玄忆并不免她的礼,语音更见寒冷魄人。   “皇上。”我知道他话里的意思。   宸妃自去年小产,身子调理完后,一直没有承恩,那,今日这无意被太医开的调理胃经的汤药堕下的孩子,显而易见,并非是玄忆的。   宸妃年前被禁后,已然失势,近身的宫女中旦几存着心思的,必是不会尽心这嬷嬷显见以前并非近身伺候的,今日见了这些,大惊失色也是情有可原的,怕只是宸妃如今见了大红,早昏于榻上,否则,又怎会让这嬷嬷回这些话呢?   “你且先回宫去,本宫稍后就来。”我吩咐道。   “是,是,奴婢这就回宫伺候着去。”这嬷嬷忙一叠声地应着,接近滚爬地往宫外奔去。   “皇上——”我深吸一口气,该怎样说呢?这事,真的难以启唇。   “果真是好的,宫里出了这等事,若非朕在此,恐怕还不知被瞒到何时。”   他的语意里透着狠冽。   也难怪他会这般,这些事,若搁在寻常百姓家,都是容不得的,更何况是一国之君呢?   他的骄傲,威仪无疑都受了明显的挑衅。   若在宫里传开,天知道,又是怎样的纷争。   我打量了一眼四周,此时,这里除了我、呆愣在一旁的莫矜之外,玄忆近身伺候的小卓子之外、只有几个粗使的宫女伺立在宫门处,倒并无再多的人。   可,宸妃那里,恐怕除了这嬷嬷外,知道的人,已然不少。   “卓子,传朕口谕——”   “皇上——”我再次唤道,我的心,竟然还不能做到坚硬如冰。   他稍稍滞了一下,甫启唇,依旧声音凌厉:   “宸妃交予贵妃审问,查明缘由后,按宫规发落,至于鸾鸣宫其余诸人,你该知道怎么做。”   “是,奴才晓得!”   J、卓子的脸色有片刻的发白,但旋即恢复常态,诺声而去。   “皇上,臣妾不请之请——”我跪叩于地,我知道,他话里的意味是什么,鸾鸣宫闺宫那十几条性命,顷刻后就将不复存在。而宸妃,万一,她是被人冤枉的呢?   宸妃势败,难免不会有人趁机做这些赶尽杀绝的谋算,毕竟,昔日,她不仅是三妃之一,更是得圣宠犹胜其余二妃的一宫主位。   这宫里,多的不是锦上添花,却是落井下石。   既然杀尽闺宫那十几条性命,不过是为了堵住攸攸众口,那么,若宸妃此次见大红,若并非是堕下胎儿所致,岂不是,妄害了一众的性命吗?   “你若要替她求情,朕是不会准的。”他的声音稍稍有所缓和, “起来说话罢。”   “臣妾并非要替任何人求情,只是臣妾以为,此事,尚须判罚分明,万一那娉嬷眼老眼花,回话有误,皇上这般断下,岂非有失英明?”   他扶我我起身,我:陋着胆子说出这句话,他瞧着我轻轻摇了一下头,道:“你既觉得是误,朕知道,若不准你去,你定是心里会梗着。也罢,在你姐姐回宫审问此事之前,朕由得你去亲眼瞧一下。卓子,陪婕好娘娘往鸾鸣宫。”   “臣妾谢皇上。”   我微福身,才要过去,他复牵看我的手,道:   “多加小心。”   “嗯.臣妾明白。”   可,他仍不放下我的手:   “朕离宫的半月,多加小-心!”   这句话,他说得极轻,轻到连我,都是凝神瞧着他,才辨出这句话来。   我点了下颔首:   “我会的,你也是。”这句话,我同样说很轻,所以,我不用那些尊称,用他喜欢的称谓缓缓道。   但,再缓,都不过须臾,便说完了。   他的手松开我的手臂,我最后望了他一眼,那一眼,我瞧见他,站在午后的暖阳下,周身仿佛笼了一层光晕,这样的他,是我所熟悉的他,多想再看他一眼,可,我必须要尽快去鸾鸣宫,以防事情又有更多的变化,毅然转身,离开。   小卓子扶着我刚进鸾鸣宫,便见几名禁军已将宫门守住。小卓子人未到前玄忆的吩咐,看来已是先到。   我知道,待我瞧过宸妃后,证明嬷嬷所言非虚后,这宫里的下人,就该上路了。   宫女、内侍的命,在禁宫里,是最虚无的,全仰仗着主子的荣衰,一点都由不得自己。   一步步,走得并不轻松,我不知道,选择来这里,是否是对的,因为,很可能,那些命的消失是在我的一言之后。   但,正是由于我不想看到这么残忍的事情发生。   所以,我才会来。   “娘娘,您小心着点。”   鸾鸣宫的甬道积着前几日下的雨水,尚未打扫干净,可见,这里曾经的伺候因宸妃被禁,有多么怠慢。   宫人们伺立在甬道两侧,大多也是神色木然。   步入正殿,甫进殿,迎面就有浓浓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我执起帕子遮了鼻缓缓向屏风后走去,那嬷嬷正躬身站在榻前,见我来,喜出望外的迎了上来:“婕好娘娘,您总算来了,你瞧,这可如何是好啊。”   她的喜是因为,总算有个主事的主子过来,若宸妃有所差池,也是由我担着可,殊不知,我来,或许,不过是她的催命符。   目光越过她,看到,榻上,宸妃面如白纸一样,几缕额发粘腻的粘在她的脸上,床褥下,还有隐约的血在渗出,一旁是一名太医和两名医女,此时,医女正在忙碌着在她的穴道上扎看银针,太医则在旁稍加指点。   除此之外,殿内,倒是干净的,再无杂人。   “宸妃娘娘如何?”问出这句话,膈看一段距离,并不急着上前,一探究竟“回娘娘的话,宸妃娘娘小产,导致血崩带下。微臣定竭力保娘娘平安无事。但,恐怕,宸妃娘娘今后再不能得孕了。”   再不能得孕,对一个女子来说,怎能说是平安无事?   我闭上眼眸,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缓缓睁开眸子时,方问:“是何原因导致宸妃娘娘小产?”   即便不能平安,我也要问出这句话,纵然,我已清楚,这,一定并不纯粹是寻常的小产,否则,怎会用药后才导致血崩呢?   “经微臣判断,是由于宸妃娘娘方才所服用的汤药中,含有番红花所导致宸妃娘娘两个月的身孕不保。”   “番红花?”   “是,番红花,有镇静、解痉作用,故会配于调理胃经的汤药中。”   真是很完美的法子,我佩服幕后这人的手段。   “本宫知道了。”   榻前,仍放看一个银盆,那个银盆里,就是最后求证的事实。   深吸一口气,我鼓起勇气走上前,半盆血水里,果然,有着那一小摊的东西看不出形,可,我知道,宸妃真的再次小产   只这一次,这孩子并非是玄忆的。   J、卓子,自然也看得分明,他轻声道:   “娘娘.您看——”   我呼出方才的那口气,心里,还是窒障着,没有办法抒开,仅能轻轻颔首这一颔首,他自然懂得我的意思。   “来人呀,带下去。”   他尖利的嗓音撕开殿内的血腥,带着更为肃杀的味道。   那嬷嬷蠢钝的身子突然明白过来些什幺,猛地拽住我的腿,更为尖利地uq道“娘娘饶命啊,奴婢并无伺候不周,娘娘饶过奴婢吧!”   她的指甲坚硬犀利,因着惧怕死亡掐进我的腿部,我能觉到一丝的疼意。   每个人,都会怕死。   面对死亡,都会如此的惊慌失措,忘记分寸。   所以,我任由她掐着,没有再说一句话,也不过一会,就有禁军进来,把她从我腿边拖开,抓住按在地上用绳索捆绑,再在她的嘴上套上牲口用的嚼子,推攘着拉出属殳内。   殿外,隐约地传来呜咽之声,那是人被套住嘴,说不出话,拼命挣扎,才发出的特有声音。   我想用双手拢住耳朵不去听,可,那些声音仿佛会从肌肤里渗进一样,不容我避得分毫。   “娘娘.奴才扶铂:回宫吧。”   我究竟做了什么?救不了任何人,只是,亲手送了这些性命上路吧。   怔怔地望着榻上,突然发现,宸妃不知何时已经转醒,此刻,她那双泛着仇恨意味的眼眸骤然对上我的。   “宸妃娘娘!”一旁正施针的医女轻轻唤了一声,宸妃低头看着那银针,嗬嗬一笑,就把那些银针悉数拔去,随后,疯了一样从榻上下来,不顾医女的惊呼,一并拂开她们的阻拦。   太医,医女,碍着身份,自然不能再加强行,只能由着她,倒是小卓子,稍稍挡到我的面前。   宸妃下身白色的寝裙上,皆沾着血色朦朦。   她并没有扑向我,只是,目光滞留在那盆内的血水中,身子一滞,缓缓地再次荽顿下去,哽咽之声传来,仅是那喃喃的数字:“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却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再说不出。   来到这,就是种残忍,看看她这般,我不能说任何话,也是种残忍。   我望着她,想立刻离开,以免在这种氛围中逐渐窒息,但,步子,却是迈不开的。   “你,也会一样的,嘿嘿。”她抬起头,望定我,眸里有着仇鹤努说出的话极轻极飘。   我没有见过这样的宸妃,没有任何的气势,宛如一个濒临绝望的女子,哪怕有着鹤努有着不甘,却只剩莫奈何的绝望。   “这宫里,再生不出孩子,都会死,都会!”   她的声音渐渐如同鬼魅,缠绕在我的耳边,让我浑身起了一层细小的寒意密密匝匝地.让人无法忽略。   “好生照顾着宸妃娘娘。”   我有些艰难地吩咐出这句话,但,更加激怒于他,她猛地扑到我的跟前,那枯瘦的手,再不似以往的圆润,掐进我的臂中,接近撕吼的喊出:“林蓁,你究竟要害我到何时你才甘心啊?!”   第卅三章 不善   宸妃把我当威了林蓁。   也难怪,除了额心的那道桃瓣胎记外,我和她几乎在外貌说来,是完全相似的。   宸妃的手纵然干瘦如柴,掐进我的臂中,即便在此时虚弱小产之际,仍能让我觉到很入骨的疼痛,小卓子没有料到宸妃会突然才I’上来,而宸妃毕竟未曾废黜妃位,以他的身份只能阻,却是不能上前拖拽的,是以,此时,他在一旁,着急,又无可奈何。   “林蓁,为什么你要处处针对我?害我呢?就因为你入宫的那晚,我曾阻了你的路吗?你我同是女子,为什么你的心要这么狠?!我的第一个孩子,因为你而失掉,连这一个,你都容不得了?!”   林幕被废入冷宫的原因,果真是由于宸妃。   她的泪一滴一滴溅在我的手上,我仿佛能看到,她的心,一片一片碎在我的眼前。   o碎,情逝,这两件,都足以让一个女子失去生的意念。   所以,如此死去,是否真的,就能结束痛苦呢?   “我不敢再和你争了,我知道争不过,可为什么你就是不能放过我呢?你的出生尊贵,可,我的出生同样也是显赫至极的,纵然此时的这份显赫,都将烟消云散,但,曾经是东郡那主的我,也有必然的骄傲要维系,你却一再是容不得!”   接近低吼的撕喊,让人没有办法不动容,毕竟,都是女子,更能体味到,这话语背后的痛苦。   “败在你的手里,我认命,我只想要在这里安静地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你都一定要杀绝,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为什么这么狠毒啊?”   她摇晃着我,带着绝望地摇晃,我的手,轻轻地抚上她凌乱的发丝,我不怕她会伤害我,固然,她曾经一再地给我伤害,可,今日的她,再犀利、再鹤努其实,都不会有伤人的能力。   因为,她的心,一点一点,在走向死亡。   “宸妃娘娘,我不是贵妃娘娘,我是林姬。”   缓缓说出这句话,我不想再代替林蓁听她的这些话。   哪怕林蓁真的这么狠,她和我之间可能的血缘亲情,让我选择,不再继续听下去。   听下去的结果,无疑会让我对林蓁产生更多的质疑,我不愿。   “林士画?”   她的眼神有那么一刻的涣散,随后,她的指尖轻轻地也触到我的脸上,我并没有躲开,哪怕,曾经就是这只手,差点害得我毁容。   “是,我是林士画。娘娘。”   “不,你不是林妊,你是墨瞳!你又回来了,你不是被烧死了么?难道,我也死了?死了?哈哈哈,真好,我也死了!死了!”   随着这句话,她骤然松开手,开始大笑,笑声里,她的眼泪更加没有办法止住,她的罗裙下,血,却是越流越多。   “你们都退下!没有本宫的吩咐,不得进来。”我泠声吩咐。   “婕好娘娘,这不合规矩,皇上那,奴才难以交代。”小卓子轻声道。   “皇上若责怪,本宫自有交代,但,现在,你们都退下。”   “这——好吧,贵妃娘娘一会就该到了,到那时,奴才是不能阻止贵妃娘娘进殿的。”小卓子话中有话地提醒道。   我知道,可我并不是要徇私,放过宸妃。   我没有这个能力,谁都没有!   她方才站的地方,下面已经汇了一小滩血水,越积越多,汪汪地汇在那,是生命流逝的象征。   而我并没有传太医和宫女继续止血,我清楚等待她的是什么,宫妃失贞,是任何人都求不得的死罪,与其让她那么屈辱地死,换成血崩而死,是不是,会比较有尊严呢?   殿门轻掩,只剩我和宸妃二人,她的笑声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神态开始痴痴傻傻,涣散的眸光仿佛在望着什么,我朝那一处地方望过去时,不过是空无一物。   我的手扶看她,语音温柔:   “娘娘,您累了,坐下歇息会,好么?”   她的眸光转向我,眼底的恨意不知何时,也逐渐消逝:“墨瞳,本宫一直待你那么狠,你不恨本宫?”   她恢复自称,神智似乎有些许的恢复清明。   “恨娘娘,对我有意义么?如果没有意义,我为什么要去恨呢?”   我所有的感情里,其实,一种缺一种感情,就是恨。   她,也不会例外,我不恨她,一点都不。   昔日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女子对感情最无用的宣泄。   她因我这一句话,有片刻的失神,低喃道:   “难道,本宫的恨错了么?一切都错了幺?”   “娘娘,我扶您先歇会,您站太久,该累了吧。”   站着,只会让她的血更快的流逝,纵然逃不过一死,我仍希望,能把这份死亡到来的时间延长。   她看着我,轻声:   “可以,替本宫梳洗一下么?本宫不想这么脏,不想。”   神智清明时的她,应该也觉到大限将至了吧。   对于她的这个要求,我惟能点点螓首,扶看她坐到妆镜前,一边吩咐殿外的医女打进一盆热水。   我用绵?巾替她慢慢擦拭愈渐苍白的脸,指尖偶尔触到的,是冰冷的肌肤,她的心.此时也该冷了罢。   “墨瞳,可以告诉我,当初的琉璃簪,是谁赠予你的么?”   现在的我,没有任何隐瞒她的必要,对一个将死的人,让她去得能安心一点就安心一点罢。   包括,她认出我的墨瞳,就让她继续这么以为。毕竟,这是事实的真相。   “那日,我随皇上微服巡游街市,恰逢北归候抵达镐京,因衣裙被他的弟弟用鞭子抽破,所以,北归候才赔了这一套裙裳并几枝簪子。”   “竟是这样得来的?”她的眸底,有一份惊喜,旋即是清晰的愧疚, “本宫一直以为,是北归候与你的定情之物,所以才会用那簪子伤你。”   她与北归候之间,原是有感情的牵绊。这点,是我之前所没有猜到的。   “本宫未进宫前,因哥哥与北归候私交甚好,北郡郡都距东郡郡都又相去不远,故常随哥哥拜访北归候。滞留在他府中时,他待我也是极好的,直到那日,瞧见这簪,本宫喜这簪子的玲珑剔透,向他讨时,他却第一次不给,本宫赌气掷下时,不慎划伤了手,他倒是急急地拿药替本宫擦拭,说这簪纵然稀罕,但含有寒毒,见血即渗,是以才不给本宫,怕误伤到本宫。本宫当时以为这不过是句诳语,及至看到这簪在你的髻上时,本宫想,倘若真有寒毒,就让你身中寒毒也无不可,倘若并无寒毒,既是他诳了本宫,哪怕他对你动了心,才赠这簪,至少,你这娇美的脸也不复存在。”   原来,我身中寒毒,是如此由来。   不过是一个女子的刻意所为,仅为了验证一些什么,还有,便是出于女子纯粹的嫉妒。   心里这么念时,我的手却只是放下绵巾后,桑桑地用象牙梳替她梳起青丝。   “本宫是不是真的很狠?很毒?”   是,狠、毒,但,也是必然。   “娘娘,宫里的女子,到最后,或许都会变成这样。”   “是,可本宫又何尝想变呢?身为郡主,注定最后要嫁的人,却是当今的皇上,当哥哥把本宫送进周朝时,本宫纵然曾经并不是十分愿意,可,当本宫看到皇上是那样温柔、体贴,渐渐地本宫真的以为能放下昔日的一切,也真的以为,找到了可以托付一生的良人。但,一切,不过皆是幻象,都是幻象……”   我的手梳着她的青丝,蓦得发现,三千乌发中,竟然有一根银白,用手拧住那白色,迅疾地替她拔去,这宫里,有多少,是红颜未老,头先白呢?   她未曾察觉,仍是慢慢地往下说着:   “也在那时,林蓁选秀进宫,虽得皇上的青睐,但却并未立刻得未蒙圣恩,直到四个月后,她才初次侍亲努那晚恰逢本宫被太医诊出有孕,皇上启驾探望本宫,所以,她认为是本宫阻了她的初次侍亲努自那以后,处处针对本,本宫固有孕不能伴驾,那段日子,她几乎独宠于宫中。直到——”   她的手拢住胸口,仿佛回忆起的,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我替她绾起髻的手固她的一拢,亦微微地一滞。   “直到,你的胎儿不保,诬陷本宫,导致本宫被废入繁逝宫两年。对么?”   语声起,林蓁在一众宫女搀扶下走进殿内,她绝美的脸上,满是冰霜袭人一双水眸凝向宸妃。   宸妃随着这句,骤然回眸,身上庆气一丝丝的渗出,但,仅是话语里含恨一字字地道:   “林蓁,你这歹毒心肠的女子!”   只这么说时,她却仍是坐着,我看得到她的手用力的叩在妆桌的一角,抓得那么紧,骨节处都青白青白的,她在竭力压制自己,还是仍旧借着外力站起身呢?   “歹毒?呵呵,难道,宸妃以为,是本宫的入宫,摊薄了你的圣恩?你果然是愚不可及!”林蓁笑得极其妩媚,这妩媚背后,却是一种森冷,“你真的以为,皇上会容一个东郡的郡主专宠后宫?真是太天真了。纵然你能怀上子嗣又如何?每次都不能保,难道,你还看不清,这其中的乾坤吗?第一次你可以说是本宫害你失去孩子,第二次呢?还有这一次呢?难道次次,都是本宫所为?你也真的太高估本宫了。”   “若不是你椎我下台阶,我岂会失去第一个孩子?!”   宸妃的声音嘶哑地说出这句话,这一句她不再自称本宫。   当一个女子,不用这些虚礼的称谓时,或许,才是由得真性情的涌现。   “本宫推你下台阶?对啊,你就是以这个理由,害得本宫有口难辨,毕竟那次,确实只有本宫离你最近,谁又会相信,是你自己刻意造出这一局呢?”   “我再毒,都不会用自己腹中的孩子去让你这样的女子受到惩罚!”宸妃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哽咽。   那段日子,该是她最痛苦的日子吧。   所以,我突然明白为什么,繁逝宫走水的当晚,她会出现在昭阳宫,当晚无疑,她的心,再碎了一次。   “可,今日,就是本宫这样的女人会亲自审问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子。宸妃,你被皇上冷落,禁足于鸾鸣宫,你的不甘寂寞,才会让自己走到没有回头的一步。本宫固然为你所不屑,至少,本宫被废冷宫时,却比你清白。”   林蓁的话语骤然变柔,但这样的柔软背后,隐的却是一把尖刀,一剐一剐每剐必深见血。   我的手,依旧没有停止替她绾髻,几下绕弯,只绾出一个垂云髻。   这种发式低低地下垂至肩部,看上去如云彩一般娴雅飘逸,是从前的宸妃所不会梳的,可,却其实最适合她。   因为她的犀利,高傲的表相中的本质,是婉约柔软的。   或许,一开始,她也并不想去争,只是,在这宫里,一步步变成了宸妃的样子,也是众多高位后妃最终会褪变的样子。   “我不清白?呵呵,这宫内还有什么是清白的?虽然,我这个孩子,还是害在你的手里,可我不会有悔,至少,我能委身于他,这一辈子也就值了,这命,在周朝出兵东郡那天,就该去了,活到今天,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呵呵,林蓁我不怕死,所以,你从我的口里要不到你想得到的。”   宸妃望着镜中,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靥,她的笑很美,可,曾经她的锐芒让这份美并未全部地显现出来。   她枯瘦的手从面前的妆匣说取出一枚殊花,递于我,不再顾及林蓁,柔声道“替我把这个戴上,好么?”   那不过是一枚极其普通的珠花,谈不上任何的精致,但在这珠花的簪尖,我却看到一个雕刻极小的霄字。   霄,冥霄。原来,她始终还是忘不掉那个男子,那么,她此次腹中的孩子难道是   我的手微一滞,可,旋即立刻替她插到髻上。我不能让林蓁发现我看到这个字时的异样,既然,宸妃执意要护全那人,我看到,亦只做不见。   毕竟,我此刻面对的,不过是一个行将逝去的女子。   “你莫以为不招认,本宫就奈你不得,治不了你的罪,你该知道,这宫里让你说实话的法子不少,本宫不介意,一样一样陪你试过来。”   林蓁的话让我终于没有办法沉默:   “贵妃娘娘,今日的答案,其实都显而易见,不论是否能查出那人是谁,结果都不会有所改变。能否,让嫔妾先替宸妃娘娘梳洗好,再行处置呢?”   我复称她为‘贵妃娘娘’,这四字,让林蓁的脸色稍稍一转,但,仍容得我说完。   因为,我看到宸妃身下的罗裙下的血越淌越多,整条白色的裙,如今,几乎成了血染的一般,一个女子若失了这么多血,应该很快就会去了。   而我站的位置,恰能为她掩去这血崩不止,没有人会发现,包括林蓁。   “妹妹,即便本宫能容她再多一点的时间,你也该知道,终究是拖不过今晚的。”   我自然知道拖不过,但,足够了。   “贵妃娘娘,嫔妾恳请。”我俯低身。   “也罢,本宫就准你这一请。待梳洗完后,再做发落。”   “嫔妾拜谢贵妃娘娘。”   林蓁若有所思地望着我,只这一望,她已返身出殿。   玄忆将一切交由她审讯,自是不需再上奏,更不用经得宗正寺这一道,因为后妃私通款曲,本就是宫内最禁忌的丑闻。   所以,所有知情或不知情的,旦几涉及这一宫的人都会被处死,至于私通的那方是否能查到,往往不是重点。   林蓁的意思,已经很明白,她会在偏殿等着,等到,所谓的梳洗得当,或是用刑,或是直接处死。   我看到殿门复被闳上,也将殿外的接近黄昏的光辉一并的隔断。   宸妃的话从身后悠悠地传来:   “其实我不恨你,当初听紫燕说你把我送给皇上的青永白瓷盏打碎,我确实十分讨厌你,但,也仅仅是讨厌,假若不是,那日,我无意中得知,你随皇上出宫,我不会被嫉妒冲昏头脑,去未央宫寻你的不是。”   紫燕,她打碎的盏,偏是讹到我的身上,不过如今,不重要了。   我沉默,打开她的橱子,纤手抚过那些罗裙,手心的感觉是这样的滑柔,这些,都记录着这个女子曾经最辉煌的过去。   荣极,终会衰吧。   看着辉煌一步步转成败落,任何人都无法阻住。   而这就是深宫亘古不变的定律。   “因为,我本来以为,人一辈子只能爱上一个人,可实际是,我同时爱上了两名男子,他们都是那么地优秀,让我难以取合。所以,当你出现,占去了皇上所有的注意后,我没有办法抑制自己的冲动,嫉妒在那时占据了我所有的思绪,我可以容忍他翻其他任何一名嫔妃的牌子,但,我没有办法容忍他对林蓁的替身都这般的情有独钟!”   是啊,彼时的我,是以替身的形象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她的不能忍,我能体味,真的能。   “宸妃娘娘,你选哪件裙裳?”   我岔了话题,问她,她的眸华随着我的手,落在那些裙裳上,没有丝毫犹豫“就那件,最边上的。”   我微微一笑,手将那件明显不是周朝惯有的服饰取下,周朝裙裳喜广袖柬棚,腰,而这件,却是截然相反的,袖口略窄,腰际宽松。   是东郡,也就是以前的东岐特有的裙裳吧。   与今日我替她绾的髻倒亦是相配的。   返身,把衣裙拿到她的跟前,她伸手接过,才要起身,身子骤然踉跄了一下我轻轻扶住她,能觉到她的身子很冷,血,还能流多少呢?   “我自己来。”她对我柔柔地一笑,这是她第一次对我笑,真美。   “可以吗?”我有些担忧她,立刻伸手扶住她的手臂。   “嗯。”她气息有些不稳地说出这句话,手撑住我的手,借着我的力,缓缓站起,起身的瞬间,她眸华如水地凝着我,轻声,“你说,是不是因为我爱上俩个人,所以,注定,一个都得不到呢?”   “不,不会的。”我该怎么去安慰她呢?或许,再多的安慰都是至于苍白而无力的。   “虽然我是哥哥为了表明东那没有异心,献于周朝的棋子,但,我却不能真的放得下东那。如果,那晚,我不去交黍殿,我应该还是这宫中人人艳羡的宸妃吧。只是,我做不到,所以破坏了你的婚典,也一并逼自己进了绝路。”   “至少你在绝路中,也得到过拥有,不是么?”   我的意思,她能懂。   得到,另一个所爱男子的孩子,这样的人生应该是没有遗憾的。   是,我希望她去的没有遗憾。   纵然,我亦明白,这恐怕亦是不可得的。   “是啊,拥有。虽然——”   她的眸内绽出一种心底泅升出的喜悦,但,不过须臾,弥上,却是更深的失落。   “别再多想,换上干净的裙裳。”我的手覆上她的手,她望着我,又是柔柔的笑意。   吧。   我扶紧她,搀她走到床榻一旁的换衣帘内。   “我可以的,不必再扶着我。”她的声音很轻,或许,力气也在逐渐的流逝我看到,一路走来,地上,蜿蜒着一条血路,一点一滴地,让我的心,刹那有一种苍茫。   颔首,我退出帘外。   黄昏的余晖,亦渐渐地,投下最后几缕光影,这些光影,斑斑驳驳地映在殿内,徒留下的,不过是更深的凄凉。   心,真的还是不能豁达,始终看不穿这些生离死别的纠缠。   ‘咚’,一声沉重的闷想,从帘内传来,我一惊,不顾避嫌,冲进帘内。   果然,宸妃脸色白若纸,眸紧闭地跌倒在地上,一边,是她褪下的裙裳,她的身上已换上那套窄袖的裙裳,细细碎碎的小花,遍洒在烟紫的裙裳,宛如春日山野间的旖旎。   “娘娘,娘娘!”我伸手挽起她的身子,轻唤她。   她的眼眸缓缓地睁开,见是我,露出更为苍白的笑意:“好看么……这是东郡特有的……服饰……那年,初见……他……他说……   这样好美……可惜……后来为了迎合他……我学着……林蓁……喜着月白……却不知……月白……并不适合……我……”   原来,林蓁也是为了迎合他,才以白为自己的裙裳之色。   是他喜欢白色,而并非是为了林蓁所改   可,我这个傻女人,现在才知道。   “我好……想他……对不起他……对不……他……”   她说话越来越费力,断断续续间,我却听得明白,她想见他,见那个,她爱的男子之一。   只是,他会见她吗?   不会。   “我……可以……再见他……一面么……”她的手抓住我的,随后轻轻指了一下髻上的簪子,“拿……下,交给那……人……”   她做了抉择,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想见的,是玄忆,而并非是赠这只簪子给她的人。   如果真的同时可以爱俩个人,她最爱的,无疑是玄忆。   我望着她,我该怎么去拒绝呢?   我拒绝不了,我开不出这个口。   说‘不’,简单的一给字,其实,同样的费力。   “可以!”   这两个字说出口,却真的很简单啊。   我把那簪子复从她的髻上拔下,收于袖中,再把自己髻上的簪子复插进她的髻中,以免发髻松落。   她的唇边泛起一弧笑靥,手渐渐松开我,道:   “谢……”   我扶着她,就地依靠在墙上,起身,从榻上拿了一个褥垫垫靠在她的腰际这样,她坐着,可以借把力。   她目前的身子,根本不再适合移动,移动,只会让血更快的流走。   随后,我毅然地走出殿外,但,为了免去被林蓁瞧见,我从侧殿门经鸾鸣宫的角门往外行去。   角门有两名禁军守着,见是我,自是允放出宫,只是,不知他们是否会禀于林蓁,所以,我要在林蓁发现我离开前,请到玄忆。   一旦她发落了,我再能请到玄忆都是空。   这么想时,我不顾任何礼仪,径直往昭阳宫奔去,庆幸的是,鸾鸣宫为历代宠妃后宫,距昭阳宫甚近,不过一会,我就奔至昭阳宫门前。   守门的内侍拦住我,并不放我进去。   我眉尖一颦,计上心来:   “放肆,竟敢阻拦本宫?”   我本与林蓁容貌相似,一般的小内侍岂会分得清差别处在眉心的胎记呢?他们是不敢随意地打量宫嫔,纵然此时我仅一人前来,并无随从。   而我并未说我是贵妃,自然亦不算是诳骗。   那内侍怔神间,我迅速走进宫门。   犹记得玄忆说会在徜,书房处理事务,我只往一旁的御书房行去,甫至殿前,一旁的内侍尚未上前阻住我,旦看见,殿门微开,纪嫣然姗姗地走下台阶,仿佛知道我会来,对我淡淡地一笑:   “婕好娘娘。”   “嫔妾参见莲妃娘娘。”纵然心里焦虑,我亦仅能先俯身行礼。   “是想见圣上么?”她依旧笑着,语音淡然地问出这句话。   “是,请莲妃娘娘代嫔妾通传一声。”   “圣上正和摄政王商议国事,暂时是没有空见你的。婕好不如先回罢,待圣上得了闲,本宫自会禀告于他。”   “但.嫔妾现在一定要见到皇上。”   “呵呵,婕好,不是本宫不让你进去,是现在,圣上根本没有时间见你,朝政对于圣上而言,才是最重要的,婕好,你可明白?”   她的话里有另一种意思,这宫中女子说话,为什么都会这么绕几绕呢?   就连昔日,脱尘的女子,纪嫣然都转变得如此之快,或许,她原本就是这样的女子吧。   “莲妃娘娘,嫔妾并不是为自己而来,只是,若一个垂死之人想见皇上一面,这个请求总不过分吧?”   她脸上的笑并未淡去,只凝着我,声音里一丝的波澜都没有:“这宫里,每日都会有人死去,若都要见圣上一面,圣上又哪里这么多时间呢?”   她的话不无道理,可,这回要见的人,毕竟是宸妃,曾经,他也宠过的宸妃呀。   “是宸妃娘娘想见皇上最后一面……”   说出这句话,我突然明白,今日,无论是宸妃,还是我,都再是见不到玄忆的。   “可,圣上并不想见她。人若做错事,就必须付出代价。这不仅是宫里的守则,也是世间的守则,婕妤,你该做的,都已做了,剩下的事,并不是你所能转圈的。”   她在温柔的笑里说出这句正色的话。   膈去的,就是一个人最后的念想。   我望了一眼伯,书房,他,就在那里,我今日的这个请求,倒确实是傻的可以,也是完全不顾他的想法,让他去见一个背叛他的女子,以他的骄傲,他的君威.又怎会去见呢?   不过,我恿要试着一次,为了宸妃最后的请求,试这一次。   爱上一个人,不是她的错。   在爱里,得不到回应,然后,一步步演绎到今日的局面,更不是任何人的错“婕好,圣上不希望你再牵涉进这些事中,所以,请婕好回倾霁宫吧,鸾鸣宫的事,自有贵妃娘娘处置,婕好不必再去了。”   纪嫣然说出这句话话,吩咐一旁的内侍:   “来人,用肩辇送婕妤回倾霁宫。”   “皇上!”   我用尽力气喊出这句话,接着要说什么,却是一句都说不下去。只是,觉到。里,有种莫名的悲怅。   莲妃仍是神色淡然地凝着我,并未斥责我的失仪,而御书房里,依旧是一片静寂。   在这份静寂中,有内侍匆匆奔来的脚步,声音响起,却是小卓子:“奴才有禀。”   “说罢。”   “贵妃娘娘让奴才回皇上的话,宸妃娘娘已畏罪自尽。”   我方才离去时,她明明不过因为失血过多而无力啊,这么快,怎么可能就去了。   自尽?!恍惚间,我明白了什么。   “本宫知道了,会代为回禀皇上。你退下吧。”   “是,贵妃娘娘等着皇上示下,该如何处置宸妃娘娘的后事。”   莲妃领首,小卓子复退下。   “你想要做一些事,结果,却只让这件事,往更坏的地方发展,这并非你的初衷,但,却是宫庭的本质。本宫这么说,婕好是否明白了?”   我明白,我本意想拖延看让宸妃自尊地死去,可,因着想圆她最后的夙愿竟反是前功尽弃,让她仍旧不光彩的去。   其实,这宫里,本没有光彩可言。   暗黑的背处酝酿发生的一切,才是莲妃口中,宫延的本质。   “请莲妃代嫔妾禀于皇上,无人不冤,有情皆孽。”   这八字,他会明白的,也是我能最后为宸妃所做的。   俯身行礼,决然走出昭阳宫。   天际,夕阳的余l浑亦渐渐掩在暗夜之外,再觅不见一丝的光亮。   史官记:乾永二年二月十一,宸妃为东郡逆行所不忍,感无颜于天地,递自裁于鸾鸣宫,帝按妃礼葬于妃陵。   玄忆终是维护了宸妃上官雪最后的尊严,但,宸妃终是带着遗憾离去,这些不过是属于她的身后事,她不会知道,她知道的,仅是她短暂的一生,爱上过两个男子,可,在生命的尽头,没有一人陪着她。   这,才是最可悲的事罢。   身为一个爱过的女子,最悲伤的事。   假若有一天,我走到生命的尽头,我希望,我爱的人,能伴着我,并且,我一定要在他辞世前先离去。   因为,留下的那个人,注定承受更多的悲痛,先一步离开的人,才会是比较幸福的。   心底想着这些时,剪子的锋刃却把指尖戳了一下,和林蓁日间一样,一分神伤到的会是自己。   抿了指尖的血珠子,我凝神在几案上的窗花时,他喜欢我剪的窗花,我要用剩下的时间,尽可能地多剪,这半月内,窗花会代替我陪伴在他的身边。   如此,我便能有所寄托。   其实,也是经历了今日这些事情之后,我没有办法让自己心静下来,惟有不停地做一些机械重复的事,才能不让自己去想宸妃的事。   “奴婢参见贵妃娘娘!”一边伺候着我的清荷突然请安道。   不用回身,我亦知道,林蓁正站在我的身后,自除夕以后,她来我殿内,我去她殿中,彼此都不用内侍再通传。   这本是熟络的意味,可,在今晚,却仅让我品到另外一种味道。   “免礼,先退下。”林蓁吩咐清荷。   清荷喏声退下,我吱了一下唇,还是放下手中的剪纸,起身,行礼:“姐姐万福。”   我不愿意因着这件事和她疏远,可,我亦明白,有些什么终究会梗在我们中间,没有往日来得自然。   “又来这些虚礼,你我姐妹间,实是不需要这些的。”她扶着我的手臂,声音里,颇多地感叹。   “姐姐,真的不论未来怎样,我们的情谊真的不会变吗?”没有任何犹豫,我问出这句话。   她怔了一怔,如水秀眸凝着我,手无意识地抚到我腕上那只银镯:“不会变。”   只简单的三个字,我的心,松开了一下,不会变,就好。   我真的担心,到最后,会是我和她的互不相容,尤其,在心底的疑惑渐渐清晰的今日,我不希望,会是如此。   她的手抚在那只银镯上,我略低眸华,她的语音再次于我耳边响起:“怪姐姐心狠么?”   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但我不能否认地说不,至少,在宸妃一事上,我是认为她心狠的。   “你可知道,当初,姐姐是怎么进的冷宫?”   “是她有孕,然后,你推她下台阶,所以,皇上才废姐姐至冷宫,对么?”   这件事的真相,在如今,或许真的不再重要。   “是她故意造威我推她的表相。那一日,是宫里的拜月大典,我们品级相近,站于一起,却未料,在皇后率着我们逐次登上拜月台时,她竟从我身边跌落台去。她小产后,直指是我推她跌落,而我辨无可辨,因为,确实,只有我离她最近。纵然,沐淑妃竭力维护我,甚至不惜因此触怒了皇上,但,最终,还是无法挽回我被废的结局。”   “可,皇上对姐姐始终是因着情意才贬姐姐入冷宫的,不是么?”   那道遗诏要的是林蓁的命,玄忆不知顶了多大的压力,才仅仅是废她入冷宫她不可能不知道。   为什么从字里话间,我能辨出的,却是一丝若有若无的恨和怨呢?   毕竟,宸妃已死,当年的真相,究竟孰是孰非,或许再分不得。   “这两年的冷宫,真的比死或许好不了多少。妹妹,你没有待过,所以,不知道,在人丧失任何希望的时候,真的比死更加难受。”她眉颦紧,叹息着说出这句话。   绝望、心死,我没有真正尝过,但,从她话语里,我能听得出,那种无奈的味道。   “本来的我,是不屑任何手段和心计的,但下定决心要从冷宫出来的那日起我就一定要学会这些。因为当圣恩是最不可信的东西时,唯一能倚赖的,仅有自己!妹妹,我们林家的女子,最要不得的就是心软。你今天的所为,姐姐对你真的很失望。”   她不加掩饰得说出这句话,我愈加敛低眸华,我对我自己,何尝不失望呢?   “姐姐,我没有办法看着她死。”   “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在这宫里,任何事或许都有转囝的余地,惟独两点,是不容于世的——子嗣和背叛。谁触犯这两条,都会得到惩罚。哪怕,是冤枉的,当你没有能力洗清自己的冤枉时,才会明白,任何同情心,都是多余的。   “   她说的.不无道理。   确实,惟有心狠,才能让自己笑得比任何人时间都要长。   “嗯。”轻轻应出这一声,我清楚,我还是做不到那样的心冷。   原来,我并不是心冷的人,如今,连嘴冷都做不到。   “又剪这个?交代宫女照看你的样子剪不就行了?何必自己劳赞这心神呢?”她瞧着几案上的,我剪了一半的窗花,不由道。   “她们剪,总是不尽心的……”我的声音愈轻,这样子,落进她的眼底,自然知道,是源于什么。   “妹妹的这份心,真真是难得,也难怪,皇上对妹妹还是动了心,呵呵,也好,至少,我们林家的女子,终究有人能蒙得圣恩,这份隆宠,在宫里能多维系一时就是一时,于爹爹在前朝,也是好的。”   她的话里有隐隐地失落,谁愿意,把自己曾经的爱人拱手让出呢?   但她能。   她的忍耐、豁达,使她哪怕在失去圣恩后,终究随着时目的增长,或许再得君心回转吧。   没有一个帝王,能拒绝这样温柔娴淑,又不嫉妒的女子。   我能学会,该有多好啊。   可,这并不是靠学就能学会的。   “早些睡罢。待皇上启驾后的次日我们也得去清莲庵祈福。那里毕竟不比宫里,总是清苦些的。”   她抚着我的手,轻轻拍了一拍,我颔首。   她复深深望了我一眼,转身,走出殿外,而我,仍是坐下,看着那几案上的剪花,我明白,所剩的时间不多,我恐怕真的不能歇息,一鼓作气地剪完才是。   这一剪,我彻夜未H民,一直剪到翌日的傍晚,除了用膳之外,其余的时间都在剪窗花之上,但,清荷在一旁数来,也不过剪了七百三十多张窗花,并未满一千张。   而,我的手很酸很酸,因长久握着剪子,两指内侧都被磨掉一层细细的皮,再剪不出更多的一张,当剪完最后一张时,我的手,几乎疼痛到有些没有办法撑住,随后,一滴血融进那蜡纸上,徒添了红的浓艳。   “娘娘,您的手。”清荷轻唤一声,她以前对墨瞳的不屑冷淡,在林姻面前却皆是没有的。   “娘娘何必这么费心呢,找人代剪不就成了。以前奴婢也曾傻傻的想要靠自己的力气去绣一幅百花绽艳图,最后,还是另一名宫女机灵,连夜找了昔日的好姐妹,不过半宿就绣完,并且还得了主子的赏识呢。”说出这句话,我觉察得到她在打量我,看我的反映。   她不算聪明,或许还猜不透我究竟是谁。   那些云纱所找来的好姐妹,是否就是景王另外布置于宫内的暗人呢?   既为暗人,自然是无所不精,也必然不会把那晚绣图的事说与别人知道。   云纱,这个女子   我不再去想,多想,无益。   “有些事亲力亲为才是好的,你从前讨巧,不过是得了主子的吩咐才这么做的吧,若是你自个想做,绝然不会假手于人的。”   我放下剪子,她利落地数道:   “七百三十六张。娘娘,这么多呢!”   “把这些装在锦盒里,送到昭阳宫,务必亲自交于皇上。”我吩咐。   她本是H召阳宫的宫女,由她去送,自是最熟的。而此刻,该是玄忆用罢晚膳的时辰,不会这么快就继续料理政务吧。   “是。娘娘,奴婢会贴上娘娘的封条,这样,就不怕袱其他不相干的人看到了。”   她乖巧地道,随后,把这些窗花仔细装在一个锦盒中,贴上倾霁宫浮光殿的封条,便端着往昭阳宫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已回来,禀于我,因皇上尚于几名大臣商议要事,是由袭茹收进去的。   他竟是连晚膳都顾不上用。这般忙,今晚,定是不会过来的,而明日,就是半月的分离。   一夜未睡,确实是困的,稍用些晚膳,早早卧于床榻,辗转反侧,竟睡不安稳。   直到翌日,晨曦的第一道曙光透过茜纱窗照进殿时,我才发现,又是一夜未眠,匆匆起身,略做梳洗,我便急急地走出宫外,随行,仅当值的佟儿相伴。   一路疾行至禁宫最高的华光城墙上,眺望,不远处,御驾仪仗的启程。   此去,半月,俩相隔。   我仿佛能看到,那明黄的确,辇中,他同样回望这里的眼神,只是,我亦清楚,不过,又是我的臆想。   这高高的华光城墙,惟有我一人站着,其余的诸妃,并不会以为一个月的分离对于她们来说,有多难熬,毕竟,她们早习惯,君恩的淡漠。   只是,对我来说,哪怕曾经一月未见,纵是他还在宫中,这半月,生生膈着的,却是不算短的距离。   所以.我会这般的不合。   直到,视线一片空芜时,我帐然转身,今日,禁宫的朝阳,竟如同夕阳般血红燎目,我用手微掩着眼眸,不想这份血红映进心里,徒增心底的苍涩。   佟儿扶着我,一步一步,还是走回那禁宫的深处。   甫走至伯,花园,迎面,却走来一人,这一人,自我复入宫月余,除了在除夕夜宴上远远见着,今日,倒是第一次见到。   避无可避,她已经瞧见了我,缓行几步,至我跟前,按着规矩行礼:“嫔妾参见婕好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她福身间,音色呖呖楚楚,宛如新莺雏风。   “澹台才人免礼。”   澹台妲,果真,若论戏子,她实是第一人。   她直起身子,眸华凝向我,看似清澈如水,只这水下,终是几多的丘壑暗流“娘娘这般早就逛园子,不知嫔妾是否有幸随同娘娘一游呢?”   “本宫不过是偶经过这因子。”我淡淡地道,并不停步,依旧向前行去。   她巧笑嫣然地仍近身走着,并不退去:   “今日是嫔妾第一次得见娘娘,若不是早知娘娘是新封的婕妤,嫔妾真会把娘娘当做是旧人一样误认呢。”   我容色并未有任何的触动,语音平缓:   “哦?不知是哪位故人呢?”   “回娘娘的话,正是本宫的姐姐,只可惜——”她愈见楚楚,话语未说完反是惹起伤心处。   这戏,做得过头就不好了。   “正月方过,宫里讲究的是喜庆,才人,可莫要忘记。”我泠声道。   “嫔妾知错,只是想起姐姐,心有所触,方会如此。”   “若无事,才人就退下罢。本宫还有要事,就不陪才人多说了。”   我刻意保持和她的距离,即便,她知道,我是澹台婳,又如何呢?   名字中的那一个士画子,玄忆的心思昭然若揭。我和她之间,亦是彼此心中清明,不过,她亦不敢造次罢了。   “是,娘娘。只嫔妾听闻,明日,娘娘即将随皇后娘娘等一同去清莲庵祈福,嫔妾甚是艳羡,才多说了这几句,还望娘娘勿怪。”   她不过五品的才人,自是不能随行的。   “艳羡?这一趟的祈福全为天下此刻正在受难的苍生百姓,本宫倒不知,才人的艳羡从何而来?”我正声道。   她本是具着天然之美,偏生做的事,说的话,把这份美一并的污浊了不少。   “嫔妾不瞒娘娘,所谓艳羡,仅是因为嫔妾想替妞妞能在庵里上一个长生牌位,日日能有师太为嫔妾可怜的姐姐颂经超度,也不枉姐姐这一生过得那么辛苦“   o   澹台嬗,这话,说得真是让人感动,我知她的心思,一句一个姐姐,就是想触及我的痛处,但,我不会痛。   这点.她是不会想到的。   “本宫体恤才人的姐妹情深,会代才人在庵内替你姐姐立一牌位,才人,可还有话要说?‘   我不愿与她多加纠缠,这一句,果是让她怔了一下,不由讪讪道:“嫔妾谢谢娘娘大恩,只请娘娘记下嫔妾姐姐的名字,单名一个字,正和娘娘的闺名是一样的,所以,嫔妾对娘娘,才份外的亲切。”   “退下吧。”我冷声道。   澹台婳是死了,死在南越亡国那日,所以,或许,我该替她立一个牌位,不为世人的烟火,仅是对过去的彻底了断。   因为,那些过去,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可以眷恋的地方。   玄忆启程郦翔行宫后,镐京仍由摄政王代执政事,丞相辅政。太尉此次却是随驾一并去往两城的灾地,并会一直伴驾半月。   而,后宫四品以上的嫔妃,在玄忆启驾后的次日,便在皇后的率领下,去往坐落在城郊的浮华山上的清莲庵。   浮华尽逝归真处,颇是贴切的映照。浮华山,与我所居的那殿,浮光殿,一字之差,却,终是有些异曲同工的味道。   清莲庵因着前朝有一太妃在那里带发修行,逐渐成为皇室上香请愿的专属庵庙,于我是第一回去,听得清荷她们说及,以往每过三年,皇后便会率众妃前往祈福请愿,也是宫里上至嫔妃,下至宫女,唯一除了秋狩,避暑可以出宫的一个机会,是以,每每能随侍其中,都视为无上的荣幸。   不过,是对自由的渴望罢了。   但,即便能去,数日后,终是要返宫。其间的落差,又有几人能适应呢?   第卅四章 绝命(高潮)   此次出宫祈福为轻车简行,每名嫔妃仅能带两名随行宫女,是以,我只带了佟儿一人,她本医女出身,随身服侍,应该绰绰有余。   每位嫔妃各乘一车辇,扬扬洒洒地,竟也有二十多辆,蜿蜒于这街市,百姓站在甬道边,自是乐得看个新奇。   一路行去,我微掀开车帘,从茜纱帘的一角度,凝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街景,镐京的街市仍是热闹非凡,但,这一次,却没有他陪在身边,有的,不过是些宫人相随。   此时的他,快要抵达郦翔行宫了罢。不知灾地的民情怎样,一路颠簸,他的身体又是否安好,而有林太尉亲率禁军在侧,确是稍稍让人放心的。   浮华山为佛门清静之地,山下,蜿蜒环绕的,是一泓宽阔无垠湖水,绕湖的小道愈近山愈是不平,而山路更为崎岖,因着前朝太妃独喜山野的自然,故朝庭并未开山修路,仍保持原来的面貌,所以,车辇只停至正山门,一众嫔妃均下车,步行从山间小道上到山顶的清莲庵。   平日里娇生惯养于宫廷的诸妃虽是很少有过这些辛劳,但,毕竟是出得宫来,心境自然是两样的,一路,三五结伴,恣情于山野的灵秀中,倒也显出在宫里所少有的其乐融融。   皇后与林蓁二人走于仪仗的前端,却明显隔着一段距离,一如她们之间的关系,始终还是微妙十分。虽然此次清莲庵祈福是林蓁于皇上面前求来,但却是卖了皇后一个好,由她来统率六宫,所以,即便,之前二人并不算和睦,此刻,在诸妃面前也是要做出一番样子的。   奶娘抱着奕弘走在林蓁身后,另有两名宫女撑着小伞及遮挡山风的华披。   三妃中,宸妃已殁,惠妃和淑妃二人虽并肩同走,亦有寥落之态。   我并不与其余嫔妃结伴,除了林蓁,其余嫔妃对于林姬来说,终是不热的。   哪怕,之前我为墨瞳时,也并未真正交过一名知己。是以,独自由佟儿扶着走在队列稍后的位置。   “婕好喜静?”淡淡的声音响时,不知何时莲妃行至我的身边。   “嫔妾参见莲妃娘娘。”   “不必多礼,即入了佛门之地,世俗的规矩能免则免吧。”她携摘一枝青绿的嫩枝,信手把玩着。   初春时分,万物萌芽,极目处,绿意盎然,唯独一众嫔妃华裳掩映间,林中的黝深宁连不复。   “谢谢。说出这句话,以她的聪颖定明白我所谢为何。   她把我那句话禀了玄忆,宸妃方能以妃礼葬入妃陵。   所以,我应该谢她。   她把玩青绿嫩枝的手稍稍一滞,语音带了几分正色:“前日你在御书房外的所为,包括你托本宫转述圣上的那两句话,对圣上的君威来说,实是一种不容。若搁了其他嫔妃,是断不会如此做的。婕妤,这宫最不能要的,就是不该有的同情,你可明白?”   我岂能不知,但,纵使我身上的寒毒是宸妃所致,在那时,我都无法恨她,或许我本来就缺少恨这一种感觉,在过去的十六裁中,我没有恨过任何人,哪怕对澹台夫人,也不过是厌恶。   我真的很怪。   不是不知道,在宫中,同情一个人,得到的,未必是善意的回报,可,面对这样一个被情所困,因情而死的女子,我做不到弃之不顾。   即便,心软会成为我的软肋,我也不想违着心去做任何事。   “莲妃娘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嫔妾前日,亦不过是种坚持罢了。”   她的手随着我这一语蓦地覆上我的:   “婕好啊,难怪圣上会如此放心不下你……”   她这话说得极低,却清晰地映入我的耳中。   她和玄忆的关系,真的很玄妙,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譬如,对于玄忆一直陪着她,我竟再不会有一丝的酸涩。难道,是我对纪嫣然一直存有好感所致么?   “莲妃娘娘的伤可是大好了?山间湿冷,娘娘多加保重才是。”缓缓说出这句话,我将原本的话题一转。   玄忆待我的心,我当然明白。只是前日所为,会否让他以为是恃宠生骄,也未可知。   可,终究是悔不得的。   “本宫伤势已无碍,说来,那日,也是你的心软,间接导致了本宫为护圣上所受伤。”她出奇不易的说道,语意里却并无一丝的怪责。   “莲妃娘娘为了皇上含身相救,也出乎嫔妾的所料。”   如若按着林蓁的意思,显然这是皇后的筹谋,但我相信,若非心里有着那人,任何人,哪怕甘为棋子,都不会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搏。   “呵呵,是么?”她淡淡一笑,并不多说,执着我的手,低眸间,道, “婕妤的手怎么又受伤了?”   我缩回手,轻声:   “不过是剪花枝受的伤。”   其实是为剪窗花所爱的伤,但,我不愿让她知道这个原因,毕竟,那样执拗的行为,无疑是可笑的。   只是,我明白,惟有这样,我才能不在他启驾前胡思乱想,也惟有这样,他往郦翔行宫这半月,会有关于我的一丝牵缠。   “宫中女子的手更该爱护,婕好太不小心了。”   她继续笑着,携我一同往前走去,此时,我骤然看到,林蓁停步于前,手搭着山道上斜探出来的花枝,微微噢着,螓首一侧,若有似无的眸华拂过我,当然也包括和我看上去相携同行的莲妃。   不知怎地,这一瞥,让我觉得有一丝的心惶。   这月余,我和林蓁之间渐渐湮生的感情,早不会再让我面对她时觉得心惶甚至,于她,我还有着信赖。   为什么,今日,会如此呢?   还是说.这心惶亦并非从今日开始?   这般想时,莲妃极自然地松开携住我的手:   “那边的花开得倒是不错的。”   她轻轻说出这一句,一手拿着那青翠的嫩枝,缓缓绕到另一侧的山道,兀自摘下一朵粉嫩的草花,脸带喜色地插在髻端,恰真是极配她的灵秀。   “莲妃娘娘这么戴,确是好看得紧呢。”一旁,早有两名嫔位妃子恭维着走到她身边。   我收回眸华,径直先往山上行去,而林蓁亦早回身,仿佛刚刚那一刹不过是幻象,她从没有回过身一般。   但,我知道,她一定是回过身,并且看到我和莲妃看似热络的相谈。   山路愈往上,愈是崎岖,好不容易走到山顶时,一座古庵才跃然出现在眼前清莲庵的主持葱心师太亲迎庵前,皇后率众妃颂念佛号,依次进入庵堂。   师太早已安排好众妃的住所。   皇后和贵妃所居的地方为雅居,离众妃的稍远,其余诸妃,皆是安排在各进厢房内。   我所居的厢房略靠西,似乎,我生来也是与西面有缘一般,佟儿甫进房门少不得抱怨几声:   “娘娘也真是好脾气,任由别人挑了,自个拣剩下的。”   “你这丫头,佛门之地,偏还有这些个计较。”我只解下身上的披风,推开窗子,悠然可见靠山那面的葱郁。   “奴婢还不是为了娘娘嘛,在这又不是待一两日,自见不得娘娘受委屈。”   “呵呵,竟会变着法子说这些,你又瞧见恩宫哪里委屈了不成?”我嗔道。   却听门外,传来一女子的声音:   “婕妤娘娘,我家主子吩咐,让婕好娘娘收拾停当后,请娘娘过去用午膳。   正是莫矜。   “本宫知道了。”我应声,一边佟儿上得前来,略略替我整了下裙衫。   “娘娘,可是先在就去?”佟儿瞧莫矜走远,问道。   “稍过再会去吧。”   我心下自惦记着还有一件事未去做,怕陪完林蓁用膳也并不能立刻回来,而明日开始,更需每日跪于庵堂前祈福,倒是脱不开身去做了。   递略做歇息,便独自一人径直向往生堂踱去。   往生堂内,皆是贡奉逝者灵位的地方,每日由庵内的姑子颂经,超度亡灵,是以,即便此时,尚是春目的正午,往生堂前的气氛,仍是不同于庵内的其他地方,暗冷间,透着肃穆的萧瑟,甬道两侧栽着参天的松柏,偶有风透过密叶拂于身,仅觉得冷冽莫名。   “贫尼参见娘娘。”   甫进堂内,一边昏暗的角落有一声音幽幽地响起,因着堂内仅靠几盏油灯照亮,堂檐压地教低,所以,我勉强适应了突然的暗黑,才寻到声音的来处,恰是一旁的香案后,一位老态龙钟的姑子发出的。   她的脸皱皱地蜷在一起,干瘪地仿同一个核桃般,没有丝毫的润泽,只刻满年轮的沧桑,这张沧桑的脸上,眼睛是紧紧闭着的,乍望过去,那张脸,竟如同堂内的雕塑一样,木然,没有一丝的表情。   但,即便因着宫妃的祈福,整座庵堂不再接待其余的香客,可她仿佛并非明眼之人,却能辨得我是娘娘,确是让我有些讶异的。   “师太有礼。”我福了一下身,纵然,她是看不到的。   “娘娘,来往生堂做何?”   “想替故人立一灵位。”   “立长生灵位,断前尘旧事,也好,也好……”   她骤然说出这句话,让我的心,震惊莫名,她,识得我的来意?   “娘娘请在此写下故人的名字,和生辰八字。”那师太的眼睛仍旧紧紧闭阎,递来一张纸并一羊毫小楷。   我接过,没有犹豫地写下: ‘澹台蛔’三字,至于生辰八字,终是下不去笔,正在此刻,她的手陡然握住我执笔的手腕,语音里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诡魅:   “闰年九月初九生?”   她的手冰冷,这份冰冷顺着我的手腕,一径地往上,延伸至我的五脏六腑都渗满一种阴冷的气息。   “至阴的命格啊.至阴啊。”   圜丘祭天时,我便曾听说过,那圣女的生辰就是闰年九月九日,至阴命格才会被选为祭天的牺牲品。   今日,这师太却又再次提及此,难道冥冥中真的有所安排,注定这一日出生的女子,都会在命运的转轮上有所逆转么?   神思间,那师太蓦地H争开紧闭的双眼,目光如炬,直直地向我逼视而来,原来,她并非瞎盲之人,这一逼视,让我的眸光,不敢再凝着她,她口中低低吟出一句话,只把此刻的气氛烘托得更为诡暗:   “至阴凤女,天下必分!”   她说出这八字,握着我手腕的手,猛地加了几分力,那力似要渗透骨一般捏得我生疼。   “荧惑守心,帝死地分!”   复吟出这八字,与前八字,唯一共通的,就是两个‘分’字。   我想把手从她牵住我的手里抽回,可她钳得那么紧,我一抽,却只让手上的那张纸坠落于地,轻飘飘地,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娘娘,记着贫尼这十六字,切记切记!”   “本宫不知师太在说什么,请师太松手。”   “贫尼可以松手,但属于娘娘的命格却是不会松的。娘娘多加珍重,五日内必应血光涅磐之灾。”   她的手缓缓松开,我白皙的腕上映出几道浅浅的痕迹,心底,亦随着这痕迹再抒展不开。   “这长生灵位,待娘娘真的放下一切后,贫尼再替娘娘供上。”   说完,她的眼睛复再次闭上,如同老僧入定般。   堂内,四壁皆竖着一些灵位,合着香火的味道,恍惚有种隔世的错感。   隐约间,仿佛那师太复碎碎地念叼着:   “冤孽啊……十牟……还是避不过……避不过……”   随后,四周,再次陷入一种死寂的氛围中,似乎并没有任何人说过任何话不过皆是臆想。   我几乎是倒退着,步出这座往生殿,出得殿来,才觉到,身上的罗裙在这二月的天气.竟然被汗濡湿。   我不会是那导致天下必分的至阴风女,不会的   那十六字,烙进我的脑海中,我再不敢去细想,我怕自己会陷入一种可怕的思维里,求不得解脱。   唯她后面说的五日内血光涅磐,浮于此刻的脑海中,五日,难道是说,在这清莲庵中,我必将遭遇什么不幸么?   神思恍恍,足下亦是有些无力,我走在庵内的小道上,不知何时,迎面传来佟儿的唤声,才稍拢回心神。   “娘娘,可让奴婢姑找,方才贵妃娘娘又差人来寻娘娘,贵妃娘娘正等着娘娘一同用膳呢,偏生娘娘还没回来,可让奴婢姑找。”   “本宫知道了,你扶本宫这就过去。”   我的手递向她,她扶着,我才借了一点力,一步一步往贵妃的雅居行去。   贵妃和皇后的雅居分别位于庵内一棵千年古柏的两侧,贵妃的略靠着西面我才到居前,莫水早迎了出来,道:   “婕好娘娘可真让我家主子好等。”   我浅浅一笑,仍说不出一句话来,心口堵得厉害,想必面色也是不好的。   “妹妹的脸色怎倒这么差?”果然,方进用餐的那一进屋子,林蓁坐在桌前望着我,不由关切地问道。   我的手抚上脸颊,指尖方才的阴冷犹在:   “想是吃不得苦,才走了这些许山路,就不行了。”   “呵呵,妹妹果然还是娇养的女儿家,快过来用膳,这庵里做的虽不如宫中将就用一些,蓄着点体力也是好的。”   “嗯。”   我应声在她下首坐定,竭力克制住心闷,不显现出来。   一旁的奶娘抱着襁褓中的奕弘,一边哄着,一边逗给林蓁看。   林蓁的视线除了我进来的刹那,一直凝在奕弘的身上,此时,悠悠地道:“若不是到这清莲庵,本宫恐怕还不能和奕弘这般的亲近。”随着这一句感叹,她吩咐那奶娘, “把六皇子殿下抱来本宫这边。”   奶妈恭敬地把奕弘抱至林蓁身边,林蓁伸手接过,低着螓首,轻轻地,把她的脸蕴贴在奕弘的脸上:   “弘儿,母妃抱,弘儿真乖……”   我没有见过这样的林蓁,看着这样的她时,心里终究是羡慕的。   “你们都下去罢,本宫和妹妹想安静些用膳。”   她吩咐道。   一旁的宫女和奶妈忙应声退下。   她只抱着孩子,略抬眸华,眼神看向我,道:   “妹妹也想要一个孩子么?”   “恩,”此时,我并不愿意在她面前否认, “但,我知道,这很难。”   “你也用了息肌丸,想要子嗣,自然谈何容易。”她低低说出这句话,若有所思地凝着我,一手,哄抱着怀里的奕弘,随后,轻叹一声:“有所失,才会有所得。若要妹妹用命来换一个孩子,妹妹愿意么?”   我愿意么?用自己的命去留一个他和我的孩子?   从此,世上任何一切与我无关?留下的仅是那个孩子?   我不知道,因为,那样,孩子无疑也是最可悲的。   我恐怕并不能做到如此狠心。   她曾以让我得到玄忆的孩子做为条件让我为她所用,彼时我是拒绝的,难道这所谓的得到孩子,就是赔上我的命么?   但,那时,我的拒绝,乃至玄忆的突然出现,让她并没有把话说完,所以我并不知道,那时她所要说的,是否也是这一句,用命去换这个孩子。   可,为什么她仍能安好地活着而孕育奕弘呢?   纵然心里有这疑问,但,却是问不得的。   她缓缓地兀自道:   “息肌丸能散出诱人的香味,再坐怀不乱的男子,闻到这香味都不能克制。   可,正因着效果奇特,女子也必须付出代价。想不到,妹妹也会用,真的想不到“   o   她的这句话,让我的心更禁地束住。   难道,玄忆对我一直以来隐忍的冲动,皆是因这息肌丸所起么?   可,依她所言,着实又是有迹可寻,包括景王、青阳慎远对我的那些举止难道,不也是因为这息肌丸的味道?   我自认自己的吸引力并不至于让这么多人可以失态。   她抱着怀里的奕弘,叹息声愈浓:   “要靠这息肌丸来引得君王长久的注意,是否也是种悲哀呢?”她将眸华继续移回奕弘的身上,“妹妹,能不用,就不用罢,这息肌丸,真的不是我们女子该用的东西啊!”   “姐姐,我不能不用。”   她蓦地抬起眸子,眼底仿佛有些什么,但,我看不出,那究竟是些什么,只这一抬,她摇了一下螓首:   “也罢,或许,这真是我们林府的劫数。”   或许是吧。   我能放下一切,惟独这容貌,在活着的时候,终究做不到放弃。   我不能赌,源于,我不信,一个无盐女,帝王还会长久地带笑看。   “哇哇哇……”奕弘突然放声大孔努林蓁哄着,但,却丝毫效果都没有,奕弘只哭得愈发的大声,她有些愠意,不由唤道,“棚,娘,桐,娘!”   那唤柳娘的奶娘忙从外面进来,从林蓁手上接过奕弘:“许是六皇子殿下又饿了,奴婢这就喂他。”   “仔细着点喂,每日里喂三次,倒吐了四次,若再这么不尽心,本宫定会严惩不怠。”   “是,奴婢晓得。”   那奶娘喏声退下。   “姐姐,可传太医瞧过奕弘?还是这么小的孩子都会回奶?”   “这孩子跟着我在冷宫也没少挨过苦,底子弱,唉。不谈这些,妹妹,快用膳吧。”   她握起筷箸,有些漫不经心地夹起面前的一道绿芹,细细嚼着。   “至少是别人艳羡不来的,也是姐姐最珍贵的倚赖吧。”   我也握起筷箸,却只握看,并不下筷,眼前,看似琳琅别致的索斋,于我自往生堂出来后,一点点的食欲都被堵在心的下面。   她将绿芹缓缓咽下,唇边顺势起了些许微孤:   “于我是珍贵的倚赖,于别人,殊不知是不是眼中之钉呢?”   “姐姐的意思是,有人容不得奕弘?”   我握着筷箸不仅更用了几分力,竟然连婴儿都在那些人的谋算之内。   “这话也只与妹妹可说,如今储君迟迟未定,妹妹也该明白,有多少人看着弘儿。所以,我的心,每时每日,都牵念着帝子居,生怕一个不慎,我的弘儿就不在了。”   我当然明白,储君的选择无非是皇后所生的大皇子奕贽和林蓁所生六皇子的奕弘身上。   二人的家世本是相当,宫中的位分更是并未相差悬殊,而,林蓁如今更是代执着凤印。   周朝,索不以立长为先,却崇尚贤者立之。纵然奕弘年龄尚小,瞧不出端倪,但从玄忆一直没有定下储君人选,就可窥得,他对立谁为储君,定有着自己的属意,这份属意则未必会应在奕赘身上。   是以,前朝必会形成两派拥护。   之于这后宫,除了把注意力放在两位皇子身上,宫心筹谋间,殊不知,是否会对奕弘不利呢?   这些,才是令林蓁不安的吧。   所以我也明白,为什么此次出宫祈福,她执意要把奕弘带于身边的原因。   把奕弘一人留于宫中,始终是无法让人心安的。   “姐姐,奕弘福择深厚,一定不会因着奸佞小人而有丝毫的损伤,姐姐大可放心。”   “是么?”她唇边勾出一抹弧度极浅却冷,眸华睨着我,继续反问:“妹妹难道不想问我,为何,我用了息肌丸,仍能安然孕育出奕弘?”   她倒是瞧出我先前的心思,并不待我回话,接着道:“呵呵,还是那句话,有所失必有所得,日后妹妹或许就能明白了。”她略一思忖,缓缓道, “妹妹与莲妃似乎甚是融洽?”   她果然还是提了,这倒也好。   莲妃是皇后的助力,我若与她过为接近,于林蓁心底岂会不在意呢?   “姐姐,不过是前日为了宸妃的事,我去求皇上,才碰到她,今日,亦是谢她那日替我传话给了皇上。”   这句话,我说得坦然,因为,本就是实情。可,林蓁却是淡淡地笑了一下笑意里,同样有我不熟悉的东西。   她用勺舀了一小碗清色的汤,轻抿了一口,才道:“宸妃的事,妹妹始终是心太软。而姐姐并非要干涉妹妹与谁人私交,只是六宫中,有些人交得,有些人,是交不得的,譬如,这莲妃,难道妹妹真以为她仅是个靠着皇后才走到今日这一步的后妃么?”   “妹妹愚钝,倒从未去想过这些。”   这句话,我说来,只带看几非意兴阑珊的味道。   我并不喜欢在背后去议论一个人,但,林蓁却对此似乎颇有着兴致:“莲妃纪嫣然,比你我都要早认识皇上,也是皇上心里,或许是最重要的人“   o   她说得很轻,但落于我的心,很重,我握着筷箸的手为了掩饰什么,下箸去夹一块豆腐,可,豆腐在箸间,却是分成了两半,有些什么,是否也会这么碎开呢?   “妹妹,这件事,我也是才得知的,可,消息着实是确凿的。原来,皇上的心,始终有一处,是我们到不了的地方,这一次,皇后的先机,可谓占尽了人和。”她说出这句话,复抬起手里的筷箸,道:“索斋凉了伤胃,快用吧。”   我放下筷箸,只用勺舀了半碗汤,汤的颜色很清很清,为什么,人心终是看不适的呢?   我没有问她关于莲妃其他的事,我承认,我是在逃避,我不愿意多听别人所说的,来动摇心里的执念。   或许,我从来并不曾真的了解过玄忆的心,他的心,或许也真如林蓁所说有一处地方,是我所到不了的。   但,即便如此,他说过,让我等,等他给我一个解释,我就会等。   谁让我爱上了他,如果这是爱的代价,我愿意付出所有的信任。   这一膳,我用得极是无心,仅喝了那半碗汤,就再也用不下其他的,林蓁瞧得出我的心事,但她该以为我是由于莲妃的原因,所以,也由得我去,只在膳后让我陪着她在这庵内随意走了一走,而我心中的忐忑不安,随着日薄西山愈渐深浓。   在这深深浓浓的忐忑间,一切的变数终于以让我无法抗拒的磅礴之势陡然到臬……   翌日,皇后正式率六宫在主佛堂祈福,除惠妃抵达当日就因水土不服卧病于床,其余诸妃悉数淡妆随行。   我身着青色的裙裳,发髻也并未用多少的簪子,仅是带着玄忆赠我的合欢簪,:l午这簪插上发髻时,还是会想到宸妃所交托的那件事,我想,我并不适合单独把她的簪去交于北归候,若托人去交,我又不知道该信任谁,是以,这一犹豫,竟是在出宫前都未来得及把那簪交付,惟等回宫后再做计较。   毕竟,这一事,牵涉到的,不仅仅是宸妃身后的清名,或许,还会在如今这个硝烟又起的周朝,再添那都之乱。   但愿,一切都是我的庸人自扰。   端跪于蒲团,随着葱心师太颂念《四品经》,眼观鼻,鼻观心,心,真的静若止水么?   我不能。   有些东西,越压越堵,这几天中,经历的东西,让我快没有办法撑下去,此刻,或者说,从昨晚开始,我的思绪里,萦绕着的,都是关于玄忆的一切。   惟有他的怀里,才是我安宁的倚靠。   香雾袅袅,我竭力收拢心神,甫颂了一会经,头,却愈来愈晕,这种荤,很}夹让我觉得整个天地都在旋转,不由用手撑住蒲团。   “婕妤,你没事吧?”   莲妃跪拜的蒲团在我一侧,我听得她轻轻地询问。   我摇了下螓首,可天旋地转地,让我再是撑不下去,这时,莲妃将我扶起身悄然一并退出,往堂外行去。   因着祈福颂经需要半日,佟儿及其他妃嫔的宫女也均在另一座庵堂内共同祈福,不会随伺在旁,所以我只能由莲妃扶我出去,人略觉软而无力,倚在栏杆处,只听得她的语声更是关切:   “怎得不舒服?是不习惯堂内的薰香吗?”   “婕妤这是怎么了?”林蓁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原来她也瞧见了我的失态。   “参见贵妃娘娘。”莲妃在一旁轻声行礼。   “莲妃,你且先进去,这里有本宫。”   “是。”莲妃应声退去,步声渐远。   “怎么脸这般惨白?”林蓁执起丝帕替我轻试看脸,“别撑着,这里离我的雅居近,你先去我那歇会,等一会颂完第一遍经,我再去瞧你。”   “我撑得住。”   “妹妹,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我们祈福颂经,尽到心就够了,难道还真能不顾自个身体?”   “姐姐先进去,我透会气就好。”   “妹妹,”她压低了声音,低声,“我一直心神不宁,担心着弘儿,毕竟,现在雅居就奶娘一人照料着,总是放心不下,不如你替我去看一下,也好让我安心.好吗?”   她的手握住我的,手心,有些瑟瑟发抖。   眩晕中,我看得清楚,她脸上的忧虑,绝非是装出来的,也难怪她会担心,确实,这宫里之事太不让人省心,更何况,她能产下弘儿,如她所说,必是有所合才会得。   固然,合的并非是她的命。   “也好,姐姐且安心进去,妹妹代你去照看一下弘儿。”   “这,我就放心了。”她的手紧紧握着我的,眸华略转,“惠妃没来,所以,我不安心。”   我心下清明,她做为贵妃,断然不能随意离开,否则于影响,也是不好的。   其实,今日诸妃背在此颂经,惠妃纵未来,定不会有任何的谋算,毕竟倘若奕弘出事,她亦是撇不清干系的。   这么想时,我却体味得到林蓁为人母者的担忧谨慎,递安慰地反覆住她的手,她对我勉强笑了一下,我撑看栏杆陡然收回,头虽然还是晕得厉害,但勉强慢慢走着,终还是捱得过去的。   从主佛堂,绕过一片柏林,就是位于千年古柏旁的两进雅居,远远望过去,我看到人影一闪,径直闪进林蓁的雅居,着的是秋水香的裙衫,那身形倒是颇有几分相似于惠妃。   难道,她真的今日借病不出席祈福,有着其他的计较?   我心下一提,忙紧紧跟着那人影进入雅居,确实如林蓁所说,她的雅居内空无一人,不过,连对面皇后的雅居,也仅有一个值门的宫女懒懒地倚在门上,四周除了一些不知名的乌叫声外,静寂得有些反常。   我一步一步走进雅居内,却再不见那人影,我担心着奕弘,直往侧房而去,门是虚掩着,推开门,里面一张婴儿小榻上,赫然奕弘正安然唾着,并没有任何异常,惟我的脚底仿佛咯了一下,我足尖松开,恰是一婴儿的百岁锁,想是奕弘的,这奶娘人不仅不在,连做事都这么粗心,怪不得林蓁对她颇有些不悦。   弯腰,把那百岁锁拣起,心下有些不定,难道是我眩晕导致的眼花,所以看错了那身影?   我拿着这锁,走到奕弘的榻前,这小娃娃显然睡得十分香甜,粉嘟啷的小脸也煞是可爱,我把锁打开,轻轻地戴到奕弘的颈上,指尖的感觉骤然让我一惊,为何这么冰冷?   我下意识地翻开褒住他的襁褓,竟然   连身体都冰冷的。   难道   “啊——”一声尖利的叫声响起,我看到那个奶娘端着一个银盆出现在房前,看着我的样子,宛如见到鬼一样的惨叫一声。   “搠-娘,你快过来,奕弘怎么了?”   我唤她,而她只是往房外跑去,一路,她的尖叫声撕破:“救命啊!救命啊!婕好娘娘掐死六皇子殿下——”   心被什么重重捶了一下,闷,可,本是眩晕的思绪却无比地开始清明起来这是一个局!   而我,傻蠢到,自己一步一步走进这个局面   原来,这宫里,真的不能相信任何人,也容不得任何的同情,否则,就是自己把自己送上不归之路!   皇后率领诸妃匆匆从正佛堂赶到雅居时,看到,浑身冰冷的奕弘,不,他还有着一点的温度,但,这温度,在皇后甫握住他的手时,才逐渐的转冷。而我没有握到他的手,所以,他给我的印象,是一开始就冰冷一片的尸体。   我看到,立刻晕阀倒地的林募,也听到周围那些嫔妃的窃窃低语。   皇后看着我,她的脸上,浮起的,不过是冷笑。   很好.真的很好。   我被带入庵堂的一间屋子,门从外面被反锁。   我蹲坐在屋的一角,心里没有恐惧,只有失望,对,深深地失望。   手腕上的银镯湮在这黑暗里,湮出别样的光泽,一折折地,让我体味得到的仅是关于一种更为清冷的感触。   真的是什么都可以被利用。   这宫里,哪来的姐妹情谊呢?   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我不知道被关进来多久,或许已经有六个时辰,或许还不止,我也并不知道,皇后想怎么处置我,只有一个信念支持着我,就是我相信玄忆。   因为,曾经,我只让他答应我一件事,就是不管怎样,信我。   正如我对他的信赖一样。   门,被谁推开,就着那人手中提的灯笼,我看到,竟然是莲妃,灯笼里的火暇在她的脸上,有种不真切的腺胧。   “你果真是让人放心不下。”   甫启唇.她只说出这句话。   是,我真的让人放心不下,可,如今,对于她们来说,该放心才是。   毕竟,我或许,真的会被扣以谋害皇嗣的罪名,这个罪名,是要得了我的命的。   她提着灯笼,站在那,任何的表情,我都看不清,是我不愿去看,这宫里的人,每个人都蒙着一层人皮面具,我再看,都是看不透的。   “我来,只是告诉你一句话,不管怎样,一定要熬到圣上亲自发落你为止哪怕你是冤枉的,也要相信圣上。”   我当然相信他。   只要他相信我,一切,都不会让我害怕。   她蹲下身子,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递给我:   “把它吃了,你才有力气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皇后就快过来了。”   我伸手接过,哪怕有毒,我也要吃,否则,确实如她所说,我没有任何力气应对那一连串的审问。   馒头,嚼在口里,对此时的我,不会有任何的滋味,而她看我接过馒头,返身走出屋子,这里,又陷入一片黑暗。   再次有光明照亮时,是我被两名嬷嬷模样的人押出屋子,对,是押。   她们反扣着我的手,手臂好象被断裂一样的扭疼,这样的疼痛,曾经,我在为宫女时也遇到过,不过,彼时,终究还是得到他的垂怜。   这一次呢?不会有例外吧。   一路行去,我被押到皇后的雅居,房内,灯火通明,宛如白昼。皇后一人端坐在上方,四周,只肃立着几名宫女。   “跪下。”她冷声吩咐。   “嫔妾没有错,为何要跪?”   “你没有错?谋害皇子,这错,你没有?”皇后冷冷地睨着我,质问道。   她为什么一定容不下我呢?   “奕弘并不是我谋害的,嫔妾进入房中,他就已经这样。”   “狡辩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奶娘亲眼看到你,手掐住奕弘的颈部。”   “那是否也可以说,是嫔妾看到奶娘谋害了奕弘呢?”   “你这一副伶牙利齿倒让本宫想到一个人,可今日,你这张利嘴再是救不得你。”   她想到的,是墨瞳吧,那个曾经让她在皇上面前不止一次,蒙羞的墨瞳。   其实,她亦该猜得到我是谁,仅是,不予揭穿,只在字里话间全带着奚落的味道。   “皇后,您母仪天下,为何这般针对嫔妾呢?您只是主观认为所有的事都是嫔妾的阴谋,这样是非不辨的您,何以母仪天下呢?”   她并不怒,只在脸上浮上一层虚浮的笑意:   “本宫虽然风印并不在手,可,治你的罪,无须风印,先帝遗诏,后宫旦凡谋害子嗣者,皆以极刑处之。”她顿了一顿,轻声道,“林家姐妹,不会再多一次例外。”   “皇后娘娘!嫔妾本不想成为什么例外,因为那样,无疑对皇上的君威是种亵渎,嫔妾只是不甘担这莫须有的罪名,是嫔妾做的,嫔妾断不会否认,但若是被人冤枉,嫔妾死也不会承认!若嫔妾要害奕弘,请问娘娘,动机何在?若嫔妾要害奕弘,更不会愚蠢到得手后还不离开,被人所看到。”   我心里所想的,此刻,不过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再不做任何地掩饰,因为掩饰于我,不再有任何的意又。   “动机?难道,你真的开明到自个的姐姐有了皇嗣,你无孕,都不嫉妒?这宫里,女人间的争风吃醋是最没理由,也是最可怕的,本宫身为中宫这么多年,看得太多太多,但,既为中宫一日,本宫定然是要肃清这一切的。”   “只怕皇后娘娘所做的不过是矫枉过正!”   “你激怒本宫没有任何益处,今日不用回皇上,本宫就可将你发落!”她冷冷地道, “容与,看下贵妃娘娘是否还有力气过来,若有,今晚,本宫就把这事给处置了。”   “不必来看,嫔妾没有那么虚弱。”林蓁的声音在殿后传来,不复从前的柔美,竟是嘶哑难奈。   她从我的身边经过,步履踉跄,我抬起眸子凝向她,这个可能与我有着血缘亲情的女子,我真想知道,她的心,是什么做的。   她径直在皇后下首坐了,雪色的广袖一挥,我看到,一枚华耀照人的金色风印便显于她的手中:   “嫔妾已把这凤印带来。”   “那自然是好,就由贲妃娘娘亲自发落,也算是替奕弘血仇吧。”   血仇?   看着林蓁,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这如果真是她布的局,今晚,又何必迫不及待地,要来赐我一死呢?   “嫔妾以手中的凤印,恳请皇后娘娘,将此事押后至皇上归来再做审理!”   此言一出,该是出乎皇后的意料,明显,也让我史料未及。   “贵妃娘娘,难道,还认为此事需惊动皇上?”   “是,嫔妾认为单以奶娘一人之言,赐死婕妤,实难服众,是以,嫔妾以手中的风印,请皇后娘娘,将此事回于皇上,由皇上亲自审理再做定夺。”   “本宫倒看不出,贵妃娘娘真是姐妹情深胜于母子情浓。”   林蓁微滞了一滞,嘶哑的声音每说一句话,似乎都十分费劲,可她却依旧缓缓道:   “奕弘是嫔妾的孩子,失去他,嫔妾的心,比任何人都要痛,但婕妤是嫔妾的妹妹,纵然,姐妹之情或许会变,可,嫔妾不愿意,因这子嗣之事再让任何人蒙受不白之冤!倘若今日,换做是他人,嫔妾亦会这么做。”   “贵妃娘娘果真是大又。”   “嫔妾自知比不上皇后娘娘的中宫母仪天下。”说罢,她缓缓起身,一手扶起我, “至于婕好,在皇上未亲自审理之前,也请皇后娘娘不要押在那黑屋之中,毕竟,她是皇上亲册的正三品后妃,除非是皇上亲自废黜,否则,这妃住所享的礼待,还是该受得的。”   这一席话,我听不出林蓁有丝毫的虚假,一个人,再能演戏,最难演的,终是亲情流露,在她扶住我手腕的瞬间,我突然明白,她或许早已确认,我是她的妹妹,有着至亲血缘的妹妹。   毕竟,当年的事,除了我已故去的母亲之外,林太尉无疑是最清楚的。   殊不知,他在凤台相护,又认我为女,复送我入宫,不是由着这层原因呢?   这一刻,因着林蓁的那番话,我终究不能做到不动容,我望着她,她在经历失子之痛后,又为我所牵念,我不能想象,一个女子要有多少的隐忍才能做到这一切,但,我知道,这必定是我所不能做到的。   “贵妃娘娘,皇上如今在郦翔行宫,自然没有半月,是不会回京的,本宫也不是擅做主张而不禀上之人,是以,早将今日发生之事,告知代政的摄政王,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皇上就会有所明断。”   “但愿如皇后所言,那,嫔妾先将婕好带走,亲自看管。”   “贵妃娘娘,虽然你是奕弘的母妃,但本宫,也得提醒你,万万不要做出有违规矩之事。”   林蓁步子稍滞,并不停步,只把我扶往殿外:   “嫔妾自然晓得。”   说完,她扶住我,再不停步,走至她的雅居之内。   “姐姐,真的与我无关!”甫进门,在她摒退所有人后,我终是说出这句话她望着我,眸底,没有任何的感情:   “我信你,可,别人不会信。我终究是太疏忽了,太疏忽了!”   她的声音嘶哑,每说一句话,都是那么地费力,我的心,陡然随着她的嘶哑开始疼痛,我的手复握紧她的:   “姐姐,我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我知道,所以,你现在必须要走!”   “姐姐?”   “我在山下替你安排了马车,你现在立刻从后山下山,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会很难,可我不能担保,摄政王何时会到,我能确定的是,他们要你的命,你只有速往郦翔山,寻求皇上的庇护,这,才是你唯一的活路!姐姐代执的凤印仅能保你到现在,你可明白?!”   “但,我如果这样走,无疑是畏罪潜逃,我为什么要怕他们?难道,这世上真的黑白颠倒么?不是说会请皇上明断?我相信皇上一定会有公示的。”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愚盎?!”她骤然加大声音,嘶嘶地嗓音里带着对我的痛心, “留在这里,等摄政治王来,你就惟是死路!摄政王素与父亲不和,岂会容你?”   “姐姐——”   “立刻,现在,从后门走,那里,我都打点好了。你沿着后门唯一的小径,去往山下,沿途会比前山更为坎坷,但,到了山下,就会有我安排的马车,你上了马车,会比现在安全得多!”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拒绝,她坚定地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到后门。甫开门,才发现,两处雅居各占了半边的山路,近门处,就是一条蜿蜒的小道。   “去吧。”她把我推出门外,一字一句地叮咛, “我们林家的女子可以死但不能白白死在这种冤屈之上,同样的冤屈我不要你再承受一次!快走!”   说完,她狠着心,把门关上,我站在一片月华如水中,明白她的良苦用心返身,我沿着那条小道,匆匆地往山下奔去。   这样的我,可真象个溃败的逃兵啊。   但,我不能拂林蓁的好意。   我相信,她是为了我好,否则,没有必要今日与皇后当场这样剑拔弩张。   只是,我先前,竟然也怀疑是她设局要除我。现在想想,她要除我又有什么必要呢?   再狠的心,她都不会用她的孩子,去设这一局啊。   毕竟,奕弘是她最珍贵的倚赖,也是她所爱的那个男子的赐予。   那个男子,玄忆,我若找到他,他真的会信我么?   会的.一定会   后山的小道真的极其难走,沿途荆棘丛生,划破我的罗裙,也将丝履悉数割破。   当日景王抱着我走出无忧谷底时,他的脚底是否和我现在一样的疼痛呢?   突然想起他,如果他在,或许,我不用这样狼狈吧。   每次,在危急的时候,他都会帮我的,纵然,我只是他的棋子。   可,现在,我只能靠自己,毕竟他远在征伐东郡的路上啊。   一路踉跄地奔着,肚里只有一个馒头充给我所有的力气,真的,快支持不住了,这山道,蜿蜒着,何时才能到山底呢?   昨日上山,似乎也颇费了一个多时辰。   前面,骤然出现一道稍微宽广的路,我一路奔下,差点就止不住脚,急急觉到不对,硬是抓看边上的树又子,停住脚步时,惊觉,竟是一处峭壁,底下,因着夜色,看不真切,而我,差点就顺势坠落下去。   那小道在这里一个急转,另延看往左侧而去。   抓着树又子,我微微喘看气,我需要歇一下,缓解因疾跑带来的不适,可,就在这时,一道光弧破空传来,贴面冷风刮过时,箭簇‘咻’地一声,没入我所扶的树又的身子里,我惊愕地回眸,小道的彼端,不知何时,有火把燃着举起。   那火把中,宛然立着一着深青袍衫的男子,深邃的眼眸,坚毅的脸庞,正是摄政王。   他站在那群举着火把,拿着弓箭的兵士中,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借着这火把,我才看到,这里,其实是山坳处,除了我所处的峭壁,四面背有通过来的小道,摄政王所率的兵士正是从其中一条小道上堵追过来。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   难道,林蓁   我止住所有的念头,因为,他带着磁性的声音在这片静寂的夜晚响起时,带着如夜枭一样令人寒颤的味道:   “还想逃么?你能逃到哪里去呢?”   “摄政王,我并不是想逃,我只是要为自己的冤屈寻一个公道。”   “你要寻的公道是这个么?”他的手一扬,一道明黄的圣旨赫然展于我的眼前。   玄忆的圣旨?   我望着那圣旨,心,在这一刻,突然漏跳了一拍。   “若你要寻的是这个,本王,已替你寻到,你,不必再费力去寻了。”   他的声音愈来愈冷,随后,缓缓展开那道明黄的圣旨:“奉天承运,皇上诏回,忆婕好包藏祸心,谋害皇子,罪不可恕,着谨遵先帝遗诏,废其尊位,黜其封号,白绫赐死,钦此!”   不,不会的!这不是他下的诏书,他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杀我,不,不会的!   我抓着树又的手,任由那又枝深深地刺进手心,可,一点都不觉得痛。   摄政王,在骗我,玄忆怎么可能会下这样的诏书?   他答应过我,不管任何时候,会信我的,现在,他都没有见过我,怎会就由着摄政王颁下这道诏书呢?   “摄政王,你可知,伪造圣旨又是何罪?”   我清晰地说出这句话,方才停跳一拍的心,却骤然间浮起一种痛意,这种痛,并不会漫天的席来,只锐锐地,似乎是用最锋利的剑一般剐进我的心房,然后,猛地一旋,锋利的刀锋便将周遭都旋得再无一处完整。   “这圣旨上有当今皇上所盖的玉玺,难道,你还有所质疑不成?”他顿了一顿,复道,“若你还不信,这,你总该认得吧?”   随着他的一个手势,周围的兵士捧上一个锦盒至我跟前,正是,玄忆启程前晚,我让清荷交于袭茹的那个锦盒。   那名兵士将锦盒打开,借看火把,我清楚地看到,里面,满满的,都是我剪的窗花,但,那些窗花却是破碎的,仿佛被人狠狠地撕开一样,再不复完整。   “这些,是用八百里快骑随着这道圣旨一并送来的,皇上另下了口谕,让本王转告你,说,与其你费再多的心思在这上面,但你的居心叵测,终只让他生厌,撕去这些窗花,既是与你之前所有的恩情一并断去。”   “摄政王,这窗花确是我吩咐别人转交皇上的,但,我不信!或许那人根本未交于皇上呢?”   “你果然冥顽不灵!也罢,看来本王不让你心死,你定还是要纠缠着说本王诳骗于你!”他冷冷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什,随着这件物什的掏出,我浑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同心?结   正是我赠于他的同心结   即便袭茹或许未将窗花交于玄忆,可这个结,她定是不敢不呈的。   喉口微甜,现在明明该品到苦涩的味道,为什么,我却仍能品到甜意呢?   我望着这一切,最害怕的,最难以面对的事实,终于,还是出现了。   而,摄政王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的声音,如同暗夜的罗刹一样响起:“这件东西,皇上也让本王在你面前一并处理。”   说完,他把那同心结,往火把上一点,一团火舌串出,顷刻间,他的手上绽出一朵极其妩艳的火云,惟有我知道,这朵火云烧去的是什么。   玄忆!玄忆   我放下所有的自尊来爱你,我放下所有的警醒来爱你为什么,你要这样把我的心,一寸一寸地撕开呢?   你不信我,不要紧,为什么,你连最后的一切都一并要毁去呢?   我真的傻吗?   我是太傻,傻就傻在,以为,和王会有情,以为帝王会有意。   可,在今晚,终于让我清楚地看到,你对我的情,你对我的意,不过皆是镜花水月,浮光掠影般的虚浮。   你若要赐我一死,我断不会求生,只是,为什么,连死,你都要我死到如此肝肠寸断?   爱上你,或许是我的错,所以注定,今日的这分错,所酿成的苦酒,终是我一人来吞。   玄忆,我终于明白,在你的心里,或许,从来,我都未曾到过,你对我的种种好,不过是另一种谋算吧?   譬如,利用我,分散后宫所有人的注意,对你真正喜爱女子的注意。   我和林蓁,比不得,真的比不得,今日,我知道了。   明白了。   我在你心里,根本是随时可以舍弃的   箭破空发出,在我的胸前,绽开更为?台红的一朵合欢。   我的嗓口愈甜,一口鲜血喷溅而出。   这朵合欢盛绽于眼前时,我终于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在这片黑暗中,我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碎开,一瓣,一瓣,再拼不完整……   史官密记:   乾永二年二月十五日,忆婕好谋害皇嗣,畏罪自尽,堕于浮华山下京远大运河,尸身被运河水冲走,不觅踪迹。   史官记:   乾永二年二月十八日,景王率精兵于藏云郊外大战东安候,中伏,兵败,景王以身殉国,战死沙场。   第五卷 执子之手 六宫无妃   第一章魅情   本章节由www.aitxt.com(panpan0297)为您手打制作。   乾永二年五月十八,明成。   暮春迟迟,雨珠子打落在叶上,发出沙沙之声,烟雨迷蒙间,九曲回廊的尽处,是一栋独立的深朱包殿宇,殿前的匾额上书着苍劲有力的三宇:‘落花斋’。   窗纱是碧绿的透明贡纱,朦胧地映出仕女簪花屏风后一抹绯色的倩影,错金的香鼎中焚着苏合香,轻烟缕缕袅袅,一丝丝地沁入紫檀木的软榻之上,那抹倩影倚靠在榻,广袖逶迤,层层叠叠地直垂到地,绮丽流光间,却是纹丝不动。   一着绯缎锦袍的男子沿着回廊走来,但,仅站在殿外,并不进去。   “侯爷。”端着早膳出来的丫鬟见那男子,忙俯身行礼。   “小姐可用了?”   “小姐还是不太喜用的样子,只用了这些许,又睡下了。”丫鬟悄声地答道。   “吩咐厨房按着江南的口味淮备午膳。”绯袍男子沉声吩咐。   “奴婢晓得了,侯爷还是不进去么?”丫鬟望着仍站在殿外,并不进殿的男子。   绯袍男子淡淡一笑,返身,往回廊的另一头走去。   雨下得愈发大了,天地逐渐浑沌成一片,白茫茫地,再辨不清任何的景致。   丫鬟望着那远去的背影,眼底的疑惑更深,眼见这雨下得这般大,湖上的船该更难行了罢。   早早地往落花斋来,只瞧了一眼,便又离开,侯爷的性子,真叫人琢磨不透。但,比起小姐,侯爷的性子,还算是好琢磨的。   丫鬟这么想时,复望进殿内。   此时,榻上倚着的那抹倩影缓缓侧了下螓首,唇角似有一缕若有若无的弧度,乌黑的发丝半掩住莹白如玉的脸。   她的侧脸极美,却带着一种疏离清冷的气质,惟衬托着,额发下,那一双澄净墨黑的瞳眸愈渐邃暗。   随着殿外男子步声的远离,那双眸子蓦地抬起,凝向茜纱窗,眸光寒冷若冰,只这一凝,便将殿内因着天雨的闷躁气息悉数地冻去,不过须臾,她复将眸子闭阖,纱罗半萎间,光洁白暂的肌肤在绝对的绯和黑之间,冶出别样的魅泽之光,令谁见了,都移不开目光。   可,除了北归侯和贴身服侍的这名丫鬟,落花斋,或许再无人可进。   因着两个月前这名女子的出现,使得这里,成为了北归侯府的禁地。   明成,曾为东歧和北溟的两朝古都。   东歧被北溟联合彼时的酉周先灭,随后,北溟迁移国都至明成,然,不过短短数年,北溟复被西周所灭,最终,才慢慢形成今日一统天下的周朝。   而,北归侯府,在周朝灭北溟前,曾是北溟的皇宫。   是以,亭台楼榭,无不尽善尽美。   落花斋所处的云堤,位于湮霞湖中央,更是坐拥整座侯府最美景致的位置。   春夏秋冬,花开不断。苍山为襟,湖泊为绶。   船舶泊岸处,九曲回廊纵深的尽头,方是这一座朱色殿宇。   瑶池仙境,亦莫过于此。   没有人知道,这名女子从何而来。   惟有丫鬟知道,小姐是北归侯从云中返回明成时一并带进府中的。   小姐,有一个美丽的名宇,绯颜。   很配小姐的名宇。   她总是穿着一袭绯色的纱裙,而北归侯也命制衣坊的绣娘,赶制了无数套罗裙于她,每套罗裙,都只有一种颜色,绯色。   北归侯从没有对一名女子这样上心,事实也是他至今仍未纳过一房妻妾,是以,连丫鬟都暗中认定,绯颜必会成为侯爷夫人。   丫鬟唤做霜儿,自有记忆开始,就在侯府为奴,这次侯爷把她调往落花斋伺侯小姐,实是让她意想不到的。   不过,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北归侯却一直命她唤绯颜为小姐。   每日里,晨起、傍晚,北归侯均会到落花斋,每次,都不会进殿,仅站在殿前,看着那抹倩影,再吩咐一些关于小姐起居的事宜。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而小姐,每日里睡得多,用得少,甚至从来没有启唇说过一句话,宛如一尊冰雕一样,冷冷地倚在那,让这个春末,于落花斋都渲染不进点滴关于初夏的炎热。   霜儿瞧了一眼殿内,估摸着,此刻,她可以往花圃去采些芬芳的花来,纵然雨很大,可花圃内的花,依旧会鲜艳十分,这也是她每日必做的事。   小姐平日里从不使唤于她,每日,她伺候小姐一日三餐,连洗漱都是近不得身的。   美则美矣,却实是令人难以捉摸,或许这就是美人的脾气吧。   霜儿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子,虽然,往日也见侯爷的异姓兄弟荆雄搜罗不少娇媚的女子献给侯爷,但,放在小姐面前,不过是些庸脂俗粉。   小姐的美很剔透,说不出究竟是美在哪,哪怕只是清冷地倚坐在那,都会让霜儿觉得,这世间最美的女子,定就是小姐了。   那种美,仅一眼,便移不开眼睛,可,小姐眸底的冰寒砭骨,让她又不敢多瞧一眼。   不过,霜儿相信,小姐,终究有一天,是会成为侯爷夫人的,也惟有小姐这样的人儿才配得上傲世独立的侯爷。   所以,她若把小姐伺候好了,今后,在下人面前,定会更加地扬眉吐气。   这么想时,她撑起一把油纸伞,顺着回廊往云堤的花圃走去,粉绿的身影雀跃地愈走愈远。   北归侯的船缓缓驶离泊岸处,岸边的芦苇堆里,猛然钻出一个脑袋,嘴里尚叼着一根麦管,湖水,滴滴嗒嗒顺着那人脸往下淌着,只见他满脸络腮胡子,样子十分彪悍。   此刻,他一个打挺迅速从水里摸到岸边,也不顾浑身湿漉漉的,径直从回廊里直奔落花斋而去。幸好他的水性极佳,靠着麦管一气潜游着到了这云堤,否则还真是难以上来呢。   庆幸的是,似平只有围绕湮霞湖边守护森严,这云堤竟然连一个岗哨都未见 这粗俗男子,正是北归侯冥霄的异姓兄弟荆雄,自两个月前,他突然发现,湮霞湖中央的云堤再不允人上去,沿湖也多是亲兵把守,心里就生了疑问。   去年往周朝祭天后,他除夕后即因着明成的事务率先返回,而冥霄足足滞延到三个月前,方由镐京折中调查陨石之事,才得以返回。   甫从云中回来,冥霄的行踪就让他觉得神秘古怪。   先是冥霄的车辇半夜入城,连他事先都未知晓,翌日下人回话时,方知道大哥冥霄竟已回府,随后,便传出云堤自此不准人上去,惟独冥霄独自一人每日清晨、傍晚,雨打不动地登上云堤。   这虽然并不是第一次关于冥霄的神秘,不过这一次更引起他的某种猎奇心理, 对,猎奇。   他粗犷的脸上浮起一种笑意,惟有他知道,这种笑意味着什么。   经过两个月的留意,他确定,冥霄一定要到傍晚才会过来,而今日的大雨,将会更好地掩饰他的行踪。   他蹑手蹑脚地顺着回廊,往落花斋摸去。   他不是第一次来云堤,因为以前这里并非是禁地,所以,凭着记忆,他对此仍旧是熟谙的。   转过几处回廊,落花斋就在前面。   殿前栽着儿棵樱树,纷纷扬扬的樱花此时虽到了末季,却仍随着大雨,碾下一地的落红,果真是配得这殿名的。   他并不急于先到殿中,而是敏锐地观察周围是否有其他人的存在。   凭着他之前的留意,断定这里,不会有重兵把守,源于府中的兵士并未有任何的调动,至于下人,他判断也不会多,根据从膳房的供应来看,至多是一到二人。   四下,很静,除了雨声,再无其他的响动。   以他的武功,他确定,这里此刻应该没有下人,很奸,他满意地抖了下身上的水,几大步便来到殿前,殿门虚掩着,只轻轻一推,便开了。   殿内的苏合香熏得煞是好闻,即便他这种大老粗,都十分喜欢这味道。   更让他喜出望外的是,殿内,果真,有一抹倚靠在榻的倩影。   隔着屏凤,榻边放下一半的鲛纱后,婉婉绰绰地现出一女子婀娜的背影。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直勾勾缠在那抹倩影上——绯色的纱罗轻萎于地,半露的玉肌,若隐若现于乌黑如瀑的青丝中。隔得纵然有这些距离,他仍能清晰地看到,女子线条的柔美,尤其垂于榻边的柔夷,极薄的肌肤里,隐隐地透出血脉的纤细嫣红,这抹红就着她身上的纱罗,极淡极浅,却带着另外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魅惑。   他咽了一口唾沫,愈轻着步子,向那抹倩影走去。 近了,近了   穿殿而过的清风带起她鬓侧的碎发,一刹那,他只看到她描画精致的远山黛眉,如湮霞湖畔的春山般淡逸悠远,微微地颦着,仿似在梦里有着令她不悦的梦境。   他并不能看清这女子的全容,只这一瞥,已惊为天人,虽不是他以为的那人,却犹胜任何他昔日所见过的女子。   即便是初抵镐京街头那日,他马鞭抽落的那名绝色女子都是比不过眼前这人。   墨云泻玉的乌丝掩映里,她,宛如冰雕玉琢般完美无暇,华彩光晕拢在她平静倚睡的纤细身子上,更是种令人无法拒绝的美好。   或许,她的美是让人不得亵渎的,可,在这一刻,他突然只涌起一个念头,就是要拥有眼前的这份美好,哪怕付出再多的代价,若能得到眼前的女子,死,都是值得的。   他甚至不愿意用任何的迷香,这样的女子,若是昏迷中被他占用,无疑是最没有趣味的。   从没有过这般疯狂的念头,即便是那一晚,他都不曾如今日般迫切。   他承认,他是好女色的,但,往昔也绝不会象今日这样的失态。   他几乎是摒着自己的呼吸,心,急促的跳动着,走近那床榻。   可,就在他靠近床榻,俯下身,手才要碰到那女子身子的瞬间,那女子却骤然转身。   他的眼前,仅看到,芍药绽放般的光华翌人,太美!   美到,他的思绪,在视线望到她容貌的瞬间,有片刻的空灵苍白。   而,那女子凝向他的眸子,虽摄人魂魄,却是咫尺澄寒,那种寒意,一脉脉地渗进他的心底,如坠冰窟一般。   他的手,被这寒冷刹那冻结住,再不能近前分毫,他的下颔处,此时亦觉到冰冷的刺骨,但,却并非是因着那女子的眸华,恰是,那女子莹白如雪,看似纤细柔弱的手中,已然握着一柄尖利的物什,直抵在他的喉口。   他是习武的男子,对这些女子的胁迫本不该怕,可,这一次,他无法抑制自己从脊背深处泅渗出的一种寒冷,那是一种一寸一寸蚕食尽所有温度的寒冷。   在这份寒冷彻髓中,他,竟会觉得惧怕。   女子冷冷地凝着他,手里的物什一用力,他能觉到喉口被刺破的痛楚,方才的冲动悉数驱散开,也在这时,他蓦得发觉,有一种女子,或许,是他即便再用强都无法得到的。   哪怕,她再美,再令人砰然心动,可,身上所笼的寒意,会将男子所有沸腾的热血冻结。   他有些狼狈地向后退去,一个踩空,笨重的身子向后跌坐在殿内。   那女子依旧冷冷地看着他的狠狈,方才刺破他喉口的物什,原来不过是一枚簪子,一枚雕着合欢花的银制簪子。   簪尖,冷冷地坠着血色珠子,溅落在烟碧箩的锦褥上,她只漠然地取出丝帕轻轻拭干净簪尖,复起身,纤细的手一掀,那一床的锦褥被她皆甩落在了地上。   他有些仓促地起身,向后退去,旦听‘当’地闷响,一旁柴檀木花架沉重的倒地,紧接着,‘哐啷’一声,花架上置着的青瓷花瓶亦倾翻于地,在殿外泼天的雨声中,清脆地跌破这一隅的静寂。   瓶里,本插着昨天霜儿采来的几枝铃兰,白色的花朵,洒于红毡毯上,濡得那红色亦着了几许更深的朱紫,比先前他湿漉漉走进殿来的留下的那些许的脚印,更濡出让人难耐的朱紫深色。   荆雄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跌撞出落花斋,花瓶坠地的声音,无疑会引来伺候的下人,可,更令他害怕的是,这个女子,虽美极,却仿佛是地狱里的幽灵一样,没有任何的气息,只虚浮地在那,或许,再多一刻的滞留,她就会噬完他的灵魂 他从来没有这么怕过......   绯颜起身,漠然地从那满地的碎瓷中,踏过步去,她并没有穿上榻前的丝履,她的足犹如金莲般小巧,足踝处透着和碎瓷一般细腻的青白色,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为洁白无暇的颜色,即便是冬日的雪,也抵不过她肌肤的色泽。   而,在这片洁白中,迅疾地,便湮开一朵朵的绯红,不是她裙裾的绯意染就,恰是,她的足底被锋利的瓷片划透,每一步,都绽开着别样旖旎的血莲,莲瓣绽开,发出细微的声音,那是轻薄的瓷片被踏裂成更为密匝的碎碴子,红毯愈显殷浓,那缕殷浓缓缓地蔓延,在她轻缓的步履中,渐渐妖饶。   殿外,一道玄色的身影,终是再忍不住,电掣般掠进殿内,只轻轻一抱,便将绯颜从那一地碎瓷片中抱起,她的身子很轻,轻到,抱于手中,宛然一点份量都没有。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血色,身上那层单薄的轻纱,掩不住底下的苍白,本是窄小的裙衫,罩在她的身上,却仍嫌虚大,领襟处绣着浅绯的花色,繁复精致这簇簇花色,如同碎瓷上被血微染红晕的铃兰一样,终是映不进绯颜的眸底,那倾世的容颜上,有的,只是漠然、清冷,并未随着玄色身影的抱起,有丝毫的转变,也没有女子扭捏的挣扎。   静到,没有一丝的波澜。   玄色身影,仅抱着她,犹如抱着世间最珍贵的东西一样,一步步向床榻行去,她的眸华仿佛睨着他,却又仿佛根本看的是另外一处。   柔柔地把她放到,没有锦褥,底下依然铺着冰竹玉石的榻上。   绯颜依旧恍若不闻,任他放下,只手里握的那簪,并无松却,攥在手心里,攥得紧了,那簪尖的刃处便割进薄薄的肤中。   那玄衣身影急急地捏着她的手,好不容易才将那簪子取出,手心,已然割了深深浅浅的红色血痕。   玄衣身影极其愤厌地想把这簪子掷去,甫触到她骤然凝住他的眸光,手里的动作还是怔缓了下来。   对,这一刻,他能确定,她的眼底,终于有了他的影子,她的眸光里,清晰地映出,玄衣身影是一戴着银制面具的男子,那张面具,极其的诡异,一半是笑,一半是哭。   纵是这般诡异,她略抬起眸华,凝着这张面具许久,蓦地莞尔一笑,一笑间,她的手轻缓地从他手里复拿过银制的簪子,轻轻地一插,簪子没入她的髻内。   而这一笑,让那男子,终滞了一滞,手中的簪子被她拿去,他空落的手不自禁地伸出,仿佛想要触碰那张令人心动的脸。   美到不象凡尘该有的容貌,一颦一笑间,潋艳出妩媚的凤姿。   在他的指尖快要碰到她的脸时,她唇角勾起一抹讥俏弧度,偏移螓首,悠然地避过。   随后,身子一转,复倚卧于榻,徒留背影于那男子。   那男子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许的膏药,才握住她的手,她只一挣,并未用多大的力,已把那男子的手轻易地挣开。   男子轻轻叹了一声,弯下身子,略掀起一侧的罗裙,细细地把她足底伤口里的碎碴清理干净,然后一点一点地,把那膏药抹在绯颜的莲足。   足底,被碎屑割破所渗出的血,随着这膏药的抹上,渐渐的收口。   这一次,绯颜并不避开他的上药,依旧侧卧着,仿佛,悄然地睡熟。   不过,刹那。   殿内恢复静寂无声。   她依旧躺着,戴着银制面具的男子,目光深邃地从面具后凝着她的背影,终于,将瓷瓶放在榻侧的几案上,默默地退出殿中。   甫出殿,北归侯冥霄已长身玉立在殿外,今日,是他在这两个月内的第一次折返。   那个惹祸的二弟甫踏上云堤,就被驻守的暗哨看到,他生知这个二弟色心难改,故急急回来,却看到二弟失魂落魄离开,连他的船舶靠岸,都没有察觉,就一头扎进水里游走。   他心知不妙,疾走几步,却,看到,殿里发生的一幕,这一幕,终将让他没有办法忘怀。   他和银制面具的男子对望了一眼,随后,默契地沿着回廊往另一侧延伸处走去,彼时,云堤上惟一的下人,霜儿,还在花圃中采着鲜花,丝毫没有发现,殿前已然发生的这些事。   她的单纯,才是北归侯决定让她伺候绯颜的原因。   一个单纯的丫鬟,是现在的绯颜所需要的。   纵然,绯颜,或许,真是一个垂生的绯颜,也仅是绯颜而已。   “你答应过,不去看她。”   冥霄缓缓的启唇,目光眺望着远处,湮霞湖的波光粼粼。   这里,是九曲回廊延伸的另一端,不仅是船舶的停靠处,亦是望心亭的所在。   银制面具的男子,没有说话.他清楚,当那一刻,看到她从碎瓷片上走过,鲜血蜿蜒地从她的足底渗出时,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没有办法抑制住自己,选择冲进了殿内。   两个月,一直默默地看着她,甚至打算就此,只望着她,却再不相见的念头,彻底随着她足底流血的那一刻被粉碎。   她,不知从何时开始,真的变成了他的‘劫’。   看到她痛、看到她伤,他的心,再无法做到坚硬如铁。   曾经,他始终认为自己足够绝情,绝情到逼一个人去死,都可以没有一点的愧疚。   却在她的面前,他看到,自己竟然还有柔软的一面,所有的柔软,皆因着她再次清晰。   纵然,她并不完美,很蠢、很愚,可,就是这样一个曾经被他视为棋子的女子,深深地在他心底的柔软处,扎下了属于她的一根刺。   无法拔去的一根刺。   或许,等到终有一天,时间长到,可以让他把这根刺融化掉的时刻,他才能恢复以往的坚硬吧。   “如果二弟真的对她不轨,恐怕你更加不会忍吧?”冥霄仿佛洞悉他的所想,没有等他回答,继续道。   “那他就只能死。”这句话,从银制面具男子的口中说出,一字一句,都带着凌厉的肃杀戾气。   是,他会杀了荆雄!   刚刚,荆雄的手一旦碰到绯颜,他手里淬了巨毒的暗器就舍随时要了荆雄的命。   哪怕,荆雄是冥霄的结拜兄弟。 在那一刻,他都再无法顾及。   他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到她,谁,都不可以!   只是,如今的绯颜,似乎再也不是以前的她了。   她把手中的簪子抵住荆雄的喉口,甚至没有任何怯意,戳进他的喉口时,哪怕,戳进的,仅是分毫,在血涌出的瞬间,他十分清楚,她,还是变了。   这种改变,在她成为绯颜的那天,就愈渐清晰透彻。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是那种瑟瑟发抖,畏怕惧死的女子,纵然过了这半年,其实,她还是不懂得如何去保护自己,否则,他不会差点又一次地失去她!   差一点!每每想起来,他的心,都无法不震颤一次。   如若真的失去她,或许,今日他所坚持的一切,也都截然没有了任何的意义,因为,那根刺,还没有融化。   冥霄的脸上,只是淡淡地笑意,丝毫没有因这杀气,有一点的不习惯。   面前的这个男子,他实在是太了解。   也正因为彼此这么多年积累下的了解,才使得他们,不仅惺惺相惜,更筹谋了今日的一切。   一个,看似完美无缺的局。   这个局的棋子,其实,又何止是落芳斋里的那名女子呢?   “是,你可以杀任何人,可,这些,对我们的缜密部署有益吗?”冥霄顿了一顿,一字一句,清晰地道,“这精心策划的每一步,不该会有任何的疏漏,却因你的不忍一再出现步骤的脱轨,再这样下去,或许,我们的心血终将白费。”   冥霄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绯色的袍子被湖边的风吹地渐起,有几缕雨丝顺着湖风刮到人的脸上,却是粘衣不湿的杏花雨。   “不会再有任何事影响筹划好的一切。”   这句话,虽依旧坚定,可,.心里呢?真的还能坚定如初吗?   “你放得下她吗?若你放不下,她就会是你最大的软肋。”   银制面具的男子并没有立刻回答这句话,能么?真的能放下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在几个月以前,根本不会让他这样的犹豫。   可,在今日,他确实犹豫了。   “玄景,她刚刚受伤,难道,你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么?以前的你,根本不会这么冲动。”   玄景,有多久没有人这么唤他了呢?是的,他的名字是赢玄景,但,所有人,似乎都只会以景王来唤他,也包括那个女子。   景王,这两字的称谓,带给他的,仅是耻辱,而不会有任何美好的回忆。   在遇到她之前,他的回忆,哪怕有,都只是带着灰暗的色彩,直到,她的身影,逐次的渗进他的心底时,他才恍然发现,这世间,原来,并非仅有单调的色彩,甚至,只要他愿意,这份色彩其实可以灿烂地照亮他和她,只是,最终,他亲手把她带进来的色彩,一并地抹去,并让她的色彩映亮在另一人的眼底。   甚至,让她为了那一人,无悔地付出自己的命。   原来,她是一个可以爱得这样炽热的女子,即便在爱里,燃尽自己,都无悔   得到一个女子的心,很难。   失去,却真的很快。   在刚刚,他抱起她的刹那,他才陡然察觉出,她是故意受的伤,对,故意,她应该已经发现,两个月内,他总在最近,却又是最远的距离,默默的注视着她   所以,用自己的受伤,将他引出来。   倘若他不出去,他同样可以断定,她会让自己的足底伤到无以复加。   从她的心,碎开的那日起,她对任何伤口的反映,就还渐麻木。   包括,她曾经清澈的瞳眸,如今剩下的,也惟有千年寒潭般的冰冷魄人。   这样的她,终于,让他的心,也品到一丝的疼痛,或许,这才她所要的吧。让他一并地疼痛,而这些疼痛,曾经是他给予过她的。   在抱着她的一刻,他真的就想,永远这么抱着她走下去,不要停,一刻都不要停,抱着她,这世间,或许,真的什么都可以放下吧。   但,如今的他,更明白,哪怕他要放,都再不能放   一切的部署转轮都按着他最早的安排开始有条不紊地运转,只差一点点,他这么多年的坚持就会获得最终想要的结果,所以,他岂能为了一个女子放下呢?   哪怕,确实,他对她,真的动了心。   “冲动?当她有一天成为我的掣肘时,我也会亲手杀了她。”玄景语锋转冷,截然地道。   “但愿如此。”冥霄只说出这一句话,依旧不去看身边的玄景,“云中的事,我已处理妥当。”   “嗯。”玄景哼出这句话,并不愿再多说一句。   “九月初九的圣女——”   冥霄吟出这句,玄景却打断道:   “我自有决断。”   冥霄不再说话,只这一句话,他心里就明白玄景的所想,以他对他多年的了解,这个决断,怕又会成为疏漏的一步。   “你有决断最好,我也希望你不要再去见她,如今的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她,你比我该更加清楚。”   玄景闭上眼眸,脸上的表情悉数被面具所掩饰,所以没有人会看到,他此刻浮过的一抹动容。   纵然,他并未亲眼看到她的转变,但,当他得知,她带着绝望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用砸碎的药碗毁去自己曾经的容貌时,那一瞬间,他能触到她的痛苦,每一分,都那么的真实,那么的绝对。   让一个曾经视自己的容貌为最珍贵的女子,宁愿选择毁掉这份容貌,所需要的勇气,应该,不过是哀莫大过心死。   也在那一天,她不再用息肌丸,更不再喝任何的药。   他不知道,冥霄是怎样说服她,关于这一层,冥霄亦始终没有告诉他,只说,是属于他和她之间的一个约定。   这个约定带来的结果,就是今天她的这一张脸,这张足够颠覆众生的脸。 连他,第一眼见到彼时尚在睡梦中的她时,都被震撼到有刹那的失伸,但,并不是因为,那张绝美到无以复加的脸,仅是,她周身,即便在梦里,依旧笼着的寒魄气息。   她变了,彻底地变了。   以前,看着她的澄净的眸子,可以轻易地猜到她在想着什么,而现在,哪怕他一直默默地在落花斋外看着她,都不清楚,她想的究竟是什么。   每日,她倚坐在榻上,仿佛什么都不想,可他知道,她一定在想着什么,从她手里,一直紧紧握着那枚合欢簪,他就明白,她所想的,必定是与那人有关! 因为,那枝簪是那人送给她的!   纵然,他也曾送过一枚蝶簪给她,可,这蝶簪,明显,她只在戴过寥寥无几的次数后,就遗忘在妆匣的一角,他的手不自禁地抚到袖笼处,他知道,那里,也躺着一枝簪,在椒房殿走水后,重新又回到他身边的簪。   他送给她的蝶簪。   可惜,恐怕是再不能插到她的髻上了。   念起这些时,即便在殿外,他都能品到,自己心里,骤然湮起的一抹酸涩的味道。   这种味道,于他是陌生的,第一次品到,却是深深地,在那瞬间,攫住他所有的思绪。   “我不会再去看她。”终是说出这句话,他毅然地走进雨中,不能再让这些懦委的思绪困住自己,否则,他怕真的会应了冥霄所说的话,功亏一篑!   冥霄看着他绝然地离开,玄色的袍裾在雨中拂出一道暗沉的光影,有些绝决,更多的,是无法忽略的一抹寂廖。   他,始终还是陷了进去。   此时,不过是逃避。   只是,这逃避,又容得了他躲多久呢?   冥霄复淡淡地笑着,撑起伞,重又走回落花斋。   霜儿还未回来,殿内的苏合香却是要燃尽了,他收了伞,慢慢走进殿中,绯颜仍侧蜷着身子,睡得沉沉,他拢了一把香,添进鼎炉中,见她把锦褥掷扔一地,心知,必是嫌着什么。   她的洁癖在这两月间,愈发的明显,旦凡她用过的东西,都不喜别人再碰,每日梳洗,更是连霜儿都插不了手。   他看着她的背影,莫奈何地笑了一笑。   这么睡,即便是春初,也该会受凉。   他返身,至一旁的橱中,取了一条渲绘着墨竹的被褥,慢慢走至榻前,轻轻展开,俯低身,覆于她纤瘦的身子上。目光微垂,忽地,见她侧转回身子,明眸流转间,睨向他。   离得那么近,他能闻到她的发际衣间幽香袅袅,沁入心脾,瞬间,让他手中的力气也忽地消失一般,一动也不能动,只这么看着她。   这张脸,是他手下最美的杰作,而他看着这艳丽无双的姿容,却再是不舍得移开眸子。   原来,他也会迷恋于这样一种表相。   “你来了……”她轻轻说出这句话,带着几分晓梦初醒的慷懒。   “嗯,让二弟打扰到了你。”   她睨了他一眼,却不再说话,侧着螓首,复闭上眸子,蝶翼般的睫毛徐徐地在脸颊投下些许的阴影,细细碎碎间,鼻息渐渐均匀,显是又睡得沉了。   这两个月,她统共与他说过的话,不会起过十句,但对于其他人,譬如霜儿,他晓得,她是连一句都不愿再说。   他直起俯低的身子,替她把被角掖好,放下层层的纱幔,才要离开榻前,听得,她细如蚊蝇的声音传来:   “我要回去……”   只这一句,她再不说任何话。   他也不能说任何话,因为,殿外响起蹦跳的脚步声,他知道,是霜儿回来了   甫回身,那丫头果然抱着一大捧的鲜花,迈进殿门,望向他的脸,却是有着明显惊讶的。   看到突然折返的北归侯,她不能不惊,及至看到一地的狼藉,以及,北归侯和小姐看似暖昧的举止,更让她的脑子只单一的联想到了那一层上。   难道,趁她去采花的这瞬间,侯爷和小姐——   她的脸刹那飞升起不自然的红晕,有些讪讪地道:   “侯爷,小姐——”   “小姐睡下了,你待她醒后再把这收拾一下。”   冥霄径直往殿外行去,轻声吩咐道。   霜儿捧着那把花,站在殿前,有些不知所措,不过,不管怎样,小姐变成夫人,若有受益的地方,肯定也有她的一份啊。   毕竟,她是近身伺候过夫人的。   这般想时,她依旧开心地轻手轻脚把这些花插进一旁的瓶中,随后,关阖上殿门,而她,就倚坐在殿门旁,静等着小姐的起身。   按着通常的惯例,小姐会睡到很晚,有时候,会一连睡到晚膳才起。   真的不明白,小姐为什么会把一天大部分的时间用在睡觉上呢?仿佛一个睡美人一样。   渐渐地,她也开始打起瞌睡,一冲一冲地,丝毫没有留意到,一侧的殿门,轻轻地再次开启。   绯颜,出现在殿门处,随后,她迈出殿门,步履极轻地向着回廊外走去。   回廊外,雨,倒下得愈发大了,天色阴暗迷朦一片,在这片阴暗中,惟独那抹绯色,却是红得让人无法忽视…   第二章 剖心   本章节由www.aitxt.com(panpan0297)为您手打制作。   绯颜在雨中走着,雨真大,拂的她的眼睛都快要睁不开。   足底方才涂的药很快就被雨水所冲走,伤口处,密密匝匝地有些疼痛,但,却是进不了心的。   心,哪里还有心呢?   自住进落花斋,她从来没有出过那一隅的地方,今日,是她第一次走出落花斋。   冥霄并未限制她的自由,只是,彼时的她,太累了。   休息了这两月,似乎,终于有力气走出殿内。   但,惟有她,知道,不仅仅是这个原因,不仅仅。   一隅油纸伞撑在她的头顶,也遮去倾盆泼下的大雨,她没有回身,仅停了步子,因为,她知道,那是谁。   “雨大,你又体寒,我送你回殿吧。”   “我,没有寒毒,对么?”她说出这句话,依旧是惜字如金。   冥霄撑着伞走于她的身后 ,他并没有立刻离开云堤,他知道,她一定会出来找他。   刚刚那句话,他没有回答,她,不会就此沉默。   她当然是有寒毒的,只是这寒毒的发生和发展,都是步骤中的一项出轨,也是在那时,他才发现,玄景对一个女子的在乎,超过了他的想象。   原来,冷酷如玄景,除了对他的母亲之外,都还会有感情。   “你有过,但,现在,这毒已解。”   冥霄撑着伞,转到她的面前,想阻住她的步子,让她返回廊内,毕竟,这雨势真的太大。   她停在伞下,抬起眸子,眸底的冰寒依旧魄人,可,她的唇边却漾起笑靥:   “到底,要利用我到何时,呃?”   语声很轻,话语很淡,落进人的心里,恰如同她的眸华一样,冰冷、犀锐。   利用她到何时呢?   这句话,他没有办法回答。   她不再问,径直回身,走出他撑着的伞,孑然孤独的身影步进漫天苍茫的雨幕中。   “我愿做祭天的圣女。”她说出这句话,再无任何的声息。   大雨腾起浮白的水汽,象是整条湮霞湖从天际倒冲下来,隔着密密的雨帘,落花斋金色的琉璃瓦亦模糊成一片如同泓滟的倒影,徒映在他的眸底。而他仍没有忽视她的足底,一路走去,有些许的殷红流出,蜿蜒地渗进水洼中,不过片刻,就悉数被融化。   他往前走了一步,但,始终还是没有走出第二步。   她,宛如涅磐重生的凤凰,周身笼起的火焰,蕴在冰寒之后,没有人可以近得身,否则,没有被冷冽中噬去心髓,亦会被这火焰挫骨扬灰。   这,在他与她第二次见面时,就已明白。   绝情忘爱后,剩下的恨,才是支撑她继续活着的理由。   感情,这东西,看来,真的是碰不得的。   北溟历代君主,唯一一个陷进感情中的,就是前任的君王,冥矅,也正因此,最后导致了北溟的不复,也导致了,他自己的抱憾终生。   冥霄的手握着伞柄,返身穿过林荫花道,往渡口行去。   不远处的樱树下,始终仁立着一个玄色身影,银制面具的覆盖下,没有人知道,他在想着什么,随着袍袖一挥, 他整个人,立刻就消失在了樱树下,仿佛,那里,从来没有站过一个人,不过是幻象......   绯颜复走进殿的时,正看到霜儿手中拿着一块丝帕细细地瞅着,远远地,她亦瞧得清,水绿的帕上,一抹红色是这般的显眼。   听得脚步声,霜儿忙回身,瞧见是她,眼底眉稍都蕴了欣喜之色。   “小姐!”及至见了她浑身湿淋淋,有些惊讶,“您真的出去啦?外面雨大,您若要出去散心,唤奴婢一声,好让奴婢撑伞陪着您啊,奴婢这就给您拿干净的衣裳换下。”   霜儿刚才本已昏昏欲睡,若不是脑袋一磕恰是磕在门柱子上,也不会醒这么快,更不会发现殿门虚开,小姐竟然不在殿内。   但无意间瞅到这方丝帕,帕上的血迹,使她不由得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上面——   果真,小姐和候爷已经——   所以,再见到绯颜,她的语声更为恭敬。   绯颜只凝着她,缓缓伸出手来。   霜儿一愣,才会过意,忙把那丝帕呈上,一并道着喜:   “恭喜小姐。”   这四字,说者无心,听者,仅是湮起一种讽刺的意味。   曾经,为了这所谓的女子贞洁不惜以命相全,今日看来,不过是种愚蠢的行径。   绯颜冷冷的接过那丝帕,步子移至香鼎前,把丝帕往香鼎下一扔,鼎下燃着的烛焰发出嘶嘶地声音,瞬间,吞噬了这方水绿的帕子。   霜儿惊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小姐的举止,是她所瞧不懂的,那不是女子该珍惜的东西吗?为什么从小姐素来清冷的神情中,瞧见了竟那么深的厌恶呢?   难道,小姐是被候爷——   没有来得及再胡思乱想,她眼尖地看到小姐往屏风后走去,那里,是浴桶的所在地。   “小姐,奴婢这就给您去提热水。”   云堤并无烧水房,幸好,堤上,有一处温泉,泉眼涌出的水比一般的温泉要烫许多,是以,沐浴所用之水一般都是提泉水出来再兑进些许冷水,却是无人敢直接下那温泉。   她急急地奔出殿去,不一会就提来一桶温泉水倒进浴桶,连续提了好几桶,她的身上,满是雨水和着汗水,有些许的狼狈,不过,合着小姐的心意,对现在的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绯颜的眸华睨着她,纤手从一侧的挂架上取下一块绵巾递于霜儿,虽然依旧不说话,霜儿倒是有些惊喜地看着她递来的绵巾,彤红的脸,抿嘴一笑:   “谢谢小姐!”   接过绵巾,回身,雀跃地奔了出去。   小姐沐浴,是不许她伺候在旁的,她知道这规矩。   绯颜看着霜儿的笑,纯真、青涩,能这样笑,真好。   可,她明白,有些东西,再也不会属干她。   或者,她也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舍去的了。   心,都不在了,还有什么不能舍呢?   她缓缓褪下纱裙,落地的铜镜中,隔着氤氲的水气,照出右肩下那朵深深刻入肌肤,再无法淡去的纹绣。   指尖冰冷,轻轻滑过那处,她能觉到的,只是,比指尖更冰的触感。   这些冰冷,随着身体浸入温水中,终于渐渐地缓和。   除了睡,现在的她,最喜欢就是浸泡在温水里,这样的温暖,才让她觉得,自己冰冷的身子,还有东西可以温暖,这些许的温度,或许是唯一她区别于行尸走肉的证明。   “二弟,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冥霄走进荆雄的房间,荆雄坐在椅上,手里拿着一瓶药膏,因没有镜子,瞧不见伤口的位置,正胡乱地涂在伤口处。   伤口不算深,若刺得深,他恐怕现在也没有命待在这里。   但,即便再深,他也不愿意喊军医来治,毕竟,恁谁都瞧得出,这伤口的来路绝非是正大光明的。   “大哥,你都知道了?”荆雄粗哑着嗓子,有些懊恼,什么事都瞒不过大哥,外面的雨下得很大,大哥特意从候府赶到他的左将军府,定然是知晓了他的所为。   看来,刚刚幸好自己没有做什么,不然,万一,追究起来,这兄弟的情份,估计也得生疏不少。   此时,荆雄的心里浮起另一桩事,神色有些不太自然,幸好,冥霄并未仔细瞧着他,语音里虽带了些许责备,却不算苛严:   “二弟,云堤并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大哥,落芳斋里的那名女子是不是今年要送进镐京的圣女?”荆雄猛一激灵,突然问道。   冥霄的眉心蹙了一下,愈显得那颗朱砂痣红润欲滴,恰添了更多的英挺之气。   “此次云中之行,纵然遵着上面的意思,处死几名知情的百姓,折子上只说是百姓擅自在陨石上刻下这八字,但,朝庭又下了旨,今年的祭天要提前于七月初七在圜丘举行。”   “妈的,就知道压着我们, 主公没有任何示下吗?难道,时至今日,我们还要顺着朝廷的意思去做?”荆雄按捺不住,骂道。   “主公没有任何吩咐示下, 因着皇上提前结束斋戒,为免天谴,才将祭天提前到七月七日举行,如此,给我们准备的时间确实十分仓促。”   “十几年,我们送了多少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进京啊?只为了她们是至阴的九月初九日所生,就要为了周朝的福祉去牺牲吗?”   “这也是主公的意思,难道,二弟不想遵循了吗?”   “主公到底要的是什么?还要我们忍多久呢?东郡南郡如今早已揭竿而起,惟独我们,昔日最强的北溟,如今的北郡,却象个缩头乌龟,为了那个所谓的皇帝自己没在鹂翔行宫待足斋戒, 就要提前祭天的日子,大哥! 这么多年,百姓对我们这样拿活人祭天早就颇有微辞,可,你为什么还是不顺应天道人理,偏偏一忍再忍呢?”   “这次,不光是要一人,而是要找到七人。”   冥霄恍若未闻荆雄的聒噪般,继续说道,随着这一句话说出,他的眉略有点蹙紧,不过须臾,终是松开。   今日,才接到朝廷的密折,皇上在鹂翔行宫抵达当日就匆匆返回镐京,如斯,为化解荧惑守心之劫,必须找到七名至阴圣女方能在七月初七这个极阴的日子完成祭天,方能使星宿移位,破劫避灾。   而这一切,都在预计的部署之内。   百年难得一遇的荧惑守心终将成全另一番的开明盛世。   “七人?”荆雄接近低吼地道出这两字,却不料牵动喉部的伤处,顿时,脸上呈现出痛若的样子。   冥霄看着荆雄震惊的样子,不禁微摇首,拿过他手中的那瓶膏药,替其涂到伤处,语音仍没有丝毫的波澜:   “是,你先去张罗着寻吧 ,目前,主上并不希望,我们揭竿而起。”   荆雄低低的应了一声,浓眉皱出一个川字,从他与冥霄自幼结拜异姓兄弟开始,就知道有这么个神秘的主上,从来没有见过主上的真人,但,主上会通过冥霄发布一些施令。   虽然,他每次都不会太清楚这些施令背后的意思是什么,唯一能确定的也仅是主上想颠覆周朝。   冥霄替这个莽撞又好女色的二弟上完药,复叮咛了一句:   “若你还当我是你大哥,记着,云堤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这一句话,他是带着几分正色说的,他不希望看到荆雄去死,更不希望玄景陷得更深。   “喔。”   涂完药,冥霄拍了拍荆雄的肩膀:   “我还有事,二弟这几日就安心去找符合条件的女子,军中的要务,暂且先搁一边。”   说罢,他径直离开。   甫出府门,一只洁白的鸽子便翩然地飞来,他的手一伸,鸽子轻轻地停在他的手上,红色的脚上系着一个管子。   他取下那个管子,紧攥在手心里,复骑上骏马,扬尘远去。   那只白鸽从他手中振翅飞离,盘旋了一会,才越飞越远。   而,此刻,绯颜倚在浴桶里,昏然欲睡,桶里的水渐渐冷却,她的身子悉数浸在水下,乌黑的发丝有几缕垂在莹白的胸前,纤细的手腕搁在桶边,指尖犹有水滴溅落,一滴,两滴,坠落在金砖地上,于静寂的殿内,分外的清晰。   屏风外,玄色的身影复又出现,他站在那,看着这个女子,明白,始终并不能做到不见她。   冥霄其实也早看穿了他,不是么?   如果说,他还有软肋,那么,眼前这个女子,就是他唯一的软肋。   他从榻上拿起刚铺好的锦褥,随后,走近浴桶,眸光移向别处,俯低身子,一手把她从浴桶里捞起,一手迅速用锦褥覆上,隔着锦褥,她潮湿的身子裹在里面,水滴顺着褥角,依旧不停歇地溅落于地。   她安恬地倚在他的怀里,这样的安恬,于此刻,深深地触进他的心底,那一处最为柔软的地方。   曾经,那里,也有另外一个女子到达过,他以为穷尽十几载的人生,才终于寻觅到的幸福,殊不想,却匆匆地再次失去,措手不及,带来的,不过是另一种椎心的痛苦。   以为,永不会再来。   却未料,冥冥中,让他碰到了她。   她那样的温软,总是澄净地善良着,虽然,这样的善良,于他看来,是最最愚蠢的坚持。   然,终是,触进了他的柔软。   但,现在,他只能更紧地拥住她,除了这样,其实,他什么都给不了她,这么多年的部署,他不能让自己为了她再有任何的疏漏,否则,他对不起他的母亲。   母亲,虽然并不是一个完全善良的女子,甚至在他那么小时,就曾让他射杀过皇兄。   可,他永远只会有一个母亲,无法替代的唯一!   每每午夜梦徊,他都会记得那时的场景——   那日正是父皇的秋狩,他拉起弓,在密林的深处,箭无须发地,就射中了彼端的皇兄,看到生命在他的箭下就此消逝时,他的心,在那一刻觉到过一层深霾的阴影,这层阴影即便过了那么多年,都会清晰地映现,没有办法拂去。   而,那时,他只能这么做 因为,惟有他成为储君,母亲才能真正在宫里扬眉吐气。   母亲的出生并不显赫,选秀入宫,一年复一年,靠着在深宫里苦苦地煎熬,才终于熬到了妃位。   即便如此,他也清楚地知道,宫里人对母亲是不屑的,甚至于父皇,渐渐地都不再宠爱母亲,那么多的夜晚,他看着母亲守在殿里,等着敬事房的通传,每一次,等到的,仅有失落。   于是,在那些夜晚失落的蕴积中,他发誓不会再让母亲受一丁点的委屈,也不会让母亲继续伤感。   所以,母亲在让他做那件事时他没有任何的犹豫,即便彼时,他从没有杀过一个人。   连宫女内侍,他都没有责罚过。   但,当亲眼目睹那么多日夜母亲所受的冷落、所受的痛苦,倘若有一件事能让她开心,为什么不去做呢?   纵然,他深深地知道,这件事对于皇兄来说,是多么的无情,对于他来说,是多么的残忍。   可,彼时,得手后,他嫁祸给身旁的伴读,都做得得心应手,没有任何愧疚。而那伴读,就是嬴玄忆。   他和他之间的纠葛,该是从那时就开始了吧。   后来呢?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敢去想后来。   后来,母亲在父皇一次出征后被谋逆的皇叔变成了人彘。因为皇叔所爱的一个女子,容不得母亲。那个女子 ,不过是一名最卑贱的宫女。   难道,母亲真该付出这样沉重的代价吗?   不!   更为讽刺的是,父皇平叛谋逆的皇叔后,竟然临死前还要了那个女子,于是,一名卑贱的宫女自此成了皇后。   虽然只是一个殉葬的皇后,但她的儿子却得到了储君的位置。   他其实一直并未在意储君的位置,却单纯地在母爱之外,渴望过父爱,希望父皇能待他象其他的孩子一样疼爱,最后他得到了什么?   一夜之间,他身边的伴读嬴玄忆成了储君,只源于那个嬴玄忆正是那名宫女私养在宫外的孩子。   他什么都没有,在经历了母亲变成人彘的残忍事实后,连父皇都一并地失去。   再后来,他更为悲哀地发现,所谓的先帝驾崩,不过是成全了父皇和那名宫女在宫外的神仙眷侣。   要美人,不要江山?   真是完美的爱情啊。   本来,一直存有疑感的他,终于在无忧谷亲自见到这一幕时,他信了,彻底的相信了!   好,既然如此,他就要看看,嬴玄忆——他们的孩子,是否也继承了这种秉性!   他怀里的绯颜,就是最好的棋子。   哪怕,嬴玄忆身边的人,再想护得他的英名,他都不允许,这步棋再出现任何的疏漏。   哪怕,清莲庵那一次,差点,他就真的失去她。   幸好,苍天有眼,始终,还是没有让她成为废棋。   而,那些想破坏棋局的人终将自食恶果,因为,在无忧谷那一试,他更加清楚了玄忆对这枚棋子的感情。   果真是一枚绝佳的棋子。   动了情,然后,因情深恨的棋子,才是最完美的棋子。   没有人可以胜过这一步,最终的博弈,他会笑到最后!   思绪纷纷间,他努力使自己忘记片刻的柔软,步子转出屏风,行至榻前,他轻轻把她放到榻上,躬身俯下时,他更近地看如今她的这张脸,绝美,却是那么地瘦,下颔尖尖地,整张脸仿佛一枚小小的杏核,即便隔着不算薄的锦褥,他的掌心,仍能觉到,她瘦地,只剩下一把骨头。   昔日,她虽然并不属于丰腴的女子,至少,不是这样的瘦弱。   今日,不是第一次抱她,每一次,都只让他品到,一层深深的涩苦。   他清楚,她熬得多么辛苦,他也不止一次,想放了她,或者是成全她所要的。   可,为什么,最后,还是会演变成这样呢?   那一晚,她无助的泪水不仅流在她的脸上,其实,也流进了他的心。   从此,他的心,再做不到往日的坚硬。   深深吸进一口气,他把她放到冰玉枕上,用力地把她身上裹的锦被更贴紧她的身子,随后,甫折身,想去取另外一条锦被,换下她身上已濡透的这条时,她的手无意识地攀住他的肩,他以为她醒了,再凝眸,她却仍是闭阖着双眸。   想把她的手取下,只这一触,却听得她低低,仿若梦呓地道:   “你要躲到何时?”   他一惊,她的眼眸已然随着这一语睁开,她望着他,眸底的寒冷,让他隔着面具都能觉到彻骨的冷冽。   “你要骗到何时?”   她说出这一句,唇边勾出一抹同样冰冷的弧度过,她的手,在这瞬间骤然地收回,眸底的寒冰,一寸一寸地,噬咬着他的心。   “婳……”他不自禁地吟出她昔日的名字,却换来她更深的寒魄。   “你不配喊这个字。”她的声音很小,低低的,如一尾轻飘飘的落羽, 身不由己被风逐赶着,“若我不引你,你是否还要继续躲着?继续骗着?”   一语甫出,尾音里绵绵地, 皆是一丝淡不可闻的幽怨。   “早些歇息。”他只能说出这四字,骤然地收手,便要离开。   “我自会永远地歇息,在做完一件事后。”她铿锵有声地,掷出这句话,身子一转,再不去望他。   他的心底,因着她这一语, 蓦地湮起一丝的惧意,他仿佛听明白了她的语意里最后的绝淡,那么——   “我不会让你继续蠢下去。”   这句话,从他的口里说出,他知道自己始终是败了,没有败在对弈那方的手下,却败在曾经的“棋子”手中。   是,哪怕违反这所有的步骤,他都不要让她继续下去!   因为,或许,那将意味着永远地失去!   她微侧螓首,额发下,斑斓的蝶翼在水雾氤润的艳眸上轻颤,顾盼间已转为入骨的妩媚,她凝着他,漾起笑意,惟他知道,这层笑意,于他来说,心似在每一漾中被剐尽:   “我不会恨你。”这四个字,如绵似絮,轻地没有一丝的力气,缠缠地萦到他的心扉,软软薄薄的,竟生出另一种让他觉到涩苦的味来。   “我说过,若他负你,我会带你走,哪怕我从前欺骗过你,至少这一句,我没有存过骗你的心。”   “呵呵,”她突然笑起来,笑得,仍是那样明媚动人,“你骗得那么辛苦这一句,竟是真的?是否,你又想让我成为下一步的棋子?带着恨意的棋子,应该是你所需要的吧。”   他的心,在她的笑里,终于被攫束住,他想将她拥进怀里,告诉她,从此,她不会是他的棋子,哪怕破坏整个局,他都不会再让她做棋子,可,在他伸出手,想拥住她前,她终于收住笑意,一字一句,道:   “我今日引你出来,仅是告诉尊贵的景王殿下,我会让周朝覆国,可这与你无关,并非为你而做,所以,现在,请你真的离开,你躲在暗处的监视,不会再有任何的意义。”   说完,她转回螓首,瘦削的身子笼于锦被里,如瀑的乌丝披落在榻上蜿蜒地,是另一种绝望的漆黑。   监视?他真的是想监视她吗?   “婳,不要再回去!好吗?”这句话,会从他的口里溢出,连他都没有想到,可,话语出唇,他并不后悔。   如果这一辈子,他唯一可以再次拥有幸福,或许,真的和眼前的女子有关。   但,她再不说一句话,吝啬到,连眸光都不再望向他。   她卧在那,湿冷的锦被内她知道,一直以来,她能拥有到最后的,不过是更多的寒意。   而她,再负荷不了这么多的寒冷。   他仁立在那,有些东西,是他自己亲手,把它一寸一寸的摧毁。   怪不得任何人!   从他在无忧谷用赤蛇解开她的寒毒那日开始,注定,继续的欺骗,会引来今日的绝决。   他亦知道,这种欺骗,他是带着私心的,他不想,玄忆得到她!   哪怕,先前,是带着小孩子抢夺心爱之物的心态,在无忧谷后,便不复存在了。   只是,他忽略了,她是一个人, 并不是一件物品,说要就要,说丢就丢。   这份忽略,带来的结果,该怎样去转圜呢?   他不要她回去!是的,他不容许!   *********《弃妃不承欢作者:风宸雪》*********   纪嫣然端着一盏香茗,茶是玄忆最钟爱的雨前紫尖,嫩嫩的茶叶在碧澄中抒展开它的清紫,让人看了,心境都会不由得要好几分。   但,她亦知道,如今的玄忆,再不会有好的心境。   那晚,在清莲庵,她没有料到摄政王竟会提前下手,用那道所谓的圣旨逼着林婳上路时,她就知道,一切 ,可能,再无法挽回。   还记得那晚的情形,纵然隔了这几月,依然清晰的一幕幕于眼前浮现。   在林婳被皇后押入暗房时她就飞鸽传书于玄忆,她知道,他一定会有最妥善的处理办法。只是,一切的变数太快,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预谋。   一步步地,把那个鲜活善良的女子逼进了绝境。   可,逼进绝境的,又岂止是林婳一人呢?   在摄政王率领亲兵离去后的两个时辰,玄忆竟会御驾亲临。   她不知道,他是怎样的兼程,才能把十二个时辰的路,缩短到,仅仅用了六个时辰就赶到了清莲庵,在他跃下漠红的瞬间,漠红已然倒毙在地。   此刻,随着他的到来,天,终于刮起苍茫的雨,他一步一步登上那山坳,雨势渐渐汹涌。   狂风携着大雨打在身上,是那样的疼痛,无数的雨顺着她的油衣毡帽的缝隙直灌进来,开道内侍手中提着的灯笼无数次叫雨水浇熄,黑漆漆的山道上,风雨交加,吹得人,连走一步都那么艰难,而他,却没有丝毫停歇地,一气疾行至林婳坠落的山坳。   站在那,他的毡帽早被风吹得脱落下来,雨水顺着他俊美的脸颊一径下淌,顺公公才要抢上前去替他重新戴上,蓦地,他一回眸,那眸底的神情,她想,这一辈子,她都忘记不了。   那是一种悲到极致,痛到极致才会有的神情。   这样的神情,她只在摄政王的眼底看过一回,那回,是他最爱的女子逝世,爱了几十年,骤然的辞世,她才看到,坚强如摄政王,竟会这般的痛楚。   想不到,那一晚,她再次瞧见这种神情,却是在玄忆的眼中。   玄忆转过的脸上,满是雨水的纵横,长久的沉默后,他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那般地沉重:   “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朕是天子,富有四海,万民臣服,可为什么?朕连一个最爱的女子,都留不住呢?”   她当时,仅喊了一声“皇上”余下的话,悉数哽于风雨的呜咽声中。   顺公公觉到话里不对,想搀住他的手臂,他却用力得一甩,力气之大,直把顺公公甩摔至一侧,连着那顶毡帽一并滚落于地。   他的声音透着无穷无尽的痛楚,再掩饰不得:   “只有她,只有她明白——朕,竟然连她都保不住,朕,站在这万人之上朕心里的滋味,惟有她懂过,也惟有她一直替朕去着想,宁愿委屈了自个都要朕安心,可,朕有着天下,却宁是什么也没有!”   她不知道该如何劝,或许,再怎样劝,仅是加深了他的悲恸。   她只能看他仰起脸,任那雨浇灌在脸上,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颔一滴一滴地溅落在他明黄色的衣襟上,那外面套着的油衣早被风吹得张扬地舞开,犹如无望的手,却再是抓不住任何般无望。   他的声音里,都透着从没有过的森冷:   “连她都要夺去,那朕再不会顾虑这么多!”   那一刻,他的面容,冷峻如刀刻一样的清晰,布满血丝的双眸洇出一种可怖的杀意。那种杀意的背后,是愤懑、暴怒叠加起来的绝决,一切彼时的痛楚,都化为仇恨,无可抑制地在那一晚爆发开来。   他为帝以来所有的隐忍,制衡,终于,还是在这一晚爆发。   她知道,她阻止不得,她只能,陪着他,在那山坳,望着下面奔腾渺阔的大运河,一直,站到了翌日,直到,顺公公,以及一众的随侍跪叩请命,直到摄政王复返回山坳,一并跪于地时,他才漠然的转身,对着摄政王,只说了最后一句话:   “王父,你,很好。”   随后,他蓦地走下山道,再不回头。   即便荧惑守心,危急帝之性命他都没有再返回鹂翔行宫,连着灾地的民众,都只交于太尉抚慰。   这样置国政和个人安慰于不顾的玄忆,是她所不熟悉的,自小,她眼前的他,除了温文尔雅之外,对于社稷江山之重,更是放在任何之前的。   他变了?还是,是那些阴谋的肆无忌惮,终于让他没有办法不变呢?   甫回镐京,他便下了两道旨,两道在前朝引起纷争,他却惘然不顾的圣旨。   第一道,封掉清莲庵。这一道 ,连一条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给,只是简单明了的封庵。   第二道,则是废后圣旨,这一道,他给了理由,是皇子被害,统率出宫祈福的皇后责无旁贷。   这两道旨,她明白,是他的一种宣泄,更是一种对暗地里屡次加害他心爱女子阴谋的反击。   只是,这反击,始终还是晚了。   这,才是他愧疚自责的地方吧。   从那日开始,她没有再见过他笑,他所有的温文尔雅,也仅化做浓深的戾气   即便是摄政王的话,他都不会再全盘地顺从,之所以,没有动摄政王,或许,仅仅是念着那数载的养育之恩。   除此,恐怕昔日的恩情,都随着这场变故渐渐地消逝。   而她,没有办法劝任何一方。   摄政王对玄忆的苦心,她懂,他是担心林婳惑乱君心,所以不得不除。毕竟,任何会让玄忆江山受损的人或事,他都从来不会姑息,他对玄忆的维护早不仅仅局限在臣对君,更象是父对子的关怀。   玄忆呢?他对摄政王的亲情,她相信,也是无法立刻泯灭的。只是,他难以接受,他最尊敬,视若为父的人,会用一道假传的圣旨逼死他最爱的女子。   不光是对君威的挑衅,更是对他感情的践踏。   一个帝王,要付出一份感情,确是不易的。   她冷眼旁观着,也只知道,他付出过两次,第一次,是源于彻头彻尾的欺骗,第二次,却是源于阴谋的劫数。   这两次,足够,让他的心真的死了吧?   而,对于林婳的死,她同样是内疚的。   毕竟,她没有起到任何作用,除了,通知到玄忆,她所做的,不过是看着那个美好的女子,在摄政王的威仪下,凋零。   甚至,连尸体,都找不到。   那么高的地方,跌落到运河,恰是涨潮的季节,怎可能找寻得到呢?   她轻轻叹出一口气,微拢心神,复端着茶盏,待内侍通传,得允进入时,才缓缓步进御书房。   玄忆,着一身清冷的白色便袍,蹙眉批着案上推荐的折子。   清冷,这是她如今看到他穿着白袍时唯一的感觉。   “圣上,先用点茶,提下神再批罢。”她柔声道,面前的男子,却没有停下手中的紫毫。   她端着茶,站在那,有些许的局促,许久,他方道:   “搁着吧。”   语音淡漠。   在这月余,她也早已习惯。   后宫其他的嫔妃应该也开始习惯。   从清莲庵回来后,他再不翻任何的牌子,哪怕,在人前要做的假象,都不屑再做。   每日,除了上朝,就是把自己关在御书房,除了她以外,甚至是如今宫中尊贵至极的贵妃娘娘,都是见不到圣面几次。   他,真的,爱一个女子,到如此的地步吗?   她的心里,无数次地问这个答案,却是没有一次,敢自己回答自己。   若是在意,为什么,连那女子的尸体他都没有吩咐禁军去打捞呢?   所有的寻找,都是她瞒着他,秘密地进行,虽然,也是一无所获。   “还有事吗?”他淡淡地问出这句话,这样的疏远,真的让她再无法适从。   “圣上,您怪臣妾,对么?”   终于,还是问出这句话,每日里,面对这样冰冷淡漠的他,她有些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素来淡泊的心。   纵然,林婳的出事,是她没有保护周全,可,那毕竟,不是她愿意的呀!   第三章 圣女   本章节由www.aitxt.com(panpan0297)为您手打制作。   “朕不怪任何人,朕怪的,只有自个。”   玄忆缓缓说出这句话,终是搁下手中的紫毫,手执起砚块,砚起朱砂墨来。捋起月白洒金袖子的刹那,他有片刻的出神,纪嫣然亦看懂,出神的源头是那件月白洒金便袍袖口的朵朵桃花。   她素是知道玄忆是喜欢桃花的, 因为桃花是他母亲生辰那月绽尽天华之花,及至,林蓁进宫后,亦是犹喜此花于是,这花,俨然在她初进宫的一年内,成了见证彼时他和她爱情的最佳信物。   但,那真的是爱情吗?   如果一种感情,逐渐演变成利用以后,然后,再怎样费心伪装,都不会和爱有关了吧。   可,这,又何尝不是宫中女子的悲哀呢?   不过是在利用和被利用中完成一世的命数。   “圣上,是臣妾没有保护好婕妤,负了圣上的托付。”   她放下茶盏,离得玄忆那么近,近到,可以更清楚地看到,这个从小和她几乎一起长大的男子,如今的蜕变。   但,不管怎样变,他还是那个曾经一直照顾她,疼爱她如兄长的玄忆啊。   所以,当她注定要成为秀女,注定要用另外一种身份陪伴着他时,她是欣然接受的。   纵然,这一辈子,表面看似尊宠无限,本质里,他和她的感情,仍仅仅只会是纯粹的兄妹关系。   她都欣然接受入宫为妃的安排。   并且,她亦会压抑逾越这份兄妹之情的任何情愫,淡泊地陪着他,这样,就足够了。   她知道,他一定清楚她的这分心意,不掺杂任何杂念的心意,哪旧,入宫,其实,最初并非是她的本意,仅仅是她的命。   “嫣然,是朕的疏忽,与你无关。”   玄忆继续砚着朱砂墨,纪嫣然伸出手,从他的手里,代他执起那方砚块。   这三个月来,御书房内,他不再让人随侍。即便是顺公公,都只在殿外伺候——   在失去那一人后,或许,他只愿意在孤独的清寂中度过。   也惟有孤独清寂,才不会干扰他不时想起那人的心。   纪嫣然执着墨块,慢慢地, 砚着那方墨砚,螓首低垂,若不是髻边那三支金步摇熠熠生辉地晃进他的眼底,有那么瞬间,他以为,她又回来了。   那个傻傻的、总是不擅长掩饰自己情绪,偏又忍得下所有委屈的女子 ,又回来了。   只是,她,虽常喜着浓妆惟独对这些钗环却不甚在意,纵然,他封她婕妤时,曾亲赐她两支金步摇——妃位以上女子方可佩戴的金步摇,但,她仅在大婚那日戴了一次,就再不用这象征女子荣宠的步摇,更喜用绯色的鲜花做饰亦因此,他知道她是喜欢绯色的。   可,除了大婚那一次,他再无法赐予她这颜色。   这,又是他无力、无能的地方。   他的无力、无能又岂止仅在对她的上面呢?   于外,东郡征战间,唯一的皇弟又战死沙场,战火硝烟在短时间内定不会止歇。   于内,废黜皇后,丞相称病罢朝,北郡,西郡因数月连绵的大雨磅礴, 更导致洪涝之灾。   继位以来,第一次,他发现,或许再怎样努力,并不能始终如一地做到明君该做的一切。   此时,更轻易因着一个女子,乱了方寸、乱了心扉。   而在无忧谷,他对于父皇宁要爱情抛下江山之举,仍是存着质疑的彼时的质疑,如今,却是感同身受。   倘若,以帝王之威都不能护一个女子周全,要这帝位,真的有意义吗?   得了天下,失去最爱,这样的人生,无疑是不完美的残缺,亦是种可悲。   他的怔滞悉数落于她的眼中,而她,没有办法继续云淡风清地砚墨:   “圣上,恕臣妾不得不说如今朝廷正是内忧外患之际,圣上再怎样难受,但,已然于事无补,若这千秋的伟业,悉数怠于圣上的手中,那昔日圣上所隐忍的一切,都不过是镜花水月的徒劳。”   这些话,她犹豫了三个月终于选择说出,哪怕,是触犯帝君,亦是要说。   身为一国之主,他没有权利让自己过多沉溺在感情中太久的。   即便是缅怀,三个月的时间,着实是最大的限度。   “嫣然,朕明白。朕亦会早立储君,已安天下之心。”   纪嫣然的手一滞,那墨块在朱砂墨里划过一倒浅浅的印子,随着极轻的一声“嘶支”,她的眉心颦紧,难道,他真的,要走那条路吗?   “朕只是立储君,并无他意,不必担心。”   他淡淡说完这句话,复执起紫毫,满蘸墨汁,在铺于案前许久的那道明黄的圣旨上,圈下一个红圈,批下苍劲有力的一个字:准。   纪嫣然瞥见那道圣旨,赫然是摄政王复议林丞相的折子:今年的祭天圣女增为七人,提前至七月初七火祭上苍, 以化解荧惑守心天劫。   “圣上,摄政王,是为了您好,他并无其他的意思,也全然不是针对您才复请了这道诏书。   林丞相在皇后被废,玄忆提前回京就提了这道折子,玄忆一直搁于一旁未做批复,殊不知,摄政王选择了复议此道折子,按着规矩,玄忆是不能再撂下的。   她的声音尽量想做到平静无波,却始终,还是不能掩饰心里的忐忑。   “不管如何,朕仍会尊他为朕的王父。”   是,他会遵摄政王始终为王父,否则,他不会将假传圣旨这一道略过不提,毕竟,无论是谁,假传圣旨罪当诛杀。   但,他做不到,诛杀一个自幼待他如父的人。   是以,那晚的事,他并未允史官记入史册,对外,也仅宣称,忆婕妤病危于清莲庵不治。   而,史官的密札怎样记,他是阻不得的,这也是历朝史官的职责,他们会把自己所看到,却不为君王所容的真实记进史册的密札中。   这,无疑,对她,是不公。   可,他仅能做到这样,这九五之尊,做来,不过是一场盛世浮华后的萧瑟。   她在时,他宠她一直是有所顾忌,甚至连高位的后妃都不能给她,哪旧赐下“忆”字为封号,哪怕于她大婚之典,不过,仅是种看在别人眼里的艳羡。   纵然她也被这些深深地感动,但,惟有他清楚地知道,心里于她,始终,有的仅是愧疚。   他能给她的,太少,太少。   而她爱他,爱得太深,深到,曾经,他以为,他恨本没有能力去回报她的爱,却在日复一日间,两次失去她时候,方能正视自己的心,实际,还是有爱的能力。   不过,一切,都晚了。   如今的他,连命人去寻找她的尸身都不敢。   对,是不敢。   一日未见其尸,至少,还有着希望。   若是见到了,那尸身的足又是小巧的金莲,他没有办法做到椒房殿失火时的豁然。   宁愿存着一线的希冀,她 ,或许还活着,只是,流落民间。   这样,于她,该是最好的吧。   她的纯,实际,是不适合宫里的倾讹。   他,亦始终护不了她的周全,哪怕,此次出宫,他以为凭着莲妃的细致镇密,该无多大的危险,却,还是——   他没有办法继续想下去,手紧紧握着紫毫的笔杆,杆上浮雕着飞龙腾云图,那些云纹,咯进指腹,终是不疼的。   “圣上,早些安置罢。”纪嫣然轻声道。   这道旨,纵是血腥残忍,她却是无力去反对的。   她相信,摄政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玄忆。   他对玄忆的感情,一直是如父对子,这点,永远不会变的。   “朕知道。”玄忆复拿起一本奏折,展开,凝神细读着。   纪嫣然不再说话,只悉心地替他砚着墨,这样的距离,不算近,但也不远,真的,很好。   殿宇外,又飘落起淅淅沥沥的细雨,飘扬纷洒在九重宫阙之上,将一切的巍峨的宫殿都拢在朦胧不辨中。   大部分的宫殿,在挂下宫锁时,除了值夜的几盏宫灯外,都沉进黑暗之中,惟独,倾霁宫的正殿,依旧灯火通明。   通明的殿内,仅相对坐着二人。   林蓁一袭雪裙倚在轩窗旁的贵妃榻上,她的青丝,半披于肩,愈衬出雪肤花貌,纤细的手,兀自拿着一枝九凤雕花簪,凤做九尾,每一尾上皆缀明珠, 细密璀璨的流苏顺着凤尾垂坠下来,她信手转着这枝凤簪,流光潋滟间,坐于她面前的一女子轻声道:   “姐姐,皇上今晚还是未翻牌子?”   说话的女子正是林愔,她穿着青素的衫裙,脸上,不施一丝的脂粉,譬上也皆是白色的珠花。   景王战死传到镐京时,她几乎没有办法承受这样的事实,若不是林蓁恳请皇上许其接她入宫调养一段日子,或许,她也会随了景王而去。   她爱他,从小,她就爱着他,可,她也清楚地知道,他的心里,是没有她的,仅有那一人,而那人,正是她最亲的姐姐。   即便这样,又如何呢?   姐姐还是入了宫,成了皇上的至宠,景王,也奉了圣旨,迎娶御史大夫的长女秦惜为王妃。   本以为,她也会在某一日门当户对地嫁于一名或许从未谋面的官宦子弟,但,命运就是这样的神奇,她没有想到,秦惜会因为阻止景王纳侧妃而自尽,更没有想到,在其自尽后,景王会请皇上把她赐于他为妃。   当赐婚的喜讯传到太尉府时,在那瞬间,她仅觉得世上最幸福的女子莫过于她,而事也是,嫁入王府后 ,他对她,极尽恩爱,虽然,他不会每晚宿于她的房中,可,他的关怀依然是无微不至的。   得失如此,真的失复何求呢?   但,这样的幸福,连上天看了都会嫉妒吧,所以,这一次的征伐东歧,竟让他和她天人隔。   这,让她再无法释怀,甚至,在接闻噩耗的当场,就一想一死了之。   如若不是早有预见的父亲吩咐贴身丫鬟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她连进宫都撑不到。   幸好,她的姐姐,林蓁,始终陪着她度过这段难熬的日子,也在这段日子中,她惊讶地发现,姐姐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盛宠,在她入宫相伴的三个月里,皇上对她竟连一次牌子都没有翻过。   难道,真的,都是假象?   因着父亲官居太尉,皇上不得不刻意营造出的假象吗?   即便如此,孩子总是真的罢。   一个男子,赐给一个女子,他的孩子,是最珍贵的表达。   她一直这么认为,只可惜她的肚子不争气,纵然景王每月宿在她房中的时间不少,但,她却至今未能替他孕育子嗣,这一点,在如今看来,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是这辈子,再无法弥补的遗憾!   “皇上?呵呵,这几月,皇上没有翻过一次牌,更何况,是本宫呢。”林蓁浅浅笑着,心不在焉地,把那凤簪往一旁的几案上一掷。   “司饰坊为姐姐特制的这根簪子真的很华美呢。”林愔方才问出的那句话,是这三个月间,她一直想问,却总是犹豫着不敢问的。   如今,既问出,又得了答案,除了,替姐姐惋惜之外,她不知道,还能怎样。   姐姐入宫伴驾,或许,真的,并非是那么幸福。   假若,当初,她选的是景王,是否会更好呢?   不,不,她否定了这个念头。   她若嫁了景王,景王更加不可能会迎娶她了。   原来,亲姐妹间,始终还是有一些话,是不能说的。   “再美又有何用呢?女为悦己者容,值得本宫容的那人,心里,却早没了本宫。”   她冷冷地说出这句话,水眸里蕴出一丝的哀怨。   “姐姐,再怎样,如今,六宫无后,惟独姐姐的贵妃独尊啊,母仪天下,亦是指日可待。”   “妹妹,此刻皇上跟前,惟有莲妃一人。”林蓁徐徐叹道,端起一旁的茶盏,轻抿了一口紫尖,唇齿留香犹忆起,往日,他最爱的,就是这紫尖。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地 ,他的口味都在不知觉中改变了呢?司茶坊,再不会备着这紫尖,因为,他开始只喝冰片。   她的眉心颦了一下,曾经他爱她如珠似宝,甚至在她被贬繁逝宫,他依然予她最特殊的照拂,繁逝宫虽为冷宫,她并未因此受宫女的一点嫌隙之气相反,逢年过节,各宫有的,她不会缺, 各宫没有的,她仍然有。   这一切,都是他待她的好。   而她,又做了什么呢?   护甲深深地戳进她的指腹她不愿再往下去想,多想一分,都会让她如今的心境更加地绝望。   “姐姐,莲妃的父亲官卑人轻怎会威胁到姐姐的位置呢?”   “官卑人轻?你可知道,莲妃背后的人是谁?”林蓁淡淡一笑,眸华流转间,睨向林愔。   “妹妹确实不知。”   林蓁的笑意在唇边浮出美丽的弧度,她把手中的茶盏,缓缓搁至一旁道:   “摄政王。”   这三字,让林愔十分惊讶她从没有想到,看似一个不起眼的莲妃,背后之人,竟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你知道小妹是被谁所不容么?”   “难道也是摄政王?”   林婳之死最初公布的仅是患了急症,不治殒于清莲庵。   而父亲从灾地归来后,对林蓁子嗣已殒,没有预期的悲痛,甚至对林婳之死,也始终是闭口不谈,因此她是入宫之后,隐约地从林蓁口里得知,清莲庵祈福之行,林婳谋害子嗣,故畏罪自尽。   但,话里行间,她觉不出林蓁对林婳有多恨,可,被谋害的子嗣毕竟是林蓁的孩子呀。   是以,若说她对此,全无疑惑,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她真的不知,背后操纵之人,竟是摄政王。   “姐姐,他为何要这般做?难道姐姐的孩子—— ”   “妹妹,有些事,知道得太清楚,对妹妹是没有益处的。”林蓁悠悠道,“哼,他以为,除去本宫的孩子,又借机废了皇后,莲妃就能为后吗?”   “爹爹知道吗?”隐隐,似乎还是关系到了太尉府,林愔轻声问道。   林蓁水眸凝向她,语音虽淡,还是有着些许计较:   “爹爹即便知道,他也是不会有任何作为的,否则,昔日,怎会连本宫被废繁逝宫,他都没有象林丞相一样,称病罢朝呢?”   “但,那时爹爹尚在征讨南越的途中,自然—— ”   “你错了,爹爹要的,只是战绩功勋,其余的,对爹爹来说,都是不重要的。”林蓁缓和了下语气,说出这句话,“这也是爹爹为什么如今能官拜太尉的原因,他对天家的绝对忠诚,正是皇上所需要的。否则,叶家和李家两位大将军早就该先于爹爹官拜太尉,不是么?”   “姐姐,我始终觉得爹爹并不像是为了前途,忽视亲情的人。”   林愔一直觉得父亲即便平时因着拉练军队,时常不在府中,但从小到大,对于她们姐妹确是极好的,并没有因她们不是男儿身,而有任何的不同。   纵然,林府的这一代,没有男丁,之于林家的列祖列宗,无疑是种遗憾,可父亲却并没有纳一房的妾室,始终只有母亲一位夫人。   父亲,是她最崇敬的人,所以对于林蓁的这番话,她并不赞同。   “妹妹,男人的事,你又看得穿几分呢?”林蓁叹道,复转了话题,“唉景王虽然去了,你也总不能为了他耗费着白白的年华,待皇上改日召见本宫,本宫替妹妹另请一道婚旨罢。”   “不!”素来性子软糯的林蓁骤然阻止道,顿了一顿,她深深吸进一口气,绝然道,“我不会再嫁。这辈子,生,是他的人,死,我也是他的鬼。”   夜深露中,月色愈发的分名,清华如水地泻过轩窗,泻于林愔的身上,犹如披霜被雪一样,更衬托出她眉梢眼间蕴着的毅然。   “你这性子倒因着他变了不少……”林蓁若有所思地说出这句话,复抬眸望了一眼轩窗外的夜色,“快一更天了,怪不得,觉得有些凉,你也不必陪我唠了,快去歇息吧。”   “嗯。”林愔应了一声,起身,福了一个礼,往殿外退去。   殿内,又恢复冷寂,很多个夜晚,她都必须一个人面对这份冷寂,这样的冷寂,其实比起冷宫时,又好过多少呢?   至少那时,她还有他予他的深情厚爱,结果,是她自己,亲手,把他对她所有的感情,化成了灰烬。   她闭上眼,有一丝沁凉地珠子,顺着眼角,一径地往下,终是,坠落在雪色的纱裙中,觅不得痕迹。   她,原来,真的爱他,只是这份爱,演变成了如今的淡漠,如今的隔离。   而她,明白得太晚,一直以为她爱的,只会是那个人背后所象征的至高无上的权利,她渴望着那些权利能为她所用,才会一步一步,走进万劫不复的今天。   双手环住自己的身子,这样,宛如,他仍拥着她,在她的耳边,轻语低喃着:   “珍儿,若能永远这样,多好。”   是,永远那样,哪怕是伪装的单纯,该多好啊!   她环住自己的身子,将身体蜷缩起来,蜷紧成一团,在这片刻意营造起来的温暖里,她明白,有些事,有些人错过了,就再不可得。   何况,如今,她没有路可退……   ********《弃妃不承欢作者:风宸雪》********   冰雕筑就的地宫,四面皆是华光闪烁的千年寒冰,这些寒冰以一种虔诚之态齐现于一处时,惟有在这个地宫之中。   冥霄独自一人,走进这座地宫,长久以来,没有人再知道这座冰雕地宫的入口,因为当年建造这个地宫的工匠悉数被屠,不是他残忍,只是,有时候要维护一个秘密,就必须做出一些血腥之举。   对,这个地宫于他而言,就是最重要的秘密守候地。   他熟捻地用一块上古白玉嵌进地宫门前那圆形的璧环处,随着宫门缓缓地开启,他慢慢走了进去,沉重的宫门在他身后重重地落下,落地,却没有一丝的声响。   眼前的景致豁然开朗,剔透的冰柱鼎立其间,四壁均是玉凿冰雕的晶莹,那晶莹之中,有一种淡淡的青绿色蜿蜒地渗透出来,沁得整个地宫,折射出熹微若晨晖的光泽。   “主上。”他停下步子,躬身行礼。   他的面前,不过是一座冰雕的冰墙,墙上绘着最为冶艳的花朵,这些花朵,恰是诡妩的玫瑰,再细看,却是冰于这千年寒冰中的玫瑰,寒冰的魄冷将它们最美的姝华保存在了开至最盛处的嫣然,那红色,艳如朝霞,只一眼,就烙进人的心底,再忘不得。   “你来了。”冰墙后,一低徊的声音徐徐传来。   “是。”冥霄的语音里皆是恭敬。   “玄景最近怎样?”   “虽然有些许的犹豫不定,但这一次,应该不会有所例外。”   “不是应该,而是绝对不能有任何的例外。你,必须全力辅佐他 ,明白么?   冰墙后的声音,悠缓地说来,却带着领人无法拒绝的威仪。   “明白,只是,这次周朝要我们送上七名纯阴圣女,这个要求我们能否予以驳回呢?”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那声音断然的拒绝。   “我会尽快找齐这七名圣女,请主上放心。”   “是让天下的苍生放心。”那声音顿了一顿,复吟道,“荧惑守心,天劫难复。”   “是,我明白。”   “去吧。”   说出这两字,冰墙后终是再入沉寂。   冥霄躬身退下时,发现,冰墙一角有一朵玫瑰,还是枯萎了。   还能支撑多长时间?   他不清楚,他只知道,时间对于他来说,真的,很珍贵。   而,在落花斋中,绯颜同样清楚,时间对她来说,是怎样的珍贵。   成为祭天圣女,对她而言,意味着,如今剩下的时间,真的越来越少。   但,又如何呢?   从她决定走出这一步开始,就不会让自己有后悔的时刻。   景王从那天以后,再没有出现过,虽然她伤到他的自尊,可她亦清楚,他不会真的永不出现,或者,只是在她更为看不到的暗处,守在她的身边。   看不到,也好。   这,是她最大的底限。   冥霄依旧每日两次会来看她,却仍不进殿,仅站在殿外,问霜儿一些她的起居,再吩咐一些事。   雨,每日里仍下个不停,随着汛期的到来,云堤的水位,在这两日间,更高到不容人忽视,随时都有倒灌过堤防的危险。   对于这些,她并不是十分害怕,源于,曾经,经历过,那些害怕,抵不过彼时心中的痛苦。   那日,从浮华山坠落运河时,刹那间,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最终,上天却是眷顾于她,让她得以碰到冥霄返回北郡的船队,才有了一线生机。   是,是眷顾。   因着通往云中的山路冰未融化所以,冥霄才会决定选择水路,正由于这一选择,她的得救更象是巧合。   虽然,巧合太多,意味着不纯粹。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   至少,她没有死,活着,使她能再为自己做些什么。   她,不再是昔日,那个愚蠢的婳婳。   不再是了。   “小姐,不好了,堤位好像快被水没过了!”霜儿惊乍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安静。   她淡淡地凝向殿外,雨,确实今日,下得愈发地磅礴。   “小姐,我们快走吧,我刚发现,渡口有船停着,估计是来接我们的,再不走,指不定真是来不及了!”   霜儿清楚眼前的危险,围绕云堤的落霞湖虽隶属候府,可却是与护城河一脉相连。而云堤不过是人工填出的一方湖心景地,当然是远远不及候府堤岸的高耸结实,如今的情形,水位已经逼近警戒的位置,只怕,不过一会,这块昔日湖心的瑶池仙境就得被湖水悉数淹没。她,可不擅水性,看小姐柔弱的样子,应该也是不擅的吧。   绯颜慢慢的站起身,从容不迫地行至殿前,只往外一看,眉心终是颦了起来,这丫头说得没错,这里,恐旧,一会便会被汪洋的湖水淹没。   霜儿一手撑起油伞,一手勾住绯颜的臂弯:   “小姐,我们快走!”   她没有拒绝霜儿的搀扶,甫下台阶,一阵狂风夹着豆大雨珠席来,油伞在霜儿的手里,被风吹得打了一个旋子,拖手而去。   “啊呀! ”   霜儿一惊,忙松开扶住绯颜的手,兀自去拿滚落在雨中的伞。   绯颜瘦削的身子被风刮得有些踉跄,她用手微挡住额头,仅看到,大雨如注,激落在地上,无数的水泡泛起,如水沸一样,疾疾地雨敲于身上,仿若那日的煎般,有着骤然的疼痛。   箭!   她的手不自禁地抚住肩下的位置,彼处,虽得冥霄的悉心用药,仍是留下淡红的痕迹。   神恍间,蓦地,泼天淋于身的雨似乎突然停止,她抬眸,眼前,是一张诡异的银制面具,他,还是出现了。   他手中的伞遮在他和她的头顶,亦遮去那暴雨的磅礴。   每每,在她有危急的时刻 ,出现在她身边的,都是这个不仅利用她,还欺骗她的男子。   她的眸华咻地边得更为冰冷,身子向后退去,才移开一步,她的手腕已被他不容反抗地牵住,耳边是他不再平静的声音:   “马上就要破堤了,不想死,就别赌气。”   她黑白冽清地眸子凝向他,却是不发一言,但,也不挣开他握牢的手。   此时,忽然,听得,一边的霜儿尖叫一声,她看到戴着面具的玄景,所以才害怕地尖叫么?绯颜回眸间,却看到,水浪快疾地涌向这里,已经拾起油伞的霜儿首当其冲地被一个浪头卷过,没过头顶,没有等她反映过来,只觉腰身一紧,耳边,传来他的话:   “抓紧我!””   声音里是焦灼的,这份的焦灼,更多的,是因为眼前这个女子。   他不要她有任何事,他用尽全身力气揽着她的身子,脚底微一借力,身子凌空跃起,觉到耳边风雨呼啸时,他带着她,稳稳落于一旁的樱树上。   刚刚的那柄伞,随着下一个浪头冲来时,瞬间被吞灭。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才发现樱树的枝桠子勉强能承受他们俩人的重量,得益于,绯颜的身子真的很轻,这点,果真还算是个优点吧。玄景拂过这个念头,方把心里的担忧稍稍缓解些。   其实眼前的形式,是容不得丝毫乐观的。   他不是没有担忧过云堤经这数月几乎连绵不断的雨水洗礼,是否能承受湖水的倒灌。但,因着前几日,雨势有所缓解,她又不准他再在身边出现,他才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危险的征兆。   为了压抑自己不去看她的念头他在这三月间,第一次,不再踏足云堤,每日只在冥霄书房后的暗室中,关注着周朝一举一动。   而在候府,除了晚上,他几乎是不能出来的,源于,他的身份必须要做到保密,在此时才算万无一失。   昨日,雨势骤然磅礴,及至今日早上,更是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所以,他才涉险,从湖边的一处密径划船上堤,未料到,事态的转变之快,实是超过他的预料。   这株樱树能撑到几时,他不知道,仅知道,若是他独自一人,要逃出生天并不难,但身边的这个女子呢?   此时的她,纵然镇静地连一丝颤抖都没有,可,他知道,她是不谙水性的,面对这样的湖水倒灌,惊涛骇浪,他没有信心,可以护得她的周全。   “你先走。”   她说出这三个字,没有一丝的感情。她亲眼看到霜儿被吞噬在这水里,转瞬再不见踪影,生命,原来,真的,不过如此脆弱。   “我不会离开你! ”他断然拒绝。   “那就是一起死。真蠢。”她说话极其简练,没有拖泥带水,简练中,透着不屑。   “死,有你陪着,亦是值得。”   说出这句话,他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若能有她在侧,其实,死,真的没有那么可怕。   “可,我不想死。”她冷笑着睨向他,“但,若这么下去,我一定会陪着你死。”   陪着他死?   这句话,让他觉得,哪怕今日她说出再无情的话,他对她,都不会有一丝的愠意,反觉得,她的本质里,小女子心性仍是有的。   他伸出手,不由地她挣扎,把她紧紧的揽进怀里,她的身子,真冷啊,他的手心纵然同样冰冷,可此时,他身上的温暖,应该能传递给她罢。   “那就陪着我死。”   他不会离开他,离开书房前,他给冥霄留下过一张纸,这几日,虽冥霄为着城中的汛期的事务操心不少,但,这张纸,他该很快就会看到。并且,云堤应该有冥霄部下的暗哨,这些暗哨不可能视眼前的危急情况于不顾。   所以,只要能撑到得到救援的那刻,他们便不会死。   她用力把他的手臂一推,语音冷漠:   “你自去死你的,休拖着我。”   她,还是在意他的,不愿拖累他的求生。   这么想时,玄景的唇边,漾起一抹笑意,在这样的情形下,他竟还能这般,笑,仅是因为,身边,有着她吧。   四面,水愈涌愈急,俨然汪洋一片,殿内的一些物什从水里浮着淌出来,皆是些绫罗绡绸,她下意识地手抚住袖笼,指尖触到那里的一个冰冷的物什,还好,还在。   心,瞬间收紧复松开,皆落在玄景的眼中,此时此刻,她在意,仍是那枚合欢簪子。   他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如初,可,手,终是握紧成拳,有些许的咯咯之声作起。   雨渐大,水势渐猛,他看到她的身子,被淋得有些瑟瑟发抖,这样下去,她非受凉不可不由忆起,悬崖下,曾经,他们的取暖,现在,虽然再不能用体温相取,可,总有其他的法子,他迅速地解开他外面的袍子,这一举动,终于让她的眸华再次望向他,这一望间,他已把袍子兜开,罩于她的头顶,纵使他的袍子也被水濡湿,却还是能替她遮去些许雨吧。   可,她不要!   她避开他的遮挡,身子,一个失去平衡,眼见着,要从树上栽下去,他的手迅速地松开一侧的袍子,抓她的手臂,她的手,在空中挥出一道浅弧,随着这道浅弧,有一束银色光线随之抛了出去,她的余光看到这银色的光线,没有任何思考的,推开他的相拉,手试图去抓住这束光线,却,仅是徒劳,银色的光线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形,径直坠进水里,在周围的喧杂声里,没有一丝的响动留下。   她的人,只是片刻的怔愣,接着,不过瞬间,身子,顺着那石道光线的位置,纵身跃入水中。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玄景甫品到一阵酸意,她的人,已被大水卷得离他愈远。   这个蠢女人 !竟然到了如今还在意这个破东西!   嬴玄忆,你根本不值得她如此为你!   他咒骂着这一句,没有丝毫犹豫地,也随之跃进水里,水的阻力很大风,雨,加着湍急的水流,让他移近她都是这么困难,但,再困难,他都不能后退,他用力地抓住,她快要没顶前的手,使劲一拽,终于把她拉向自己,顺势他抱住一块飘来的浮木,用尽全身的力气,托住她的身子,让她趴到那块浮木上,她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其他,整张小小的脸尽数掩在湿淋淋的长发下。   “蠢女人!那样的东西值得你这么做吗?你始终还是走不出他给你困的心牢!说什么颠覆周朝,恐怕不过是你要回到他身边的借口吧!你真以为我看不穿你吗?劝你趁早断了这个念头!我不会送你回去!”   第四章 孽欲   本章节由www.aitxt.com(panpan0297)为您手打制作。   玄景一手扶住浮木,一手依旧托着她的身子,冲着眼前这个不断因小失大,出状况的“蠢女人”斥责道。   对于他的斥责,绯颜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她的手无力地趴在浮木上若不是玄景用力地托住她的身体,恐怕此刻她根本连趴在浮木上的力气都没有。   是,没有力气。   手中的空落,把她的力气在刹那间都一并地抽去。   那支合欢簪,她还是没有寻到也再寻不到。   拥有,和失去,都是那么地绝对。   随着泛滥的水势,不知道冲向何处,可能,会永远地沉没在某一处,而在那处,再无人会见到这支合欢簪。   属于,他和她的合欢簪,不在了。   浮木开始微微的倾斜,俩个人的份量,是这块浮木所无法负担的。玄景的眉皱紧,随后,没有丝毫犹豫地,他的一只手离开扶住的浮木,另外一只手用力把绯颜的身子更近地托上浮木,在暴雨狂风中,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种不真切,但,却清晰地落进绯颜的耳中:   “好好地活下去! 不论怎样,一定要活着。”   她觉到浮木上的份量一轻时,玄景已然松开扶住浮木的手。   她转眸,看到他玄色的身影,在那一片白茫茫的水中,费力地挣扎着不被淹没,银制的面具在白茫里滟出别样的光泽。   他会死吗?   他如果死了,她真的,能做到一点都不动容吗?   她一只手下意识更紧地扶住浮木,另一只手,却伸出,仿佛没有经过思考般,伸给他,但,喉里,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的手,离他终是有着那一段的距离,而他的手,根本没有打算握住她的。   水势愈来愈汹涌,浪愈来愈大或许,在下一刻,他会象那支簪子一样,消失不见。   可,簪子,毕竟是没有生命的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还是一个,屡屡救过她的人。   她曾经因玄忆救她,就一次次以命去还。   为什么,她对他,偏是这般的心很呢?   即便他利用她,欺骗过她,她就以怨报德地选择伤害他吗?   其实,在最初,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她的思绪,坠入一片紊乱中。   周身的冰冷,终于冲破喉空的堵塞:   “景...”   她唤出这一个字,第一次,这样地喊他,然,很轻,轻到,在风雨的呼啸声中,根本低不可闻。   也在这瞬间,她觉到心里,突然舍不下什么,又无能为力时,瞬间,在白茫茫的水中,有船破浪而来,船上,她的眼眸里,仅看到,在天地一片浑沌中,有一抹红色,是那样的耀眼夺目。   她的眼被那颜色灼得微微地眯起,再次回过神来时,她和玄景都已安然无恙地身处船舱中。   “换上这些。”   身着深红袍子的冥霄拿着几件干净的衣物走进船舱,她的身子确实很冷,她的手甚至还有些瑟瑟地发抖,接过衣物,一旁同样浑身湿漉的玄景却径直走出船舱。   她晓得,舱内狭小,几乎没有蔽身之处,是以,为了让她先换上干爽的衣裙,他选择退出舱内。   舱外,风很大,雨很疾,纵然有着舱顶的油布遮住一隅,可,还是冷冽的。   但,她不能阻住他,不能。   冥霄随着玄景一并退出舱外。   雨随着风,继续袭到他们的身上,袍子,映出深深浅浅的水痕,让人觉到,整个心,都是潮潮的。   “这次的汛期,因着连月的大雨,殃及了更多的地方,不光是北郡,甚至西郡、南郡都频频有城镇发生涝灾。”冥霄缓缓启唇,风吹进喉间,是令人难耐的涩苦。   玄景没有出声,只是漠然地看着,四下汪洋的一片,不远处的候府堤岸,虽加高了堤岸,依旧岌岌可危地驻守在愈来愈高的水位前。   “眼前明成的形式,恐怕必须开闸泻洪方能保全。”   “但,下游的十三镇定将悉数被淹。”玄景终于说出这句话,眉心,蹙紧。   “这也是不得已为之的事 想不到,十五年间用圣女祭天,都躲不过这场浩劫。”   “用活人祭天本就愚不可及,怎会顺应天意呢?”   玄景冷冷地说出这句话,冥霄唇边的笑意却是愈深。   “今年不仅仍要用圣女祭天,更是增加到七名圣女,七月初七至阴之时,火祭圜丘。”   “不管怎样,我不同意用她充做圣女。”玄景不再踌躇,说出这句。   “你说过,不会再因任何事影响到整个部署。”   “哪怕她是部署的一部分,但 ,我相信并非是不可以替代的,”顿了一顿复道,“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自然明白,可,即便能找人替代,你也该清楚,有些事,是无法替代的。”   冥霄知道自己的担心正变成现实,而他奉了主公之命,必须要辅助玄景,所以,即便有争执,他亦不能擅自决定。   是,他是可以找到另外一名女子,通过易容,改成另外一个林婳,但, 那名女子的心,他是没有办法易装的。   对于这步部署,没有心的女子根本是没有办法完成的,只会成为又一次步骤的出轨。   “我愿意成为圣女。”   没有丝毫感情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不知何时,绯颜已经换好衣裙她站在舱内,神色,清冷淡漠,惟,说出这句话,没有丝毫的犹豫。   “闰年九月初九的命格,没有人,比她更适合。”   冥霄知道这么说很残忍,但,他只能如此说。   玄景的身子,颤了一下,没有人会看到,他的手在袖中,紧紧地捏起捏得那么紧,紧到,似乎,哪怕整个世界于他手中,都会在顷刻被捏碎。   这一刻,他没有勇气转回头去看那个女子,她就站在他的身后,带着决绝终是说出这句话。   绯颜径直走出舱外,依旧淡漠地道:   “你进去罢。”   他身上的衣服湿潮地在用他的体温去捂。若再不换下,眼瞅着,定要着了风寒。   很淡很冷的话,却让玄景握紧的手复松开,随后,他不由分说,一把拽起她的手,把她拖进舱内,并将舱门猛地关阖。   这一次,绯颜并没有挣开他的手,她冷冷地似乎望着他,又似乎,不过是望着他举止的可笑。   湿而重的寒气顺着粘湿的衣襟渗进他的心扉,他从来没有觉到这般的无望,他拽紧她的手,复变得稍稍软柔下来,生怕捏疼了她,更怕,再用力那纤细的手腕就会在他的掌中,蓦地断去。   “别去,好么?”   这四字,很短,说出来,却终是那么费力。   他不要她去,她去的用意绝不会是颠覆周朝,她要的,不过是那人的一句解释,关于,浮华山上逼她至死的解释。他清楚,这解释,对她来说,是多么地重要,更会让她再次投入那人的怀中。   但,朝中潜伏的是一股连他都无法逆转的势力,而这股势力,每每出手,就是要置她于死地。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她再次陷入危险中。   毕竟,浮华山的巧合不会再次地成为巧合,他亦不能担保,当失去这种巧合后,所注定带来的死别,让他该怎样去面对。   所以,这一次,他宁愿放下尊傲,请她不要回镐京,如果,之前曾经错过,他不希望继续错下去地过完这余生。   “不可能。”   她的语声如同她的手腕,是沁雪一样的冰冷,比他的手心更冷,那种冷,是不带一丝的生气的。握得久了,这种冷顺着他的血脉,一点一点地沁进心扉,于是,那里,也一并的冷去。   “是,我曾利用过你,也欺骗过你,但这一次,和欺骗利用没有一点的关系!为什么你偏不肯为自己好好地活一次呢?把你带进周朝的后宫,是我的错,早知今日,我宁愿不去部署那个所谓的局!至少,我就不会看到你一次又一次地痛苦!”   “看我痛苦?难道你会痛?”她眸华流转,不屑地说出这句话,唇边勾起讥诮的弧度。   “是,我会痛!看到你这个蠢女人为了他每次不知死活,撞到头破血流,仍执迷不悟,我会痛!”   他想将她紧紧地嵌进他的怀里惟有拥紧她,才能抵消心里此刻愈来愈深的惧怕,他没有办法克制自己心里那么深的惧怕,除了害怕失去母亲之外,他从来没有这么怕失去过一个人,他旧,真的怕再次被命运所夺走,而他,再护不得她周全!   但,他知道他并不能无所顾及地去抱她,他怕她会反抗,这样,他就连一点哄欺自己的假象都不会再有。   所以,就这样罢,他牵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牵着,她没有挣脱,让他的心,虽然仍旧惧怕,可,至少,仍有一丝的慰籍。   “忘记他,从今以后,你不是棋子,也再不会陷进任何棋局,我会给你快乐和幸福,好吗?”   他许出这句誓言,曾经,对任何一个女子,他都没有许过的誓言。   纵然,很久以前,他想许给那名女子幸福,可惜,在他没有启唇前,她就斩钉截铁地告诉他,这世间,仅有帝王才配得上她,而他,不过是痴心妄想!   他已经记不清当时听到这句话时的心情,因为,那是他竭尽全力,想要忘记的伤害,关于感情最初的伤害。   或许,也正是从那一日开始,他对玄忆的恨,除了上辈的恩怨外,更添了一抹其他的意味。   如今,他毅然对着眼前的这名女子许出这句誓言,他知道,她值得他做出这个承诺,并且既然许出,他就一定会让自己做到。   原来,他真的,并不能继续当她仅是棋子,来让自己心无旁骛地以为,她不会是他的软肋。   这样自欺欺人的日子,真的太长了,人的一生,其实并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用来做这种无谓的耗费。   他要珍惜眼前的她,尽自己的所能,让她能忘却以前的伤害,毕竟,加诸在她心中,那些深深地伤痕,皆是因他利用她开始。   是他的错!   “呵呵,”她开始轻轻地笑,这一笑,纵然让她冰寒雪魄的脸上漾开了一缕晴霁,却让她显得更为疏冷,“除非你是幕后的操纵者,否则,你有什么权利说这句话呢?”   这一语,分明是双关。   是,他若不是全局的策划者,定没有能力动任何一局的,也就没有能力许她局外的快乐幸福。   如果他承认能动所有的部署,也无疑是默认,他一步一步逼她至此,对于这样的他,她又岂会原谅呢?   俯下身子,他凝视着她,她那么的娇小,仅到他的下颔,就是这娇小的女子,把他曾经以为只容得下江山丘壑的心撑得满满的,但,她近在咫尺,却披着最硬的刺,保护自己的同时,每每都把他戳得生疼。   “婳,”他唤她婳,他喜欢这个字,不仅由于那是他母亲的姓,更源于,喊出这个字的最初,或许,是她真正走入他心扉的那刻,“在南越后宫是你的那张脸,才使我决定留下你的命, 并与你订下那所谓的盟约。”   她知道,一直都知道。   “你没有经历过亲眼看着母亲被制成人彘的痛苦,所以,你不会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我处心积虑地,要对付玄忆。纵然,那并非是他犯下的过错,可,注定他要代替他母亲偿还。如果不是他的母亲,我的母亲不会承受人生最大的痛苦,而玄忆,十五年来,他赐于我的痛苦,在这种痛苦面前,才又会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曾经,她试图想化解他的这种恨,因为这种恨,本就不该是玄忆所该承担的,但,时至今日,一切的阻止不会再有任何意义。   她做得再多,不过让人看起来她蠢傻得可以,别人的利用、无情,化在她的眼里,皆只愿相信背后的美好。   “我的感情,早在三年前就悉数被玄忆断送,所以,无论皇命让我娶谁,纳谁,我都不会拒绝,也会竭力地配合在人前乃至人后都演绎伉俪情深。对于一个看似尊贵的王爷,实际,一无所有的景王来说,我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的!为了母亲,任何事,我都可以牺牲,既然他不容我有情,我就不要情! ”   那么,昔日,他所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又是一个幌子么?   为什么,此刻,她会随着他的这些话,有一丝的窒疼呢?她不是早已无心了吗?   “他曾把你指婚于我,当时我拒绝的措辞,我知道,伤害了你!可,我只能这么说,因为早在那时,他就确定了你是我的棋子,所以,会用这样的法子,来刺我的心。你其实一直是我和他之间的一种较量,谁先动情,就注定会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打算瞒着你是我棋子的身份,我要的就是他清楚你是棋子,但你的容貌,是他那时所无法割舍的替代。这也是昔日,他所赐于我的痛苦,我不过是以彼之道还至彼深。”   是,一开始,穿那袭衣裙,唱那首歌谣,出现在特定的禁宫,自然只会是别有用心的安排,无关乎其他。   而,他们兄弟之间的纠葛原来并非仅仅是因为上一代的恩怨。   她的眸光犹如千年寒潭,恁他如何说,除了方才一丝转瞬即逝的窒疼外,再无其他的动容。   心,要坚硬,也很容易。   他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脸,她没有躲,因为,他手心的寒意让她没法躲开,又记起,悬崖下的那个夜,同样的冰冷,他用他仅剩的体温,带她度过生死关。   人生若只如初见,没有一切的利用,没有一切的谋算,是否,结局就会不同呢。   她看不清他的脸,源于他的脸笼在那一半是哭,一半是笑的面具后,透着诡异,却在此刻,让她恍然地,就触到了他的心里。   “我布下你这道棋,最终,却乱了我执棋的心,你一次次地为他去死,我一次次地反去救你,这个劫,原来,注定,我和他,都输了,赢的,不过是背后更深的策划者,而那个人,无论是他,还是我,或许,都不曾看透。”   他的手愈来愈凉,她眸底的寒光却不再愈浓的冻结。   原来他并非是操纵整个棋局的人,或者应该说这个棋局外,还有更大的一个局,诸如围棋,四角皆是那人的子,困在其中的,就是他们。   “所以,我不希望你回去,我真的怕,再一次地失去你时,就意味着永远地失去,婳,别再为他而活,在浮华山的你,已经死了,重生的你,活着,仅是为你自己,好吗?”   或许此刻,他该要了她的人,她失去处子之身,也就失去了成为圣女的权利,这样做,更简单,但,他明白,他所要的,从来就不是她的身子,只是,想要她那一颗炽热的心。   他亦从来不知道,一个女子,爱一个人,可以这样的炽热,这种炽热,带着忘我的付出,更带着纯粹的绝对。   这样的女子,是该让人用来真心疼爱的。   只是他明白得太晚,太晚。   她凝着他,他的手紧紧愠贴在她的脸颊,彼此,都无法温暖。   “你还唤我婳,说明,婳还没有死...”   这句话,她说得很轻,即便那么轻,玄景的手骤然,却将她紧拥进怀里。   哪怕她会挣扎,他都想这样抱着她,抱住她,真的,或许,别无所求了!   “是,你没有死,只是属于,那个深宫的婳死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欣喜,这种欣喜,一点一点地,盈满他的整个胸腔,让他不可抑制地,有了,一个想法。一个从来不曾让他动过或者说,他根本不敢动的想法。   “婳是属于深宫里,哪怕死,她也要死在那里......”她轻轻吟出这句话,“所以,我一定要回去。”   她明白,如果她愿意放下,一切,或许会真的有重生的机会。   可她放不下,一没有办法放下,那一口鲜血的喷出,不仅是她关于感情的祭奠,更是关于,她活着的目的。   她可以卑微地去爱一个人但这种卑微不代表,她能容忍,那人将她的爱所践踏。   她的爱,是她最珍贵的东西,比命,都珍贵。   践踏她的爱,余下的,就惟有恨!   或许,只有死,才能让这种恨停止!   她的手,覆到他的手上,把他的手轻轻的移开她的腰,她的人,旋即挣出他的怀抱,她的眸子很黑,黑到,犹如最浓深的墨汁一样:   “让我去...”   他的手,在她的手心,没有办法遏制地,开始颤栗。   在她说出这句话,他终于知道, 有些事,无论他再怎样努力都是无法转圜的   为什么她和那名女子,都要选择那个帝王呢?仅是因为,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势吗?   原来不过如此!   她们爱的,就是拥有至高权势的男子!   所以,死,也要死在这宫里。   死在那个男子的身边,用自己的死,去祭奠那最无情的权势。   他的心,象是被极细极薄的锯片划过,起先的痛不会十分清晰,然后,猝不及防地,疼痛已将整颗心的跳动全部的吞噬。   终于,他无望的看清,那个女子,爱的,也始终是拥有权势的男人。   而他如今,甚至连近支王爷都不再是!   思绪坠入空白,他再没有任何的力气支撑住,越来越沉重的身子,向前径直地倒下,她瘦小的身子不自禁地,上前,复拥住他,紧紧承住他跌落的份量,才惊觉他冰冷的身子,已是一片的灼烫。   这分灼烫,熨贴着她,却带着一种凄绝。   他的身子,重重地压在她瘦削的肩上,仿佛又回到了悬崖底,那段日子,其实,是唯一属于他和她,卸下心防的日子。   门,在此时,骤然被推开, 冥霄进得舱内,扶起玄景的身子,绯颜觉到身上一松时,有些什么,却已经注定,咫尺,即是天涯。   “这里交给我。”冥霄轻轻说出这句话。   绯颜没有说任何话,返身,走出舱内。   舱外,雨势依旧没有停歇的日子,这么大的雨,联想起就在刚刚,霜儿被潮水无情的淹没,这样下去,该有更多的百姓会因此罹难吧。   用圣女祭天,真的会有用吗?   而那,毕竟是七条鲜活的生命啊,不,六条,她的命,早如行尸走肉般不具备任何的意义。   微微缩紧身子,好冷,衣服是干爽的,可,为什么还会觉得这么冷呢?   冥霄不知何时,站到她的身侧,他的脚步从来没有任何的声音,仿佛飘浮地踩在棉絮上一般。   但,懂武功的人,却知道,这是上好的轻功练就。   “云堤被洪涝覆灭,是你所为?”   绯颜的语声里,没有丝毫的情绪,似乎说的,是与她没有丝毫关系的话。   “是。”   冥霄没有否认,倘若不是刻意在云堤的防岸上做了一处的疏漏,恐怕一时半会还是淹没不了云堤,那么,让绯颜为圣女的事,就不会这么快地明朗化。   而实际情况是,此刻已是五月未,距离七月初七,仅有一月的时间,加上因着汛期导致的洪涝,往镐京的路途需转走水路,这,同样是耽搁不得的。   即便他清楚这样做的结果必定是玄景在直面自己的心后,甚至会做出影响全局的事来,但,也惟有兵行险招,让绯颜去拒绝玄景,总比旁人的游说要有效得多。   若他的心不能放下这个女子,那日后,再怎样辅佐,亦是成不了气候的。   相交这么多年,他欣赏玄景的文韬武略,所以,即便主公没有吩咐,他也会用心交这个友。   因得主公的嘱托,他则更加不能容忍玄景最终为了一个女子,乱了阵角,将多年的部署之一炬。   “既然如此,我们即刻启程吧。”绯颜淡淡说出这句话。   “其余六名圣女也差不多都寻齐了,是可以启程了。”   玄景受了风寒,他刚刚用银针替他度穴驱寒间,亦让他会安睡得时间长一点,长到等他来,明白,一切都成定数。   况且,刚刚,他和她的对话,足以让他心如死灰吧。   那是他心底不能再触及的伤处。   无关乎爱,只是禁忌。   所以这样,就无碍了。   绯颜是聪明的女子,她果然明白,怎样拒绝才是最行之有效,又不让对方牵念的。   是以这一局,她会成为最完美的一步。   “嗯。”绯颜应了一声,余光望了一眼舱内。   “不用担心,不过是风寒,歇几日便会转好。”冥霄顿了一顿, 复道,“我们启程吧。”   是,是该走了。   绯颜看到,不远处,几艘巍峨秀丽的大船正向她驶来,她闭上眼睛,深深吁出一口气,然,走向船头。   *********《弃妃不承欢作者:风宸雪》*********   此次送七名圣女上镐京,共分四艘船,除了绯颜和冥霄同乘一艘之外,其余俩俩圣女共乘一艘。   船缓缓顺着北河顺流而下, 因着汛期的雨势,水势饱满,即便风骤雨急,因船身较大,也行得十分平稳,起初磅礴的雨势随着船驶出北河,航入京远大运河,渐小起来,烟雨朦胧中,堤岸两侧的绿意盛然,映着远处的群山缥缈,宛如一卷淡雅清新的山水图轴,在舱窗外慢慢铺陈开春末夏初的韵致。   第一次坐船行这么远的路 虽是顺水,但江路曲折,确实比陆路要折了些许路程。只这连日赶程,除了绯颜之外,对于那六名圣女,该是另外种意味。   她们没有经历过死亡,却要即刻面对火祭的残忍,驶离明成的这些许日子以来,绯颜似乎能隐隐听到,随风传来后面三艘船中的哽泣之声。   哽泣得,让人的心境,终究是起了一些抑郁的。   她拨开舱窗的茜纱,想散去这些许的抑郁。   江面,粼粼,望得久了,直是叫人眼晕。   她着轻薄的绯裙,浓如乌云的发间没有一点的珠花的点缀,仅绾了堕马髻,有几缕的碎发飘于她的眸前,愈衬出眸子的清冷墨黑。   在船上这么多日,她还是有些晕船,冥霄虽开了几贴方子,也仅能勉强地维系,此时她撑着洁白如玉的手腕,眉心一颦,又是一阵晕眩引起的恶心。   一沁入心脾的香囊从她的身后传来,这一闻方才的晕眩竟是被驱散不少,恶心之感也渐渐平息下去。   不用回眸她知道定是他,这船上,也惟有他可进她的舱内。   “好点了么?这个香囊我今日下午趁泊岸采实物品时,吩咐他们去添的草药,寻思着,七叶香,对你该是好的。”   她点了点螓首,并没有说话。   他也习惯她的冷漠。   香囊,她曾用心缝制过一个香囊,不过,却并未送予那真心想送之人。   这一刻,凝着那香囊,她突然,浅浅地笑了,一笑间,冥霄的手自然地搭到她的腕上,轻声:   “寒毒是褪尽了,只余了息肌丸的负效。”   她的笑没有因这句话有丝毫的敛去,彼时于息肌丸的计较,对她现在,早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纵然我虽应他的要求,用琉璃簪抵去息肌丸停用后,蜡膏的负效。但……”他有些踌躇,毕竟,接下来的话 实是透着残忍的。   琉璃簪,原来,并非是寒毒的始做甬者,不过是玄景弥补的一种方式。   他,是嘴硬心软之人。   只是一切,都无用了。   林蓁并没有为了掩饰容貌用这蜡膏,这是她们之间的区别,所以,她才会被息肌丸纠葛了这么久。   而这蜡膏,最早,是他用来控制她的法子。殊不料,结果与初衷,终是违背的。   “但息肌丸的负效,不论是我,还是他,都无力可解。”冥霄的声音有丝落寞地继续道,这丝落寞和同情无关,只关乎医者之心,“息肌丸对女子最大的伤害,便是使用时,无法得孕,纵然停用三月后,仍能孕育子嗣,可,除非,胎儿在你腹中不满九个月便诞下,这样,才能喊轻息肌丸的毒素,否则,九个月后毒素必定侵入胎儿的心髓,即便生了下来也是活不过周岁的。”   他慢慢的说着,这些她曾经一直盼望知道的事,如今真的无所谓了。   胎儿未满九个月,又如何诞得下呢?   却听着他这般说时,心里关于那一事,终究逐渐的清了于心。   她眸华望着舱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们所在这艘船先在桅上升挂起一串明灯,旋即吹起号角来,声音极闷却传得很远,后面一艘船亦吹起号角来如此一声传着一声往后面递去,一旁,便有小舟划向后方去,是到了用晚膳及掌灯时分。   夜色浓郁,四船的舱内,灯火渐次的明亮起来,如剔透的琼楼玉宇般,一层一层都是望不尽的璀璨华丽,落在江面上,一晃晃的,仿佛九天的流星划落于水中,潋滟波光,风一吹,只碎成更细微的万点繁星,在偶然泛起的浪尖,须臾的一闪就没入人的眼中。   她兀自出着神,似乎并未将方才冥霄的话听进耳去,冥霄素是知道她的性子,轻声:   “先用膳罢,早用,你也好歇下,这晕船,多歇方是根本。”   说罢把手里的香囊递给她。   她接过香囊,却并不看那香覆,若有所失所思地问出一句话:   “纹绣可以去掉么?”   这话是她早就想问的。   在合欢簪失掉的那日,就想问。   他凝着她,不过一会,道:   “若去了,就再也不会有。你可要去?”   她不做声,心如轮转,刹那翻过好几个念头,方道:   “遮去罢。”   “明日,我将药水调好给你。”冥霄说完这句话,兀自走出舱内。   今晚,天穹,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隔着茜纱,一切,都是黯淡地映入舱中,在朦胧的暗色中,所有,只是勾出一个轮廓,案几上,瓷白花瓶里的铃兰,终是开始焉去,这还是启程前所带上船的,不过数日始终是败落了。   不被重视的生命悄然陨落,是否也是如此呢?   唯有一点淡淡的馨香,残留在了这隅,却,也是淡地,几近不可闻。   沐在这暗色里,一切柔和分明,惟有思绪里沉淀的那些敏锐不敢再触及的思绪,一一都清晰的映现出来。   关于仅剩的恨,何去何从呢?   然,再回不了头。   舷下浪声阵阵入耳,江风郁郁凉寒带着水意的微冷,垂拂她指尖掠起的茜纱帘,轻薄的纱帘在风中忽而鼓扬开,翩飞着,若蝉翼一般,带着惨痛而血淋的悸动,始是,有了片刻的止歇。   镐京,快到了吧。   以圣女的身份,再次回去,不会再关于任何的爱。   不会!   *********《弃妃不承欢作者:风宸雪》*********   “万岁爷,北郡进献的七名祭天圣女已到。”顺公公待得到允入后,甫进殿,轻声禀道。   玄忆正于御案前批阅着折子,并未因这一句话,停下手中的紫毫:   “先安排至驿馆罢。”   “万岁爷,按着惯例,您该移驾太和宫才是。”顺公公提醒到。   昔日,旦凡进敞圣女,玄忆需在太和宫,将圣水洒于圣女身上,以示祭天前的祷福。   待这一仪式完成后,方能将圣女送往驿馆。   “嗯。”玄忆应了一声,不置可否,依旧凝神在折子上。   批复这些折子,他不能有丝毫的怠懈。   风丞相早已归朝,表面前朝和气依旧,惟独他明白,个中的暗潮并不会有所缓和,待某日的矛盾激化处,必将一并地爆发。   对于这一刻的到来,他未有过多的顾忌,只对东郡的征伐略有些心忧,因着景王的战亡,两名副将对于兵法的运用是不尽如人意的。   接连败了几仗,伤亡惨重。   而,战线拉得越远,若不速战速绝,供给显见着,也定会出问题。   幸好今日早朝,林太尉请缨于朝前,自愿带兵征讨东郡,让他稍稍心安。   纵林太尉年事已高,可,若论用兵打仗,无人能出其左右,即便前朝的叶、李两位将军对太尉都是佩服至极的。   因此他准了这个奏请,另拨精兵十万于太尉麾下。   对于这个抉择,风丞相颇有微辞,但碍着他竭力的坚持,才不得不做了妥协。   这一月,他尝试让更为忙碌的朝政事务免去继续沉溺的悲痛,虽然每每午夜梦徊,心底,依旧是挥之不去的阴霾,可,他却再没有任何的借口让自己不顾眼下内忧外患的朝政国事。   纪嫣然说的没有错,他没有资格去沉沦,一日坐在这位置上,一日,就定要将苍生之福置于最先。   冠冕堂皇之下,哪怕,内心苍白枯萎,也仅能一步一步走下去。   “万岁爷—— ”顺公公复唤了一声。   玄忆这才搁下笔,缓缓道:   “启驾。”   “那奴才替您摆驾?”   玄忆微颔首间,顺公公尖着嗓子传道:   “启驾太和宫。”   殿外,微飘着些许的细雨笼在这禁宫之上,太和宫,距离昭阳宫,相去半盏茶的功夫,这半盏茶的时间,不算很长,但对某一个人来说,俨然是那么地难耐。   第五章 君颜   本章节由www.aitxt.com(panpan0297)为您手打制作。   乾永二年七月初一,镐京。   甫下船,绯颜脚步就是一软,在船上的时间太长,竟是连着地都不适应了,一旁早有丫鬟近前扶住她。   按着圣女的服饰,她一袭绯色的长纱,乌丝披垂于肩,仅以四支琉璃簪点缀髻端,纵然蜡膏的余毒已肃清,但,琉璃珠的功效实是一簪在髻,百毒不侵。   却并非如宸妃所说,蕴涵寒毒。冥霄彼时若真以寒毒作为托辞,那么,宸妃在他心中的位置,是显而易见的。   那最终夭折被堕下的胎儿不过是男子薄幸多情的见证罢。   不过,这琉璃珠的得来确实十分不易,置在千年冰窟中,百年方孕育十颗,是以,她髻上的这四颗,实是重之又重。因为,另外的六颗珠子随着宸妃薨去,再不知所踪。   她能有这四颗琉璃珠做成的簪子,也并非由于冥霄视她重于宸妃,只是,她要完成圣女的使命前,幕后屡次要她命的那人,恐怕仍会出手,出于安全的顾虑冥霄才复以簪相赠。   她慢慢走着,前面停放着七辆香车宝辇,一年前,在街市,她看到的,那名圣女所走的路,如今,她也要走一遍。   不同的是,这一遍,她每一步都会让它更有意义。   其余六名圣女的神情她看不到,她仅能听到她们的呼吸,是急促的,这种急促代表的,是心里无法平静,但,北郡是信奉神灵的郡都,之于神命,她们表面上自然莫敢相违。   真是愚昧的人。   她走在最前面,没有任何犹豫地登上车辇,车辇四周垂着绯色的薄纱 ,映着灰暗的天际,或许,一会,又得有一场大雨磅礴。   安庆主道旁的百姓,带着新奇的目光注视于车辇的经过,这种新奇,抵消了连月来,他们对于天灾不断的晦涩绝望,源于,对祭天是带着希冀的。   愚昧的本性使然,希冀着这次用七名圣女的祭天,可以让上苍再次降福于他们。   人,都是最自私的。   她的唇角浮起更美的笑意,姝颜倾城的容貌,在绯纱被风吹起的刹那,果然引起两旁的百姓无法克制住的惊唤。   看着那些人惊艳,甚至于转成贪婪的目光,她清楚,一个女子,所能有的最大限度的价值,确实就是无双的容貌。   所以对于冥霄赐给她这样一张脸,心底的执念,让她没有拒绝。   车辇缓缓行驶间,禁宫,终于还是出现在了眼前,无比熟悉,却陌生。   她下辇,一旁,早有嬷嬷上得前来,引着她们七人,由明武门往一处宫殿行去,宫内的甬道显是被人冲别过,并不如街市的泥泞,她绯色的裙裳曳地,布履轻移,大概半柱香的功夫,方至一宫,匾额书:太和宫。   七名圣女被分别带进太和宫除正殿之外的七进偏殿。   绯颜随着其中一个嬷嬷进入其中一殿,殿内熏着沉水香,香案上白烟袅袅,纵是日间,依旧烛火通明。   由于四面的轩窗,皆是紧紧闭阖,茜纱窗前挂着厚重的帘子,随着殿门的关阖,宛如黑夜一样,靠着烛火,照亮正中摆着的一个净桶,里面盛满烟草灰,不知是用来做什么。   沉思间,那嬷嬷已上得前来,躬身道:   “请圣女移坐净桶。”   殿内仅她和嬷嬷二人,她慢慢走到净桶,在嬷嬷示意下,轻褪亵裤坐于净桶之上。   那嬷嬷则垂下眼睛,立在一旁,待她坐下,方上得前来,手中拿着一个草捻儿,在她的鼻端搔着,她觉到奇痒不过,轻轻掩袖打了一个喷嚏,嬷嬷才收住手:   “请圣女起身。”   说罢继续垂目。   她起身,穿戴妥当,嬷嬷上前低着头似在看那桶内的草灰是否被吹动,原来,不过验身。由于圣女身份特殊 ,是献于上苍的供品,是以,按着规矩,是不能按宫内选秀的脸身法子进行,改用这净桶。   倘桶内草灰未动,就为处子之身,反之,若桶内草灰有坑痕,即可断定,圣女已然破身,决无祭天的可能。   这是祭天前的必然步骤,以验明入宫前的清白,今后,这七名圣女就将被严格看管在太和宫中,不容任何人的亵渎。   “圣女,请更衣。”那嬷嬷见桶内的草灰纹丝不动,立刻呈上一旁几案上早置着的雪色纱裙。   又是雪色。   昔日厌恶这颜色,今日,仍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接过这衣裙,并不说话 眸华冷冽,那嬷嬷甫一对上她的目光,忙不禁再低下脸,这名圣女,没来由地, 让她心底一阵的寒栗。   递上纱裙,嬷嬷按着规矩退出殿内。   她是资格最老道的嬷嬷,也知道自己所验的这一名圣女身份犹为矜贵,因为除了这名圣女是闰年的九月初九所生,其余六名圣女,未必都是闰年的 ,因为这一次,所需火祭七人,故而,没象往年那样要求的苛刻。   九月初九的日子,已是命格属阴,其中一人,为极阴命格,就能做成祭天的七阴。   退出殿外,她才发现,手心,粘了一层汗,对着这名圣女,纵然,她美得不像凡间该有的女子,为什么,让她只觉得冷汗涔涔呢?   雪色的裙裳将洁白晶莹的玉肩半裸在外,绯颜的手,下意识地抚到后肩,从落地的菱花镜中看到,那里,再没有合欢的纹绣,   甫换上纱裙,那嬷嬷在殿外禀了声,得允进入,才拿着一个小圆盒子进来,一眼瞥见绯颜右臂早点有守宫砂,拿着盒子的手竟滞了一下。   绯颜眸华轻瞥,盒子里原装的是朱砂红一样的东西,与昔日玄景在乌镇给他的那盒一般无二,想是验完身后,才要替她点上这守宫砂。   圣女皆为民间百姓家所选,自是不会点这世家女子才有的守宫砂,昔日她再入周朝后宫,因是盐商的女儿身份,替她验身的嬷嬷也略有奇怪,何况今日呢?   她并不做任何的解释,只是冷冷地越过那嬷嬷径直往殿外行去,嬷嬷把盒子收进袖笼内,紧跟上儿步,声音里愈发地合了颤意:   “圣女,这边请。”   ********《弃妃不承欢作者:风宸雪》********   太和宫正殿,鼎香萦绕,北归候冥霄站立在那,看着绯颜及其他六名圣女依此慢慢进得殿来,除了绯颜之外,其余六名圣女的脸,几乎都带着惊恐、战栗。   当然圣女在走上祭坛时都不会有过多的思绪,因为,在那之前,冥霄会催眠她们,最大限度的让她们没有任何惧怕走上祭坛。   可,每一次,当火焰燃起,吞噬她们的刹那,还是会有尖叫声撕破祭坛的寂静。   那一刻,每每都会让他对下一次进献圣女的质疑。   毕竟都是命啊。   十五年来,加上这七名,二十二条鲜活的命,就葬送在所谓的天劫罹难的祭祀中,而主公对此,始终没有任何的非议。   哪怕连粗莽的荆雄,都对这历年的进献觉到不妥,主公仍未收回成命。   主公的命令,对于他来说,再质疑,遵守,是唯一的法则。   此刻,这七名圣女均站立在殿内,前三人,后四人,顺次排开。   静候着那九五至尊的到来。   绯颜的神情,并没有丝毫的不同于往常,仍是清冷淡漠。倘换在以前,即将要见到那人之前,她该是欣喜,并且忐忑,甚至还会娇羞,但如今,她只是比任何人都平静地站在那,纹丝不动,连呼吸都静到不可闻。   沉水香的清雅中,她敏锐地闻到一缕熟悉的味道溢进鼻端时,旦听得殿外传来通报声:   “皇上驾到! ”   低垂的螓首,看到玄黑的袍褥从她的眼前走过。   是的,玄黑和素白,这两种格格不入的颜色,成为,再次相见时,唯一的色彩。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绯颜随众叩首时,掩去唇边的一抹讥诮的笑意。   “平身。”玄忆的声音徐徐在殿内响起。   有多久,没有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了呢?   这以往让她心悸的声音,今日听来,徒增的,不过是更浓的一种情愫,那种情愫和爱无关。   “臣不负圣命,如期选送这七名圣女。”冥霄上前一步,呈上名册。   “北归候,为朝廷尽心竭力,朕得卿如此,夫复何求呢。”   玄忆的语意满是褒奖,只是这份褒奖的措辞,却是疏远清冷的。   他整个人,站在那里,比绯颜更为清冷。   “这是臣的使命。皇上,请赐圣水。”   冥霄从一旁内侍手中接过圣水,躬身上前,呈于玄忆。   盆是九龙盘云的纹饰,金灿灿的辉华让人不得直视,里面,则是盛放着云中极寒颠地取来的无根之水。   顺公公接过金盆,托于一边,小卓子,一边开始念名册:   “圣女绯颜晋见。”   绯颜低垂螓首,她站在第一排的中央,于是第一个人昔见他的圣女,自然是她。   缓行至玄忆身前,她走得并不快,裸露在外的肩,却随着每一步,微微有些凉意笼上。   这种凉意其实是心底沁出的,她知道。   终于,十步,整整十步之后,她还是行到了距离玄忆不算远的位置,按着规矩,她是不能抬起螓首的,仅能低垂着,让玄忆把圣水用柳枝轻洒在她的身上,以示纯净圣洁,完成祭天典礼最初的祷告。   而她却在止住步子时,选择抬起螓首。   她站在那,那种入骨入髓的绝美,几乎让殿内所有的内侍宫女都倒吸进一口冷气,目光,亦都忘记做奴才的规矩,再移不开她的身上。   她仿佛,笼着一层烟霞,无暇的肌肤白得几近透明,唯见一双明眸流光灿然间,却清冷生辉。   美则美矣,终是冷若冰霜。   她的眸华凝着玄忆,昔日,这个男子,曾是她魂萦梦牵的所有,今时,再见面,仅剩下,噬咬心扉的恨。   对,那种与爱无关的情除,是恨!   而,玄忆的目光只一瞬,在她抬起螓首的刹那,望向她,随后做未见般,淡淡地移开,修长的手接过顺公公呈上的柳枝,沾了盆内的无根圣水,轻轻地洒于她的眼前。   细密的水珠子,纷纷扬扬地洒于他和她之间,晶莹剔透。   偶尔有几滴落于脸颊,只余冰冷彻骨。   这样的美貌,为何进不了他的眼内呢?   啊,她想起来了,他,越是在乎,就越会装作不在意。   如今,她拥有绝美的姿容胜过他后宫任何一个嫔妃,做为一个男子, 更做为一个她初进宫时,日日翻牌的君王,她不信,他不动心。   她要的,就是他动心。   这样,这一局,才会更加的精彩。   不同的是,这一局,她不是任何人的棋子,只会是操纵整个棋局之人。   “吾土安泰。”她轻启唇, 音色甜蜿如蜜,以往的她,音色,不过是温糯婉约,和谢婉如蜜绝不会相关。   福下身子,玄忆的目光,却不由地凝向她,她半裸的肩部,光滑如玉,没有丝毫的瑕疵。   为什么,蓦然间,他会有种错觉呢。   似乎,眼前,突然出现那一人, 那个不知何时,注定嵌进他心底最深处的那人。   眼前的女子,姿色姝极,又怎会是那个傻气的人呢。   他镇定心神,看着这抹雪色,姗姗地退下,退下间,他的目光骤然,再移不开,他看到,她轻拾罗裙,裙下的金足小巧。   心,瞬间攫紧,他盯着那双莲足,眼神不复平和,似隐着幽蓝深逐的小火只一簇簇地,再做不得清冷。   “万岁爷……”顺公公低低的唤了一声,主子难道,也被这绝色的女子吸引么?可,这女子,毕竟是圣女,是献给上天最神圣的祭品,纵然再倾国倾城,却是连帝王都不该动丝毫念想的。   他伺候周朝三代君主,知道,这三代君主,都并非重色之君,但,今日,玄忆的失态倒让他的心里,惴惴不安起来。   这层不安的源头,是他一直以来的担忧,深深地担忧。   为了掩去这层担忧,他使了个眼色给小卓子,小卓子按着名册,续念道: “圣女杨媛昔见。”   绯颜纤白的手放下裙裾,虽没有再次抬眸,但,心下了然方才玄忆的神色必然有异,顺公公那一声再怎地轻,她,不会错过。   莲足,这让她熬过苦头的莲足,该让他想起什么吧。只是,惟有这一点的相似,他会觉得愧疚么?   呵呵,不管如何,他负她的,她都会要回来! 她要让他,为她负尽苍生。   爱有多深,原来,恨才会多深。   所以,从前,她没有恨过任何人,第一次让她懂得恨这种感情的,竟是曾经深爱过的人。   爱燃尽成灰,惟恨,在涅磐中重生。   躬身间,她退回原来的位置,裙裾纹丝不动,她的人,更静的立在那, 而,她脸上刚刚瞬间闪过的情愫悉数落于冥霄的眼内,他的唇边漾起一抹笑意。   一切,都按照部署在进行,分毫不差。   “皇上,民女不想死,皇上!”惊恐失措的声音划破殿内的安静,杨媛跪于地,手瑟瑟发抖地扯住玄忆的袍裙,满是恐惧怕死的味道,“皇上,您福泽苍生,饶过民女吧,民女不要祭天这一路,民女被他们看得死死的,民女没有办法逃,但从他们抓民女,要民女做祭天的圣女开始,民女就不愿意,民女怕真的很怕!”   原来,再怎样信奉神灵的郡都,始终,这种信仰,并不能真正侵入每个人的心里。   这个杨媛熬到今日,跪求于圣前,无非是想活命,在信仰外,企求活下去。这种企求,她知道,对于寻得她做圣女的冥霄来说,是不会恩准的,难道,她认为,玄忆就会恩准吗?   真是太天真了。   绯颜略抬起眸华,看到玄忆平静的脸上,并未有任何的动容。她知道他的残忍,在她带他去圜丘祭天,目睹活人被烧时的血腥时,就该清楚地知道。   偏偏彼时,陷进缠绵的爱意里,不愿去多看,多想其他。   当时的她,又岂会想到所有的事情会演变成今日的局面呢? 看到那名圣女的失礼,曾几何时,她也如她一般的怕死啊。 其实,死,真的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   “放肆! ”顺公公斥道,眼色一使,早有随侍的两名嬷嬷驾起杨媛,往一边拖去,杨媛的手却死死地扯住玄忆的袍子并不松手,嬷嬷急了,又不敢用手去扮开她的手,因为,那势必会碰到君王的袍子,这是大不敬的罪啊。   顺公公本可以扮,但,碍着圣女的身份,是不容男的的玷污的,哪怕他是个内侍,却也是不行的。   绯颜看着这一幕,移步上前,先福礼,随后,蹲下身子,她的手轻柔地覆到杨媛的手上,语音极淡:   “你即这么拉着,可知,是忤逆之罪,罪,当诛。”   杨媛煞白的小脸望着她,嘴里嘟囔着:   “横竖都是死,都是死……”   “祭天,并不会死。”她的声音里仿佛带着一种蛊惑,柔柔轻轻地,渗进人的耳中,让人宛然会有一种美好的幻境。   “你骗我,祭天的圣火一燃,怎会不死呢!”   她的手轻柔地从杨媛的手上移到腕际,轻轻的一拉,杨媛的身子竟不由自主得被她带了起来。   就在这当口,玄忆看到这女子乌黑的髻中,莹光一闪,那是——   曾经那个女子的髻上,也有过这种莹光,他知道,这是北郡特有的圣物琉璃簪,但,或许,是这个圣女的特殊,也未可知。   收回心神,这张脸,纵然美极,可,怎会是那个女子呢?   不会的。   因为她的肩上,并没有那朵为他绽开的合欢。   “圣火燃时,你会看到的,不是死亡,而是通往神殿的路。”她轻轻的扶起这个杨媛,“你是圣女,不会死,你的生命,注定会和天地一样的长,因为,你不是凡人啊。”   她原本寒如深潭的眸华变得温软,凝着杨媛的双眸,任何人,都无法拒绝这份温软,杨媛自然亦不例外。   “是,我不会死,我是圣女。”她重复着这句话。   绯颜松开扶住她的手,没有望向玄忆。仅复福身,款款向后退去。   她刚刚用的,不过是最基础的摄心术。这一术,是船上的月余,冥霄传给她的,也是她最需要,得以傍身的一种技能。   学起来,并不是十分地难,源于,她的领悟力,一直都是不错的。   对于意志力不坚定的人,她的摄心术,会十分地有效。   这个世间,其实,这类人,往往占的,是大多数。   玄忆淡淡地执起柳枝,轻洒于杨媛的头顶,随后剩余的五名圣女,一一上前,接受祷告的圣水。   当最后一名圣女退回原位,冥霄方上前,跪叩于地:   “吾皇圣明,苍天必会讲降福于我朝!”   玄忆尚未启唇,突然,一旁有一名小内侍从殿外奔进,于顺公公耳边轻声禀了句什么,顺公公脸微微一变。   “何事?”玄忆转眸睨向顺公公。   “启禀万岁爷,方才莲妃娘娘突然晕阙于未央宫。”顺公公禀道。   玄忆的眉心一蹙,道:   “北归候,祭天前的一应事务还劳北归候费心。”   “臣定当竭力而为。”   玄忆颔首间,步子已往殿外行去,顺公公当然识得主子的心意,尖利的嗓子宣:   “万岁爷启驾未央宫!”   那抹玄色从绯颜身边经过,绯颜的脸上,没有任何的神色,心里,还是轻轻地,被刺了一下。   莲妃,纪嫣然。   真的很好。   一个,都不会少,所有,曾经害过她的人,一个,她都不会容她们笑得更为灿烂。   除了死人之外,她都斗得起!   雨,又开始稀稀疏疏地下了起来,殿内,则没有丝毫的声响,直到,另一名离她最近的圣女,怯怯地走至她的跟前,轻轻拉着她的手,问:   “我们真的都不会死吗?圣火燃起,是通往神殿的路?” 真傻的话啊,不用摄心未,她竟然都会相信这话。   面对死亡,或许谎言,也会让信奉神灵的这些人轻易地相信罢。   “不会,你们,都不会死。”   她说出这句话,低垂眸华,是的,她们都不会死。   随后她慢慢走出殿,这场雨, 总该会有停歇的时候。   《弃妃不承欢作者:风宸雪》   玄忆甫到未央宫,院判早出来禀明,是莲妃身子羸弱,略受了风寒,才引发   头风的顽疾,故刚刚突然晕阙。现下,已然无碍。   略受风寒——   玄忆的凝着殿内,那绿色绡纱后,纪嫣然侧卧在榻的倩影绰约地进入他的眸底。这月余,每每他批阅折子至夜半,都是她挽袖砚墨相伴,批阅完折子,她也恪守着宫规,从不愿歇在偏殿,而是再坐肩辇回未央宫,如此,受了风寒,也是难怪的。   他着实是忽略了她许久。   这个,自小,他视做妹妹的女子。   “万岁爷,您不进去?”顺公公在一旁提醒着。   他的脚步有一丝的犹豫,犹豫间,却听得卓子一溜烟地跑上前,道:   “皇上,摄政王在书房候着您。”   “吩咐膳房,携同太医院,调配药膳伺候着。”他吩咐了这一句,复望了一眼殿内,还是转身离开。   摄政王,今日所来,应该也并非为了前朝的政事。   这一点,在他见到肃穆立在书房内,那深青色的身影时,已然清明于心。   “王父。”他仍旧恭敬地唤出这一声王父。   二十多载的养育之恩,始终,是他无法泯忘的。   “臣,参见皇上。”摄政王欠了一下身,深邃的眸子,紧紧地凝着眼前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帝王。   不可否认玄忆身上,他倾注了最大的心血。   不仅为了彼时他母亲所托,更为了另一桩他心底深藏着的承诺。   “王父不必多礼。”   玄忆说完这句话,殿门,早被顺公公虚阖上。 每逢摄政王觐见皇上,都是不容他人在场的。 “皇上最近有立储君的打算,是么?”摄政王并不绕话,直截了当地问道。   “哦?王父也看到了那些呈上来的折子?”玄忆踱到御案前,上面呈放着今日早朝各司的折子,堆积在那,无论再怎样批,只要为帝一天,都没有批完的时候。而每道折子,都会先经过王父那一关,若有不成体统的,直接便会打回各司 “稍稍略看了一眼,确有几道,各拥其选。”   “朕确实有此念。纵然时值盛年,但从四位皇子中,择贤而立,也无不可。不知王父意属哪位皇子?”   玄忆淡淡笑着,问。   “四位皇子中,臣,倒看不出谁天姿过人。”   “玄贇自幼颇得王父的赏识,朕之前倒是一直以为,王父属意于他。”   “玄贇勤奋有余,天姿尚缺。纵然风相为国鞠躬尽瘁,然,立储自当谨而慎   之。”   摄政王的话依旧很直接,他并不担心,面前这个帝王会有愠意,若是有,他也是不会藏掖任何话的。   “既如此这,倒确实让朕为难了。”   玄忆并不将话深入,仅听着摄政王的意见。   “今日,臣听说,嫣儿晕阙了,这月余她对皇上的尽心,想必皇上,也是清楚的罢。”   摄政话话题一转,这,才是他今日的来意吧。   “王父亲送嫣然进宫,朕已封她妃位。”玄忆的声音很淡,语意里,却有着一丝的波澜。   “可皇上也该知道,这么多年,臣希望看到的是,您和嫣然真正的在一起 。”   “王父的话,朕不明白。”   “皇上虽封嫣儿为妃,但,皇上却并未翻过她一次牌,对么?” 未待玄忆答话,摄政王继续道:   “臣认为,以嫣儿的德貌品行.若真母仪天下,亦是匹衬的。皇上对林家的姐妹情有独钟,为何独独对嫣儿,仅是敬重有加呢?”   “王父,您让嫣然以另外一个身份进宫,无非是想撇清和嫣然的关系,不让   嫣然甫进宫,就陷进倾讹的峰尖,朕自然,悟得您的意思。”   “可如今,皇上既然连风皇后都随意地废黜,臣对皇上的魄力担当,自然是刮目相看。是以,把嫣儿放心地交于皇上,是臣一直以来的夙愿。”   “夙愿?王父的意思是,让朕立嫣然为后?”玄忆的声音又恢复平和。 “臣希望,嫣儿能替皇上孕育皇嗣,这才是臣最大的夙愿。”   玄忆的手在玄色袖笼中紧紧拳起,但,他的脸上,必须仍旧是没有一丝的动容:   “王父,嫣儿身子羸弱,朕已命太医院好生调理着。” 语锋一转,于此,他不愿再多说。   对曾经的那名女子,因为珍视,所以,除非她愿意,他不会碰她。 对纪嫣然则是由于,他和她从小培就的亲情,不容任何的亵渎。 这俩名女子,是例外,无论再怎样承着雨露均泽的庭训,他都不愿逾矩。   “皇上,这几个月,您未曾翻过一次的牌子,难道,皇上,真要陷进别有用心者策划下的儿女情长之中吗?”   摄政王语意凛然,并不随他的语锋而止住。   “王父朕自认对于前朝,并无任何的不妥之处,至于后宫怎样,王父这么问,是您逾矩了吧。”   “臣即为摄政之王,自然对为君之道,可有谏言。臣认为,如今,皇上的所为并非明君之道,您可以专宠一人,却不能虚设后宫,如此,必然六宫失和,殃及前朝。”   “您怕朕会步父皇的后程,对吗?”   玄忆的手执起紫毫,砚台内,犹有尚未干涸的墨清,轻沾那墨清,殷红若血   “臣仅是担心皇上怠于往事,恰遂了别有用心者之意。如今东郡谋反,殊不知,北郡会否是下一个东郡呢?”   “北郡今日刚进献七名祭天的圣女入宫,完全遵着王父的意思。”   “这并非是臣的意思,仅是顺天命罢了。”摄政王听得出玄忆语意里的话外之音,截然道,“皇上这几月的所为,实是欠妥,幸得风相大度,并未因废后多做计较。但,臣恳请皇上在立储及后宫诸事上,仍需有个决断。”   “风相为王父一力提携,风相之意,该就是王父之意吧。”玄忆并不愠,笑得倒愈渐让人看不清他的所思所想。   “皇上,是怪臣把持朝政,安插亲信于要位?”摄政王此言咄咄。 “朕知,王父无论做什么,都是为朕“好”,对么?”   玄忆反问,语意,隐隐含着一缕涩意苦。   “皇上明白臣的苦心就好,臣,仅有嫣儿这一个女儿,还请皇上,厚爱!” “朕自当视嫣然为朕重要之人。”   “臣,想看的,是皇上和嫣儿真的伉俪情深!而并非是兄妹之情!嫣儿本性纯真,这宫里,惟有她一人对皇上不安异心,皇上,看得该比臣更加明白才是!” 这几句话,摄政王分明说得,有些许的动情。   但,动情之处,不过是,让纪嫣然产下皇嗣,立为储君,方是这情动之归吧。   “朕 —— 做不到。”玄忆将手中的紫豪一掷,负身而立,这三字,说得铿锵有力。   “你必须做到!”摄政玉欺身上前,胁迫之势愈明。 玄忆微侧眸,不怒反笑:   “王父,这,就是你的为臣之道吗?”   “臣自知臣法纲论,今日所言,并非是僭越之言,皇上,臣的心,难道,您会不知。”   “朕正是清楚王父的心,才没有治王父擅传圣旨之罪,但,朕,能容一次,并不代表朕会一直容不下去,无论怎样冠冕之言,朕,有所容,必有所不容,王父,朕今日,言尽于此,王父,退下吧。”   摄政王却并不退下,恨然跪于地,语音里透着从未有过涩意:   “臣恳请皇上!”   “王父,您,这又是为何!”   玄忆听到身后的动静,骤然转身,几步至他的面前,一手虚扶。   二十载的养育之恩,他岂能真的做到无动于衷呢?   “嫣儿进宫,是臣的安排,也是臣一直以为最好的托付,但,若皇上,永远只把她当做妹妹,那么,臣宁愿不如此为之!皇上,她的幸福,一直掌握在您的手中,犹记得那年除夕,你曾从宫里赐下番邦的风铃,她一直就挂于窗前,从不取下,哪怕后来入了宫,都随带进宫,她对您的感情,绝不仅仅是兄妹 ,只是苦了她怕您忧扰,故压抑得那么辛苦,都没有任何的怨言!”   他怎会不知呢?   所以,他会在未央宫的观星台畔挂满风铃,因为她素喜的风铃,如果,这是他能给予的他愿意给她。   即便在观星台上不过是为了更好地观测到天相的异变。 “王父,先起来再说,朕受不得王父的跪礼。”   “皇上,请恕臣自私,臣请皇上,试着把感情能分些许予嫣儿,否则,深宫寂寥,臣当日的所为,就是葬送她的一生啊!”   玄忆虚扶摄政王的手,明显觉到一滞,而,他的心,也随之滞了下去。   他还有情吗?   没有了。从那个女子逝去后,原来,他的所有最真实的情绪,真的,一并都失去,也包括爱。   这种感情,和昔日废林蓁入冷宫是截然不同的,那是一种,再无法填补的空缺,永远在那,柔软地,提示着,他心的一隅就此被她带走,再无法圆满。   “皇上,臣恳请 !”摄政王的执意,非要从玄忆的口中,得到允诺方罢吧。   “朕——尽力为之。”这五个字,每一字,从他心里说出,那空缺的一隅就似被刀剐过一样的疼痛,那种疼痛刺进心里,才让他觉得,那里,其实还是会痛的。   疼痛的尽头,还有着一种潮湿,那是她曾经流于他身上的那滴泪,原来,随着时间的逝去.这滴泪,终是在那时就沁入他的心里,让他的心,再无法忘却,她为爱,所受的委屈,为情所受的伤害。   他的手松开相扶摄政王,直身的瞬间,恍惚里,他似乎又看到那抹倩影,站在那边,巧笑娉婷地,对他道:   “瞳儿只是怕,老天不会让瞳儿幸福太长时间,您对瞳儿越是温柔,瞳儿越   是怕,患得患失,说得,就是瞳儿这种女子吧。”   彼时她笑得极妩媚,极其不在意,可,他清楚地看到,她心底的害怕。   果然苍天真的不会允许他把许诺的幸福全部带给这个女子,那么快就把她从他身边夺走。   望着山底,奔腾的运河呼啸,磅礴的雨水袭打在他的脸上,惟有他知道,借着这种掩饰,他才敢流下一滴泪,这滴流倒流进心底,与心底她留下的那滴汇融在一起,这一生,都不会再分开!   他的瞳儿,只属于他的瞳儿,不在了。   所以他不会再有任何的感情,这是他曾对她许过的诺言.她不在了他不会死,但,所有的喜怒哀乐,一并地,都随她去了。   “臣叩谢隆恩!”摄政王第一次,跪地行礼。   他的额,叩在金砖地上,在清冷的殿内引起一阵回声,这回声.悠远地流长,玄忆的心,却再辨不得任何的声音。   晚膳后,敬事房主管福如依旧托着红漆盘子上前,他望着那些绿莹莹的牌子,并没有如这四月间一样的吩咐撤下去。   而是,修长的手指移到其中一牌上,咻得翻过。   “未央宫莲妃娘娘侍夜!”福如尖声宣道,甚至带着一种讶异,毕竟,这是四个月来皇上第一次翻牌,是否也意味着,皇上又将恢复往日的雨露均泽呢?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悲,或喜。   得,或失。   皆在人的一念之间。   第六章 独祭   本章节由www.aitxt.com(panpan0297)为您手打制作   太和宫,本是帝王圜丘祭天前斋戒三日的斋宫,是以,距离昭阳宫相去不远。   绯颜推开轩窗,四下,真是静啊,雨虽停歇,但,甬道还是被日间的雨所濡湿,在月色下宛如水银铺就般, 熠熠生辉。   她看着这些景致,宫外传来内侍疾走的脚步声,惊起了树上的宿鸟,啾啾叫着,飞入月影的浓处,隐约间,她仿佛听到宫外,承恩铃的冷冷有声。   旦凡宫内有嫔妃侍夜,低位的后妃由驮妃公公沿着小道直送昭阳宫,而高位的后妃皆会乘承恩车由甬道送往昭阳宫,为了让夜行的宫人隔着距离便让道于承恩车,是以,车的两端,各垂四个金色的铃铛,随着车辇的前行,清脆地响于禁宫的甬道上。   今晚又是哪宫的高位呢?   即便有四月她不在宫内,可从冥霄处所知,如今宫中,并无多大的变化。能称上高位的,无非是九嫔之首秦昭仪、莲妃、盛惠妃、沐淑妃、华珍贵妃五人,但,能进得了玄忆心的,恐怕仅为林蓁和纪嫣然吧。   曾经他为了相伴有孕的林蓁将斋戒的时间延长为一月,现在呢?不过三日,三日之前,他仍可坐享这后宫的美色无边。   真的很好   她的心,不会痛,一点都不会。   手嵌进窗棱中,无意识地一抠,倒是让那春葱一样的粉甲断了半截,她抬起纤细的手,用力地一扮,将那断了半截的粉甲坳去,那断裂处,毛刺不平终是不复光滑。   但,又何妨呢?   断掉的东西,留着,也没有趣味。   譬如,让她厌恶的虚伪,她都不会留,哪怕,她母亲留给她的这张脸她都可以毁去,仅是,这张脸对着铜镜,只会让她想起,她的愚蠢,和那人的阴狠。   鸟惊啼声亦渐远,宫墙深深,墙外有几株不知名的树影高过宫墙 ,枝叶疏离地探进墙来,月色下,重重的殿檐犹如金色的兽脊,冷冷映着那苍茫的月华,格外叫人觉得凄凉清冷,她轻轻地,抒出一口气,竭力让心神继续做到淡宁。   她不该有任何的介怀,这本就是那人的本质,以往的她,被蒙蔽得甘愿委屈,也不去想做为一个帝王,最真实的本质。   扰乱自个的心境,对此时的她来说 ,并非上策。   如是想着,她伸手,想合拢轩窗。早早地歇下,对她,才是好的。   刹那间,却看到,一道黑影,咻地往对面殿中掠去,那殿里,住的,亦是一名圣女。   因着圣女的身份矜贵,故,她们每人,皆可歇于独立的一殿。   除去七名圣女之外,一直到玄忆斋戒前,冥霄都会以祭司的身份暂居于太和宫的祭殿内,焚香祈福,并撰写祭天的颂文。   此外,宫门四周皆有禁军把守连嫉嫉夜间未得每殿门前的鼓钟传唤都不会擅入太和宫。   源于这里,是最圣洁的太和宫,亦是该绝对清静的地方。   所以这黑影,难道——   绯颜有些惊愣,心底,却洇出不祥。   再凝眸时,哪里还有什么黑影呢?   她看到对面殿内本来映于茜纱窗内的烛火也在这时,咻得熄灭。   有极浓的不安湮起。   这宫里,本来就并非太平之地。   纵然,她和那其余六名圣女相交甚浅,可,还是不由自主取了一件披风,甫系好,打开殿门,莲足轻移,往殿外行去。   太和宫的格局是按着太行八封所建,甬道错陌,她绕着甬道往那宫行去,空气里的静隘愈发地深,随着这层静谧纠缠而来的,竟还有一缕若有若无的气味,这种气味于她是熟悉的,她的脚步才要再往前移去,突然,身子被人轻轻一拉已然腾空凌起,她并未有任何的惊惶,甚至,连回眸都没有,因为,耳边,传来冥霄低低的声音:   “此时,并非你好奇的时候。”   绯颜唇边露出一个莫祭何的笑意,果然她还是差点又做了不该做的事。   “你这么晚在这,莫非,又是你棋局中的一步?”   语音落,冥霄带着她稳稳落在殿檐的脊上,一点的声响都没有,随后 ,轻轻摇了一下头,接着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绯颜纤白的手落在檐瓦之上,月华下,那些瓦都着了琉璃一样的色泽。殿内没有丝毫的声音,仅是那腥甜的气息愈浓,她的手有些发冷,冥霄的神情,亦并不轻松。   随后她看到,那黑影骤然从殿内出来,须臾便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约摸过了一会,靠西一殿,门缓缓地推开。   绯颜居高临下地望去,看到一名圣女法生生地提着一盏宫灯出现在殿前,宫灯被夜风吹得忽明忽暗,衬着树叶的簌簌作响,绯颜的披风亦被吹得扬起,雪色的披风在夜色中,即便于宫殿的檐顶,仍是突兀的,冥霄的眉蹙紧,他的手从她身后扣过去,不露痕迹地把披风挡下。   绯颜愣了一下,侧首看着冥霄他的目光来不及收回,倒有一点地讪讪。   “这颜色真不好。”她极轻说出这句话,自己伸手,拢住那些随风飘起的轻薄披风。   就在此时,一声尖叫声响彻太和宫,冥霄却重重抒出一口气,他的手揽到绯颜的身上,低声:   “还是发生了。”   随后,在宫门禁军未进来之前他迅速地揽起她,疾快地掠到绯颜住的那殿,从侧面的窗中跃了进去。   这一切,发生得那么快,快到,当他带着她落到殿内的地上时,绯颜仍能觉到她的心,竟还是砰碎地跳着。   殿外传来疾疾地脚步声,从宫门一直奔到对过的殿里去,接着,太和宫入夜的安静荡然无存。   “你再不走,恐怕,与你也拖不开干系。”绯颜的眉颦了一下,在冥霄的视线望过来时,旋即松开。   今晚之事,并非与冥霄有关,可,从他的话语里,似是预见到了会发生,却又并不阻止。   是不能阻止,还是另有谋划呢?   玄景最后对她说的话,犹在耳边,这宫里,有一股连玄景都曾害怕的势力。   这股势力,今晚,终于,还是出手了。   “嗯或许,这反而是你要的。”冥霄似乎洞悉到了什么,语音虽低,清晰入耳。   说罢,他复从殿后的轩窗跃了出去。   他的身影消失的那刹,殿前传来嬷嬷急急的叩门声,绯颜拢了一下刚刚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鬓发,上前,轻轻打开殿门:   “何事?”   “圣女,您没事吧?”   绯颜摇了下颔首,嬷嬷方舒了一口气,绯颜的目光越过嬷嬷,看到,其余七殿皆亮起灯,而冥霄一系绯衣从祭殿走出。   他换衣服的速度,也真的很快。   “究竟发生何事?”   他问着一名匆忙奔至他面前的禁军,未待禁军答话,却见刚刚那名发出尖叫的圣女,被两名嬷嬷扶着从对面的殿内出来,离得近了,骇然,正是日间失态的杨媛。   杨媛的目光有些涣散,当看到绯颜时,立刻挣脱那两名虚浮她的嬷嬷,飞扑了过来,手扯住绯颜的裙裾,痛哭失声地道:   “你骗我,你说我们是圣女,不会死的。为什么鸾鸾就死了呢?你骗我!我们都会死的! ”她的手上满是鲜血 ,这些鲜血让那雪色的纱裙上皆染了一种别样的色彩。   绯颜俯下身,手伸出,将几乎崩溃的杨媛搀住,因为她的身体几乎就要瘫软下去,再支撑不住。   “你不会死,你看到的,不过是幻觉,都是幻觉!”她扶住杨媛,清冷的眸子望进杨媛涣散的眸光中。   隐约地,她似乎听到,那名禁军向冥霄禀着什么,在杨媛的失控声中,入耳的仅有两字“自尽”,其余的话,皆听不清。   而杨媛望着她,却没有象上次那样平静下来,开始碎碎念叨着谁都听不懂的话,她的手上,皆是腥甜的鲜血,冥霄不知何时,也走到她们的跟前:   “带杨圣女到祭殿,另外,把其余六名圣女都带往祭殿。”   “是。”嬷嬷躬身应命。   绯颜扶起杨媛一并向祭殿行去,身后,只听冥霄再次吩咐禁军道:   “速去禀告皇上。”   禁军喏声,匆匆而去,今夜的月色愈发的深暗难测。   绯颜经过冥霄身旁时,仅看得到,他又是莫奈何地一笑。   这一笑中的滋味,惟有他自己明白。   绯颜的心,随着杨媛濒临崩溃的哭喊,终是起了一丝澜意。   她,还是无法做到止水不惊。   昭阳宫,承恩殿。   纪嫣然仅着烟水碧的亵衣亵裤,外披同色轻薄的纱罗,站在承恩殿中。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承恩殿,与其说,此刻,她怀着期待、忐忑,不如说,仅是难以言喻的不安。   她只有一次这么不安过,那次,是在清莲庵,林婳坠崖前。   事态发生的太突然,完全出乎意料。   所以,她会不安,而,每次她的不安,无疑都只和玄忆有关。   因为,他是她在这世上,另外一个亲人,也是,从小,和她一样在孤独中长大的亲人。   至于摄政王,纵然,是骨血至亲,却,还是有着不亲近的疏离。   有些时候,她无法看清,摄政王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包括现在,他让她做的事,哪旧,她知道定是为了玄忆好,却,依旧无法赞同。   即便,血浓于身,有些隔周,却早在当年,就深种了吧。   殿内很安静,仅有更漏的声响,昭告着时间的流逝。   鼎炉笼了龙涎香,幽然沁心。   这是玄忆第一次翻她的牌她亦明白,这对她来说,和他来说,其实都是种煎熬。   “皇上驾到 !”殿外,传来内侍的通禀。   她微转眸华,透过明黄的纱慢,一层一层的,那道身影,终是越来越清晰。   袭茹、紫燕掀开帘子,他走进内殿,身后,那重重叠叠的纱幔,复放了下去。   “臣妾参见圣上。”福身按着礼规参拜。   “平身。”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很静,这份静,仅让她联想到深潭的死水。   “让臣妾伺候圣上吧。”纪嫣然浅浅地笑着,眸华若有似无地掠过帘外,那俩抹伺候着的身影。   按着惯例,本该是司寝三女官伺候,今日,独独换了那俩人,可见,还是不放心啊。   今晚,若要玄忆真的临幸她,不仅是他所不愿的,他和她之间,也就不纯粹了。   “嫣然—— ”玄忆刹那洞悉了眼前女子的想法,虽有一丝的愣然,可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这般的善解人意。   纪嫣然轻轻解开玄忆月白的便袍,里面则是白色的中衣,玄忆并未有任何的推托,仅是看着她,眸底深坳地,让人无法凝视。   纪嫣然轻浅地笑着,伺候他褪完外袍:   “圣上,早些安置。”   她引着玄忆往榻上行去,随后放下榻前的三重帐慢。   玄忆与她二人,坐在宽大的龙榻上,龙榻四柱皆饰以龙雕腾云的图案这些图案,她第一次看到,心里,就有种不喜欢,总觉得,太过压抑。   眼前的这名男子,二十余载,应该就是在这种压抑中度过的。   而她,如今能为他做的,或许,也仅是舒展掉,今晚的这一份本不该有的压抑罢。   当然,也是为了她自己。   纪嫣然复望了一眼帐幔外,俏生生地一笑,身子靠近玄忆,手轻轻拉过他的中衣袖笼,纤手从袖笼起随即取出一柄碧绿的匕首,未待玄忆反映过来,她掀开纱罗,在自己的脚心,迅速地划了一刀。   玄忆要阻住她的手,还是晚了一步,整个动作,她做得十分地快,并且一手拉过旁边的白练,将血滴在白练上。   这是她舒展开这份压抑的法子。   至于,摄政王对她的嘱托,并非她所要追求的。应付一时且一时吧。   “好啦,可以暂时交代过明天。”   她把匕首双手奉还给玄忆,这是他护身利器,即便是就寝,都不会离身。   她知道,从小,她就知道,他所放的位置。   原来,在小时候,她就用心去观察他的所有习惯和喜好。   于是,这种观察,在今日,反倒意外地成就了她的这个法子。   因为,做为侍夜的妃子,是藏不得任何的器皿,连头上的发簪,都是不得带入的。   她把匕首递还予他,把莲足缩回裙内,足底的伤口,很快就会愈合的。   “呵呵,干嘛这么看着臣妾啊,臣妾一直把圣上当做哥哥,臣妾也知道,今晚,碍着摄政王,您不愿违了他的意,才翻的牌。”纪嫣然略略侧过螓首,看着玄忆,用小时候一贯说话的方式缓解此刻帐内的气氛。   她说的声音很轻,是以,帐外的耳朵该是听不到的。   “谢谢……”他的声音很低,回身,从床边的柜中,取出一瓷瓶,“涂上,会好得快一点。”   对于这样的女子,这样设身处地为他着想的女子,再多说任何话,亦是空的吧。   他明白自己的心,今晚,哪怕他翻了她的牌,对摄政王所说的,也不过是“尽力而为”这四个字,这四字诠释了他的心,根本是为不得的。   那晚,他的瞳儿第二次醉酒,喊出的那些话,如此深地印在他的心里,抹不去,亦忘不了。   也是在那晚,他说过,要给她一个解释,可还没有等到他的解释,她就不在了。   失去她,和失去林蓁,留给他的不同,到了今日,他终于清楚地可以区别。   林蓁被废冷宫后,他曾用每日的翻牌,来填满心里的空落,而,在失去她之后,他竟没有办法,让自己继续去履行一个帝王之于后宫该尽的义务。   原来他对她,和林蓁的感情,真的,是截然不同的。   源于她和林蓁对他所付出的意味,也是完全不同的。   可,他在她的面前,却还说了那些自欺欺人的话,仅为了不想破坏最初心底的那份美好。   那份,在一开始,就夹杂着其他味道的美好。   纪嫣然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她的手接过那药瓶放于一边,随后,她把手覆在他的手上,犹如小时那样。   彼时,她一直喜欢,他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在免朝的时候,游遍整座后宫属于孩子们的天堂。   纵然那个时候,他快要大婚,纵然那个时候,她还不知世事。   但,真的很快乐。   这些快乐,是从什么开始变的呢?   是在他大婚以后开始转变的。   然后,她只能出宫,继续回到摄政王府一直待到十七岁,才转了另外一个身份进宫。   那天起,她叫纪嫣然,遵着摄政王之命,成为他的后妃。   她从没有唤摄政王一声父亲,在她有记忆开始。   虽知道,他就是她的父亲,但 ,他对她的疼爱,始终不及玄忆予她的情谊,哪怕,仅是兄妹的感情。   “圣上,是臣妾该对圣上说谢谢!”   她接着他的话,她的手心,能觉到他手背的冰冷,以前,他的手总是那么温暖,如今,竟是连她手心的温度都暖不了。   “朕还要你来护全,朕却护不了你们任何一人。”玄忆说出这句话,眉心蹙得久了,川字,隐隐若现。   “圣上一直护着摄政王,臣妾岂会不知呢?再则,若圣上心无仁幸,又怎会是臣妾心中的圣上?臣妾知道,您为了摄政王,念着他的养育恩德,费心周旋在前朝这么多年,却始终不剪除他对您日益掣肘积重的羽翼。纵然,他于您,并无二心,可,在权利面前,始终,他还是一个凡人。这些,若非您的忍让,他那日的所为,早是欺君阖上的大罪……”   每每提起这一事,她心底的愧疚总无法淡去,甚至于,她曾认为,玄忆定会误以为是她先通传了朝中的摄政玉,才导致林婳的死,可,玄忆却并未对她有过一丝的质疑。   在她想要澄清时,他只说了一句话,他相信她,而信任,也是那名女子教会他的。   信任,看上去很简单,真正做到,是极难的。   也是这一句话,让她更笃定,为了他,哪怕再付出,都是值得的。   他开心快乐就好,至于,其他的,不是她该去想的,她也不愿意勉强任何事,否则,只会让她自己陷入不快乐中。   “王父这么多年对朕的恩德,朕,是不会忘的。只是,嫣然,你这样陪着朕,愈加让朕愧对于你。”   “这是当初,臣妾进宫时就知道的事啊,您是臣妾除了摄政王以外最重要的人,臣妾愿意陪着您,替您分忧。因为,你该知道,以臣妾的身份,摄政王,是不会容臣妾下嫁任何人的。”这句话,她说得却是动容的。是啊,她生来就没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和玄忆,其实是一关人,对于感情,她更加不会有任何的期待,源于,她曾经目睹过,爱愈深,痛愈浓。   她不要难受,活一天,她想要的,很简单,就是快乐。   如今,哪怕,活得不纯粹,但快乐,就够了。   待在他身边,替他分忧,就是最快乐的事。   “圣上,但,臣妾有一句话还是不得不说,倘若不是圣上前几个月不翻牌子,也不会有今日摄政王之请,圣上该比臣妾看得更明白,皇后废黜,贵妃失子,储君之位,更是前朝关注的焦点,若皇上再这样虚设六宫,怕只怕,到时引起的非议更甚,倘婕妤泉下有知,定也不愿圣上的英名因其受损。”   那名女子在他心底的位置,是那样的重,所以,容许她,以那名女子的名义,来劝他吧。   毕竟,雨露均泽,是他为帝一日,就不得不履行的义务。   玄忆的手拿起她放于一旁的药瓶,亲自替她打开红头塞子:   “再过两日,朕就会斋戒太行宫。储君的人选,朕心里也早有所属。”   纪嫣然从他的话里敏锐地觉出一种不祥,难道——   “圣上! ”她的声音略略提了些,看到帘外的影子,仿似有些觉察,忙加了一句,带着柔意缠绵:“圣上, 不要……”   说出这句暧昧的话,她的脸彤红着,这抹彤红映进玄忆的眼中,不由得想起那总会不时就羞红着脸,傻傻说话的女子。   强定心神,继续道:   “朕决定御驾亲征东郡,不出意外,东郡的形式即将有所转变,朕不得不亲陷阵前,以定军心!”   果然,他还是选择了出征 突然,她湮起一种浓浓的惧怕,这种惧怕是那样的深,源于,前朝,先帝也是崩于最后一次的御驾亲征之上。   她不要——   她真的不要,她几乎是没有任何顾及的,扑进他的怀里,第一次地,失控:   “不要,圣上,真的不要!”   “嫣然,惟有这样,才能真正了断一些事,你该比朕更清楚,若天相在七月初七,仍没有转圜,朕将面临的是什么。”   “一定会有转圜的,一定会!什么荧惑守心,既然,臣妾都能夜观天相,做出预示,那么,臣妾这次同样不会看错,而这一次,臣妾相信,臣妾一定不会看错的。”   说完,她低声:   “圣上,早些安置吧。说这么多,臣妾忘记上药了呢。”   说罢,她接过药瓶,略转身子,背对着玄忆,掩去,转身时的渐浓的担忧。   毕竟,她真的没有十足的把握,确信,所观测的天相,真的无误。   就在这当口,殿外突然传来顺公公急急的禀告声:   “万岁爷,请您即刻移驾太和宫!”   “何事这般惊惶?”玄忆淡淡问。   “圣女鸾鸾自尽于殿内!”顺公公的声音没有办法平静,因为,连他都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纪嫣然略侧螓首,早将药上完,随后,轻声:   “果真是耐不住了。”   “朕知晓了,但,此时,天色已晚,明日再议,尔等今晚,将所有圣女皆置于一殿,令嬷嬷随侍身边。”   他当然不能现在就去,否则,这场戏,就演得并不算出色。   制造这起事的那人,恐怕要的也是让他停止临幸纪嫣然吧。   这人终于,渐渐显现了出来,而他,清明于心。   是的,清明于他的心中!   “圣上…”纪嫣然读得懂他神色里的意味,轻声道。   “朕没事。”   他抒出一口气,纪嫣然柔柔地一笑。   华帐落,暖融春。   当然,翌日,伺候洗漱的宫女,也看到了,那一方带着干涸的血迹的白练。   福如,清楚地在彤史上记下:   乾永二年七月初一,帝临莲妃,留。   绯颜在祭殿内,随其他五名圣女,一直等到了天微明,方听到,外面传来帝王行仗的声音。   他果然,一夜春宵短,任何事,都比不上他雨露恩泽的重要啊。   随着内侍的通禀,绯颜淡漠地随其他众人一并地跪伏于地。   那明黄的袍裾上,绣着狰狞的九龙图纹,从她的眼前行过时,她的心,其实觉不到任何的疼痛。   也没有丝毫的酸涩。   只是她把昨晚断掉的指甲处, 不自禁地深深地叩进另一指的指腹,原来,还能觉到疼痛。   不过这些疼痛,于心,是没有关系的。   “臣护卫不利,导致鸾鸾自尽,实有负圣托!”   冥霄率先,复跪于地,而,那名目睹现场的杨媛已被他在昨晚用摄心术摄住,不会再有任何失态的行为。   “如今祭天时日渐近,朕若罚你,也于事无不补,不知,北归候,有何补偿的法子呢?”   “臣——”   “启禀皇上,民女有奏。”绯颜骤然,从一旁站出,躬身道。   这一站,她没有任何地犹豫,她也知道接下来说的话,会将自己推进怎样的境地。   可,她不悔。   这一局,是她自清醒过来的那日,与北归候定下约定时,就一并决定的局,期间虽有她不可估的事情发生,譬如此次祭天要用七名圣女,却,更坚定了,她这一步走出时的绝然。   这个局,是她和玄忆俩人的局 ,与任何人,都不再有关系。   “呃?”玄忆的视线落在眼前这名女子身上,她的裙衅犹带着血色印子,但只这一瞥,他的心,还是不由地想起,心底最柔软处的那名女子。   她低垂螓首的样子,与那名女子,重合在一起,刹那,他甚至就要认为,她回来了她还是回来了!   可,她的声音响起时,将他的臆想撕破,甜婉的声音,怎会是他的瞳儿呢。   “请皇上,暂且容其余圣女回殿歇息,昨晚发生那样的事,她们一宿都未歇好。而,民女所要奏的法子,也与她们无关。”   她的语意仍是淡极,惟冥霄品到了,她话里的另外蕴夹的味道。   应该只有他听明白了,毕竟,谁都不知道,眼前这女子是谁,自然也听不出她语意里,那种连她都可能未察觉的酸涩味。   “准。”玄忆将眸光投向别处,敛回心神。   那五名圣女,如释重负般退出殿外,殿内,仅余着他们三人,还有顺公公。   “皇上,七月初七,极阴七女祭天,无非是沿用史书记载的七阴火祭, 以求得星宿移位,变劫为生。但,如今,圣女仅余六人,还有五日的时间,若要勉强再去寻一名圣女,且不说,其是否甘愿为苍生祭天无悔,若不慎,更会引起民心的逆反。”   是,按着时间,惟有从镐京附近选取圣女,不过,这无疑,将会引起京城百姓的纷争,人都是自私的,圜丘祭天,历来祭的都是北郡的女子,于西郡,自然是淡漠如斯。   “嗯。”玄忆未置可否,继续聆听。   这名女子,她的淡宁,始终是不象他的瞳儿。   “史书记载曾有三次,化解荧惑守心之灾劫,两次,是七阴火祭,还有一次,是以至阴女子血祭于七月初七,而,民女,正是闰年九月初九生的至阴女子,若以民女之血祭天,应与七阴火祭是一样的。”   她跪叩于地,双手摊合,语音里,满是肃穆:   “民女甘愿血祭,恳请皇上,将其余五女发还故土,既然心不诚,勉强祭天,上苍定会责怪 !”   冥霄闭上眼眸,她始终还是选择这一步,从她问他要来那些书籍开始,他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这样做,与其说,她谋算着颠覆周朝,不如说是拿命去赌一个解释。   只是她却不识自己的心或者说,她宁愿不识真心所想。   仅愿用恨来撑到今日。   “血祭?”玄忆嚼过这两个字,遂淡淡道,“北归候,你认为如何?”   “血祭,确有此说,可,血祭不仅仅是要至阴女子,还需—— ”冥霄欲言又止,“皇上,请恕臣无罪。”   “恕你无罪,说罢。”   “血祭需至阴凤格的女子,方为真正的血祭。”   史上血祭上苍的那名女子,正是北秦炀帝尚未迎娶的皇后。史记,虽使星宿移位,炀帝安然执政至终,但为了纪念这名女子,炀帝终生未立皇后。   这些他知道,所以,绯颜自然也看到。   “凤格—— ”玄忆的眸华愈发深邃地凝着眼前的女子。   “大胆北归候,竟敢妄议凤格!可知,这是大不敬之罪! ”   凤格之意,直指生来具有成为皇后命数的女子,如今,周朝方废黜皇后,这样说,自然是大不敬的,甚至,还带着别有用心的味道。   “北归候,民女是闰年九月初九,辰时,正西位,陨星落时所生。”   绯颜轻轻说出这句话,清莲庵那名姑子说得没有错,她的命格,在她看了那些书籍以后,已然清明于心,正是书中所说的,至阴凤格。   虽每四年就会轮一次闰年,但,符合这些条件,能应得上凤格的女子,概率却是极低的。   所以,她注定成为主公相中的最重要的棋子。冥霄一念起时,忙接着她的话禀道:   “启禀皇上,圣女绯颜正是至阴凤格。臣之前寻仿时,只按着七阴祭天去寻,是以,倒是臣的疏忽。”   冥霄低垂的目光,敛去莫侧的神色,复道:   “臣愿以北归之神祭之职做为担保,若以绯颜血祭上苍,定能化解这场天劫!”   说罢,他跪于地,双手摊上。   这是神祭的拜礼,也代表着,北归候愿以其命做保此次的天祭。   玄忆望着跪于地的俩人,尤其那名女子跪于地的样子,心底,蓦地一悸。   “准。”   他说出这句话,祭天,但愿,这真的是最后一次。   也是一次,不会成功的祭天。   “吾上安泰 !”绯颜复叩首。   那五名圣女不会死,昨晚那名,“自杀”的圣女,本来也可以活,可惜,这宫里的那股势力,却始终容不下,试图破坏这次祭天的势力,无疑正是玄景口中所称的吧。   并且,难道,真的仅仅意在破坏祭天,还是想籍着祭天的失败,再做出什么事来呢?   这些,她不愿再去多想,这一赌,剩下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生死,也悬在这最后的一线。   而,从后日开始,她将在这太和宫的祭殿,以圣女的身份,同玄忆一同进行最后的斋戒。   三日的时间,不算长,对于她来说,或许,已带表了此生的尽头。   冥霄望着眼前的这名女子怎样浓的爱才让她自以为蕴升出这些恨呢?   他的心底,蓦地涌起一种不该有的怜悯,这种怜悯,让他不由得手握成拳,借着手心的运起的定力,方将心神强自镇静下来。   北郡,明成。   四壁烛火的摇曳中,一名白发的女子,神色有些怅惶地,随着一玄衣女子走进那处,看起来,森冷恐怖的宫殿。   这座宫殿,建于地下,若没有那女子的引领,她想,谁都无法找到这处地方吧。   白发女子,容貌在年轻时,应该是极美的,只是,现在,她看起来,满脸皆是憔悴,或者,更多的,是一中恐慌。   在她过去的四十多年中,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恐慌,甚至,在她亲手送当时的皇帝上路时,她都没有过恐慌。   而现在,她第一次,明白恐慌这个词的意义。   “到了,姬夫人自己进去吧。”   玄衣女子停下步子,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但,她的脸,实际却是一张极其可爱的娃娃脸。   “好。”   被称作姬夫人的女子,正是昔日,把持南越朝政二十余载的太后姬颜,如今的她,再无昔时的风姿凛然,只犹如一个迟暮的妇人般,步伐带着踉跄地进入眼前的某处殿门。   里面,很安静,玄色纱慢, 垂挂于她目可及的每一处,她心里,是急迫的,可,走得,却没有办法更快。   这半年多的忐忑,忐忑最后蕴成的恐慌,终于,还是到头了。   “你来了。”殿内响起一名男子的声音,冰冷刺骨,她的目光搜寻着声音的来处时,这才看到,最前面那方黑色幕布后,一道轩昂的身影若隐若现。   “是,我来了。”   “很好,孤所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慎远呢?我要见到慎远安然无恙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才会把你要的东西给你。”   她的声音里有着再掩饰不住的颤抖。   这一辈子,她没有试过被人胁迫的味道,哪怕在南越亡国那日,都没有!   可今日,她却必须受这种胁迫。   真是讽刺!   “他目前很好,但你若不现在把东西交于孤,孤并不能担保,下一刻,他是否还这么好。”   幕布后的声音愈渐地冷冽,没有任何的感情,每一句话说出,仅带着如这地宫一样森冷的味道。   第七章 得子   本章节由www.aitxt.com(panpan0297)为您手打制作   “我现在已在你的控制之中,以我区区一介女流之辈,岂会逃得出这里?但你所要的东西,我当然不会带在身上,毕竟,人不厌诈。不过,只要你让我见慎远一面,并且保证让我们安全离开以后,我一定会将东西给你。”   姬颜深深吸进一口气,说出这番话,她尽量让自己方才略有颤抖的语音听起来从容不迫。   可,她却从来没有象此刻一样仅感到一种没有办法遏制的惶乱。   “一介女流之辈?昔日,姬夫人实为巾帼不让须眉,三国之中,唯南越最后被西周所灭,若无过人的谋略姬夫人又怎会执政二十余载,傲瞰群雄呢?”   幕后那人,缓缓说出这句话,话意里与其说含着一缕敬意,不如说,是另外一种意味。   “那皆是过去之事,如今我仅是一个孩子的母亲,而,我的孩子被你所俘,我今日到这,只是为了我的孩子,恳请你能高抬贵手,放过我们母子,我保证,我们母子今后再不会涉足政事,唯愿平静度日。”   今日的她,竟会这样低声下四地求人,并且愿意放弃一切,仅求平静度日。   原来,这大半生,兜兜绕绕了一圈曾追寻的权势荣华,不过,是过眼云烟。   “平静度日?倘非青阳慎远意在复辟,何来今日种种?”   “是,慎远是意欲复国,但,这些,应该也是在你的筹划中吧?”她顿了一顿,字字清晰地道,“首先,让北归候一步步游说慎远用那石一招金蝉脱壳 ,与东郡、北郡三郡一起揭竿复国,东、北两郡出兵力,而南郡仅需负责军需这一块,看似天衣无缝的计划,实则不过是你的声东击西之法,将周朝的注意力引至我们身上,你却在幕后操纵一切,坐享其成。”   姬颜紧咬了一下贝齿,起初,她是竭力反对青阳慎远这样地激进所为。   因为南越刚刚亡国,纵然她也想复国,但以她多年执政的经验来看,此时无疑并非最佳的时机。可,青阳慎远却与北归候推心置腹密商后,丝毫不顾她劝阻,一意孤行地,制造出那所谓的灭门惨案,并借机嫁祸于澹台谨。   她浓知,青阳慎远恨澹台谨,是恨得超过一切的。   并不仅仅是亡国与其有关, 更因为——   而她再阻止不得。   她没有继续想下去,如果真的是孽,就由她来承担的,本身,这也是她所造的孽。   昔日,她在失去爱情之后, 为了权势所造的孽!   惟有权势才能填满她苍茫的心,虽然,如今不过仅是一场镜花水月。   但,她不会有悔。   “姬夫人的分折确实十分在理。”   玄色幕布后的声音并未直接否认或肯定,仿佛,姬颜所说的,与他没有关系一般。   她拢定心神,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不如索幸全部说出来。   “为了激起慎远对周朝更深的仇恨,以及制衡澹台谨,你不惜从宫里劫出澹台婳,虽然是你的另一步棋。但,正因此,我和慎远在逃离镐京之后,为了澹台婳再一次起了争执,于是,我并未随他的车队一同进入你的圈套。这点,是你疏漏。”   如果在悬崖那次,她一并落入这个幕后之人的手中,那么,也就不会有今日的周旋了。   她也是在得知慎远正式与周朝对立,才隐隐觉到不对的。   幸好,澹台婳的出现,让她和慎远发生争执,并在入夜,慎远竟然不告而辞,才使这件事,发生了转圜。   也是在那一晚,她明白,她唯一的孩子,于她的骨肉亲情,不过是凉薄的。   纵然她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他,在他的心里,始终对她存着芥蒂。   以往靠着君权维系,而今,没有了代表荣耀的君权,稍稍一次争执就能让他不要她这个母亲。   可,她呢?   她不能不要他这个儿子!   哪怕,她负尽天下人,惟独,对他,是真心的母爱。   “是啊,孤为此特意耗费更多的时间,直至今日,才终于寻访到姬夫人。”   “乱世之中,已然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所以今日,我和你谈一个条件,我会给你,你需要的地图,而,你必须释放慎远,从此以后,我会和慎远选择归隐 。”   他所要的东西,就是南越历代积累至今的一大笔的国财。   那笔国财的数目,可以兴一国的兵力军需。   当初若不是那个人的叛国,南越靠着这笔国财,也不会亡那么快!   也在那时,她知道,他恨她,而,她永远无法恨他   “这确是个不错的提议。但,倘若孤不愿意呢?毕竟,你认为,现在的你还有资格和孤谈这个条件吗?”   “放眼三郡,北郡、东郡虽多年休养生息,但每年进贡于周朝的钱帛,加上私下招募士兵,耗费甚多,惟南郡虽与周朝征战数年,然,国库尚算殷实所以,这是你的必争之财。若你缺少这笔国财,那么对周朝的一战,军需供给必然会有影响,只宜短战,不利长战,可,应对周朝的兵早,短战取胜的机率实在少之又少。当然,我对这笔钱财在破国前就做了妥善的安置。也正基于此,我想,我和慎远才能苟活到如今吧。”   若非她在破国前,就有预感,秘密将这笔钱财转移,恐怕如今,她和慎远早就身首异处。   这笔钱财,确实是先帝留给她最好的倚赖。   犹记得,他死时对她所说的话 只要她好好的活下去,那么,再怎样他都是值得的。   他爱着她,以一个帝王能赐于一个女子最深的爱,可她呢?   她并没有一天爱过他,哪怕,在他死时,她有的也仅仅是感动。   但,她却装得一直那么地爱他,甚至在他死时,或许,也仍旧相信着她是爱他的。   其实,这一辈子,她真得值了,得到一名男子这样深重的爱,那名还是帝王。   可,她爱的那人,一开始,就选择了逃避。   她爱他爱得没有任何的结果,哪怕她是南越第一美女,他心里爱的 ,不过是一名低贱的舞姬。   第一次求她,也是为了,他和那个女子所生的孩子来求她。   于是,她应允了,并且,也竭尽全力,想让他的孩子,能在她的庇护下同样地幸福。   不过,可惜,她能操纵这一切,惟独,却忽视了慎远的心。   “姬夫人确实极善攻心。知道孤和周朝,都为了你手中握有的南郡国财,才会容得你们母子直至今日。”   幕后的声音冷冷响起,犹如地狱魔音。   “所以,我希望你能考虑我所提的条件。”   周朝的招安,也是为了那笔钱财,她当然清楚。   “若孤把你们都放了,得到地图,难道姬太后不怕孤出尔反尔吗?”   那个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犀明。   而她连这声音是谁都不知道,她所知道的,仅是那带她至此,娃娃脸的女子正是那晚,从宫里劫来昏迷的澹台婳的女子。   “怕,我当然怕,所以,这份国财,我分了三个地方存放,每隔一年, 我会通过飞鸽传书于你,告诉存放的地点,一直到三年之后。那时,我想,天下都已该归您所有,以你的仁心,应该会彻底放过我们母子吧?”   “孤没有仁心。孤现在就要昔日南越的全部国财!孤要灭周朝,不会用三年,孤的耐心一向不是很足,你最好清楚。”   那声音骤然转冷,隐隐带着一丝杀意。   “我自然清楚,我们母子的命在你手里,不过形同草芥,但,我相信,一个成大事者,必然明白得失之间的制衡。”   姬颜强作镇静地说出这句话,曾经 ,不止一次,她在生死间舔着别人的血过来,惟独这一次,她赌上的,是她仅剩的所有。   所以她不容再有任何的失误!   否则.她连她的孩子都必将保不住!   “好罢,孤就先让姬夫人看一眼慎远,确认你的慎远安然无恙后,我们再来谈关于地图的事。”   幕后传来两声清脆的击掌声,随后,石制的殿门再次开启,方才那名娃娃脸的女子走了进来,微福身,却并不多言。   “带姬夫人去石室。”   “是。”   姬颜依旧没有行礼,转身,跟着那女子往石门外行去。   她唯一担心的,就是这半年多的时间,慎远是否还好,她这一生,也曾荣宠至极,到头,只剩下这一个儿子,是最大的倚靠。   石门再次闭上,幕布因着石门的关启轻轻拂动,边角下显出一袭黑色的锦袍,上面,仅绣着属于暗夜的骗辐,狰狞地舞翔于黑锦,让人觉到关于诡异的禁忌。   那娃娃脸的女子再次回来时,只是独自一人,躬身禀道:   “冥皇,一切都照着您的吩咐办妥。另,东郡上官郡主今日即抵达郡都。”   幕布后的身影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站在那里,寂然无声……   乾永二年七月初二,倾霁宫。   “娘娘,早些安置吧。”莫矜轻声道。   林蓁斜倚在轩窗下,一袭素白的绡纱裙,仅袖畔用极淡的粉蕴绘出几朵摇曳生姿的桃花。   窗外的雨,依旧下得不止不休,她从来就不喜这雨日,每每下雨,心,亦得不了安宁。   一如今晚,她的心底,没有办法继续安宁。   当然不仅仅,是由于这雨。   她没有说话,余光略略瞥了一眼莫衿,莫衿自然会得主子的意思,轻声禀道:   “皇上翻了莲妃娘娘的牌子。”   林蓁唇边浮过一抹冷笑,素手捏起一旁几案上碧绿晶莹的葡萄,缓缓放进唇中,轻轻地嚼着,不过须臾就吐了出来:   “酸。”   “娘娘,这可是皇上赐下的番邦贡品,宫里呀,除了太皇太后,也就您和莲妃娘娘得了。”   林蓁淡淡一笑,语音愈渐温柔:   “这次祭天的七名圣女,如今只留下一个,是么?”   “回娘娘的话,留了一名唤做绯颜的,七月初七,血祭圜丘。”   “血祭...”她轻声吟出这两字。   “是,以圣女之血祭天,以平天灾。”   “这法子倒真是新奇。”林蓁轻浅一笑,指尖点着那盘子,“去,把这个赏给青衿宫的澹台才人。”   “娘娘,这可是皇上才赐下的呀。”莫衿却有些犹豫。   “皇上?呵呵,这半年,他赏下的本宫有,莲妃也有。既然她有了本宫留着有什么趣味?”   莫衿是她的亲信,她并不忌讳在莫衿面前说这个。   哪怕从皇后废黜以来,每日的定省,她待莲妃也不过是表面上罢了。   这个莲妃,真的会装啊。   “奴婢遵旨。”   莫衿端起那盘葡萄,躬身退下。   林蓁的眸华睨向轩窗外,素手轻轻抬起,只一拉,翠竹百叶帘子,便悉数放下,放下间,旦听莫水在殿外禀道:   “贵妃娘娘,伺候沐淑妃的亚儿求见。”   “传。”   一语落,亚儿匆匆行进殿内,满脸皆是慌张,见着林蓁,忙俯跪在地:   “奴婢参见贵妃娘娘。”   因是急赶至此,她的额发上犹带着晶莹的雨珠子,点点地坠于其间,额发下,那一双乌黑的眸子,眼眶也带着红红的晕子,显见刚刚哭过,林蓁眉略颦,道:   “何事这般慌张?”   “回娘娘的话,我家主子不好了!”   亚儿说完这句话,泪珠子再止不住地掉落下来。   “你家主子怎么了?”   这月余,因沐淑妃年后身子就一直未曾大安,她早免了她的定省,却不料,这病却一日重似一日了。   只怕还是心病。   “我家主子,从年后一直未间断用药调理,却仍不见大好。自前日起,卧于榻上,连起身都困难了。奴婢瞧着害怕,才过来回了娘娘,娘娘平日里最疼我家主子,还请娘娘再疼一次吧。”   亚儿猛地叩首于地,她服侍沐淑妃的时间最长,自然感情也颇为深厚,眼见着,自淑妃不得圣恩后,皇上对其并不待见,故再克不住,哀声求道。   “没传太医吗?太医怎么说?”   “王太医来瞧过,只说娘娘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今晚,才熬了新的药,都悉数吐了出来,太医都 —— ”说罢亚儿又嘤嘤哭了起来。   在高位后妃面前哭实属不敬,但,她没有办法抑制心里的悲痛。   因为,她有些清楚,或许,这几日,就是娘娘的大限了。   “本宫即刻随你去。”林蓁的眉心一颦间,一旁近身伺候的宫人早朗声宣道:   “娘娘启驾衡泠宫!”   衡泠宫距倾霁宫并不近,因为,倾霁宫为历代宠妃所居,离昭阳正宫更为接近,其余六宫以凤仪宫为首,呈东西六宫相分。   是以,哪怕坐肩辇,也要一柱香的功夫方到。   林蓁的身上拢了披肩,确实,这几月,她探望沐淑妃愈少,因着皇后被废,后宫之中,她处理事务虽更名正言顺,却着实耗费心力不少。再加上林愔暂居宫内,剩余的时间,除了晚上,几乎是没有了。而每个晚上她都带着期盼等在宫里,期待着,玄忆哪怕不翻牌,都能来倾霁宫看一眼她。   但,她等到的,不过是后宫女子一样的命运,花开,君王带笑看,花败,无人暗怜香。   再怎样骄傲,再怎样娇美,终挣不脱这命。   思绪纷纷间,衡泠宫三字映现于眼前,莫水上前,扶住林蓁时,却惊觉,今晚娘娘的手臂竟是分外地冰冷。   “娘娘,可要奴婢回宫替您取件稍厚的披风?”   林蓁微微摇首,径直走进衡泠宫。   这一宫,只有沐淑妃一人居于此,此刻又是入夜,除了几盏宫灯照亮甬道之外,整座宫内,陷入一种可怖的死寂。   “这宫里的下人,都哪去了?”   林蓁冷冷地发问。   “回娘娘的话,主子早就遣了大部分的宫人,仅剩奴婢和三名杂役宫女还在 。”   她,倒真的识趣。   “娘娘,您小心。”   莫水搀着林蓁绕开甬道中央那一瓷缸,昔日,那里,曾养着宫里最美的锦鲤鱼,如今,徒留下空空如也的缸底,再不会有鼎盛时的景象。   “王太医呢?”林蓁步进正殿,殿内弥漫着一股中药的味道,浓郁的味让她不禁用丝帕掩了鼻端,只瞧见殿内仅有一个小宫女半蹲在榻前,除此之外,再无一人。   榻上卧着一纤瘦的人儿,青丝半垂落于榻前,纷纷绕绕地,犹如理不清的烦絮。   “王太医晚上开了一贴方子后,就回了太医院。”亚儿轻声禀道。   纵然这王太医为高位后妃的专属太医,却是最擅踩低拜高,极八面玲珑的一个人。   林蓁眉微颦,方要说些什么,却听得榻上那卧着的人微微动了一下,接着,虚弱的声音缓缓响起:   “是姐姐吗?”   自林蓁晋为贵妃后,沐淑妃便改称她为姐姐,虽然以往,亦是姐妹相称,却是她唤林蓁为妹妹。   但,因合着规矩,林蓁纵是不喜,最后也只能由了她去。   林蓁疾走两步上前,一手握住沐淑妃伸出的手,道:   “怎生病得这般重了?”   “姐姐 …这么晚…还劳您…咳咳……”沐淑妃忙用丝帕捂唇,却还是轻咳出声。   “都怪本宫不好,只顾着六宫的事务,这几月竟没来瞧过你一次。”   “姐姐 …咳咳……”沐淑妃用力咳出心底的吁气,缓了一口气,方道,“妹妹 …怕时日……无多……”   “怎么会呢?妹妹是大福之人,这些许的病,不过是连日阴雨,气候不调所至,并无大碍的。”   “妹妹自个清楚……所以……姐姐今日来……亦好 …”沐淑妃颤抖着手,反握住林蓁,“妹妹 …若死……这世上惟有一事相托 …姐姐 …”   “别净说些不着边的话,你这般说,本宫心里,也不好受。”林蓁抚慰地拍了一下沐淑妃的手,仅触到冰冷的粘腻感。   这些许的冰冷粘腻让林蓁心中起了一丝异样,低垂眸华间,她敛去这丝异样   “不,让妹妹说完……妹妹想把奕鸣托付 …姐姐 …还请姐姐 …成全……”沐淑妃用力说出这一句,浑身仿佛释然般,骨瘦如柴的手,从袖笼里掏出一页绢纸,上面书着几行秀体小楷,她颤巍巍地把这页纸递于林蓁,林蓁接过一看,赫然书的是自愿将皇二子奕鸣过继于她为子。   “你这又是何苦呢?”   林蓁接过那页纸,把它放入袖笼之内,复使了眼色,莫水早会意将床上软厚的垫子垫于沐淑妃的身后,林蓁将沐淑妃的身子慢慢靠于垫上,借着垫子的力气,沐淑妃虽然依旧无力,还是启唇道:   “妹妹 …真想看一眼…奕鸣…… ”   没有皇上或皇后的恩旨,要见帝子,除非是每月五天的探亲日,除此之外,帝子加冠前,即便在宫里,仍不会与亲生母亲,有过的接触。   而今晚,显然并非在探亲日内。   “好,来人,速去帝子居,用本宫的肩辇带奕鸣过来。”   林蓁吩咐道,以她代理六宫之凤印,行此恩谕,自无不可。   “是。”莫水应声,随行的另一宫女忙匆匆往殿外行去。   “谢谢姐姐 …”沐淑妃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同样惨淡的笑靥。   “你先歇着,一会,奕鸣就该来了。”林蓁轻轻替沐淑妃把额前的几缕碎发捋到她的耳后,她的耳坠上,戴着白玉的耳饰,与她手腕的那白玉镯子恰是配套的。   这是当年,玄忆的赏赐,她竟还戴着。   林蓁的唇边浮起一抹笑意,依着她的话闭上眼眸的沐淑妃却并未看到这丝笑。   当然,林蓁也不会让她看到。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殿外响声起孩子急奔的脚步声,奕鸣几乎是用他这个年龄孩子最快的速度奔进殿来,一骨碌扑倒在沐淑妃的榻前:   “母妃,孩儿不过几日未见母妃,母妃的身子可好些了?”   他竭力压着语音里的不安,实际,恁谁都瞧得出,沐淑妃已到了油枯灯干的时候,哪怕一个孩子,都瞧得出他的母妃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的。   “鸣儿…”沐淑妃微启眸子,凝住她的孩子,她在深宫唯一获得慰籍的孩子。   正是这个孩子,才支撑着她走到现在。   “母妃,孩儿在这。”奕鸣握住她伸来的手。   林蓁在奕鸣奔进殿内的刹那,便悄然起身,站到一旁,看着眼前这母子情深的场面。   曾经,她也可以拥有一个属于她的孩子。   然,失去,是必然的结果。   所以,说不触动,是假的。   “鸣儿,母妃有话跟你说,你好好听着。”沐淑妃见到奕鸣开始,仿佛精神骤然好了不少,说出的话,也逐渐连贯起来。   回光返照,这四个字,映现在了林蓁此时的脑海中。   “母妃的身子不好,所以,暂时要去一个地方调养。”她缓缓地说出这句话,每一句,都带着自己才能品到的撕心,可哪怕是谎言,她也要说得让眼前她唯一的孩子相信,这是真的。   唯有如此,他不会为了她的离去过度的悲伤。   “母妃,孩儿陪你!”   “傻孩子,既然是调养身子,自是越安静越好,况且,你若陪着,你的学业可就耽搁了。你知道,母妃喜欢鸣儿多费些心思,在学业之上。”   她用最温柔的语言,说出这些话,满合着母子的情深。   如果说,在这人世,她最后还能拥有的奢侈情感,便是此。   对于其他的,她即便放不下,却,只能放下。   “那孩儿会等你回来的。”奕鸣认真的说出这句话,突然一只手从腰间解下一个小王佩,放到沐淑妃握着她的手中,“这是孩几昨日得了太傅的赞赏 ,父皇赏给孩儿的,孩儿把它送给母妃。”   玉很冰冷,又是白玉。   洁白无暇,可惜,她终将并非白璧无瑕。   她的手握着那块玉,明白她冰冷的手,温暖不了这块玉,也温暖不了自己的心。   “鸣儿,母妃不在宫里的这段日子,你要好好听贵妃娘娘的话,好么?”沐淑妃的视线望向一旁的林蓁,林蓁的眸华触到她带着期盼的目光时,稍走到她的跟前,沐淑妃终于,还是忍下心把奕鸣的手从自己的手里放到林蓁会意递过来的手中,“乖,鸣儿,喊一声母妃。”   “母妃?”奕鸣有些不解疑惑地望着面前的俩人。   林蓁的手温柔地牵扯奕鸣的小手,语音,也是柔柔轻轻地:   “鸣儿,你母妃出宫调养的这段日子,就由我来照顾鸣儿,好么?”   “是,鸣儿,快叫一声母妃。”   沐淑妃急促地道,生怕,再多一刻的迟疑,她就做不下这个决定。   毕竟,那是她唯一珍贵的孩子呀。   “不,孩儿只有一个母妃。”奕鸣甚是倔强地道。   “鸣儿!咳咳……”沐淑妃一气急,甩开奕鸣的手,忍不住又呛咳起来,这一咳,她的丝帕捂住唇时,清晰地看到,水绿的丝帕上,那一抹血迹是这样的不和谐。   她迅速把那丝帕带血的一面掩去,可,还是落进林蓁的眼中。   “母妃,孩儿错了,孩儿不该气你的,母妃!孩儿一一”奕鸣皱了下俊秀的眉毛,下定决心一般,转过去对着林蓁,微一行礼,“奕鸣拜见这位母妃!”   只说完这句话,他回身,复拉住沐淑妃的手:   “母妃,鸣儿听话,你好点了么?母妃?对了,你想不想见父皇?鸣儿这就去找父皇 !”   孩子的记忆,总是单纯地会记住某一刻发生的事。   即便他能陪伴母亲的时间十分有限,可,就在这有限的时间之内,他看到过,不止一次,母亲偷偷地流泪。   而有一次,母亲告诉他,他,长得真的很象他的父皇。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看到母亲的眼中,满是最最璀璨的光华。   那时的母亲,真美啊。   也从那时起,他知道,父皇对母亲,应该是很重要的。   只有他,才能让母亲,有那样华彩的眼神。   但,他的父皇,从去年开始,就很少来看母亲了。   亦从去年开始,他时常在下学后,守在父皇可能会经过的地方,却,每次都落了空。   惟有一次,他意外地逮住了父皇,从那个丫头住的地方。   然而,最终,父皇还是没有陪母亲说会子话,他,也在随后,陷入了一场可怕的疾病中。   林蓁瞧得懂奕鸣脸上的神色,淡淡一笑:   “既如此,莫水,用本宫的肩辇,送奕鸣去昭阳宫请皇上过来。”   “是,娘娘。”   莫水抬起头,看到,林蓁一个意会的神色,她复低下头:   “二皇子殿下,请。”   “姐姐 …咳咳……”沐淑妃欲要说什么,却咳得反是更加厉害。   “你下去,替淑妃娘娘再煎熬一碗热的汤药。”林蓁吩咐一旁蹲在床边的小宫女。   小宫女喏声退下,殿内,终于仅剩她和沐淑妃二人。   林蓁重新坐到她的榻边,素手轻轻替她拍着后背,语音温柔:   “瞧你,身子这么辛苦,还要硬撑着。”   她的这句话,落进沐淑妃的耳里,仅是满满的关切体恤之意,这层关切体恤,让沐淑妃捂着丝帕的手别烈地颤抖起来,终于,再忍不住,她抬起刚刚因呛咳低徊的眸子,不再顾忌地抓住林蓁的手:   “姐姐,我对不起你!我真的……对不起你!”   这一句话,她一口气说来,仅顿了一顿,即便此时气力不继这句话,却是沉于她心底一直想说的话。   林蓁颦了黛眉,凝着她,似有不解。   沐淑妃深深吸进一口气,反咬了一下素唇,终于,道:   “姐姐,既然我时日无多……如今再……瞒着你……我的良心……一直会受到……谴责……永远都无去…得到救赎……宸妃 …的孩子……是我被人所绊……情急下……不慎推到……宸妃 …并不是姐姐 …”   是的,那日的拜月大典,她的位置就在林蓁的旁边,宸妃略后的位置,甫快到台顶时,她觉到被人一伴,条件反射地,她想拉住谁,却不料,这一拉,反力   上去竟成了推,随后她看到宸妃从她跟前跌落,而,她不知为何,选择了稳下身形后,悄然避至一旁,由于一切发生在一瞬间,小产后的宸妃直指是林蓁所推,林蓁亦辨无可辨,虽是,与她撇清了关系,但,她终究还是不忍,事后,唯她谏言于皇上,然,依旧没有办法阻止, 因祖宗的遗训,再加宸妃的指认,林蓁还是被废繁逝宫。   这也成了她心里最大的愧疚。   但,彼时她已有了奕鸣,若她被废繁逝宫,奕鸣怎么办呢?有这样一个母亲,在皇子中,他该怎样抬起头来做人?   所以,一步错,步步错,她将这件事瞒了两年,直到繁逝宫走水,她终于再也没有办法忍受良心的谴责,选择去昭阳宫向玄忆坦白。因为,若林蓁真的死在那场火中,或许,她会永远的内疚下去,奕鸣有这样一个不光彩的母亲,也是他的耻辱吧。   也在那次以后,玄忆对她,仅余下厌色。   君命早下,容不得他再次推案,否则,引起的,怕只是更多的纷争。   是以,他对她的厌色,也是应该的罢。   “姐姐 …原谅我……好么…姐姐 …”她说不动更多的话,思绪万千,陷到唇边,仅化为这一句。   林蓁如水的眸华深深地凝着她,随后,她轻柔地笑出声,笑得那样的娇媚,那样的蜿约,仿佛整件事说得,不过是别人的事,与她无关一样。   “姐姐 …”沐淑妃盯着她,怯怯地喊出这一声。   “本宫早就说过,别喊本宫姐姐,本宫当不起。”林蓁的手轻轻抚过沐淑妃的秀发,护甲冰冷地从她苍白的小脸边刮过,“从你做出这件事的那天开始,我就不是你的姐姐,明白么?”   “我……咳该……”沐淑妃咳得愈发透不过气来,一缕殷红的鲜血从她捂住   唇的丝帕中渗出。   “你真以为本宫那么笨,要等到今日你告诉本宫,本宫才能明白当日的事?对,本宫当日确实不聪明,竟没有想到你这个看似委委糯糯的人,也会下得去狠手把宸妃推落台阶,再嫁祸本宫。本宫可真低估了你。”   林蓁悠悠地道:   “但那又如何呢?你这么做,最后只是更快地失去皇上的心,这年余的时间,眼见着,皇上再不顾怜于你,你是否该明白一句话—— ”她故意顿了一顿,满意地看到沐淑妃的脸更为熬白,“天作孽,犹可活,自做孽,天必诛!”   这十二字,她说的同样柔意款款,仿佛眼前的,并非当年嫁祸于她的人,而真真是她的好姐妹一般   只是,她心里清楚,这宫里,根本不会有姐妹情的存在。   哪怕骨肉血情,都是不能要的。   眼前的这人,使她被困于冷宫两年,直到两年后,她才知道,害自己的人竟是平日里最不起眼的沐淑妃。   当时的感觉,真的很讽刺。   犹记得,落罪时,唯有沐淑妃鼎立维护,冷宫中,也惟有沐淑妃时常嘱托嬷嬷,嘘寒问暖。   不过,皆是一种沐淑妃认为的赎罪方式。   而她,根本不需要这种方式的赎罪!   因为,这两年的时间,是耽搁不起的,一并耽搁尽的,就是圣恩隆宠!   “好了,事到如今,你也可以放心地去了,纵然本宫不会原谅你,你的奕鸣,本宫定会爱护有加的,毕竟,他会是未来的储君,对于这样的结果,你该感恩戴德去了吧。”   今日,最后陪她演这出戏,无非,是为了那个孩子。   是的,这个孩子,对此时的她来说,是最重要的。   林蓁樱唇微启,一字一字说出这句话,沐淑妃再是掌不住,又咳出一口血来,她手里水绿的丝帕和着鲜血的颜色,干涸处,是一种暗沉晦涩。   她十分清楚,沐淑妃的大限之日就是今晚。引起她呕吐的药,不过,是催命的方子,当然,这方子是无人会查得出的,皆是循序渐进的因果罢了。   而她,当然,要好好地用今晚,演完这一场绝佳的戏,否则,莫不是辜负了这卿卿年华呢?   眉略颦,为何,这女子,还可以撑这么久呢?   沐淑妃的瘦弱的身子瑟瑟发抖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盯着林蓁,眼神里没有一点的怨恨,仅是一种让林蓁并不愿意看到的神色。   那种神色是关于怜悯的。   她讨厌被这样一个女子用这种眼神看着。   俯低身子,凑近沐淑妃的耳边:   “有本宫在一日,皇上永远不可能会要你的爱,因为,那不过是最卑贱的东西,皇上不会要的。你害过本宫,本宫待你却是不薄的,你去后,本宫还会为你求一个加封的妃位,这样,奕鸣的地位就更高了,本宫也会更满意有这个儿子。本宫即承诺你了,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呢?”   她的手,轻轻抚上沐淑妃的手骤然一用力,她的手将沐淑妃捂住唇的丝帕狠狠地掩到她的鼻端。   指尖,有温暖的呼吸萦绕,真的很暖,但,这缕呼吸的萦绕却渐渐地逝去化为冰冷,她看到沐淑妃的眼眸依旧死死地盯着她,但,仍是没有恨。   她想看到她恨她。   为什么,这个女子,临到最后一刻,还不愿意用恨的目光看着她呢?   真是讨厌啊,那种愈来愈深怜悯的目光。   殿门外,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林蓁蓦地松开手,那名小宫女早端着煎熬好的汤药进来,俯低着脸,躬身呈上:   “娘娘,汤药煎熬好了。”   林蓁的手轻轻一推,一推间,把沐淑妃的眼睛合拢,随后,她起身,接过汤药,回转时,手中的药碗砰然落地:   “妹妹妹妹!”   连喊出悲痛欲绝的两声时,和着殿外传来的通报声:   “皇上驾到! ”   怅然地转身,林蓁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凝向朦胧尽处的那抹明黄的身影,在她快要晕阙前,她的身子如愿坠到那抹明黄色的怀中。   有多久,没有体会到他怀里的温暖呢?   这样的温暖,原来,真的能暖融她的心啊。   “珍儿。”她听到他的唤声,她把晕阙感尽力驱散,水眸望定他:   “淑妃妹妹——妹妹她—— ”她哽咽得不能自已。   “母妃!”一声声嘶力竭地叫声划破她的哽咽,她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子,冲至淑妃的榻前。只有让他见到母亲的死,以后,她才能真正的抚养他长大,否则,对于这么个逐渐明白事理的孩子,让他以为母亲不过是在远处的某一隅静养,实在是个坏的法子。   “皇上 —— ”   她的手紧紧攥着玄忆明黄胸襟上的环扣,才想说些什么时,只听到一女子的音响起:   “圣上,淑妃娘娘已然薨天。”   莲妃。   她,竟也来了。   林蓁的视线,越过玄忆的肩膀,看到,莲妃正站在榻前,一手拍着哭到不能己的奕鸣,眼睛,却看着床上再不会呼吸的淑妃。她,不该会瞧出任何破绽。捂鼻虽是下下之策,可她看到的,该仅有淑妃口中喷出的鲜血,以及手上自拿着的那方带血的丝帕。一切都那么的完美。没有人,会发现破绽。   “二皇子殿下节哀顺便啊,你若这样哭,你母妃一定放心不下的,二皇子下。”莲妃终于收回眸光,柔声劝慰着俯跪于榻旁的奕鸣。   “皇上,这,是淑妃妹妹方才交给臣妾的,臣妾 …”林蓁没有办法将一句说完整,眼泪又流了下来,只从袖笼里取出那方纸,颤抖地递给玄忆。上面了了数语,意思却是明白的。玄忆接过那纸,匆匆归了一眼,目光凝向林蓁,略叹口气,道:   “你若有这份心,也是好的。珍儿,淑妃的后事,还要你继续操持,别哭了。”   “嗯,”林蓁轻轻点了一下螓首,突然从他的怀里挣开,跪拜于地,语音凄地道:“臣妾恳请皇上下旨,厚葬淑妃妹妹!”   “不,不要你下旨!”奕鸣猛地收住哭声,从榻上站起身子,直冲到玄忆面,低吼道,“母妃在的时候,你根本不来看她,你算什么父皇!我恨你!”他小小的年纪,却说出这个“恨”字,让林蓁震惊之余,忙伸手够住那小小身子:   “奕鸣,他是你父皇啊!你母妃还未走远,你就说出这话,你让她岂不是更心?”   “母妃不会伤心了,她再不会为了父皇流泪,所以,她不会再伤心了。”奕不再吼叫,说出这一句话,任何人都听得懂他话语间的悲痛,随后,他望向玄,“我恨你!”继续说出这三字,他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榻上的沐淑妃,跪于地上,重重叩三记额头,起身,陡然,飞奔出殿外。   “圣上,二皇子殿下还是个孩子,不过是气头上一一”莲妃启唇劝道。   “朕明白。”玄忆转身,并不望向她们,仅落下一句话,“晋淑妃为贵妃,号“和顺”,按妃礼下葬,另,皇子奕鸣,代由——”他顿了一顿,终是说道“华珍贵妃抚养。”   第八章 媚香   本章节由www.aitxt.com(panpan0297)为您手打制作   宫里并未因沐淑妃过世有怎样的关注,毕竟,沐淑妃的身子一直都十分羸弱,虽为三妃之一,却恩宠甚薄。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逝去,自然是不会引起多少关注。   让宫里关注乃至震惊的,是皇二子奕鸣因此由林蓁收养。   纵然,宫内低位嫔妃有时为了自身及帝子考虑,会将所生的帝子过继予高位后妃,这也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此次的收养,无疑将在悬而未决的立储一事上使前朝的天平彻底发生逆转。   而奕鸣一旦成为储君,林蓁母凭子贵,入主中宫自然也指日可待。   这,对于后宫那些仍旧苦苦熬着的嫔妃来说,虽不愿看到,亦是无可奈何的。   凡事有弊也会有利,如今六宫得宠的是莲妃,若让林蓁册后压压莲妃的风头,也是好的。但,她们更担心的是皇上迟迟不立储君的原因,是想待到莲妃生出皇子来再立。   当然,这同样是有迹可寻的事并非为凭空的臆断:   在长达四月不翻牌之后,皇上已接连三日都翻了莲妃的牌子,而之前的四月,也惟有莲妃能夜夜相伴皇帝上于御书房。   纵然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皇上看上去很宠莲妃,却四月不曾翻牌,或许是由于丧失皇六子的悲恸使然也或许, 是由于昔日盛宠一时的忆婕妤病逝的缘故。   不过,眼前,无宠的皇后总比得宠的中宫来得容易让人接受,毕竟林蓁在皇六子殡天后,逐渐失宠,是不争的事实。   因祭天临近,沐淑妃的尸身停灵一宿,即出殡妃陵,而奕鸣把自己关在帝子居的房内,出殡当日都未曾出来。   无论内侍奶娘怎样劝慰,奕鸣始终不肯近出房门一步。   直到出殡后,林蓁亲自到他房前,甫启唇劝了一句,他就缓缓打开房门,彼时,这个年仅六岁的孩子,脸上,竟现出和年龄不相符的沧桑,也在一刻他牵起林蓁的手,让她带他离开帝子居,林蓁让莫衿回了玄忆后,额外得了一道恩旨,允奕鸣可随林蓁而居。   历来,惟有皇后方能把子嗣养于身边,玄忆容林蓁带奕鸣回倾霁宫同住,无疑,又被宫中其他诸人,认定是其入主中宫的风向指示。   于是,祭天前的倾霁宫,在肃寂的禁宫里,反呈出一派祥宁的景象。   似乎,连日来不止不休的大雨亦因此,有了暂且缓和的迹象,宫内的甬道在年后,第一次,随着内侍的清扫,终得难有的干燥。   但,随着雨停,空气,却开始窒闷难耐起来,内务府因此不得不临时加大冰块的供给。   原本由于雨势缠绵,今年,入了七月,内务府都没有按着往常的惯例于宫内的冰窟备下过多的冰块, 因雨势骤然的停歇,不得不从宫外的幽馆中搬运更多的冰块,一时之间,往来穿拨搬着晶莹剔透冰块的内侍成了禁宫的一道别样风景。   冰块是按着宫内品级分配的,而玄忆即将斋戒太和宫,是以,祭殿的冰块早早就搬了来,置于殿内四周的冰盆中,白雾袅绕间,惟见一抹绯色的身影驻足在殿内,她的神色却比这冰块更为清冷,乌黑的发丝悉数披散在肩,髻内,只见闪烁的琉璃光影,一灼灼地,映得她翦水瞳眸,更见璀灿摄魄。   冥霄缓缓走到她的身后,自从其余五名圣女遣散后,绯颜便以唯一圣女的身份迁进祭殿。   这两日间,他则焚香祈福于外殿,并亲书祭天颂文,今日,终于按期将颂文悉数完成,作为祭司的他会在明日退出祭殿,先赴圜丘筹备祭天前的一应神礼。   绯颜听得他脚步声渐近,并未转身,兀自用纤白的手,轻轻抚蹭着盆内的冰块,冰在她的手心,渐渐地洇出些许的水意,沁凉地,把殿内的闷热驱散不少,冥霄的手在袖袍内动了一下,却还是没有伸出。   把手放在冰上,寒意侵骨,对她刚刚驱尽毒素的身子,实是不好的。   但,他有什么资格去碰她呢?哪怕是手,他都是碰不得的。   “别贪凉了,你的寒毒—— ”然,甫启唇,仅是这句话。   “不是已经肃清了么。”   她的语音很淡,指甲更用力叩进冰块中,听得“咯咯”声响,她余下的甲尖又断裂于冰块上,这才把手收起,眸华里,隐隐透着些许其他的华彩。   “再过四日,即将祭天,万一你的身子再受了凉意侵袭 —— ”   “没有万一。”她的语音冷冷地阻断冥霄的话,转眸凝着他,“我不会容许有万一的发生。”   真的不会有万一吗?   她知道,始终还是会有例外的。   譬如——   若不是冥霄,她不知道,是否还有力量活下去。   她曾只要那个人信她,他信她,那么,一切的付出都会有价值,可,最终呢?他选择用一道诏书,焚尽俩人间所有的维系。   在箭没入她胸前,坠崖的一刻她品到了,什么叫做万念俱灰。   堕入运河的刹那,窒息的河水将她围裹时,她甚至没有任何的挣扎,就甘愿死去。   但,醒来时,却已在冥霄的船上。   这就是关于例外命数的万一。   对着榻前的菱花镜,她绝决地用砸碎的药碗,毁去曾让那个人迷恋的这张脸,也毁去和陷害她的那名女子相似的脸。   爱情,可能的亲情,在药碗的瓷片割裂肌肤的瞬间,就一并地逝去。   当她把瓷片割象手腕时,是冥霄阻了她,也是唯一一次,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不让瓷片割落下去。   他只说了一句话,正是那句话,让她继续选择生,哪怕是行尸走肉的生:   “如果恨能让自己释怀地活下去,为何,要选择死呢?”   是啊,她死了,不正合了他们的心意吗?   没有爱情,没有亲情,又能怎样呢?   既然他们负她在先,至少她该讨回所有他们欠她的,再死,都不迟。   所以,她同意成为祭天的圣女,也惟有以圣女的身份,才能接近玄忆。   是,接近玄忆!   虽然,接近玄忆的计划差点因七阴祭天,导致破灭,不过,幕后黑手再次出现,夺去一名圣女命的同时,也带来了转圜。   这个转圜,使她如愿成为了唯一祭天的圣女。   而,去年,那名圣女被火焚尽时,那撕心的尖叫声,迄今,她都记得。   想不到,这种残忍,今年,就应在了她的身上。   她不知道,她彼时跪于玄忆面前,要求由她一人血祭上苍,是出于对约定履行的考虑,抑或,是心内残存的不忍。   不过,这些对于现在的她来说, 并不重要了。   冥霄要她用这倾城的美色诱得君心,倘玄忆把持不住,亵渎了圣女,无疑就是负尽天下。   帝王失德,导致的失祭天败,将彻底颠覆民心所向的朝庭。   因为民心,虽是自私的,可,民心, 亦是一个强国最重要的基石。   但,这不过是她和冥霄的约定。   却并不是她唯一会走的路。   她之所以回来,抛开表面那些让自己心狠心冷的理由,真实的原因,恰是她一直选择逃避的。   逃避,或许,才能让她不再动容。   因为.她愈来愈清晰地知道,哪怕那些女子陷害她至此,她都不会恨她。   曾经想过报复.看着那些女子痛苦,她或许会快乐,但,并不会有丝毫地释怀。   源于,恨.不会减少。   她的恨,只会和爱有关。   所以,她才宁愿无心,没有心就品不到恨,也就不会再痛。   渐渐.试图让自己相信是为了颠覆周朝而来,这个冠冕的理由,在那日,她再次见到他的那日.仅让她又一次觉到.自欺欺人的可笑。   她,果真是一个最大的笑话。   那个人负了他,她的心,还是为了他,开始真正地跳动。   而,在过去的四个月中,她几乎再觉不到,心的跳动。   所以.她以为,没有心了。   所以,她让千年的寒冰笼于她的身上,蕴于她的眸底。   “这.给你 —— ”冥霄递来一金紫花瓶,绯颜接过.他的声音在她的耳低声响起,“这是销魂散,只需拔去瓶塞.弥漫于空气里,男子,定不能自己,如此,绝对不会有万一。”   绯颜握住瓶子的手,不禁轻颤了一下。   和昔日的息肌丸真的是异曲同工之效啊。   “和息肌丸不同,销魂散的效力仅有一个时辰,并且对你不会有任何的侵害。”冥霄仿佛洞悉她的所想,声音愈低。   “我不需要这个。”绯颜把瓷瓶递还于他。   冥霄却并不接过,道:   “这只是以保万全的法子,摄心术对于心志极强的帝王来说,未必见效。你知道,我也不希望有任何的疏漏既然他的虚伪曾负了你,惟有让天下人识破他的虚伪,才不枉你昔日的付出。”   付出,她本没有想得到同样的回报。   仅是,她始终还是逃不开心魔孽障。   而,冥霄,他仿佛会窥心术一样,能识破所有人内心的阴暗一面。   “恨他,才能让你更为灿烂地活下去… ”   他低吟般在她的耳边说出这句话,她闭上眼睛,终于,还是把那瓷瓶放入袖笼之内。   明日,她就会再次见到那一人,此刻,那人,却还是伴着莲妃。   一连三日,都翻了莲妃的牌子。   这,就是当时他所说欠她的解释吧。   只有她这样蠢傻的女子,才会相信,他待她是不同的,他的解释,必也会澄清他和莲妃关系。   她漠然地走向蒲团之上,盘腿坐下时,覆垂的青丝遮住她绝美的姿容。   殿外,窒闷的气息愈发地重了。   暗云沉沉地压着,但,始终,再不降一丝的雨。   倾霁宫。   林愔用罢晚膳,独自一人在宫内的庭院中,随意地散着步,却看到,林蓁摇着执扇,正从奕鸣的殿内走出。   “姐姐。”她轻声唤道。   林蓁的脸上有几缕疲惫,见是林愔,方说:   “妹妹,陪姐姐散下心。”说罢,她的手搭到林愔的腕上,对一旁紧随的莫衿道,“本宫觉得奕鸣殿内的冰块还是少了些,让内务府再送一些冰块过来。”   “是,娘娘。”   莫衿应声退下,林蓁的眸华若有似无地拂过莫衿抬起的眼睛,随后,轻搭着林愔的手沿着宫内那泓清溪,慢慢走着。   纨扇带来凉风微微,倒也驱散了些许的闷窒。   “姐姐,妹妹记得,这溪的两旁,不是皇上曾为你栽了好几片桃林,怎么如今,都换了这桂花树?”   “去年,皇上就命人悉数移去了。起先,不过移了昭阳宫前的,未多时,还是下了口谕,将此处的碧桃,一并移去。”   “这桃花不是姐姐所喜欢的么?昔日在府里,妹妹还以为姐姐只爱牡丹呢。后来,每每瞧见父亲进宫必是要给姐姐带去苏绣的桃锦布,才发现,原来姐姐钟爱的是桃花。”林愔淡淡地笑着。   “本宫,素来只爱牡丹,没有变过。”林蓁冷冷地打断道,“喜欢碧桃的,是皇上,可他,却为了一名宫女,把这阖宫的桃树悉数移了去。”   林愔隐隐知道,这件事,起因是由于盛惠妃责打一名宫女,接着,皇上便下了移除桃树的口谕,随即,没过多久,林蓁由于怀有帝嗣,被皇上从繁逝宫亲自接出,复以妃位。   这其间,好似有些许的联系,但,她却不愿往深里想,进宫为妃的女子,是最可怜的,林蓁也不例外。   正因此,哪怕,她是景王心底永远不可磨灭的那颗朱砂痣,她亦是不会多去计较的。   “姐姐,如今,你收养了二皇子殿下,待到爹爹凯旋归来,姐姐定能入主中宫,这样我们林家,就出了第一位皇后娘娘,妹妹以后要见姐姐,恐怕也要三跪六拜才行。”   林蓁淡淡一笑,搭着林愔的手略施了几分力:   “你呀,也别见本宫心情不好,就变着法子哄本宫开心。虽然本宫如今得二皇子殿下相傍,但始终,并非本宫嫡出的孩子,这心,自是隔了一层,唯愿他本性醇厚,他日不忘本宫费心对他的栽培才好。”   “姐姐风华正茂,皇上又正值盛年,再孕育一位帝子,亦不是难事。”林愔顺着她的话,信口说出这话时,方觉不妥,要噤声,可那字却早从嘴里吐出,再是收不得。   “妹妹,女子,一辈子寄托在夫君的身上,是我们三从四德该守的规矩,只是,莫要太当真,当真了,伤得,才是自个。”   林蓁幽幽的抛下这句话,眸华极处,已至溪流的尽头,尽头处,正是浮光殿,她止了步子,停下手中的纨扇,望着那殿:   “这香花树,还是好的。”低低说出这句话,七月的桂花,又怎会暗香袭人呢?   林愔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亦有一丝的动容:   “小妹住过的殿 —— ”   虽然,她和林婳不过短短的数日的相伴,她却相信,林婳本性是纯善的。   那一日,在乌镇的老家,玄景因她提前归府撞破他对林婳的暧昧之举,第一次,对她声色俱厉。   当时的林婳,完全可以置之不闻,甚至,可以带着骄傲者的微笑,看这一幕夫妻反目的好戏上演。   毕竟,彼时,林婳是亲封的婕妤,哪怕被她窥破景王的私情,于林婳而言,也完全可以选择以局外人的姿态看着她的命,被景王所扼杀。   但,林婳不仅劝阻了当时满含着戾气的景王,更在她万念俱灰返回房内后,进来安慰于她。   或许,她安慰人的话语,并没有过多的动情之词,却是最入她的心。   那些许的恩德,就让那个女子这般的铭记,是她所没有想到的。   也在那个女子的身上,她看到了如水一样清澈的心,没有被尘世涤污的心。   而彼时呢?她在林婳进入房内,所说的那些话,无疑是带着别有用心的虚伪。   源于,她的担忧,从第一眼看到那个女子,她就深深地担忧。   毕竟和林蓁太象太象,可,如若不像林蓁,皇上必不会借父亲的手,用另外的身份迎她入宫吧。   所以,她的担忧,当然亦变成现实,景王,即便对一个替身,都难以抑制他的感情。   只不过,这份感情,也由于这名替身的关系,还是被遏制住,她不知道,林婳究竟对景王说了什么,但,那一晚,愠怒后的景王意外地出现在她的房内,虽然,他没有为下午的言行说一句道软的话,以他的骄傲,自然也不会说,仅在其后,化为一夜温存地待她。   她醒来时,景王已提前踏上返京的归程。   惟有枕畔留有的余香,让她明白,昨晚的缠绵是真实的。   每每欢好时,她总能闻到那种馨香的味道,来自于景王的身上。   这,也成为如今,她凭吊昔日那些时光时,唯一,沉淀进记忆里的印象。   “妹妹,怎么了?”   凉风袭来间,林蓁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她才发现,出神了好一会,而林蓁轻轻摇着纨扇,眼神正若有所思地凝着她,唇边,浮了一丝浅浅的笑弧。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了小妹。”   “妹妹的心,倒真是很软。”   “姐姐,妹妹忘了——”林愔有些欲言又止。   “罢了,本宫也不相信,“小妹”是这样的人。”   林蓁的眸光冷冷地瞥了一眼那殿,返身,往归路行去,一边道:   “妹妹,祭天后,若能得风调雨顺,就到了每年的南宛避署,这次,妹妹不如和本宫一同去南宛,也好做个伴。”   “嗯,一切旦凭姐姐做主。”   莫衿的身影从前面迎了过来,走到她们跟前,福了下身子,道:   “按着娘娘的吩咐,奴婢让内务府方才多加了两盆冰至二皇子殿下的房中,二皇子殿下现已歇下。”   “小孩子贪凉,还是多加一条丝被吧。”林愔随意地吩咐道。   莫衿却不喏声,林蓁淡淡地笑道:   “不碍事,今晚天闷气燥,奕鸣的火性又大,凉一点,反倒容易入睡,这两日,他也确实受苦了,唉。”林蓁轻轻叹了一口气,摇着手上的纨扇,望了一眼被沉沉的乌云蔽住的月光,道,“夜深了,走了这会子路,本宫也倦了妹妹,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嗯。”林愔应了一声,福了礼,自往偏殿行去。   莫衿搀住林蓁的手,方要说些什么,林蓁却道:   “偏这会子来回,伺候本宫,竟连这点眼色,如今都没学会?”   “奴婢知错了,是奴婢疏忽!”莫衿一惊,忙叠声地道。   “罢了。”林蓁冷冷地道。   说来也是奇怪,奕鸣似乎除了她之外,其余任何人,都近不得身,包括——   天,愈发地闷热,恁再如何摇着手里的纨扇,都驱不散的闷热,在这愈来愈闷热中,终于离祭天,仅剩下最后的三日。   乾永二年七月初四,晚,太和宫。   因着玄忆迁居斋戒,宫中甬道两侧皆升起高高的灯笼,是为长明灯,这灯将从今晚开始,一直悬挂到祭天的晨曦微露时方会熄灭。   钟鼓声旋转即响起,玄忆着素白印有梵文的布衫,慢慢走进祭宫。   冥霄躬立于一侧,手奉无根之水,洒于君王步履及处。   那水,纷纷扬扬地洒落间,绯颜同样一袭素白的纱裙,立于挂着梵文经幡的殿侧。   “吾上安泰。”她以最平静的声音说出这句话,纤白的双手覆于额际,慢慢跪叩在冰冷的金砖地之上。   “平身。”   随着帝王口中说出的这句话,殿门关阖闭起。   一并隔断,那铺天的钟鼓之声。   绯颜起身,跟在君王的身后,向殿内行去。   殿内除供奉列祖神位之外,正中置着一明黄色的蒲团,下首则是她草褐色的蒲团。   此后的三日,每一日,她将在此颂度经文六个时辰,玄忆则需在经文中静心的祈告。   一应外界的事物都不会再打扰到他们二人。   这三日,除了每日的斋膳会由专门的宫人递送至殿前,其余,惟有喧天的钟鼓声为伴。   绯颜盘坐在蒲团上.今晚,她的妆扮几乎同庵里的姑子差不多,青丝冠束在顶部,清丽秀美,愈发在她倾国的姿容添了几分的仙姿风骨。   她静静地坐在那,以往的十五载,有十五名女子,也是坐在和她相同的位置,陪着,眼前这名君王,度过人生最后的三日吧。   她知道,惟有摄心术方能让那些女子安静地度过这三日,否则,没有一个正常的人,面对死亡会心无惧怕。   除非那人的心,已经死了。   譬如现在的她。   纵然心死,颂经祈福实在是最枯燥乏味的事,她手捧着经文,字字念下来,仅觉得愈来愈涩晦莫名。   不是没有心了么?   为什么,竟会没有办法遏制那种浓浓的涩意呢?   每一念,随着呼吸的吐出,于他的,在空气里纠缠时,她没有办法遏制,越来越浓的涩意。   这种涩意,轻易地,就弥漫到她的眸底,洇起朦胧的湿润。   “不必念了。”他淡淡地启唇,语音里不辨任何的情愫。   殿内的空气,很是窒闷,哪怕围着他和她放了六盆冰块,都只让人觉得窒热无比。   “是,皇上。”她轻轻应道。   玄忆的目光有片刻移到面前这名圣女的脸上,她低垂着螓首,额发齐整地遮住她姣美的脸颊,仅能看到羽翼般的睫毛在琼鼻上投下一道阴影。   每每凝着她时,心里那种熟悉的感觉会愈来愈浓,他不知道原因,只知道,这名圣女真的,有些与众不同。   不仅是因为那张,美绝的脸。   再美,于他的心里,不过是俗粉脂艳,比不上,他的婳婳,傻傻的娇笑。   “为什么愿意做祭天的圣女?”   他问,犹记得那晚,面前这名女子绝然请命为血祭的圣女,这种绝然是凌于生命之上的绝然,她的不怕死,着实又象极了婳婳。   因着她的请命,其余尚活着的五名秀女方免于祭天。而,婳婳的心,也是常柔软到,只顾为他人考虑,嘴上却硬撑着说,那是为了她自个好。   但,对于祭天,他记得更清楚的是,婳婳对此一直是极为反感的,亦是在那一次,面对他残忍的一面,下定决心的她告诉他,哪怕帝王之道是孤寡之道,她也会陪着他一起走下去。   除非他先放手。   可,如今呢?   他没有放过手,一直以为自己牢牢地握住她的手,直到突然收手时,才蓦地惊觉,伊人的手,早已不在他的手心   失去她的日子,一日一日度过来,是多么的难耐和煎熬,惟有他心里清楚,却是说不得的。   只能放在心底,夜复一夜的,忍受思念的蚕食。   即便当时所有的证据都告诉他,是林婳害了林蓁的孩子,他都不会相信。   源于,也是在那一次,他答应过她,不论什么时候,都会相信她!   如今,或许已没有如今   无论信或者不信,对于如今失去她的他来说,再没有任何的意义。   “因为,或许能换得这场天劫的平复,所以,我愿意。”她略抬起螓首,轻轻道。   她的声音很甜,甜柔得,仿佛世间最美好的蜜糖。   属于他最甜的那一刻,是在镐京的街头,从婳婳的唇上,品到那一串残留的冰糖萌芦的味道吧。   真的很甜,他永远都会记得那种甜,是随着唇齿缠绵,一丝丝沁进肺腑,然后,浑身每一处,都能回味到那种甜美。   仅属于,记忆里,婳婳的甜美。   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傻气的种种,看似柔软无痕,实是用最释利的刀深深地雕刻入他的心髓,融进他的骨血,让他再没有办法抹去。   因为那是刻进髓,融进血的唯一。   绯颜望着眼前的玄忆,他的眸华里仍旧蕴着那曾令她心动的桃天灼灼,可此时,这份灼灼,应该仅是由于她的这张脸吧。   果然,哪怕他坐拥后宫无限的美色,还是会对新鲜的绝艳女子失神。   譬如,之前的莲妃,再之前,那个傻蠢的墨瞳。   呵呵,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真真,是讽刺的。   她的手不自禁地抚到袖中的那瓶销魂散,只要,轻轻地打开,那么,一切,就会变得很简单。   他会借着这媚药顺理成章地占有她,而她的身份,却是献给上苍,最神圣的祭品。   于是,他玷污了这份圣洁,必然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他负她在先,她这么做,有何不可呢?   但,手触到那瓶子,还是没有办法把它拿出来。   隔着薄薄的纱衫,能觉到紫花瓶的冰冷,冰冷到让她的手指在这瞬间有丝麻木,这丝丝的麻木,使她的指尖,轻轻地,滞了一下。   在这滞怔间,他的声音再次轻柔地响起:   “若以你的血,仍换不来天劫的平复,你的死,岂非是毫无意义的?”   玄忆慢慢地说出这句话,凝着眼前略抬眸华的女子。   她的手随着这句话,不再麻木,终是松开触到紫花瓶的手:   “民女不会去想这么多,毕竟,血祭后,天劫会否因民女的血所平复,已经不是民女所能看到的。民女仅记着,祭天是民女诚心所愿的即可。”   这句话,脱口而出时,她没有半分的犹豫。   她并不是一个为了苍生愿意放弃自己生命的人,她相信,自己绝不会豁达到这般地步,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哪怕没有心后,她仍旧是一个绝佳的戏子。   他凝着她,眸光愈加的深遵,落进她的眼底,仅化为心底一抹讥诮的笑意。   难道,他这么英明的君王,也会被她的假仁假义打动?   可见,他曾经因她而有的那些感动,也全然是假的。   因为,他的感动,是那么地廉价,完全不分真伪,一个帝王,岂会有这么廉价的感情呢?除非,那本就是虚假的。   可惜,彼时,她对他说的,皆是出自肺腑的真话。   这宫里,最要不得的,就是真话呀。   她却还以为,许君以真,必还以诚。   低垂螓首,敛去此时眸底再也无法掩饰的厌恶之色。   她不喜欢他用这种眼神看着此时的自己,他是看着她,还是看着这副倾世绝尘的容貌呢?   玄忆依旧深深地望着她,虽然方才她说的是不同的话语,但说话的神态,只让他想起婳婳。   许是连日来的疲惫所至吧,否则,他怎么会把眼前这样一个与婳婳毫无相关之处的圣女,误认错是她呢?   不,或许,是有一点相关的。   也是那一点,始终悬在他心底,挥之不去。   恰在此时,天际忽然闪电划过,撕开夜的暗墨,紧接着,一道响雷轰炸于穹空,绯颜的心随着这道惊雷,重重地坠了下去。   今年,这是第一次打雷。   本来以为,随着连日的绵雨,这雷,是不会再打的。   但,惊雷,还是如约而至。   她,最怕的,就是电闪雷鸣。   手心里,顷刻沁出绵绵的汗意,正在此时,他的声音缓缓响起:   “替朕取一本心经来。”   绯颜仓促的起身,便逃似地往一侧的书架子走去。   太和殿的祭殿是挑高的设计,是以,书架子靠在最右侧的墙边,也是高高的六层,需沿着一旁的小梯子爬上去,小梯子,虽不算很高,也有六层的阶梯。   幸好,他让她去取经书,否则她定难掩饰刚刚的惧意。   她自然不愿意她如今的窘迫落在那人的眼中,这无关乎她是否胆小,而是,昔日,在南宛,墨瞳亦是怕雷的。   她不要自己有任何神似处让他察觉,不要!   是怕着什么吧。所以她选择这样的逃避,包括,用药水掩去肩下合欢纹绣的药水。   强定下心神,莲足,轻轻踩上小梯子,片刻,她的眸华落到她的足尖,再次见到玄忆时,彼时,他的眸底只有漠然,所以,在那一晚,在其余六名的圣女面前,她倒是曾露出她的莲足,为什么,那时,她却还是做出这一个让他能察觉熟悉的小动作呢?   她心底,是希望,他能认出她么?   还是因为,那时她的美貌在那些圣女面前入不得他的眼,所以,她心里反起了些许的计较呢?   不,都不是——   那时的小动作,不过是她的无意之为,绝对不关乎这些的小心思。   愈这么想时,她愈开始触及到一种惧怕。   是的,她怕。   她怕他真的早已忘记她。   她更怕,这层惧怕,超过了,本以为浓郁渐深的恨!   不去想不能想!   走上最后一层台阶,收回所有的心神,她的手在那一排书中,寻找着《心经》。   之前两日的时间,她对这类书的摆放也算是默熟于心,因为她知道,接下来的三日,伺君王找到他所要看的佛经,亦是圣女的职责。   而不仅仅是念熟那些祈福的颂文。   《心经》是佛经惯常所颂之经,摆放的位置,自然在小梯子上去后最前面的第一排架上,她很快便找到那本经书,纤手甫拿到那经书,骤然,殿外,闪电连着惊雷猛然地再次从天际炸起,她一惶,手拿着经书,下意识地要捂住耳却不料,退后的一脚竟然踩空,身子,一个倾翻,直往梯下栽去。   她没有唤出一声,只是手心攥着那经书,眼睛闭阖起来,闪电,依旧劈过,映亮她的脸,也映进她的心内。   摔下去,一定会很痛,这种痛对于此时无心的她来说,还会觉到吗?   应该是,觉不到了吧。   果然——   她的身子触到“地面”,一点点的疼痛都没觉到。   真的,已经无心。   为什么,这“地面”这么软呢?她惊觉不对时,睁开眸子,赫然发现 ,自己竟然被他的双手抱住,稳稳地落到他的怀里。   而,她的姿势,还保持着,掉下的瞬间,不由自主,捂住耳朵时的样子。   甚至于,她还不由自主地缩在他宽阔身体的阴影里,借此躲避那闪电的凌厉。   他的眸华,深深地凝着怀里的她,连怕雷的样子,都和他的婳婳是一样的,南宛那晚,婳婳亦是这般惧怕雷响地躲在他的怀中,彼时的她,是那般的娇嗔,还会都嚷着说要出宫,那时的她,该是最纯真快乐的时候吧。   然后呢?   然后,他利用她引起乐王最终谋逆,这个傻傻的女子,竟会在他早就部署好的包围圈里,不顾一切的替他挡去那枚暗器。   而彼时,他已等到最恰当的乐王明确谋反的时机,正准备发出号召滴血盟的指令,可,他的婳婳就这样不管不顾地为他挡去,那枚本不会射中他的暗器。   因为,随着指令发出,他有足够的时间,把那枚暗器一并击落。   可,因着她的一扑,所有的计划,出现了一步小小的出轨,这步小小的出轨,着实地震撼了他原本以为,渐渐不会在乎的心。   他的婳婳,每每念起这个叠字, 心底,终究会痛到无以复加。   她为他画的第一幅画就是落于他月白洒金便袍上的桃红啊,婳婳,她真的,极配这个名字,她的人如画,纯,真善,虽然,透着一点点的傻气。   此刻,看到这名圣女从梯上坠落的瞬间,他会那样地紧张,箭步冲过去,把她落下的身子,抱于怀里时,唯一的感觉,只是熟悉!   这种熟悉,绝对不是他的臆想!   他不止一次抱过婳婳,他喜欢抱着她,看着她娇羞可人蜷缩在他怀里的样子,所以,对于抱着她的感觉,他的手心,能完完全全地辨别出来。   现在,抱着这名圣女,不一样的脸,甚至于,她的身子比那个一生气就会赌着闷吃的婳婳更轻,轻到抱在手上宛若无物一样,但,落于手上的刹那,竟仿佛,他抱着的,就是婳婳一样。   绯颜避开他深深凝望的眼神,不能和他对视,不能!   “皇上 —— ”她轻轻地唤出这一声,手为了掩饰什么,迅速地从捂着的耳中放下,放得那样地快,快到,她听得清脆的一声掉落于地时,已然来不及这是,第二次,从她的袖笼内把东西掉出去。   上一次,她失去了最珍贵的合欢簪。   这一次,是冥霄给她的紫花瓶。   瓶,清脆地掉在地上,粉碎。   有一股淡淡地香气溢出,真香啊。   在这阵香气中,她的思绪里拂过,她第一次因怕响雷,被他轻揽入怀她傻傻的问出的那句话:   “那倘若有一天,墨瞳的容貌不再,皇上,是否还会记得墨瞳呢?”   是的,那一句,于今时今日的处境,竟是一语成谶。   “婳……”他低吟出这一句,双眸黝深地凝住她,抱着她的手亦加了几分的力。   殿外,随着那两声巨雷,倾盆大雨泼天洒下。   她有刹那的神恍,唤出这一字的玄忆,让她突然觉到一丝没有办法抑制的心悸。   因他这一字的唤出,她的心,再再地悸动到让她不能忽视。   她一直,是有心的。只是,她的心,都全数交给了他,所以,在他负情以后,她选择了绝情忘心。   如此而已。   此刻,他只这么一唤。终究,还是没有办法,让她不动容。   香气愈来愈萦绕在她的鼻端,浑身有莫名的酥痒感袭来,蔷薇般的妍丽色泽在她白玉一般的双颊晕开,她的纱裙因着刚刚坠落,此刻,微微地挣露出颈部的剔透的肌肤,珍瑰的锁骨映现白色的纱罗后,更显出别样的诱惑。   她的脸愈加的羞涩,下意识地,侧过螓首,她的侧脸拥有最完美的弧线,只望着就能让人忘却所以。   他凝着她的美好,眼前,仿佛只看到,他的婳婳,娇傻地被他抱在怀里,水眸清澈地望着他,她,是他心底,最无法忘却的美好!   他的小腹燥热之气汹涌地逼了上来,让他再无法抑制。   他的婳婳终于,还是回来了   他就势把她压到铺着厚厚毡毯的地上,她束起髻被他这一刻的剧烈动作所松开,青丝泻开间,缠缠绕绕地迤逦在他胸怀腰间,他的手愈紧的甜住她纤细的腰,他俯压在她娇柔的身子上,迷魅的处子体香幽沁愈浓,丝丝缕缕缠萦悠长地交错在彼此渐渐紊乱不平的呼吸中…   第九章 情欲   本章节由www.aitxt.com(panpan0297)为您手打制作   以往的祭天圣女,都机械木然地度过这三日,她们的眼底,是死寂的空洞,他明白,这皆是源于北归候的摄心术。   对于冥霄,他,不会陌生。   包括对冥霄和景王,如出一脉的医术。   惟独,此次,这名叫绯颜的圣女,全然不同于她们,眸底纵凝着噬骨的冷寒,却是有生气的。   甚至,在那一日,她还用摄心术控制过那名濒临崩溃的圣女。   这,是她的不同之处,亦是他觉出不对的根源。   如果,三日后的祭天,是另外一场精心策划的棋局。   那么,她并不像一名圣女,更象是带着恨意的绝妙棋子。   能符合这个条件的棋子,仅让他心底,念起他的婳婳。   随后,当他方才抱住她的瞬间不过是更确定心中的所想。   小腹的燥热,使得他的骄傲坚挺地抵在她的下身,他的手紧紧地钳住她的纤纤嬛腰,她的身体淡淡萦散开芬芳的体香,是属于她特有的芬芳。   这一次,他没有闻到麝香的味道,曾经,在她的身上,他一直能闻到这种味道。   和昔日林蓁身上的味道是那般地相象,也是初次邂逅时,他因着香味、容貌和衣饰,第一眼是把她当作林蓁的。   不过,仅是第一眼。   其后他一直把她们分得很清,除了容貌,她全然不似任何一个人。   不管她的名字怎么变,在他的心底也永不会改变。   他确定地相信,眼前的女子,正是属于他的婳婳。   哪怕,她的肩下早无那朵为他绽放的合欢花。   如今想来,应该不过是对他的失望使然吧。   所以,她宁愿不要这纹绣宁愿不要曾经的容貌。   以为这样,他就会把她当另外一个女子吗?   这个傻女孩,又怎么知道她早是他刻进骨髓,映进心底的那颗痣呢?   所以,无论她变成怎样,他都一定会很快地把她认出来。   想再唤出那一声“婳”字 甫启唇,却终是犹豫,他还有资格喊出那一字么?   一切终究是他的错,是他连她都护不周全,不止一次,让她的生命受到威胁。   今日哪怕她恨他,因恨萌出其他念头回到他的身边,只要,能再不失去他,他都愿意承受,这份恨,带来的一切。   在他身下的她,眸底的余光虽还带着千年冰魄一样的寒冷,却并不挣扎,只将小小的脸侧向一畔,她的呼吸,有些喘促,胸部的起伏间,愈让人清晰地睹到,素白的纱罗下,曼妙极致的身子。   空气里媚香的味道愈浓,缠绕在他们中间,将祭殿肃穆的氖围一并熏染成旖的桃红色。   他另一只手触到绯颜的脸上,轻柔地扮过她的脸,不容她的躲避,他修长的指尖,一寸一寸,品味着指下的美好。   这是他的婳婳,是的,他熟悉她的肌肤,那样的柔滑,细腻。   他的婳婳,他再不会容许她从他身边消失。   这一辈子,只拥有她一人,便是种满足!   她原本清明的神智亦渐渐开始地迷乱,周身的感觉如遭蚁噬,妖娆起伏的娇躯轻轻地动了一下,仿佛,在邀等着什么。她不想让他看到此时潮红一片的脸,而他的手却执意地把她的脸扮向他。   难道,他要   心,仿佛漏跳了一拍,随之席来的,是令她迷醉的眩晕,在这片眩晕中,她的心,渐渐漾出了连自己,都未曾料到的涟漪。   销魂散,根本不止对男子有效,对女子同样是有效的,在慢慢开始不受控制的意识里,她清晰地蹦出这个念头。   此刻,来不及再多想,玄忆温润的脸贴在她的颈窝往下轻轻柔柔地一寸寸细吻起她来,这一刻他俨然不似那掌握天下的帝王,一举一动仅与至浓的温柔有关,这让她越来越没有办法去拒绝。   甚至,唯一涌起的念想,便是就此沉沦。   反正,这也是她再次回来的目的,不是吗?   但,她不能——   刚刚,她似乎在他失控将她压于毡毯前的瞬间,听得他口中低吟出那一字,“婳”,正是这一次,勾起她一阵心悸,心悸中,她的身子失去任何抵御能力,因着销魂散的媚引,绽放出另一种对男人,无疑是极致的诱惑。   他,认出她是谁了么?   不会,不会的!   是她听错了。否则,为什么,现在,他再没有唤一声“婳”呢?   此时,他不过是趁机借着这媚香,想占有她吧。   毕竟,没有一个男子,能拒绝这样一个绝色的尤物啊。   一念起时,她的身子开始闪躲,但,他的手灼烫地钳住她盈盈一握的腰,再不松却分毫,她的闪躲,仅让他更紧地把她的身子钳进他的怀里,他的吻 一径地往下,唇齿轻巧地,把她的纱罗挑开,啮咬吻噬,忽浅忽深.不放过纱罗下的每一寸玉肤。   身体在他的拨弄下软瘫成水,幽幽铺泻一地。   她的手无力地垂落在一旁,没有一丝一毫推搡开他的力气。   想要拒绝,却分明再招架不住。   呼息渐深渐促,喉口间,仿佛随着下一刻他熟捻的撩拨下,就会溢出娇媚地浅吟。   不,她不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努力咬住自己的下唇,不让浅吟溢出。   而粉脸晕红得快要溢出血一般,肚兜未遮住的玉肤因他的吻噬,渐成淤痕一片,映衬若雪的冰肌,若极寒的雪颠之中傲然绽出的桃花,嫣蕊凝红。   唇间蓦地一痛,血腥之气涌入口中,竟是压抑之下咬破了唇,饶是如此,仍死死咬住不肯放。她怕甫一松唇,她的低吟浅喘便会不受控制地溢出,她不想那样。   他看到她的樱唇因反咬,沁出了丝丝的血痕.却依旧并未吻上她樱唇的柔软。   不是他不想,只是,如今的他怕撷取那抹芬芳时,会被她眸底的冰寒所魄到,再无法继续下去。   更是由于,他不配再吻上她的唇。   她那么信赖于他,他予她的呢?   所以,他愿意弥补他曾经所有的错责。   所以,这一刻,他随她的心思。   体内纵然燥热难耐,却并非是不能遏制的,而他的眸华亦清楚地看到,随着一声瓷器碎开的冷冷声,地上蕴撒开的浅黄色粉末,以及弥于鼻端的香味应该是宫内女子为了邀得圣恩所偷偷使用的媚香。   她选择将这媚香带于身,要的应该并不仅是让他临幸她。   如果是那样的话,她根本不会以这样一个陌生的身份和脸,甚至洗去合欢花出现在他的面前。   现在的她.公开的身份是祭天的圣女。   若借着媚香让他不能自控地玷污这神圣不容侵犯的圣女之身,籍此,必会负尽天下。   毕竟.她是属于神的祭品。   任何凡人,哪怕是帝王,都不得染指。   否则,定将失去民心所向。   倘若,这是她回来接近他的目的,那么,他宁愿为她负尽天下苍生!   不仅源于他尚欠她一个解释。   这解释,在她又一次坠崖死去的那晚,已是至于苍白而无力的。   一直以来,都是她为他付出所有,而他呢,只是用惯常的隐忍来待她,一如他的温柔,在人前亦并非是给她一人的。   即便,除夕的晚宴,见她心里赌气,用吃来寻得平衡,他仍仅能按照摄政王所愿的,拥得新人笑在怀。   也是在那一晚,她濒临崩溃地醉酒,当他看着她在他的面前,哭喊地说出那些话时,他心里,能品到一样的疼痛,可他,并不能和她一样地剖白自己。   在任何人面前都有所保留,是他为帝以来的习惯。   所以,他其后的话,于她,不过是那样的轻柔,那份轻柔,却还是触进了她的心,让她继续傻傻地满足于他的怀抱,安静地等待他所谓的解释。   就是这样一个傻到对任何人都不会造成伤害的女子,竟一再地引来那股势力的出手。   因为那股势力,清楚这将成为他的软肋。所以,想除去她,那么,他也将不再有任何的软肋吧。   他知道,那股势力最终,是为他好,他也清楚,那股势力,从他登基为皇的那天开始,就用自己的方式在维护他。   希望他能成为万民景仰的明君。   事实上,在曾经的十六载中,他也是照着这个要求在约束自己。   可,如今,他已无所谓,只要不再失去她,即便,得了她,注定失去天下,又如何呢?   他终于能明白,彼时,他父皇,为何宁愿舍弃江山,亦要母亲的绝念了。   是的,爱,真的比皇权君威,更为重要。   失去她,拥有锦绣江山,将没有任何意义。   只有她陪着,这一切,他才做得有意义。   她不在了,他的喜怒哀乐,都不在了,这一切,不过是凡俗傀儡,该是决断的时候了。   这一刻,纵然,媚香的味道让他体内男子的本能悉数激发,若以意志力抑住,亦是完全可行的,只是,他不想忍,他不要再忍了!   每次的忍让,仅换来一次次地失去她。   所以,他为什么还要继续忍呢?   这一次,他要她——   即便,要她的代价,是万劫不复!   但,也只会是他一个人的万劫不复!   他不会后悔——   她能觉到他的下身有一阵异常的灼热,这种灼热,让她心底,有着不安,更有着,不该有的渴求,甚至是带期盼的渴求。   销魂散,难道,她真的被这媚药就轻易地迷了心志么?   而他抚着她脸的手,也在这时咻地停下,轻扶到她玉腿间,只一横亘,她没有来得及拒绝,就被轻易地分开,纱罗薄裙层层坠两侧,灼热的那处,原是他骄傲的坚挺,此刻,恰抵在她雪绸的亵裤之外。   他停下对她的跳逗,他望着眼前的女子,虽然是陌生的脸,可,她在他的挑逗之下,那些生疏的反映,以及略低螓首时的娇羞,无一,不是他所熟悉的。   他分开她的腿,不带任何犹豫,眼前的她,哪怕,容颜尽改,她眼底,那份清澈,始终是不会变的。   纵然再次见到她以圣女身份出现的那刻,她的清澈里,更多的,是冷冽的千年寒潭般的冰冷,这一刻,在暖融汇开的这一刻,他看到,冷冽刹那的散开时,惟有,属于他的清澈,依旧绽于她的眼底。   真美!   婳婳,他的婳婳,回来了......   他的手一径往下,触到她的亵裤,雪绸的底子,柔滑地从他的指尖掠过,轻轻地牵住一侧的缨络系带,只要一拉,最后的防守就将褪去。   但,就在此时,绯颜蓦地把手覆到他的手上,阻止他的进一步动作。   从刚刚到现在,他一直没有吻她,是的,他没有吻她,只是,想纯粹的侵占她!   就在这刹那,她不想继续下去!   即便离颠覆周朝仅剩一步,她做不到!   她,竟然骤然涌上浓浓的酸意。   源于他要的,是这个叫绯颜的女子!   是啊,前三日,他也这样要过莲妃吧,还有再之前呢?他那么多的孩子,都是和别的女子所生的,如今,她在他的身下,难道注定也只能婉转承恩?   还是依赖销魂散才诱来的承恩。   纵是这样做,不仅能报复他,也能留下她的命!   可,她不要——   因为,这样做的后果,对他意味的是民心不复,山河为危!   她真能对他做到这么心狠么?   不能!   哪怕他绝情负心,她不能!   这个念头迅速地攫住她的所有思绪。   她后悔了。或者,应该说,从一开始,她就没有下定决心!   用劲全力,她抬起僵硬的纤手,狠狠咬了下去,一阵锥心的疼痛攫住所有的思绪时,她身体内的异常酥痒终是缓去。   旋即,她用力推开他,但他却用了更大的力气钳住她不让她有丝毫的避开,她的亵裤在挣扎间,系带一松,终是脱落开来,下体一阵清凉,让她愈渐地害怕起来,她喊出一声:   “不要!”   他钳住她的手松开时,她的人已扑到离她最近的冰上,她迅速将盆里的冰抱到怀里,冰冷刺骨的凉意,将体内残余的燥热之感一并的驱散。   她抱着冰,洒到那些黄色的粉末上,刹时,空气里弥漫的媚香,开始淡去.接着,蕴化成一拢冰水,沁进厚厚的毡毯中。   果然还是有用的。   曾无意中从冥霄的药书看到过化解春药的法子,想不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她不想这样,哪怕她再恨他,她不要用这种法子去恨!   她的怀里还残留着一些冰喳,她的纱罗因方才的挣扎,早已散开,里面是水粉色的肚兜,此刻,着了冰水后,愈渐凸显出酥胸的玲珑剔透。   她下意识地将纱罗匆忙的拢起,福身:   “皇上,民女失礼。”   他的脸上不复昔日的平静淡漠.他的眸底,除了桃夭的灼灼之外,依稀,还有一抹难以言喻的痛楚。   痛楚?   为什么他会有这种表情?   她凝着他,空气里的媚香散去不少,他应该能平息下欲火才是。   不去看着他,越看他,她愈会再次迷失在他的眼眸中,她被他的虚伪骗得还不够么?   她蹲下身子去拿散落在一旁的《心经》,经册黄褐的封面被水濡得有些湿,她拿起那本经册,复到玄忆跟前,双手奉上时,强作镇静地道:   “皇上,您要的经文。”   她没有解释那瓶药的由来,他应该也不会问。   低垂的眸华,掠到毡毯上的那方雪绸亵裤,可,现在的她没有办法去顾及这个,幸好,罗裙没有被他扯落,而这裙是两层的皱纱制就。   他接过经文,他本来用紫金冠束起的发髻也略有凌乱,有几缕发丝飘落于他的眸前,映着他俊美异常的脸,哪怕在此时,都是足以让女子倾心的。   不过她不会再那么傻了。   被他的表相所骗——   但,方才,她明明又差点沦失于他的柔情中不能自拔。   只要他对她,稍稍的一点柔意,哪怕心底蕴着再多对他的恨,都会在他的柔意里,仅化得更为柔软。   所以,她更该恨的是自己吧。   她,真是个没有用的女子,面对虚伪的温柔,都招架不住!   他不再说话,目光却并没有移开眼前这个女子的身上,刚刚,她又一次拒绝他,是的,以往,每每,他要临幸她,不是他陡然收住,就是她不愿让他临幸。   他对她的眷恋,绝非是身体上的吸引,方才的冲动,无形中又伤到她了吧。   她本来就是个矛盾的傻丫头呀。   肯定以为,他看上的,是她这张脸,然后,自己吃自己的醋,也是她会做出的傻事。   每每她这么傻时,原来,他的心也会痛。   不是痛她的傻气,而是痛,有些话,当场解释清楚,就不会有日后那些误会。   可,他能说么?   不能!   方才,她临时改变她本来的用意,他当然不会勉强她。   因为,即便她仍是处子之身又怎样呢?   且不说天相可能的逆转,他既然决定为她负尽天下,自是不会再有任何的顾虑。   他的目光留意到她胸前湿了那一大片,纵然,今晚的天气闷窒,可,此时随着雷雨的磅礴,还是有几分的湿冷, 他放下经册,起身,不发一言地,走至殿内的帐慢后。   帐慢后,是君王专属的歇息之地,她无谕是不得入内的。   终于,殿内,仅剩下她一人。   狼籍一片的冰块旁,坐着衣裳不整的她。   她的身子,还残有他抱过她,留下的体温,她的指尖不自禁地触过那些被他抱过的地方,慢慢地,移到她的预下,那里,从殿内唯一那面八卦镜中,她看到,属于他留下的痕迹,同样清晰地留在似雪的玉肌上。   可,他的吻不会再落在她的唇上。   这具身体,即便是绝美的,但 ,他的吻只落在其他的地方。   他爱一个人,才会吻她罢。   那么,曾经,他是爱着她的,只是,这爱,终究还是那么的轻渺,没有来得及败给时间,却败给了不信任。   是的,他不信任,所以,会有那道圣旨,所以,会用火焚尽属于他和她之间的那些联系。   眸底,为什么在念起这些时,会湮起一阵朦胧呢?   是殿内冰块的凉意熏得吧。   绯颜低着螓首,慢慢地往边上挪去,有点冷,他应该不会出来了他可以歇息,而她还得继续颂着经文。   除非他的允许,否则,她不能停。   她的眸光落到遗落在一旁的亵裤上,她想把它拿过来,虽然,此时不方便换上,落在那,终究是不妥的,身子才要移过去,猛然,一个闪电划过,紧接着惊雷如约而至。   那闪电的强光映在她纤白的手上,雷声更是犹如在身旁炸开般。   她吓得立刻停止抑动,粉脸一片煞白。   为何在刚刚一刻,这些,她都不再惧怕了呢?   是在他的柔意里,她把这些都忽略了吧。   再响的雷,都进不得她的耳,因为他在。   而现在,他进入内殿,她得独自面对这一切,看着,那亮白的闪电从窗棱外劈过,雷声滚滚震耳欲聋,她把脸尽量地低下,不去看那闪电,稍稍,把手移到耳边,他,应该不会出来了吧,可,为什么,还是怕得身子在瑟瑟发抖呢?   不知道是冷,还是被那电闪雷鸣所吓到,她把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 ,口里也不再吟颂经文,躬起的身子,青丝垂落在额前。   就在这瞬间,蓦地,她觉到身上一暖,明黄色的披风覆到了她的身上她的眼前,是他高大的身影,在他的阴影里,她再也看不到殿外那令人心惊的闪电。   原来,他是去拿这件披风,并非是去歇息。   瑟瑟发抖的身子,在这件披风覆落时,骤然缓和下来,惟眸底那些许的朦胧,让她愈来愈无法抑制。   恰此时,旦听得一声劈天惊雷在耳边炸看,她觉到火星一现时,那个高大的身子,已迅疾地抱住她,在一片温暖的龙涎香围绕中,她因炸雷有过一阵短暂停顿的心,跳得越发地厉害,仿佛要从胸腔内跃出一般,砰砰地没有办法止住。   是源于这炸雷,还是其他呢?   她不愿再往下想。   除了炸雷的惊响,紧接着,是重重的坍塌声,她在他的怀里,看到,殿堂靠西的一角,被雷劈出一个大大的口子,碎石从劈开的地方纷纷坠落,空气里,顿时弥漫开一股尘土气息。   那雷,竟把这象征神圣的祭殿劈落一角。   若,刚刚,她并没有拒绝他,那么,或许真的能更应上亵渎神圣,所以天降怒雷吧。   错过了这么好的一次机会,是否太可惜了?   毕竟,就差那么一点,她就真的能让他负尽天下。   殿外的鼓乐声随着这一雷,悉数停下,顺公公尖利的嗓子出现在殿外,带着明显的惊骇:   “万岁爷,万岁爷,您还好吗?”   这样的时刻,他无法阻止他们进来,所以,他仅能用披风更紧地拥住那个瘦小的人儿,随着手离开披风,直起身时,他朗声道:   “朕无碍。”   “万岁爷,那容奴才进来替您拾掇一下?”   顺公公的声音里有如释重负之感,皇上的安危,对于他,是最重要的。   “准。”   玄忆复坐回蒲团,绯颜本就坐于蒲团上,此刻,只把披风拢紧,低眉敛眸间,突觉到不对时,殿门已然开启。   她的青丝依旧披散着,虽然颈下的吻痕借着披风的遮掩,不会有人看到,可,那条雪绸的亵裤她并没有收回啊。   来不及了!她所能做的,仅是将身子移了一下,这样,但愿能遮住那条落于红色毡毯上分外醒目的亵裤。   顺公公带着袭茹、紫燕二人进入殿内,俯身:   “万岁爷,请您暂且移驾偏殿,此处,奴才已吩咐工匠来做修茸。”   “这件事不必张扬出去。”   玄忆沉声道,随即缓缓站起。   袭茹轻轻走上前来,目光掠过绯颜身上的披风,并不露声色,只道:   “皇上,可再要替您再取一件披风?”   “不必。”   “啊—— ”紫燕的声音旋即发出不适当的一个单音字,果然,还是被发现了——   绯颜的身子纵然恰好把那条雪绸亵裤遮住,可,终是落进了紫燕的眼中。   她那个角度,望过来,是一览无余的。   顺公公的眼神顺着紫燕的目光望了过去,这一望,他的眼神里浮起一抹阴霾。   这,无疑是圣女的贴身亵裤,那么,刚刚的雷劈圣殿,无疑,是天遣!   “怎么当的值,在圣殿如此失礼!”顺公公尖利的嗓子喝道,“都杵在这做甚,还不去把那一角给咱家清理干净!”   说罢,他肥肥的身子挪到亵裤前,却未料,玄忆早跟至那边,俯下身,径直把那白绸的亵裤收于袖笼中,淡淡吩咐:   “移驾。”   顺公公的额头见了些许汗水,忙喏声,殿外早有内侍撑开明黄的华盖恭迎候着。   绯颜有些仓促的起身,耳边仅听得玄忆淡淡的声音飘来:   “圣女随朕一并移驾。”   “万岁爷!万万不可啊!”顺公公扑通一声跪叩在地,声音里满满是惊慌失措的意味,“万岁爷,圣女不可随您移驾!”   “你连朕的旨都要违背不成?”玄忆抛起这句话,并不再多说一句,大步走出殿外。   紫燕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讪讪地走到绯颜的跟前,微福身:   “请圣女随奴婢过来。”   绯颜的脸色亦不见平静,她几乎是逃一样地跟着紫燕往殿外行去。   所谓的移驾,不过是移往偏殿。   因为斋戒是不能出太和宫的。   偏殿内,早置了冰块,殿柔上悬下无数的经幡,而玄忆就站在经幡的那端,随着绯颜的进入,紫燕缓缓退出殿外,绯颜下意识地往祭殿看了一眼,顺公公依旧跪在殿门那处,并不起来。   他的身子躬屈在那,保持着方才的姿势。   护主心切,却终究,不为主子所喜。   绯颜冷冷一笑,在玄忆转身望向她时,这抹笑顷刻消失在唇边。   “民女谢皇上搭救之恩。”   她不说“救命”,仅用上“搭救”二字。   她心里的计较,他岂会不明白呢?   果真,还是那个傻女孩。   “这,给。”他从袖笼中取出那条雪绸的亵裤,递予她,“方才,是朕失态了。”   他说得极其自然,仿佛,不过是一件寻常的小事罢了。她低着螓首,移步上前,纤手接过那条亵褥,他的手,在她接到的刹那,便陡然收回。   轻薄的雪绸在她的手里,更是觉不出一点的份量,但,她的心,却蓦地压得很重,重到,她必须要说出些什么才能释怀于这沉重的负担。   “皇上,民女是否让皇上想起某位故人?”   她声音很轻,带着适度的拘谨,和对帝王应有的惧意。   毕竟这是揣测帝心,拿捏得不准,实是会犯下宫中的忌讳。   玄忆的眸华有些深黝莫测,徐徐启唇道:   “或许是吧,你让朕想起曾经的故人。”   绯颜将那条亵裤悄然放进自己的袖笼中,一手复握着袖笼,静待地站在那。   “你想知道,朕和那位故人的事么?”玄忆问道。   “若皇上愿说,民女愿洗耳恭听。”   她这句话答得同样谨慎,而心底,骤然升起一种期待,这种期待,淹过所有的感情,包括那些,她以为无法淡去的恨,都在期待中渐渐地被淡去。   玄忆缓缓地走近她,她并不避开,只是,把螓首低垂,额发款款落下,他看不清她的神情。   不过这样也好。   他是该把自己的感情告诉她,而并非选择一直地回避。   因为除了这三日,或许将再不会有机会,也未可知。   正在他准备启唇时,突然,殿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随后,小卓子的声音在殿外清晰地传来:   “皇上,有禀!”   “说。”他收回原本预备要说的话,眉微蹙道。   在斋戒时,若非紧急的事务,内侍是不会这么通禀的。   “回皇上,贵妃娘娘刚命人来禀,二皇子殿下染了风寒,如今高烧不退!”   奕鸣?绯颜不仅回过眸去,望向殿外,那个孩子生病了?   隐约地,她也得知沐淑妃的病故,奕鸣由林蓁抚养,没想到,甫至倾霁宫,这孩子就病了。   不过这病,是否真的仅是受了风寒,还是那人的别有用心呢?   她冷冷地撇了一下嘴角,这个神情,悉数落在玄忆的眼底,这个丫头还是一样地傻,所以,他若此时,告诉她,他的所想,或许,她又会做出什么让他措手不及的事来。   与其这样,倒不如,让她带着目的,带着恨,继续陪在他身边。不过短短的三日,或许,就是属于他最后释怀的日子。   “朕已知晓,传院正过去替奕鸣诊治,若有事,即刻来禀于朕。”顿了一顿,复道,“让顺子回昭阳宫伺候着,这里由你暂代他的职。”   “奴才遵旨!”   小卓子应道,随后,脚步声远去。   殿外的雷,还未停歇,但,有他在身旁,她并不觉得雷响是多么地难耐。   甚至于,她开始不再惧怕雷声,只是,摒了呼吸,想听他说出那些话。   是的,她还是那么傻,希冀着, 能从这些话里听到她所要的解释。   那样,她就能释怀,就能不再去恨了吧。   恨他,原来,她会更加的心痛。   而,玄忆仅是盘坐在殿中的蒲团上,并不再说话。   她,只能随他一起盘坐在蒲团上,甫要颂经祈福,却听得他淡淡地道:   “不必颂了,待雷止住,你就去歇息吧。”   这话虽淡,落进她的耳中,却蓦地一震。   刚刚那雷劈了殿内的一角,他怕她再怕,所以,选择盘坐殿内来陪着她,等到雷不再打么?   她抬起眸子,望向他,他的眼眸却闭阖着,看不到一丝的光芒。   只有夜空轰鸣的雷声喧染出这第一夜的不平静。   这一夜,直到霁光初露,电闪雷鸣方稍稍止住,绯颜盘坐得不知何时竟睡了过去,头低着,直到一个惊醒,发现失礼时,才发现,自己,竟已躺在偏殿的床榻之上。   身上盖着薄薄的锦被,连纱帐都被人悉心地放下。   除了他,这里,该不会有其他人了吧,宫人无谕都是不得擅入的。   而作为圣女,三日内,她是不允许歇在榻上,所以,仅会是他把她抱至此,容她歇在本属于他的榻上。   匆忙下榻,一边将昨晚披散的青丝轻轻绾起,甫出内殿时,他仍坐于蒲团上,纹丝不动。   仿佛并非是他所为,不过是她自己睡梦里摸进了内殿。   她轻轻在一侧的蒲团上坐下。   这一坐,接下来的两日,终是如浮光掠影般逝过,主殿虽然修茸完成 ,由于斋戒不宜再次移驾,是以,他们仍是戒于偏殿之内。   对于主殿被雷劈中这一层,除了近身的宫人知道,并未有再多的人知晓。   同时,奕鸣的高烧并不容乐观据闻,虽林蓁衣不解带的照料在侧,还是一日重似一日。小卓子也由每日的一次回禀,变成每日三次的回禀,她瞧得出玄忆脸上的神色,对于奕鸣的病情,他还是担忧的。   他是否对于那个故人的死,也曾有过比担忧更浓的悲伤呢?   她想知道。   她开始正视自己的心,她想知道,在林婳“死”去后,他是怎样过来的,哪怕,他下了那道圣旨,绝了彼此的种种,真的,不会悲伤吗?   但,他再没有启唇告诉她,关于那位故人的事,而,她所能做的,也只是静默地等着血祭那天的到来。   她曾有机会转圜自己被血祭的命运,然,却依旧,踏上,一去无归的路。   若她恨他,她不该这样,难道她继续活下来的支撑力,并不仅仅是关于恨吗?   时间容不得太多的纠结,在纠结中,她和他,始终缄语脉脉地一直到了最后一日。   乾永二年七月初七的清晨,她突然想问他一句话,只这一句,或许,才是她活到现在所有的勇气所在,可,话语未出时,殿外,早传来仪仗的声音,及冥霄的声音:   “请皇上移驾!”   他站起身,这三日他更多地,是盘坐于蒲团,每晚她想陪他一起坐时,总会不自觉得沉睡过去,醒来时,她会在唯一可供歇的榻上,他,却始终端坐着,并没有任何的不矩。   她随之起身,殿门开处,早有宫女内侍走来,而他和她,将被分开,直到祭天时才会再见。   这一见,该是最后一面。   她的眸华在他即将越过她时,凝向他,他却并没有望向她,依旧神色淡漠地往殿外行去。   她的唇无声的翕合,还是没有办法问出那句话。   当他的身影终于消逝在殿外时,她仅看到冥霄的眉心是舒展开的。这份舒展让她明白,他定是以为,玄忆临幸了她吧。   那晚的事还是传了出去。   又担了一个虚名,不过何妨呢?   她右臂的那颗守宫砂仍在,她微微侧转了身子,隔了薄薄的纱罗,可以隐约地看到,那抹丹红,但,冥霄的眼神里,并无预期的震惊,反是唇角嚼了一丝的笑,这抹笑让她开始不安起来。   这是,属于危险意味的笑。   然后,冥霄径直转身,随玄忆的仪仗而去。   玄忆将焚香沐浴换上祭天的朝服。   她则被两名嬷嬷,迎向另一边,那里,是专供祭天圣女使用的圣池。   圣池的水很清澈,她却仍看不清自己所想要看清的东西。   身子埋进水间,青丝铺扬于水面,她骤然,把脸埋于水中,思绪,陷入一片空茫……   七月初七,七夕,是属于天下有情人的佳节,然,不过是她的血祭生命的尽头。   第十章 交合   本章节由www.aitxt.com(panpan0297)为您手打制作   焚香沐浴完毕,绯颜外披一袭血色的纱罗祭裙,玉肩半露,守宫砂掩映在披散的青丝间,若隐若现。   伴她进入沐浴汤池的是其中一名随行伺候的嬷嬷,亦正是最初替她验身的那名嬷嬷。   绯颜不喜沐浴时有人在旁是以,嬷嬷仅能恭候在纱慢之外。   瞧见她出来,那嬷嬷心底终究是有些忐忑的,瞥见臂上的守宫砂完好 ,这才稍稍松下一口气。先前顺公公暗中嘱托的事,她莫敢相忘,如今,那守宫砂并未因焚香沐浴有所褪去,着实让她的心定了一定。   这本是祭天前最后一次心照不宣地验身,以往,不过是例行的公事,今日,却多了几分其他的意味。   若圣女失洁,无疑,她作为随伺嬷嬷是保不住自己的命。   但放到更高的层面上去说 若圣女失洁,这场血祭将无法进行下去,如是,天劫必然不会停止,而愈来愈磅礴的大雨,会引发大面积的洪涝。   这,对于眼下的外患重重的周朝来说,才是不可忽视的内忧。   松了一口气的嬷嬷忙小碎步地上前福了个身,道:   “圣女,奴婢伺候圣女上妆。”   “不必了。”绯颜淡淡地道,今日,她不想化任何妆,若要走,也走得干净吧。   “但,圣女,请容奴婢替圣女上层粉。”嬷嬷手里捧着一个嵌八宝的盒子,恰是宫里女子最常用的蕊粉。   粉可白肌,更可遮暇。   放于此处,当然,仅是后者的用意。   绯颜的脸蓦地一红,她自是知道嬷嬷的用意,纤手轻轻将青丝掠至一侧,眸华略略低徊,嬷嬷见她神色有异,更断定心中的猜想,一边忙上前,用粉扑子沾了薄薄一层蕊粉,对着绯颜颈下那些由红转青的淤痕拍了上去。   即便顺公公不说,伺候圣女的她也瞧得出来,旦凡经历过男女之事的都知道,这种淤痕是什么。伺候圣女已有十年的她,却是第一次看到,皇上竟然会对一名圣女如此,当真是连清名都不顾了。   不过也难怪,这名圣女确实长得太美,倘非圣女的身份,与谪神一般的皇上,倒是极其相配的。   敷了三层粉才勉强把淤痕遮去,嬷嬷的心方定了下来.福身道:   “圣女躬安 !”   终于,是要去了。   绯颜轻轻颔首,慢移莲步,行至殿廊前,早有圣女专用的辇车行来,辇栏悬挂着白轻缦纱,周垂幡幔。   连日来倾盆泄下的大雨让宫内尚来不及清扫的甬道积了厚厚的水洼,车轮碾过,有四溅的水花向边上散去,和着天际依旧没有止歇的雷声,一切,似乎,在祭天前,都变得那么岌岌可危。   但,如今的她,并未再惧怕于那雷。   只是,安静地坐在车辇内,仿佛被摄心术控制一样,静到,脸上没有任何的神情,哪怕,即将面对死亡,她却心无澜意。   不该再有波澜。   那三日的相处,只让她的柔软愈浓,在柔软的浓处,往昔的戾寒悄然地平复。   此时,正是日出前七刻,太和宫鸣大钟,玄忆的御辇亦起驾往圜丘坛。   绯颜的车辇紧随于御辇之后,两辇间的距离并不近,可,她却清晰地看到,明黄的帐慢被风吹起的那瞬间,辇内端做的背影,带着一丝落寞。   是的,落寞。   这种落寞一并渲染了她的心,而自那晚后,每每看着他,她都没有办法抑制眸底有湿意湮上。   她恨他,可,却并不能停止爱。   肩后那朵合欢,从隐去的刹那,原来,她真实的想法,仅是为了不要他难受,   如果,祭天,是她的命,她避无可避,她不要他难受。   只要问出那一句话,这一生,真的,就足矣。无论那句话的答案是什么,对她来说,足矣!   哪怕,得到答案之后,仍要耗尽她的血……   不过须臾,行仗便来到圜丘。   钟声止,鼓乐声起,祭天大典正式拉开了序幕。   圜丘坛东南燔牛犊,西南悬天灯,烟云缥缈,光影摇红,除了林太尉及三名将军出征东郡未归,其余四品以上官阶的大臣均俯首于祭坛的两侧。   玄忆由前引大臣导引入幄次,更祭服,迄盥,随后迎神焚柴,再步上祭坛一层,至香案前跪上三烛香,祭读祷文甫毕,行三跪九叩礼。   随后,他方退下祭台,返回明黄的大帐内。   此时乐奏,舞千戚舞。   在这阳刚味浓重的千戚舞中,绯颜一步一步走向明黄的大帐前。   舞骤停,隔着香烟的袅绕,她看到冥霄禀完祭词,退至侧边,而她,走到他方才跪俯的位置,依礼跪拜下去。   行的是三跪九叩之礼,每一跪每一叩,心底的滋味只有自己明白,纵有内侍撑着伞,可,跪拜的蒲团仍被雨濡湿,在时断时续的雷鸣电闪间,周遭的所有都被风雨摇曳地有些支离破碎。   但,还有些什么,会亘久如往昔罢。   礼,终于还是行罢,她微微抬起眼眸,明黄的大帐,遮得那么下,她仅看到,那九龙腾壁的云纹袍襟随着风,轻轻地拂动了一下,除此之外,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一旁两名宫女在她起身后,已然站在她的身后,她还是要起身,起身间,玉臂轻舒,外面那袭血色的绯纱悉数地被两名宫女褪下,仅余,里面雪白的祭天长裙,蜿蜒地拖在即便铺着火红的毯子,依旧泥泞的地上,不过片刻,那雪白的裙摆上,亦是着下污泥点点。   冥霄望向她,眸光里,依然蓄着俨然若那日的笑意,她对上他的眸光,眸底惟有一片寂冷。   她知道,冥霄这一次,断不会让她独自走上祭台。   否则一切的安排就没有了意义。   果然——   “皇上,臣有禀 !”   “准。”玄忆的声音隔着雨雾飘来,有那么一丝的不真切,不过一字,辨不得任何的情愫。   “今日为血祭上苍.还请皇上,亲陷祭台,再颂祈天祷文!”   “准。”依旧只是简短的一字,谁都没有看到,明黄的帐慢内,玄忆的唇边此时,亦露出的弧度。   明黄的帐慢被内侍向两边绾起时,玄忆步出大帐,他站在那,眸华不自禁地,还是,微微拂过那雪色圣裙的女子。   而她竟不敢望向他,只是,低下螓首,默默地退至一旁,退下的瞬间,她听得,冥霄低低的声音在耳边传来:   “药水是经不得雨淋的。”   他这一声说得极轻,恰好又响起一道响雷,是以,除了她之外,没有人能听到。   药水化去,合欢花现。   冥霄的步骤不会出现任何的疏漏,只要她还念着报复,今日,就注定仍能颠覆周朝。   原来,谁都瞧得出,玄忆的心底,仅有着她一人,惟独,她,却陷进了仇恨中,蒙蔽住自己的双眼,不愿去看, 更不愿去想。   她返身,跟着玄忆,慢慢地,走向那圜丘祭台。   她不会让合欢花现的。   不会!   那句话的答案,其实,早渐渐清明于心,不过,终是想听他说出罢了。   圜丘祭台分为三层,每层四面各有台阶九层,最上层,有一块天心石,今日,她就将站在这块天心石上,耗尽自己体内的鲜血,以祈得上苍的悲悯。   因雨势未减,整座祭台上都飘垂着白色的纱慢,和她的圣服是一致的白,漫天飘扬开去,除了神圣肃穆之外,仅是关于生命尽头的祷念。   冥霄身为祭司的身份,行至第二层的阶台,其余的内侍均停在了祭台的最下层的阶沿之上。   惟独他和她二人一直走向最高的那层祭台。   天心石上悬挂着一柄上古宝剑,剑下则是一诺大青铜方鼎,方鼎周身雕刻着不知名的兽鸟花草,栩栩如生地映于青铜之上,青铜隐现出点点的铜绿,在这抹铜绿的深出,依稀可窥得斑斑的朱色。   她望着那朱色,耳边仅听得台下的三呼万岁之声响起。   万岁,他的千秋万岁。   不过是,女儿殇怀。   她慢慢地走到天心石上,他亦走了上来,站在她的一旁,他的身上,仍有好闻的龙涎香,丝丝缕缕的盈进她的心扉。   冥霄开始颂唱祭词,千戚舞复起。   她望着下面的这一切,喧哗。   心,却安宁一片。   她的手,轻轻地垂在袖笼中,深深吸进一口气,只有最后这一次机会了,再不问,真的,没有机会了。   颂词停,舞骤歇,她就将 走上血祭的不归路。   她的唇微启,然,话语未出口时,蓦地,她垂于袖下的手,被他所牵住。   他的手是那样的温暖,如同昔日一样,一点一滴暖融了她的心,他紧紧地把她的手攥于手心,他的声音虽然很轻,可字字清晰地映进她的耳中:   “婳婳……”   两字,轻轻的两字从他的薄唇溢出,重重地砸进她的心内。   她嗫嚅着,那句话,终是再说不出来,喉间有什么东西堵着,眸底一并湮起朦胧。   他的手中有一件什么物什传递至她的手心,并不算光滑的质感,仿佛是——   她的手反手与他的交握,手心的触感,再再地告诉她,那是她亲手把他和她的发丝缠绕缔结的同心。   那么——   不过是,一场借着他的手除去她的阴谋。   同心结完好无损,属于他和她的同心结是完好无损的!   她的指尖无法遏制地开始瑟瑟发抖,他的手觉到这种颤意,更紧地握住她的——   “忆…你……”她的嘴唇哆嗦着,没有办法说完,而他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朕的心,不论何时,都会和你在一起…”   他只说出这句话,咻地,他松开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在他松开的刹那,仅能更紧地握住那同心结,手,颤抖,心,战栗。   在这颤抖、战栗间,不知道何处刮来一阵不算太小的风,将前面的纱幔掩过台下诸人的视线。   白纱飞舞弥漫中,他用力把她纳进他的怀中,即便,还会被台侧肃立的人看到,但,没有所谓了。   他纳她纳得那么紧,仿佛她的身子已嵌进他的怀中一样,他的唇轻触着她小巧的耳际,暖暖的呼吸,仅熏起她眼底更深的雾气。   “答应朕,没有朕,也会好好地活下去…”   这一句,蕴了多少浓浓的情意,惟有他清楚,他相信,她也能明白。   是的,今日这一博,他并没有不死的胜算。   毕竟,一切都在于天。   贵为天子,最终要看的,也是苍天的脸色。   他并不怕死,也并不可惜,这锦绣江山不可再握。   他唯一放不下的,始是面前的她。   刚刚失而复得,或许,又将生离死别的她!   她觉到不对时候,他拥住她的手,轻轻地,在她的腰际某处一点,顿时,如同凤台时一样,她再动不得分毫。   这瞬间,他终于松开揽住她的手,纱幔复飘落原位,不过是一瞬间,发生得那样快,可,却清晰无比地传递出,他对她的情,没有变过   她的眸底,一颗晶莹的泪珠滴落下来,只一滴,再流不出其他的晶莹。   这滴泪坠落在他的祭袍上,顺着精致的金纹绣线,沁了进去,觅不得任何的痕迹。   但,终是有些什么,还是留下痕迹的。   他望着她,她的泪,再次地为他所流。   其实,他很想看到她笑,她笑起来的样子,傻傻地,却是最让他心动的。   可,为什么,在他的身边她不止一次的流泪呢?   不过,很快,就好了。   纵是连日依旧夜观星相,但,对于今日,他真的没有多大的把握。毕竟,连软天监都尚不能断这一年间怪异至极的天相,又何况是他呢?   她至多再为他流一次泪,从今以后,便再不会为他这个“负心”的人, 伤心难受了。   婳婳,没有他,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他心底,再吟出这句话,虽没有声音,但,他相信,她听得懂。   他和她的目光交缠,他和她的心意,终于再次的相通。   接着,他毅然地将目光移开,不去看她,他怕再多看一眼,他都会不忍离开——   毕竟那是他最不舍的人啊!   缓缓转向台下的诸人,朗声,带着绝决:   “朕以凉德,承嗣丕基,十六年于兹矣。自亲政以来,纪纲法度,用人行政,不能仰先帝之德,因循悠忽,苟且目前。以致国治未螓,民生未遂,是朕之一罪也。”   绯颜站在他右侧,随着他这一句的说出,她的心,猛烈地开始疼痛。   这分明是罪己诏,此刻,他亲自述来,仅会是一个意味——   那个意味,是她不要看到的!   她的眼眸急急地望向二层的冥霄,而冥霄仅是低垂眸华,并不与她对视。   “荧惑守心,天降劫难,乃不自省察,罔体民艰,是朕之二罪也。”   什么天灾劫难,与他有什么关系,他若真的这么做,不过是遂了幕后那人的意愿。   纵然在北郡这几多日,她并不能确定,谁是幕后那人。   但,幕后那人定是要谋得这片江山,这点,她是确定的。   “朕既知有过,每自刻责生悔。乃徒尚虚文,未能省改,过端日积,愆戾愈多,是朕之三罪也。如斯三罪,是以,天降灾劫,皆因朕起,今,朕愿以龙血祭天,望能息苍天之怒,还我周朝太平盛世!”   他,终于还是说出这番话,她努力凝着冥霄的目光,随着这一句话的说出,突然再没有力气。   台下的诸臣,显然,都被这句话所震住,竟无一人出来劝止,包括,仁立在台侧的摄政王,也是,静静地看着这发生的一切。   “周朝基业,所关至重。元良储嗣,不可久虚。朕子奕鸣,华珍贵妃所抚歧嶷颖慧,克承宗祧,兹立为皇太子。若天不佑朕,即遵典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即帝位。特命内摄政王、风丞相、林太尉为辅臣。伊等皆勋旧重臣,朕以腹心寄记。其勉矢忠荩,保翊冲主,佐理政务。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随着这一句话从他口中说出,绯颜只觉得铺天盖地席来的,仅是那份窒息之感愈浓。   他,是抱着必死之心的!   否则,不会在此时立嗣。   “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即帝位”,这句话,分明是遗诏才会提及的!   不光是她,诸臣也被这一语所震醒。   “皇上,万万不可!”一声悲恸声呼出时,终是有一臣子匍伏跪下,语音怅然。   雨真大,她看不清,那人是谁,或者说,她根本就没去看那是谁。   她始终盯着冥霄,只有他 ,才是此时她的希望。   她不能说话,不能动,惟有目光,还能流转。   可,冥霄呢?   他根本无动于衷地低垂着脸,仿佛,入定一般的漠然。   原来,这才是他们所要的。   哪怕,她这一步出现失漏,却必将成全这最终的一步。   步骤的目的,正是要玄忆死!   “皇上,荧惑守心,您仁慈为怀,不容臣代为受过,才会引至今日的天劫,是以,理该老臣来化解今日的天劫,请用老臣的血来祭天吧 !”   这个声音,无疑是林丞相的。他话里行间,却满是动情所言。   “皇上,您的龙体实是系着天下苍生的福祉啊!以圣女祭天,定能为苍天所感,还请皇上,以龙体为重!”又是一臣子的请愿声。   但,在这片制止的请愿声里,玄忆已执起那柄上古宝剑,坚定地道:   “今时今日,天怒不歇!皆为朕之失德!朕意已绝,尔等不必再说!”   他的手,骤然发力,在腕上割下一道极深地口子,把那剑复一掷,殷红的鲜血,旋即,流入那器皿之中,血滴溅落在皿底的声音,比那雨声,更冷冷入耳。   一个人的血,能有多少可流?   她不知道,仅知道,那空气的血腥芬甜,一脉脉地,会把她一并吞噬。   最后一次,她的眸光凝向冥霄,近乎于哀求。   也在这刹,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枚小小的石子,砸在她腰际的另一处,只这一砸,她的四肢竟可以开始活动。   冥霄宽大的祭司袍袖轻轻地动了一下,是他。   他知道,此刻的玄忆是无人能阻止的,所以,解开她的穴又何妨呢?   是的,又何妨呢?   虽然她并没有照他的嘱托让雨水淋去肩上的合花,但,一样的目的却也达到了,玄忆不忍她祭天,选择用帝血代祭。   所以,或许,这是违了规则,就姑且算是他没有办法让自己漠视那个女子哀求的眼神吧。   纵然,他没有爱过,可,他想,他从她的身上,明白了,爱是怎样一回事。   今日这违规的所为,权做谢她让他了解到,什么是爱罢。   当然,或许能成为今日这一局额外的收获,也未可知。   玄忆的血依旧在流着,底下,诸臣皆跪叩于地,隐隐传来,一些哀痛的悲泣声。   雨,还是下得那么大,没有丝毫止歇的意思。   他即说出方才的话,君意岂能有所转圜呢?   她也不会让他转圜。   帝王之言,本该是一言九鼎的。   所以,她陪他,不论他做什么,她陪他就好!   她的手,咻地执起那柄掷于一旁的宝剑,待他的目光焦灼地转向她时,她已没有任何犹豫地在她纤白的右手腕上割开一个深深的口子。   割开的瞬间,并不觉得痛,甚至于,一点点的疼痛感都没有。   她仅能感觉到,右手手心,仍紧紧握着那个同心结,   血,从她的右手,他的左手一并汇融到方鼎的底部。   “我不要我们一起死,我相信,我们可以一起活下去。”   她轻轻说出这句话,她的手腕毅然地覆到他的腕上。   既然她是至阴的凤格,那,她为什么不能祈望,这史上曾记载的血祭依旧会成功呢?   她的手腕很冷,但他血的暖意把她冰冷的手腕一并的融化。   他们的血液交缠,那处伤口不会有痛,仅是所有情谊的萦绕。   从此以后,她的血中有他,他的血内有她。   无论世事怎样变化,他和她,终将有融合的一部分。   “婳婳……”他低吟出她的名字,看着,他们的血逐渐在方鼎底部石融汇成一泓血镜,明晃晃地,映亮出彼此的心。   本来,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傻丫头会在知晓他对她的情意未变时,做出不可思议的举止来,所以,他选择隐瞒所有直到方才那一刻。   可,当现在,她果真又傻傻地做出这举止时,他来不及阻止,也不想再去阻止。   因为,他相信,他们都不会死,如她所说。   他们的路,才走了那么一点点,不该再让死阻隔彼此!   毕竟,他还没有爱够她啊——   “朕以天子之命,向上苍祈福 ,以朕之血,佑保苍生之福!若苍天允朕,速放晴霁!”   他复朗声对着苍天宣道,这一声带着帝王之威,更带着必赢的信念。   是的,有她的鼓舞,他相信,所谓的天劫,不会真的成为周朝的劫数,一定,会被逆转!   绯颜的唇边,漾过一抹暖暖的笑,无论天是否放晴,都不重要。   只要此刻,她能和他血脉相连所有过往的种种,其实,早在握到同心结时就已释怀。   那结的意味是同心。   结在,心在!   “吾皇万岁万万岁!”群臣异口同声地高呼出这一声,皆以长久地叩伏于地。   冥霄离他们最近,他料到了所有可能会发生的情况,惟独没有料到,她竟会选择这样的方法去陪玄忆。   他原以为,她定会去求他,求玄忆放弃血祭,这样的话,他们之间暧昧的关系,无形中将昭告群臣的眼前 ,而玄忆以帝血祭天的所为,也定会被认为是不纯粹的。   但,没有料到,这个女子,做的事,又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真的不了解她,哪怕,他自认能识得所有人的心,惟独这个女子,和主公的心,他是识不透的。   主公隐于冰雕后,他看不见,所以识不透。   这个女子呢?看似剔透透地站在他跟前,除了救她之时,他能读到她的恨,一路走到今天,他发现,他真的不了解她。   算了,她本就不该他去了解的。   今天这个局,不到最后一刻,并不能说他输了啊。   但,就在此时,忽然,东面的天际骤然湮出一丝的光亮,这抹光亮穿透阴霾的云层,渐渐地,在所有的乌云外镶上一层金色的光华,随着这层光华越来越大地蕴染开,雨声亦渐小,直至,那溅落水面的雨珠子,所划出的圆弧都渐小渐近。   雨,似乎开始停歇了。   这一次的停歇不同于几日前带着窒闷味道的停歇,好象是,苍天,真的听到了他和她的祈福。   绯颜的目光带着欣喜地望向东边的一隅,更令她惊奇的是,那裂开光华处,一道彩虹,横空跃跳出来,七彩的色泽,若隐若现地隐在云端后,终于,清晰无比地映入她的眼帘。   淅淅沥沥的雨,不过须臾,皆掩于这虹彩桥梁之后。   没有了电闪雷鸣,只有这雨停初露晴霁的彩虹,仿佛,旖旎的桥梁一般,跨于天际的两端。   而今晚,就是七夕呀!   她欣喜地看着这一切,全然忘记手腕的血还在留着,直到玄忆的手紧紧握住她手臂的上端,急唤:   “快传太医!”   她才回过神来,台下,是诸臣几近亢奋的声音: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苍天终于赐福了!终于!   太医院的院正匆匆跑到圜秋第三层台上,才要查看玄忆的伤势。   “朕无碍,先替她包扎!”   玄忆的手依旧紧握着她的手臂,来减缓血液的流出,他手腕上的血液却流得愈渐让人心惊。   “是,皇上。”   院正才要动手,突觉到这为皇上的眼底一个不悦,方会得意来,恐怕,这圣女即将就成为皇上的人,岂是他能碰得的。   忙唤身后的医女上前先止血,一边,忙把药膏调配好,迅速地替台上的二人处理好伤势。   伤势甫处理妥当,院正退下时,冥霄已慢慢从二层台阶下到底部,躬身,道:   “臣恭喜皇上破解天劫,此乃万民福祉,亦是我大周之幸!”   这句不过是冠冕之词,其后,他语音如常,话里的意味,却让台下的诸臣均是一惊:   “此次祭天圣女为至阴凤格,与吾皇龙血调和,终感动上苍,是以,天佑我大周。恕臣奏本,若吾皇与圣女结合,必能长估我周朝万民,从此,国运长隆.再无劫持难! ”   一语出,绯颜惊愣地望着冥霄,他突然说出这些话,难道,是被她感动,还是,又是他们计划中的一步呢?   未待玄忆启唇,丞相出列,奏道:   “臣有奏!虽圣女为至阴凤格,但毕竟乃民间女子,怎能册于凤位?”说罢,他俯身跪下,“臣恳请皇上,仍需将圣女献予上苍,方显皇上对上苍之诚心,亦能使天佑我周朝国运开泰!”   “微臣恳请皇上将圣女献予上苍,天佑我周朝国运开泰! ”丞相身后,一群臣子,纷纷跪地,请命道。   绯颜的手心紧紧攥着那同心结,心底,并无惧怕,亦无忐忑,更无一丝对他的猜疑。   无论他是否准奏,她都不会有怨言。   因为,她如今身体里流淌的血中,已经有了他的一部分,这部分血汇进她的心房,她读得懂,他对她,并没有任何的变情。   不过是误会罢。误会的释怀,其实,并需要过多的解释。   信或者不信,并非因解释的多少就会有所转变。   她轻轻抒出一口气,凝着那霁天的彩虹,一切,都交给他吧,有他在她身边,她真的可以完全信赖地交给他。   死,或者生,都好。   “朕 —— ”未待玄忆启唇,忽听得,远处,有哒哒的马蹄声传来,随即,有兵卒跃马,奔来:   “报 —— 八百里加急快报,太尉昨日与东歧大将于漠北城郊大战,歼灭东歧军六千人!”   “果真是喜报,果真是天佑周朝!”玄忆顺着这捷报,朗声道。   “吾皇英明,天佑大周!”诸臣复跪。   “今日得此捷报,天霁祥虹,实不宜再行那圣女祭天之为。传朕旨意,举国同庆三日!”   “吾皇英明! ”   这片唯喏声中,丞相的目光望了一眼摄政王,摄政王仍是站于那,并不露一丝的声色。   方鼎内,他和她的血依旧融汇着,她有些出神地望着那鼎内的血,并不去听这些男人们的乾坤。   直到一旁顺公公的声音传来,她才收回了心神。   “万岁爷,圣女是否交由北归候带回北郡?”   她抬起眸子,台下的诸臣早按序退去,这里,不知何时,仅剩他的御仗仍在。   她的身子随顺公公的话轻轻地一颤,刚刚群臣要她祭天,她都没有颤过,为什么这句话,反让她心底有些惴惴呢?   原来她是不怕他会让她死的,她更怕的,是要离开他罢。   毕竟她的身份还是圣女 ,方才群臣的谏言如斯,他不可能不顾,那么,她又怎能继续留在他身边呢?   “赐圣女暂居泰然殿!”   “万岁爷!”顺公公几乎是声嘶地喊出这句话,“万岁爷,她毕竟是祭天的圣女啊!”   “祭天是为求上苍的赐福 ,难道,顺子以为,苍天仍未赐福于我周朝么?”   顺公公再说不出一句话,他跪拜在地的身子有些许的踉跄,倒是小卓子识得眼色,唤道:   “皇上启驾! ”   绯颜的手,随着小卓子的喊声,已被玄忆紧紧地牵住,她原本苍白的脸,窘红得有些不知所措,但,被他这一牵,紧崩的思绪刹那松开时,眩晕席来,她的身子软绵绵地跌落于玄忆的怀里。   候在台下的院正这才不禁轻轻摇了一下头,这圣女割腕割得忒深了点,真的以为,自己比得上男子,有很多血可以流不成?能撑到现在不因失血晕阙也是个奇迹了。不过,也是她没有晕倒,才换来此时,他可以继续走上台,显示出医术的高超,念及此,院正笑得颇是开心。   彩虹的霁光下,冥霄默默地仁立在台下,她,终于还是要回到这宫里,眼见着,玄忆是不会放她走了,哪旧冒天下的大不讳,应该都会再册封于她,至于位份高低,并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哪怕今日这一步出乎计划之外,却最终还是在计划之内。   因为——玄景。   他定不会甘心,所爱的女子,再被玄忆所俘。   也惟有如此,玄景才能被激越出更多的野心。   这,对于主公的局,是最大的益处。   冥霄俯低下身,掩眼底此时的一缕精光乍现。   未央宫,当看到穹空阴霾扫尽,天际出现一缕霞光四射的彩虹时,纪嫣然合十的双手终于缓缓松开。   从辰时开始,她一直跪于庭院内,无论宫人怎样劝说,都不愿进去。   因为惟有她知道,今日若不放晴,对于玄忆意味着什么,她不想失去这样一个爱惜她的哥哥,所以,除了每晚夜观星相,逐渐确定,今天会出现转机的放晴外,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是祈祷。   毕竟这次的天相,实是诡秘莫测,连钦天监都不能完全的看出,更何况是她呢?   她也是偶尔从一本天相书上,才知道,浮暗云退,极夜红瞾,启明星烁,则,天相定会再次大变,绵雨放晴。   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次,她没有看错,所以,她不会失去他,他依旧会是万民景仰的明君!   不论再多坎坷,他都一定能过的。   纪嫣然轻轻地笑出声,一旁的近身宫女雏香禀道:   “娘娘,华珍贵妃请娘娘今晚于朝凰殿出席七夕乞巧夜宴。”   纪嫣然收回心神,道:   “去回一声,说本宫定会出席。”   “是。娘娘。”   七夕乞巧夜宴,亦是君王会出席的夜宴.今晚,该又是百花争媚吧,林蓁在祭天后,独独设下这宴,殊不知,又有什么计较呢?   不管如何,且会她一会再说罢。   倾霁宫,林蓁听着宫女来回禀,其余各宫主子,无一例外都会出席今晚的夜宴,她施了石榴红的樱唇浅浅地勾出一道弧度:   “回过皇上了么?”   今日祭天看来颇见成效,眼见着,雨收虹现,想必,玄忆的心情亦该是不错的吧。   那么今晚,是否,她该能成功邀得圣意的转圜呢?   犹记得,那年的七夕的情意脉脉,今年,纵是隔着两年,亦该,能寻回昔日的旧情吧。   “回娘娘的话,皇上—— ”莫衿说话有些吞吐。   “怎么了,说!”   “奴婢听闻,方才祭天,皇上把自己的血和那圣女的血相融,才得到苍天的降福,然后—— ”莫衿皱了皱眉,还是道,“然后,那圣女失血过多在祭天后晕了过去,皇上不顾自个手上的伤,亲自把她抱回了昭阳宫,这会子,任何人去,都不予见,奴婢可是进不去的。”   林蓁莞尔一笑,继续道:   “想必不止这些吧,还听到些什么,一并回了本宫,否则,你该知道本宫最讨厌别人藏掖着。”   “娘娘,听说,皇上在斋戒时就和圣女甚是亲呢,圣女的身子,想必都一一”她还是有些说不下去,脸倒臊红了起来。   “若真的给皇上临了,难道,还能去祭天?”这些宫女,竟瞒她瞒了这么久,若她不问,恐怕,还真给她们反了天去   “就是这层,所以皇上才忍了!但,如今,恐怕—— ”莫衿偷偷瞧了一眼林蓁的神色,没敢继续说下去。   林蓁自然会得意来,她轻轻剔着护甲,眸华凝向她,莫衿知道林蓁这个眼神的意思,硬着头皮道:   “娘娘,那圣女再怎样,皇上不过是图着新鲜,等新鲜一过,哪能比得上我们娘娘啊。”   “放肆! 竟把本宫和那等女子相提并论!”林蓁脸一沉,斥道。   不过是名圣女,既存了不该有的念头,她岂会容她呢?   第十一章 七夕   本章节由www.aitxt.com(panpan0297)为您手打制作   “娘娘息怒!奴婢岂敢把圣女同娘娘相提并论!”   莫衿慌忙跪到地上,声音里满是惊惶。   “起来罢,好端端地跪着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本宫罚你了呢。”   林蓁看似颇不以为然地道 ,素手轻轻虚扶了一把跪于地的莫衿。   “娘娘 —— ”莫衿这才有了些许气色,轻声道,“还有一事,奴婢不知道当禀不当禀。”   林蓁眸华淡淡地睨了她一眼,莫衿会得意,声音却是有些中气不足:   “奴婢还听说,皇上有意要立圣女为后,但被丞相联合众臣给阻了......”   闻听此言,林蓁愈渐轻柔地浅笑盈盈,转动着指上戴的镶嵌碧空的护甲,轮转间,碧空的华彩没入她的眸底,光耀夺目。她一步步,从镶嵌珍珠、翡翠、直到如今的碧玺,护甲上镶嵌的,竟是映现出她这一步一步走来,每一步的艰辛,纵然艰辛背后,终会是万丈荣光。   譬如,只差最后两步,她就可以戴上用最贵重的凤玉镶嵌的护甲,难道,就这么轻易地供手让予别人吗?   不能!   无论是谁,她都不会让。   中宫之位,母仪天下,如果帝王之爱不能长久,那么,她相信,唯有权势,是最初也是最终,不会背叛她的。   拥有最高贵无上的权势,才是一个女子应该去向往,去作为唯一的寄托的。   至于爱情,不过是男子随意于口中给的最无聊、最虚伪的承诺!   “圣旨到!”   随着殿外传来小卓子的声音,林蓁从容地站起,跪拜于地:   “臣妾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二子奕鸣,歧嶷颖慧,克承宗祧,兹立为皇太子。软此!”   林蓁复跪于地:   “臣妾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那明黄的卷轴置入她的手中,她的手,不可遏制地轻轻颤抖了一下。   “恭喜贵妃娘娘 !”小卓子笑着道。   “赏卓公公翡翠杯一对。”林蓁缓缓起身,吩咐道。   “是。”莫衿使了眼色,一旁伺立的莫水忙引着顺公公往库房走去。   “娘娘,真是可喜啊,如今皇子殿下被封为储君,娘娘也 —— ”莫衿一手扶着林蓁,喜出望外地道。   林蓁冷冷地瞥过她一眼,莫衿立刻噤了声,虽然伺候这位主子三年,哪怕冷宫时都一直陪着主子,但,主子的牌气,她始终还是没有摸得清,只晓得她这个眼神,定是不喜她这会子所说的话。   “这道旨,皇上在祭天时就已领布,你却只回了本宫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若本宫以你这些消息为重,今日,岂非失了主次?”林蓁的语意里不无苛责的意味。   “娘娘,奴婢知错了,奴婢今后一定会分清主次再来禀的。”   “罢了,去司衣坊,看本宫的那件锦裙可修改好了,本宫今晚,确是要用的 。”   “是,娘娘。”   林蓁将圣旨随意地扔于一旁的几案上,复执起置在案上的纨扇,轻轻摇着。此时,并不热,热的,怕是心里的堵闷吧。   “姐姐 !”殿外响起林愔欣喜的声音,她快步走到林蓁跟前,看到几案上的那道明黄的圣旨,笑意愈浓,“妹妹恭喜姐姐了!”   “喜?”林蓁摇着纨扇,轻扬黛眉。   “是啊,妹妹听闻,今日父亲率军于东歧之战,大胜一仗,又逢二皇子殿下封为储君,姐姐,这难道不是双喜临门吗?”   “是么?”林蓁继续摇着纨扇,淡淡道,“今晚是七夕乞巧,只怕,喜的,并非本宫一人。”   “今晚是七夕,定然是属于皇上和姐姐的七夕呀。”林愔有些不解,毕竟,在七夕之时,种种一切的迹象表明皇上的心里,应该仍是有林蓁的。   “但愿如此罢。”林蓁语音渐轻。   “姐姐,连日来,你衣不解带的照顾二皇子殿下,日渐憔悴,今儿个趁还有些时间方到夜宴,不如歇息片刻,这样,夜宴时,姐姐定容光焕发,艳冠后宫!”林愔由衷地道。   “嗯,本宫明白,但,奕鸣的风寒尚未疚愈,实是令本宫担忧,只怕晚上又起了温度,本宫若不在,这宫里也没个知冷暖的照顾着。”   “姐姐待二皇子殿下,真是尽心竭力了,二皇子殿下早起时,不是略有好转,还用了几口稀粥么?若今晚有升了温度,自也有那太医照拂着,姐姐还是安心先歇会吧。”   “唉,沐淑妃才去,本宫受其托付,当然,惟恐不周,难对他沐淑妃地下有灵啊。”林蓁放下纨扇,望了一眼天际的彩虹,“今日这彩虹怎地到此时都不散去?”   林愔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穹空那一抹亮丽的虹霓:   “七彩虹光正是皇上龙命所归,感动上苍,降下福荫庇佑的见证啊!”   “妹妹,你我姐妹之间何必说这些个无趣的话呢?你如今的说辞,怎地让本宫听来,越来越象父亲所言?”林蓁有些不悦地道。   “姐姐一一”   “罢了,是本宫因着奕鸣的风寒未愈,心情欠佳,与你无关。本宫就依妹妹所言,暂歇一会,妹妹跪安吧。”   林愔望了一眼林蓁,如今她的姐姐为何让她仅觉得添了些许陌生呢?   不该是这样的啊。   总觉有些变了,姐妹之情亦不复往昔的纯粹。   但,她是她的姐姐啊,她不该对她有任何怀疑,哪怕,她对奕鸣突然染上风寒,心里,还是有着对林蓁的计较。   “妹妹告退。”林愔俯身,掩去眸底的情绪。   林蓁并没有再望向她,只在唇边勾出一抹淡极地笑意。   院正躬身从泰然殿内退出,幸好,不负使命,从圜丘至这里,一路,总算未让这圣女的伤口再有所渗血,甚至在他独家止血药的作用下,他有信心,不过十个时辰后,这手腕的伤,就会愈合口子,就不怕再崩裂了。   如果再崩裂,估计,他的院正位置也就不保了,是以,他当然得用着心吩咐医女上药包扎。   这院正位得来可不容易啊,辛辛苦苦熬了这么多年,眼见着从少儿郎熬到如今年界不惑,才总算可以告慰祖宗,却不想稍不慎,便可能导致晚节不保,太医院那王太医最近,可是忽略不得的,比那两名院判,都让他担忧,会危及他的位置。   所以本来素不喜趋炎附势的他也得好好讨一名主子的欢心才是,那王太医的后台不是贵妃娘娘嘛,他就把这宝押皇上身上。讨得皇上的欢心,还愁这位置不稳妥?   看得出,皇上对这圣女是极上心的,竟然连自己手上的伤都不顾,除了御辇之外,剩余的路,都是亲手抱着这名圣女一路行去。   这意味着什么呢?只能说,这圣女绝不可忽视,说不定,就是未来的宠妃。   不过,她也确实狠了点,用左手割,都能割那么深,若非他医术高超,指不定,要流多少血呢。   他这般想时,终于退出昭阳宫的宫门,重重地舒出一口气,甫回身,突闻得馨兰气扑一鼻,他一个抬头,恰见是莲妃婷婷地站在身后,忙要俯身行礼时,只听莲妃柔声道:   “院正不必多礼,皇上的伤势怎样?”   “回娘娘的话,皇上的伤势已然无碍。”   纪嫣然望着那宫内,眸华略转,瞧见院正后俨然跟着一名医女,心下,顿时了然,宫内,仅有后妃受伤,才会用到医女,那么,圣女受伤看来也是所言非虚,包括坛前所发生的事,必然也是真的。   如此,即便此刻,她想探望玄忆的伤势,终是不妥的。   帝王,可以宠任何一个女子,哪怕,那女子是圣女。   他想要,就一定可以得到。   而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计较呢?   不过是徒添了自己的不快。   淡淡一笑,她回身并不再向前迈出一步,只对着院正说了一句:   “有劳院正了。”   说罢在宫人的簇拥间,径直离去。   放得开,她才能释怀,她不要象其他女子一样。   入宫以后,哪怕再无奈,她都只要快乐。   是的,快乐。   不多想,不计较,就会快乐。   虽然做到很难,习惯了,也就好了。   慢慢地走着,她努力的吸进雨后清新的空气.不再让自已多去想一丁点,关于殿内此时的事。   因为每想一下,她的心,还是会不舒服啊。   此时的殿内,绯颜正躺在那张曾经睡过的榻上。   她的小脸因失血显得更没有生气,素白得比霁雪更为通透,薄被外,纤瘦的手腕上此刻包扎着一层绷带,她的腕太细,以至于,那绷带绕了几绕方最终系好。   殿内很安静,但,这份安静,还是被顺公公刻意压低的声音打破:   “万岁爷,您辛劳了这么些日子,先歇息一会吧。晚上宫里的七夕夜宴还等着您出席呢。”   如今发展到的这步,他再没法子去阻止什么,剩下的,是他做为近身内侍该提醒主子注意的事。   这么多年,伺候周朝三代的君王,似乎,每一位君王,若真的爱上一名女子,定会楔而不舍,正因此,这份君恩隆盛,是那女子的幸,亦是不幸。   看得多了,本以为,这一任主子,终是有所不同,毕竟,也惟有这一任主子,曾在过去的十六年中做到真正的雨露均泽,哪怕在贵妃当宠的那一年中,仍保持六宫的制衡。   可,如今看来,这一任主子也不能例外地,陷入对女子的挚爱情深中。   但,他还是要禀明主子一些事哪怕,主子此刻的心里,全然再容不下其他。   有什么办法呢?作为奴才,他除了恪尽职守之外,对于主子的抉择,仅能是顺从听命。   顺,这个名字,真的,象极了他这大半生走过的路。   玄忆并没有漠视顺公公的禀奏:   “朕,知道了。”   他坐于榻前,修长的手指,轻轻地覆在绯颜蜷紧的右手上,手心的触感细腻冰冷,他用自己的温暖,逐渐将这份冰冷慢慢地融去。   有多久,他没这样安静地陪着她?   似乎很久很久了。   能这样,陪着她,真的很好。   “万岁爷,您—— ”   顺公公才要再劝一句,却见床榻上那女子稍稍动了一下,随后,明眸微启,但,眸光只移转到玄忆那,再移不开去。   她没有说一句话,凝着他一瞬间,空气仿佛停滞了流动,仅剩他和她,在这滞驻的空气里,缄语脉脉。   “傻丫头,还疼么?”   终于是他打破了这份寂静,握紧她的手,柔声,问道。   她轻轻摇了摇螓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不自然的晕红,她愈发低了脸去,有多久,没有这样相对了呢?   在祭殿时,他和她的相对,终是不如此刻的坦然。   因为彼时,她是圣女,他是斋戒的帝王。   而此刻,他握住她的手,再没有关于身份的隔阂,仿佛,她是他的妻子。   失去了四个月的妻子。   “都退下罢。”   玄忆吩咐道。   顺公公犹豫了一下,反是一旁的袭茹,率先躬退道:   “奴婢跪安! ”   顺公公眉皱成川字,也仅能福身:   “万岁爷,奴才跪安,请万岁爷保重龙体!”   殿门复关阖上,殿内,笼了安神的苏合香,绯颜却突然有些局促,不是第一次,俩人的相处,却是第一次,这般的相对。   她的右手还牢牢得握紧成拳,自刚刚晕阙前,她的手,到现在,竟然都没有松过。   玄忆的视线也移转到她紧握的手心,他的手一直覆在她的手上。随着她的目光,他把手移开,她缓缓地将紧握的手心松开,发现,同心结因握得那么紧,此刻,却是挤压得有些松散开来。   他和她的发丝,本缠绕着,如今,却是有几缕拖落了出来。   “呀 —— ”她轻轻低吟一声,忙直起本躺在榻上的身子。   另一只手旋即从锦被中伸出,想要把散开的结复编上,他的手,骤然把她两只手都牢牢地握于掌心,声音低徊得让她的心,不自禁地起了一丝的悸动:   “教朕编,好么?”   “嗯。”   她低垂着螓首,应了一声,耳根子竟开始烫得让她没有办法不去在意他愈来愈近的呼吸声。   他的身子移坐到榻上,从她的身后,环住她,她的发髻间有淡淡的香味,他不知道这是什么香,但,是有别于其他任何一种香的味道,闻着,仅让他觉得心神安怡。   这是属于她的味道,长久以来隐在麝香后的味道。   他的手覆在她柔若无骨的手上,手腕的绷带让他的手和她的总隔了些距离,可,这些距离,并不会让他们心的距离一并隔开。   她的手在他的手心,有些许轻微地颤抖,纵是这么颤抖着,仍轻轻把他的手复握拢于她的手心,冰冷的手心蕴贴着他手背的温暖,她手把手地,教着他,把那散开的几缕发丝慢慢地随着绕转弯结,勾系到同心结散开的那侧。   结,打得很快,不过一会一个完整的同心结显在他的手中。   她的手,在这时,蓦地想离开他的,带着一丝的退却,退却的意味里,更多的,是一抹女儿家的羞涩。   他不容她退却,握紧同心结,更把她的身子圈紧,她的身子稍稍有一丝的僵硬,随后,这份僵硬逐渐柔软下来,放心地倚贴进他的怀里。   “婳婳……”   他在她耳边低吟,她突然从脊背处,一点一丝的酥痒,随着这声低吟就湮生了出来,这点酥痒慢慢地沁入心底,让她的心,都快要醉去,但,她不能现在就醉。   “皇上,您叫的,是那故人的名字么?”   她反问出这一句,唇边浮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他更紧地拥住她,拥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他的声音低嘎地在她耳边响起:   “是,朕喊的是那位故人婳婳… ”   他拥得那么紧,让她的身子仅能更紧地贴住他,不是第一次这么亲呢,可,还是让她心砰乱的跳着。   “民女象皇上的故人?”   她略偏螓首,想缓解此刻的紧张。   却发现,他的薄唇离得她的脸颊忽然那么地近,她的脸愈发红晕染起,忙要转回,他却不容她准去,更贴近她的脸颊,低低地道:   “还想瞒下去么?”   这个傻丫头,总是出些让他莫奈何的状况,他该拿她怎么办才好呢?   “民女不知道瞒了皇上什么。这同心结,本是民间女子都会编的,民女还以为是皇上赏给民女的,所以方才瞧见,把它扯散了,心里,才有些惶乱的。”   她偏是不想承认,哪怕,祭台的那刻,彼此早就坦诚。   只是现在,她心里有了些小小的计较,为什么,她要承认自己是他口中的傻丫头呢?   是啊,真傻,为他死了几次,还不能恨得干脆!   她不要这么快就承认,这回,非得让他的心,同她以往一样的难耐。   既然现在的她确定,他对自己是动了真情的。   他的手轻轻地在她的腋下一挠,她措不及防,立刻反射性地避开时,随着她的躲避,他的眸底终于在这四个月后,为她蕴起了一层笑意:   “同心结是那故人送予朕的,所以无论何时,朕都带着,一刻不离。”   果真是这样。   清莲庵的事,再是清楚不过了。   可,摄政王毕竟是他的王父,若她要执意追究,岂非是让他为难?   而,如今的林蓁亦收养了奕鸣,她若要执意追究,那奕鸣岂不是在失去生母后,再经历更多的坎坷?   宫里如若一个孩子没有母妃护着,哪怕,是当今的储君,也定会举步维艰。   虽然那奕鸣实是个混小子,但,这个混小子,好歹也让她笑过,不是么?   所以她不能提,对于那晚的事,不能问,更不能提!   她不要他为难,如今,这样纯粹地,能在他的怀里,本身就是幸福啊。   既然对于这样一个,没有保护好她的人,她回到他的身边,见到他的刹那,都恨不起来,其他人更加是无所谓了。   “皇上心里,在意那故人?”她绕了个弯,还是问出这句话。   知了答案,偏生要问出来,她,果然是俗得没药可救。   他并没有继续挠她,因为方才那一挠,她躲闪间,已不得不转过脸,正对着他,再避不开。   “是,朕在意。”   这一次,他没有绕多大的圈,说出这句话,带着更浓的柔情,她在这份柔情里仅觉得快要无力抗拒。   “不仅在意,更深爱着那位故人。”   他说甜言蜜语,其实说得真不赖啊,她如是想着,脸烫得有些眩晕,轻轻抿了一下樱唇,以为能自己镇静下来,不过是让粉脸染了愈浓的红晕。   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落在他的眼里,只让他暗暗骂了她一句,这个傻丫头,也懂得诱惑男人了吗?   恰在此时她抬起清澈的眸子,清澈如水的眸底,再没有千年的寒冰,只有暖融的春水盈在那,这盈盈的清澈,将他这一念悉数摒去。   她,还是个傻丫头,那带着诱惑的抿唇,不过是源于这个傻丫头,一直对他,就有着吸引吧,自然看在他眼里,最平常的一个举止,都会让他觉得是种诱惑。   为什么偏偏要喜欢上一个这么傻傻的丫头呢?   伴在身边的女子,睿智聪颖不是更好么?   她望着他,轻声:   “皇上去歇息吧,这三日,您都没睡好—— ”   他的手轻轻捂上她的唇:   “唤忆,不许再称“您”。”   她的眸子凝着他,眸华流转间,透出令人迷醉的华光溢彩,更显得美艳动人,只那美艳也隔了一层薄纱般,隐隐绰绰,叫他看不真切.却又移不开目光。   他的手,竟不舍得从她的唇上收回,源于,手心的柔软,让他怀念,她柔软的芬芳。   但,他没有资格再吻她,毕竟是他害她受这么多的苦。   可,他控制不住此刻心底涌起的一份驿动,他的唇还是映了上去,纵然,隔着他的手,可,这么近,真的,很好。   她一惊,心底,却升起一阵酸意。   他,还是不愿意吻她。   只愿意这样的敷衍她么?   他竟然宁愿自个吻自个的手,都不愿意再吻她?   她吸了一下琼鼻,努力,把眸底快要升起的雾气逼散。   倔强地别过小脸,离开他的手,语音淡漠:   “皇上,我累了,想休息”   虽然还是没有喊他忆,不过,这一声,又透着她的小性子。   玄忆轻轻捏起她的下颔,迫使她转望向他,低语,带着几许的暧昧:   “今晚是七夕,婳婳想休息好了,陪朕一起看鹊桥么?”   她用力地想把脸别开,却怎么都挣不脱他的手,她很想咬他的手,让他知道,什么叫痛,明明瞧得出她心里不舒服,还要暧昧地说这种话。   是了,他心里有莲妃,这么多日子,他肯定宠幸的都是那个莲妃,那个在清莲庵对她莫名殷勤,实际也心怀叵测的莲妃。   所以他不会再吻她了。   哪怕他对她还是有着情,可,吻总会留给更爱的那名女子罢,譬如,昔日的林蓁和她一样。   她移开眸华,蕴了些许的冷淡:   “民女的名字是绯颜,并非皇上的那位故人,民女累了,还请皇上容民女歇息。”   他忍住笑意,这么逗她,让他连日的阴霾都散去不少,她什么时候才能不口是心非呢?或许,惟有在危急的关头,她方不使这些性子吧。   他依着她的话,松开她的下颔, 返身,下得榻去:   “你且歇息吧。”   她看着他就这么下榻,心里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每次都是这样,让她独守着等他,他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呢?   好吧,是她没有魅力,还是他没有定力,未可知呢,   今晚七夕,很好,就让他去陪在那谁后妃中间,她自个赏月。   谁稀罕他陪了?   绯颜气气地用薄被一蒙头,蜷缩着想一觉睡到大天亮。   薄被却突然被一股外力拉扯着,她用里拽着不让那外力继续拉,他的声音隔着被子,悠悠传来:   “再不出来,朕可真走了?”   “皇上走吧,民女这很好 空气比外面都清新。”   她用力拽住被子,就是不放。   “好,那朕,真的走了。”   说完这句话,他骤然松开拉住被子的手,外力消散时,她的心,好象也失了一角,不由自主地,她松开拽住的被子,陡然一拉盖住螓首的薄被,脸才探出被外,蓦地,好象——   她的鼻子被什么撞到一样,生疼生疼,除了这丝疼痛,瞬间,她的唇触到一种柔软,而这份柔软,渐渐压重在她的唇上,辗转流连,她的身子不能抑制地向后倚去,却被一只手用力地拥住,不容她退缩。   原来他一直俯着身子并未离开,所以方才,她误打误撞地,自动送吻于他的唇上,疼痛,则是因为,他和她的鼻子都太高,两个鼻子这么高的人相碰,当然,彼此,都会觉得痛啊,只是,他立刻侧了脸,攫住了她的唇。   近距离的诱惑,他无法抵住。   哪怕,不配再吻她,可,看到她嘟着小小的樱唇露出被子的刹那,他鼻端的疼痛感,只愈加让他想吻住那份美好。   四个月,终于,他可以再吻到她,吻到他心爱的女子,心底那些束缚,在这个吻里一并地被冲破。   他加重着掠取,唇齿的缠绕,让他再停不下来,直到,他怀里的那个人儿,开始气促,他方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唇。   “嗯 …嗯 …”她低吟出这两个单音字,脸红得愈发让人垂怜。   他抬起她精致的下颔,这张脸,确实美到无以复加,可,真正吸引他的,始终还是她清澈如秋水的眸子,此时这双眸子,却不敢望他,仅轻轻地道:   “我以为,你再不会吻我了… 因为,你爱莲妃,胜过了我,所以……”   天,她的小脑袋到底在想什么?   但,他欠她的一个解释,不也正是关于这吗?   他用力抬起她的下颔,迫使她抬起眼眸对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道:   “朕和莲妃的感情不过是兄妹的情谊,这是当初欠故人的解释。”   可,这并非是所有的解释。   他不想她牵涉太多的复杂,他想她的单纯,永远能这么剔透下去。   她当然明白,从他口中说出,她所要问的那句话,也没有再问的必要了。   “嗯。”   低低应了一声,她一垂首的温柔,让他更紧地拥住她,语音低喃:   “等朕回来,陪你看鹊桥。”   她的身子略略震了一下,女子的娇羞让她并不能回答任何话,仅是把螓首埋在他的胸襟处,再作不得声。   他松开拥住她的手,起身却见榻上的人儿依旧低低垂着脸,看不真切她的神情。   “嗯。”她又应了这一声单音字,头愈发地低下,直到他步出殿内,她窘红的脸才略略抬起。   今晚是七夕,他竟然允诺她,会在夜宴散后陪着她。   她柔柔地笑着,脸上满是蜜意的甜笑。   复躺下,用薄被蒙了脸。   希望,再掀开被子时,他已经站在她的跟前,那该多好啊。   心底满满地充斥着这些念头时,她陡然发现,爱,并没有因为彼时的那些恨有过丝毫的减少,反是,愈渐浓烈地深深爱着。   是,更浓地爱!   缘于,她看到所有,他对她的付出,再不假任何的掩饰。   而他,曾是如此一个隐忍的君王。   朱雀台,朝凰殿。   后宫诸妃皆盛装坐于殿中,静默地等待着,对于大部分嫔妃而言,大半年都未得一见的帝君驾临。   林蓁、盛惠妃、莲妃分别独坐一几案,其余诸妃按着品级每二人共坐一几案。   林蓁的眼眸掠了一遍出席的诸妃,果然,打扮得倒都是别出心栽,诸妃中有胆子稍微大的,也略略抬眼,望向今日的贵妃娘娘,却见她似畏寒一般,拢了一袭素白的披风,进得内殿都不褪下。   惠妃、莲妃各坐在林蓁的下首两侧,不过是按品正装,并无任何的新裁之处。   众妃心思各异间,突听殿外响起:   “皇上驾到。”   心跳加快间,齐齐起身福礼请安。   在这片请安声中,玄忆着一袭月白洒金的便袍步入殿内,径直行至上首坐下。   林蓁心稍定了一定,并未见那圣女同来,可见,不过是图一时的新鲜吧。   否则,按着昔日她得宠时的惯例,玄义定是携她一并步入殿内的。   心神甫定间,夜宴终是开始。   一时,觥筹交错,笑语盈盈,赏月观花,自是一派不同于日间祭天肃穆的和乐景象。   因着雨势歇停,今晚的月色份外的皎洁,朱雀台又为宫中最高的殿宇,更能清晰地观到夜幕中的银河星闪。   众妃无心望那夜景旖旎,只偷眼瞧着帝君的脸色,玄忆淡淡地笑着,独自斟酒慢饮,并未对任何一名后妃显出亲近之意。   连,这月余盛宠的莲妃,都没有得到更多帝君的青睐。   如是,让那些后妃心里不由得愈加难耐起来。   酒过半巡,林蓁笑着轻轻拍了一下手掌,随后,起身施礼间,柔声道:   “皇上,今晚臣妾备下了银针乞巧,可好?”   “贵妃之意甚好。”   玄忆依旧淡淡一笑,一笑间,林蓁的脸倒微微地一红,她转身,早有宫女把银针乞巧所需用的物什放至诸妃的几案上。   所谓银针乞巧,是诸妃手执彩线对着殿内的烛影将线穿过针礼,如一口气能穿七枚针孔者叫得巧,被称为巧手,穿不到七个针礼的叫输巧。   往年的胜者,或许会得帝君的翻牌,今年,是否也是遵着这个例子来循呢?   “请皇上主持乞巧。”待物什放置停当,林蓁躬禀道。   诸妃的纤手早都迫不及待地捏起银针,只待玄忆下令开始,便要在这七巧穿针中,一较高下分明。   玄忆放下手中的酒樽,道:   “开始吧。”   语音甫落,旦见殿内光影流转,彩线飞穿,间或水袖旋舞,倒也美不胜收。   林蓁慢慢坐下,手捏起彩线,三年前的乞巧和今日来比,不过是物是人非。   那一年,她根本没有参与这些乞巧之赛,玄忆还是翻了她的牌。   可,今年呢?   她却要步步谋算着,去重得这份圣恩。   手捏着彩线,终于,支撑不住地,银针从她的手中松落,轻坠于地,她的气色并不算好,一袭素白仅让她更显憔悴。   莫水忙上前扶住林蓁摇摇欲坠的身子,急急轻唤:   “娘娘,您可还好?”   如愿以偿地,她听到玄忆的询问之声:   “贵妃的身子怎样?”   “回皇上的话,因着太子殿下染了风寒,娘娘一连三日不眠不休照顾着太子,今日太子殿下病势好转,却不想,娘娘的身子终是撑不住了,但娘娘吩咐奴婢们不得声张,仍硬撑着赴宴却不想,还是没能撑下去…”莫水的声音带着悲伤无措,听起来,是这么地真实。   在这份听起来的真实中,玄忆终是起身,行至林蓁身边,莫水识趣地将林蓁的身子一松,林蓁顺势倚进玄忆的怀里。   “珍儿。”他唤她。   林蓁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慢慢的睁开,映进她眼帘的,是玄忆俊美的脸,他终于还是唤她“珍儿”,而并非是那一声淡漠的“贵妃”。   她其实喜欢他唤这个“珍”字,这个字,对她来说,是与众不同的含义,珍者,珍视的意思,也是他赐下这封号时,明明白白告诉她的意思。   “皇上—— ”她的脸上浮起一朵虚弱的笑靥,她的手轻轻地覆上他揽主自己的手。   他的手,真暖。   “身子不适,何必勉强自个硬撑呢?”   “臣妾只想见着皇上一面,怎会勉强呢?”她用最温柔的语声说出这句话,螓首更近地依进他的怀内,“臣妾真的好想皇上…”   她说得很轻,周围的众妃估计除了嫉妒之外,恁谁都听不清她的低语缠绵。   她要的,就是这样——   人前,她和玄忆的缠绵,并未有丝毫的淡去。   所有关于她失宠的传闻,不过是失实的消息。   “你的身子本就羸弱,若再病了,奕鸣岂不仍旧没人照顾?”   她的手紧紧地握着玄忆的手,生怕一松开,他就要离开般地紧:   “不碍事的,王太医说了,臣妾不过是累了,休息几日就好。”   “既如此,用朕的御辇送珍儿回宫歇息罢。”   “皇上一一”她轻轻唤了一声,本蕴贴在他怀里的螓首略抬起,玄忆若即若离的眸华这才凝在她的脸上,她的表情如此地楚楚动人,恁是铁石心肠之人都该动容吧,何况玄忆的心,一直都是那么软,“皇上能陪臣妾一起回宫么?”   “珍儿身子不适,朕不想叨扰珍儿。”   她的眸底,随着玄忆这句话,顷刻湮上烟笼雾气:   “皇上,不想要珍儿了?”   带着几许哀怨问出这句话,曾凡何时,她再没了从前的衿贵骄傲呢?   未待他启唇,她的声音里带了几许的哽咽之声:   “珍儿一直都是皇上的珍儿,珍儿,从没有背叛过皇上,皇上为什么不信珍儿呢?”   她的泪,再忍不住,如断线的珠子一样,一颗一颗坠落在玄忆的手上。   “皇上若真的不要珍儿,还请贬珍儿重回繁逝宫,今日,即便珍儿得了这贵妃的虚衔,却失去皇上的心,珍儿宁可不要啊!”   她的泪,她的悲,此刻,齐齐绽放在了玄忆的眼前,是那样地让人无法忽视   第十二章 临幸   本章节由www.aitxt.com(panpan0297)为您手打制作   玄忆凝着眼前这名女子,那是他最初动过心、动过情的女子,也是曾经两年内,哪怕将她废黜冷宫,他都无法忘怀的女子。   当闻听繁逝宫走水时的心惊,历历在目,那一刻,他再不顾任何的礼仪章法,而也是在那一晚,他遇到了生命中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女子。   一切仿佛都是因缘的巧合。   注定在你失去什么时,就会得到一些。   至于得失之间的平衡,又岂能尽如人意呢?   “皇上——珍儿不能没有皇上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曦,芳时歇……”   她默默地念出这句话,眸内坠落的那些珍珠,皆在低眉敛眸间,再见不得分毫。   “头吟,伤离别,锦水汤汤,与君长诀。”玄忆低声吟出这下半句。   这首诗,提在御书房的松花砚之上,更是,彼时,她被废繁逝宫前,最后为他吹罢一曲萧音后,用血凝刻在刀尖,一字一字刻进去的上半首。   而,这下半首,她没有刻她说,若死在繁逝宫时,再由他替她刻完也在那一晚,她吻上他的唇,和着眼泪 ,以及血液的芬芳,她要他,除非爱上别人,否则,再不可以吻任何的女子。   他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   因为,连对她,他都不敢说是爱。   在遇到婳婳之前,他对任何一个女子,都只能是宠,无关乎爱。   他竭尽最大的可能宠她,可,这份宠是爱么?他一直是不敢言的。   每每,她娇嗔地问起,他也是搪塞的回答。   他不能爱任何人,在为帝的那一日,摄政王要他克制的,就是爱的能力。   爱,是一个帝王所不能要的感情。   可,爱,始终会在任何人都无法预料的时候悄然降临,哪怕,再怎样去压抑,爱的萌芽,由不得任何人的抑制。   “皇上,还记得 …”林蓁的素手下,能触到他手腕上包扎的绷带,绷带绵软,咯进她的手心,仅是痛硬。   这处伤,是和那名圣女一起以血祭天,所受的吧。   纵然心里有计较,但,今晚,她不能错过更为重要的事,七夕,她一定要他再次宠幸她——   宫花岁岁红,可,这一红,谁都熬不过多少年,就差这最后一步,她才能对得起,三年来的艰辛。   “朕不会忘。”   这四字,隐隐地,还是透着对她来说阔别已久的温柔啊。   虽然,这温柔,是那样的浅。   她缓缓解开雪色的披风,披风褪尽,里面,赫然是一袭素白的裙衫下,裙衫上,翩翩舞的,是漫天的彩蝶, 这彩蝶映进玄忆的眼中,蓦地滞了一滞,在这滞怔间,林蓁的唇边浮过一丝绝美的笑靥。   这,是她和他初见时所着的那件罗裙。   彼时,是她应选入宫的那年春天。   她用息肌丸加上擅绥的香料,吸引了御园中的彩蝶寻香觅来,而她端坐储秀宫的回廊内,在漫天飞舞的彩蝶中轻吹萧曲,那场景,犹入玄女下凡,蝶引帝来,于是,成为最完美的邂逅。   是的,选秀前完美的初遇, 他站在那边,静静地聆听她的吹萧。一萧罢,她方惊觉有人在注视着她,她抬起眸子,第一次对上他的,轻轻地说了一句:   “你真好看。”说完这句,她顿了一顿,略歪了螓首,道,“我喜欢你。”   这句话,说得真是纯涩天真啊, 她故意把他当做女子。   实际她知道他的身份,也知道,那日是他免朝日,他必然会着便袍。更知道那日,是宫里的桃宴,往桃宴的路必经储秀宫。   而,漫天彩蝶的奇景,恁是帝王,都不会错过。   蝶舞的尽处,有佳人独坐。   如斯美景,定能刻进君心。   也定能铺平,她入宫后,同往荣宠的高位。   纵然,其后,还是经历了初为妃的后宫倾讹,甚至被废冷宫但,现在,这六宫最高位份的人,不还是她吗?   害她的那些人呢?不是死就是在冷宫中度过余下的残生。   惟有她,会一直笑到最后。   “皇上,今晚,让臣妾再为您吹一曲,好么?”   她握住他的手,哀蜿地道。   她的脸色很憔悴,素来不喜着脂粉的她,明显用了蕊粉遮掩,却仍旧遮不去连日来照因拂奕鸣辛劳所导致的憔悴,她的手甚至有些冰冷。   她就这样握着玄忆,恳求地,说出这句话。   “朕—— ”   他没有立刻说出这句话,他只是望着林蓁,眸光愈来愈深黝,浓邃得仿佛星辰一样,即便烁华,终是让人瞧不透的。   “太皇太后驾到 !”   突然殿外传来这一声的通传,所有嫔妃皆有些惊愣,太皇太后素日居在长乐宫中,已不问宫中事务多年,旦凡宫中宴席,也均不会出席,却不料,今日,她,竟会来这七夕盛宴,实是出乎诸妃的意料。   但,再怎样惊愣,这礼数还是不能免的。   一片行礼问安声中,一满鬓苍白,神态依旧威仪的女子,在宫人的簇拥间缓缓步入内殿。   林蓁关注着玄忆的神色,这一刻,倒是晚于其他嫔妃的请安,然,未待她起身,太皇太后凤眸掠过她,冷冷地道:   “贵妃见着哀家倒不知请安。”   林蓁的脸上并未因这一言有一丝地不悦,得体地从玄忆怀中欠身起来,俯低身:   “臣妾参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长乐未央!”   “罢了。”   其余诸妃暗自窃喜,眼瞅着皇上只顾贵妃,她们即便谁先完成银针乞巧,约莫都不得君心,太皇太后这一来,总算给了贵妃些许的脸色,也算是替她们出了口憋闷的气。   此时玄忆亦行礼问安。   “为了祭天祈福,皇上辛劳了。”太皇太后径直行至玄忆的身前,慈爱地扶起他行礼的身子,道。   这是她的孙子,她唯一的两名孙子之一,如若说,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是什么,或许,就是当年一次次地制造她唯一的孩子——嬴天烨和安陵宸之间的阻碍吧。   如果不是她要天烨做出那些伤害宸儿的事,是否天烨就不会放弃皇位,选择携手宸儿退隐五湖四海中呢?   而她,到头,失去了丈夫再失去儿子。   女人这一生,即便如她,荣极,却只是千秋一个寂寞人罢了。   连她最爱的那人,爱的都并不是她。   这一生的悲别,原来注定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皇祖母长乐未央。”   “嗯,长乐未央。”太皇太后一手搭在玄忆的递来的腕上,“你们也都起来罢,本是家宴,不必为了哀家拘礼。”   如此一来,林蓁只能退至一旁,再不能复倚进玄忆的怀里,这位太皇太后,自她进宫那时开始,就甚少露面,却偏偏今日出来,殊不知又有什么盘算。   林蓁身着百蝶裙,站在殿内,分明觉到其余诸妃对她投来暗暗好笑的眼神,她面容不惊,不过淡淡地退回几案后,莫水手拢着她的披风,瞧着她的神色,明白主子的意思,只把披肩叠于手中,并不递予主子。   这百蝶裙,今日,不光是昔日普通的百蝶裙,更别具匠心,当然,不能再用披肩掩去。   “孙儿,哀家听闻,今日祭坛你收了一位圣女,怎未见出席家宴呢?”太皇太后稍稍看了一眼诸妃,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皇祖母,只因圣女失血过多,朕才命太医将圣女暂时安置于泰然殿中。”玄忆自若地道。   对于这位皇祖母,他素来恭敬有加,但皇祖母喜静,是以,一众的嫔妃,无谕都不会往长乐宫请安,大婚前他每日都会按着礼法前去长乐宫前安,大婚后,因亲政事务繁忙,才改成每七天一次免朝时,方会往长乐宫请安。   皇祖母待他倒是极好的,可,每回说的话却不多。更多的是沉默,沉默中,他能觉到一种莫名的悲伤,萦绕着这个周朝最尊贵的女子,长久以来,都未曾散去。   还记得,有一天,恰逢午膳后, 他听闻太皇太后身子不适,去请安时她有些神思恍惚地对他说了一句话:   “孙儿,帝王,是不是赐给一个女子最高的名位后,剩下的,就惟有尊敬,再和感情无关了呢?”   这句话,从这位年过半百的太皇太后口中说出,让他一时不知该怎样去答,或者说,他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的皇后,从大婚开始,他于她的,无关乎感情,亦无关乎尊敬。   纳丞相之女为妻,封为国母,是每一朝皇帝必做的选择。   国母这个位,他更认为是制衡,置于前朝的制衡。   他没有办法回答这句话,而她解嘲地笑了一笑,一笑间,那眼角密如蛛丝的皱纹,即便蕊粉都遮不去地悉数显现出来。   自那一日后,太皇太后愈发地沉默,渐渐地,连长乐宫惯熏的兰香亦不可闻,整座宫清冷里,透出死寂。   今晚他又闻到了太皇太后惯用的兰香,她的气色,看起来,也比往日好了许多。   现在,她慈蔼地笑着,不顾诸妃在场,问出一句话来:   “孙儿可是中意于那圣女?”   玄忆略略一惊,话语出唇却不愿意多加掩饰:   “朕与圣女祭天时同生共死,确实对圣女动了心。”   语音不大,由于四周并无其余的声响,殿内诸妃听得自然真切。   诸妃的眸内大多除了震惊、失望之外,皆蕴出一丝的嫉妒。   惟独五人的眸底的神情是与众不同的。   澹台才人正随意把玩着手中的银针乞巧,这一语出,针尖不禁扎进她的指腹,沁出一颗血珠子来,她忙用手捏去。   秦昭仪只端起酒樽,浅浅抿着酒香袭人。   盛惠妃轻摇纨扇,仿似一切都与她无关般漠然。   莲妃唇边漾起一抹笑弧,她的眸底也蕴了笑意,本托着香腮的手,终是颤了一下,这一颤,皆落进她一侧的林蓁的眼中。   林蓁亦在笑,只这眸底,除了笑外,还有其余的意味,那些意味仅是冰冷的寒意。   “既然孙儿动了心,哀家倒愿替孙儿做这个主。”太皇太后笑得很深,她搭在玄忆腕上的手用了些力,翡玉金丝嵌珐琅的护甲的手滟出一道霞彩,渗进林蓁的眼底,让她的眼底,寒魄更浓。   一语甫出,太皇太后已由玄忆扶着行至上首位,她转身,凤眸望向殿下诸妃,带着不容任何置疑的仪威,亦是她贵为周朝最尊贵女子四十余载的仪威道:   “传哀家懿旨,圣女血祭大义化去天劫,功在社稷,德泽苍生,册为皇贵妃,赐封号—— ”太皇太后顿了一顿,眸底睿光隐现,“帝。”   此语一出,四座再静不得,略有哗然。   虚设多年的皇贵妃之位,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一名本来用来祭天却侥幸不死的圣女所得。   林蓁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的异样只是,她袖内的手咻地握紧指节处咯咯地发着颤抖,但,她不能有任何失态的举止,毕竟,那么多人,都在看她的好戏呢,她怎能让她们如愿以偿呢?   皇贵妃,帝皇贵妃,真好啊,她用了三年,不过是贵妃。   罢,罢,罢,她的目标,只是皇后,不是么?   她的手复松开,心,却仍似被猫爪子挠了一下,刺刺地,梗在那。   玄忆并没有料到,太皇太后会下这道懿旨,未待他启唇,太皇太后又道:   “孙儿,哀家是否可下这道懿旨?”   “皇祖母自然是下得的。”   “但愿孙儿不要嫌哀家越俎代庖。”太皇太后微微一笑,复道,“既然如今中宫之位悬空,哀家身子又大安不少,从今日,六宫的凤印由哀家代执,直到中宫册立,哀家再完璧归皇后。”   林蓁再是控制不住,脸色有些发白,她眸华凝向玄忆,却被太皇太后的目光中途截住,刹那,她仅觉得心神一凛,忙收回眸华时,手,冰冷一片。   她素来与太皇太后,并无过多的往来,也仅在有一次的中秋夜宴上见过太皇太后,今日再见,怎觉得,她处处是针对着自己呢?   她相信,这并不是她的幻觉,这个老婆子,确实,针对着她!   垂下水眸,她不能让她的失态被任何人看到,她是衿持优雅的贵妃娘娘,即便圣女成为皇贵妃,她却不过是一个民间送上的圣女,没有根基、没有自嗣,凭什么和她斗呢?   “回太皇太后,稍后,臣妾就将凤印送至长乐宫。”她启唇,语音恭顺得体。   “夜深露重,哀家怎能让贵妃亲自送至长乐宫呢。”太皇太后淡淡道 ,一边吩咐“暖,稍后,你随贵妃往倾霁宫取回凤印。”   “是。”太皇太后的近身女官苏暖福身道。   连今晚,她想邀得君意转圜,这老婆子都想破坏么?   林蓁深深吸进一口气,故做姿态,抬起眸华,淡淡笑道:   “回太皇太后,臣妾尚要主持七夕乞巧,不能早离席间,莫水,你速带苏嬷嬷去取凤印。”林蓁吩咐道。   太皇太后瞧她并不愿提前离开,并不多做计较:   “这本就是你们孩子的家宴,哀家就不参与了,顺子,还不把哀家的懿旨传于皇贵妃。”太皇太后吩咐道,随后,复对着玄忆,“孙儿,选个吉日,再行册妃大典。”   “是,朕谨遵皇祖母圣谕。”玄忆躬身。   这一切,来得太快,本来他还在为如何册封烦忧,想不到,竟因着太皇太后的出现迎刃而解。   册得太低,他怕委屈他的婳婳。   若太高,由他来册,前朝以丞相为首必会谏止。   而现在,由太皇太后用懿旨册立,无疑是最妥贴的做法。   周朝后宫,素以太后为尊,太后统率六宫,皇后虽执管凤印,六宫诸事,也需以懿旨为尊。   是以,在太后之位空缺的今日,太皇太后的懿旨自然更为尊上。   “孙儿,夜色渐深,可莫要冷落了新册的皇贵妃才是。”   太皇太后意味深长地轻轻拍了一拍玄忆的手腕,随即松开手,一旁早有宫女替她系上稍厚的披风。   “启驾回宫。”太皇太后道。   随着殿内恭送太皇太后离去的声音响起,林蓁亦在这千篇一律的声音中跪低身子,旦觉太皇太后玄色的舄在她面前停下,她忙俯低身子,却听得太皇太后的声音在她耳边冷然地道:   “听闻,贵妃宫内用冰确所耗颇多,既为六宫的高位,以后亦该知节制着点,堪为宫中表率。”   这一语看似不经意,但落进林蓁耳中,自是别样的味道。   但,林蓁的语音依旧是不惊的:   “臣妾谨遵太皇太后教诲, 定当克己律严。”   太皇太后赞许的轻颔首,径直往殿外行去。   这席话虽说得极轻,周围的诸妃概不会听清,可她的心里却并不能不做计较。   她强定心神,抬首正对上玄忆若有所思凝向她的眸光,她并未有丝毫的怯心,只凝向玄忆,话语对着诸妃,道:   “银针乞巧,可是都完成了?”   “是。嫔妾已完成。”这一声,说得倒也整齐划一。   林蓁略移眸华,示意宫女等上前将穿了七枚银针的彩线一并收来,呈至玄忆跟前。   玄忆收回望向林蓁的目光,略看了一眼盘中的彩线,道:   “诸位爱妃果真手巧,各赏白璧环一对。”   “嫔妾谢主隆恩。”   在这片谢恩声里,明显,更多的是失落,即赏了这白璧环,可见,今晚,皇上必会翻新册的皇贵妃牌子,也不知那皇贵妃是何等样的人,但,瞧着,总归是后宫得宠之人又得变了风向。   再怎么变都轮不到自个,心下,又怎能不失落呢?   “七夕月色佳美,诸位爱妃不妨至朱雀台上尽兴赏月,朕今日略乏,就不陪各位爱妃了。”   玄忆说罢这句话,在诸妃更为失望的行礼声中,迈步走下上首,往殿外行去——   “皇上 —— ”   行至林蓁跟前,她复低唤了一声,玄忆终滞下步子,回望着她,柔声:   “珍儿,你也早些歇息。”   “皇上,珍儿想您,奕鸣也想他的父皇啊。”   林蓁说出这句话,再不顾衿持,纤手拉住玄忆的袍袖,语意愈发地楚处。   “皇上陪珍儿回宫,好么?”   她恳求地道。   曾几何时,她能想到,自己会这么低声下气求一个男子呢?   每求一字,她的心如被刀剐。   而这个男子,他的眼里,是否还有留给她的一隅温柔呢?   “启驾倾霁宫。”   他的薄唇再启时,终于还是说出这句话。   她如释重负地闭上眼眸,为了这句话,放下衿持,也算是值得。   她牵住他的手,他没有拒绝,随着他,一同迈出殿内。   澹台才人冷冷嗤笑一声,被银针刺破的地方仅余了一小点的腥红,映在眼底,终究是刺目的。   秦昭仪只把酒樽中的酒一饮而尽,指尖将剩余在杯口的酒渍轻轻地一收,滴酒恰是不剩。   盛惠妃手中执着的纨扇还是不紧不慢地扇着,仿佛这一切与她无关一般,脸上的神色亦是平静若水。   莲妃沉默依旧,太皇太后突然至此,又领下这道懿旨,殊不知和摄政王是否有关呢?   自幼她入宫的身份,就是奉诏相伴太皇太后,也因此,成为太皇太后身边的女童,但,在那时,她实质是陪着玄忆的。   只是她总觉得,哪怕,太皇太后彼时并不阻止她和玄忆相随,却,隐隐觉出,太皇太后对她是不喜的。   这种感觉,说不出来什么原因,即便,太皇太后每每对着她,都是慈眉善目,可终究无法让她心里堵着的地方稍稍得以抒缓。   对于一位年近不惑的女子,她并不能再多想什么。只记得,偶尔,太皇太后会凝视着宫内,那一池的清莲发怔,直到她五岁出宫前的那年夏天,太皇太后命人,将那一池清莲悉数除去,另填了那泓清池。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是么?   此刻,她眸底的余光陡然被殿外的闪烁所吸引,移转眸光望去,殿外,幕色深浓,深浓处,是连两侧的宫灯都无法比似的繁星闪烁,确切地说,这闪烁的繁星皆笼于一人身上,亦衬得那人宛如月窟的仙子一般。   那人,正是林蓁。   看似平淡无奇的白蝶裙上,每一蝶的双翼皆显出荧光熠熠,随着她的款款走动,拂出的光华,丝毫不逊于天际的皎月,她的容貌本就绝美,如此,更添了出尘的味道。   此时,她翦水瞳眸,盈盈地凝向玄忆,凝得那样深,连足下的台阶,全然并未在意,果然,她一个踉跄,显见着,便是要跌倒,玄忆轻轻地一揽,她的身子复依进玄忆的怀中,倚得那样近,从莲妃这望去,俩人,俨然合作一人,再分不出彼此来。   鼻子怎么会有点酸呢?   纪嫣然淡淡地一笑,一笑间摒却心底所有的杂念。   不去想,不去想,她要的,只是快乐!   长乐宫。   太皇太后,独自一人,走进主殿,殿门在她大身后关阖。   她褪去身上繁重的披风,却褪不去过往的沉重。   越过这些沉重的负荷,空气中弥漫的清莲香,让她明白,那个人,果然还是来了。   这一年间,似乎,他主动来找她的只有两次。   这一次,不出她所料,在她领下那道懿旨后,他选择来到这里。   原来,要见他,真难啊。   可,那么多年过去,她明白,心底的一处,始终是留给这个男子的。   “你来了。”她缓缓启唇,语音却有些艰涩的味道。   “是。”带着磁性的声音,在暗处响起,他本就穿着浓青的袍子,这般说话时,人,更拢得望不真切。   “哀家知道,你今晚一定会来。”   “你知道,为何还要领下那道懿旨?”   “哀家已经失去一个儿子哀家不愿连这个孙儿都要失。”太皇太后说出这句话,轻轻地,伸出依旧保养得很好的素手,将靠近那身影的琉璃宫灯点亮。   在这里,她并不怕窗纱上倒映出的身影会泄露什么,入了夜,长乐宫中,近身伺候的,惟有苏暖一人。   而苏暖,是她这四十年来唯一最亲近的宫人。   所以,没什么可担忧的。   再不会象过去一样,在宫内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一个女子,到了她这个地步,才真正不用活于宫闹的倾讹之中,才真的可以稍稍卸下所有的心防,做一些由得自己心意的事吧。   只是,无关乎爱。   “你以为,这样,就能阻得住本王的心愿?”琉璃宫灯照亮的身影,正是摄政王,他背负着身子,宫灯亮时,都没有转回身。   “哀家并没有想去阻任何人的心愿 ,哀家只想让皇上可以既得江山,又得自己心爱的女子。”   “荒谬! 不过一名稍有姿色的祭天圣女,短短几日的相处,若皇上真对她动了心,也不过是一时沉溺于她的美色,岂会和感情有关?”   “是么?哀家本以为,你会看得比哀家更为通透。”太皇太后,慢慢走至一侧的珠帘前,她的手从那金丝水晶攒珠帘上滑过,叮铃之声响起时,她的声音,方再响起,“皇上若真的贪图美色,岂会用自己的命去换她的命呢?这女子值得皇上用命去换,她对哀家来说,就值得哀家领下这道旨。”   惟有借着珠帘声,她才能说出这番话,用最镇静的声音。   因为,她知道她的这番话,不会合眼前这个男子的心意。   罢了,这二十年来,出于一种愧责,为了合他的心意,她觉得累了。   “本王并不喜欢皇上陷进不该有的情感之中,譬如这名圣女,带来的仅会是殃及后宫乃至前朝的不幸!是以,本王希望太皇太后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莫要以妇人之仁再误了国政大事才好。”   “你昔时除去林婳,让皇上悲痛四月,如今,既然有一女子可以暂缓他的悲痛,哀家不认为这会是我朝的不幸!摄政王,哀家也请你不要再居功自傲,越触君权!”   第一次,她用这样厉责的口气对他说话,第一次她用她的身份去压着他。   原来这样的话说出口,不会太难,只是昔日,她不愿意,这样做而已。   即便再如何尊贵,曾经的她,在他的眼前,宁愿只是卑微的,渴望爱的女子。   如此罢了。   不过真的是讽刺呢。   “莫以为本王不知,你赐下这“帝”字为封号,难道本王就会容得下她。”   “哀家知道你不会容!但哀家也告诉摄政王一句话,这一次,你要动这个女子,除非是皇上自个不要她了,否则,有哀家在一日,哀家就不会允你为了莲妃再去动她!”   “宛如,想不到,你也会用这样的语气和本王说话,这么多年,你的恨,还是没有消散啊。”他转回身子,不再背向她,他的眸底,纵是深黝,却是她曾经心醉的所在。   他唤她的闺名,有多久,他没有这样唤过她了呢?   从她入宫那年开始,他就没有这样唤过她了吧。   入宫前,他的心里也只有那女子,那个即便最后自愿带发修行于清莲庵的女子,才是他的所爱。   也是过了那么多年,她才发现,即便那个女子不在了,他为她所熏的清莲香依旧仍在。   这是种缅怀,更是种牵念。   就如同,“帝”字曾经是那名女子的封号,却是一个可笑的封号。   那个女子,名叫安陵羽熙。   安陵羽熙的狠,终究让当年的皇上,她的夫君熹宁帝赐下这封号,最后,让安陵羽熙亲眼看着被夷十族,痛彻心扉。   熹宁帝真是狠啊,在心爱的女子被那人所害时,设下这一计,一步步培育安陵羽熙背后家族的势力,最终当权欲膨胀到鼎峰时,借着先帝的手,彻底除去,这一除,不仅是除了安陵一族,更是让先帝,失去自己所爱的女子,因为,那个女子,也姓,安陵。更导致了最终先帝抛却江山,陪她一起归隐于尘世。   先帝是她的唯一的儿子,她在一夕间,失去了儿子,哪怕他还活着,这辈子却是不得再见。   所以她不要玄忆步上他父皇的后程,他要什么样的女子,若她能给的,她就给他。   江山,美人,谁说,不可以兼得呢?   除了,林婳,那个女子的出事,在她的预料之外,如果她来得及庇护,她不会坐视不理,只是她的讯息,终究没有摄政王来得快。   这个男子,为了爱,痴狂了这么多年,直到安陵羽熙死都没有停止的爱。   “这无关乎哀家是否恨谁。或者,应该说,从天烨离开哀家时,哀家已经没有恨了,惟有悔。所以,哀家请摄政王高抬贵手,让皇上,真正的去爱一回吧。   “本王不容许任何人让嫣然受一点的委屈。这,你也该知道。”   “是,哀家知道,所以,当年你提出让嫣然进宫陪着哀家,哀家也并没有因为她是羽熙的孩子,阻止她和皇上接触,若皇上爱上她,哀家当然亦不会反对哪怕,她是你和安陵羽熙的孩子!是不容于世的孩子!”   太皇太后一字一句地道,话语里,她早不会再嫉妒,即便,在知道纪嫣然是他和那个女子的私生女时,她都没有嫉妒。   哪怕,她一直,还爱着他,但,这种爱,不过是带着绝望的爱。   既然绝望,就不该再有嫉妒。   “不容于世?羽熙没有得到的,难道本王想让她的女儿得到,都不可以么?”   “爱是强求不得的,譬如,哀家一直爱着你,可你呢?你难道会因为哀家爱你,就会施舍一点爱于哀家?”太皇太后静静地道,这,是她心底的话这么多年早就不用去隐藏了。   “本王不与你多说这些无益的 ,本王今晚来此,只再说一句,后宫的事,请你莫再干涉。”   “摄政王似乎是说反了,后宫之事,如今中宫空悬,理该由哀家代执。哀家只要还活在这长乐宫一日,就不会允许,前朝那些事再次发生!”   “很好 !”摄政王冷冷掷出这一句话,再不望她径直往殿外行去。   “仲逸—— ”   她轻唤这一声,有多久,她没有这么唤过他了呢?   也是有好久了吧。   纵然每每梦徊,她都会不禁低吟出这个名字。   当年她愿意为了他不入宫应选,可他却并不要她。   原来,她并非是一个适合权势荣尊的女子,不过命运的巧合,让她得到了安陵羽熙一直想要,然,终其一生,都未得到的权势。   阴差阳错,不过是阴差阳错!   若换她得到仲逸的爱,她真的宁愿把权势奉于安陵羽熙。   可,天不遂人愿。   一错,就是这一辈子!   而,此时,这份当年湮生出来的错,却还在继续。   她一定要用最大的可能去中止 ,不再让更多的人为了这份错,赔上不该赔的,包括,人最珍贵的——命。   因为从玄忆在祭天前的言行里,让她觉到的,是深深的忧虑。   摄政王的步子略停了一下,侧脸依旧是最坚硬的线条,这么坚硬的线条,是不是惟有对着安陵羽熙时,才会柔软呢?   她不知道,只知道,他没有对她柔软过。   哪怕,他有求于她时,都那么坚硬。   “不要再做任何看似为皇上好 ,实则伤害他的事,就算哀家求你,这么多年第一次,哀家求你,念在以往的恩情,念在,他是安陵宸的儿子份上,让皇上过得舒心点,好么?”   “当年,你可曾让羽熙舒心呢?”他冷冷地问出这句,“嫣然的舒心,是我承诺羽熙的。”   “皇上待嫣然并无不周啊。”   “但随着你今日册的这位皇贵妃,嫣然必会受冷落。”   “哀家会规劝的,可,也请摄政王应允哀家,这名女子的事,摄政王莫要再管。”   摄政王并不再言,只是走出殿外。   他是当朝的摄政王,又是王父,无谕都可入宫,何况,这长乐宫角门的不远处,就是直通宫外的明定门。   太皇太后的手松开那串珠帘,金丝耀眸间,她记起,上次他主动来这是在选秀前吧,他请她能出席选秀大典 ,直册嫣然为高位。   可她选择了拒绝。   因为她不想在选秀的事上,去束缚着皇上。   她曾经用她以为的爱,束缚她唯一的儿子,最后换来的,不过是厌烦。   所以她选择拒绝。   若,彼时,她不拒绝,或许,当中就不会经历这么多吧。   但,谁知道呢?   绯颜,她今晚亲册的皇贵妃,莫要让她失望才好啊。   昭阳宫,泰然殿。   已过了亥时,可,玄忆仍没有回宫。   披散下的青丝犹带着湿意,垂及腰际,轻薄的纱袖下,纤白的玉手执着黄杨木梳轻轻梳着如瀑的青丝,高逾三尺雕刻着龙纹的镜中,映出妩媚的女子面容。   她只着贴身的亵衣,外披一件轻薄的纱罗。淡淡渲染着桃花绯意的纱罗下,她晶莹如玉的肌肤若隐若现,轩窗前的鲛绡拂起,掠过她的眸前,连那透过鲛绡的月华,都比不过她眸底的清澈皎洁。   她慢慢地有一下没一下梳着,心绪终没有随着梳发,渐渐归宁,反是有些许的不安弥了上来,方才,紫燕伺候她温泉沐浴,她问起七夕夜宴可散了,紫燕回说是早散了,皇上去了倾霁宫。   紫燕并未认出她就是原来的林婳,回答得确恭敬十分,更识得眼色的让她早点歇息。   她能歇息得下么?   他还是陪了林蓁。   说什么会陪她看鹊桥,如今,仅是她一人对着如水银泻下的月华,他却拥得那人在怀抱。   而那人……   她重重地咬了下唇,觉到痛时才松开,未施口脂的唇上,刹那嫣红几许,比施了口脂更显娇艳。   可这分娇艳,只是她为了咬去心底骤然涌起的厌恶。   是的,厌恶!   今晚,若他真的临幸了那人,她断不会再让他碰她的身子。   纵然,她打扮成这样,是舍了女儿家的小心思,可,随着更漏一点一滴敲在她的心里,她唯独品到一种失望。   她并不是吃谁的醋,仅是她的情何以堪。   那个,昔日陷害她的女子,今晚,承恩在那个说爱她的男子怀里。   心底这一念起时,梳子里愈加了力,几丝秀发旋即被扯落了下来,她并不觉痛,只有些怔怔地望着那些飘落的青丝。   深深吸气,她让自己别再去念这些凭空的臆想,将梳子往妆台上一掷,缓起身,纱罗曳地,她慢慢走向轩窗前真的,要一个人赏这鹊桥么?   风,吹进她的薄纱袖中,微觉到有些冷时,她不禁缩了下身子,向后退去,却猝不及防地退进一个温暖的怀中,她震惊地想回身时,一只有力的手紧紧地把她拥住。   她才想喊出声,却被人轻点腰际,再发不出声,身子也随之僵硬。   拥得那么紧,紧到她无法去拒绝。   随后,一条玄黑的绸子缚系到她的眸上,她的眼前,顿时陷进一片漆黑中。   漆黑里,抱着她的手,把她放开,用一件披风拢住她的身子,随后,一个打横就把她抱起,她心底的惧怕愈深,看不到,触不到,她的身子任由那人抱着,只听得殿门开启,应该已至殿外。   那人抱着她,速度很快,似乎并不是走在地上,而是施了轻功掠飞起来。   为何,禁宫防护最周密的昭阳宫竟无一人发现呢?   她的心缩成一团,觉到窒息的恐惧逼近时,那人终是停了下来。   抱着她的这人该是个男子,她努力想闻出是否有熟悉的味道,可,她没有闻到一丝一点的味道,惟有,一种熟悉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却并非是龙涎香。   覆在她身上的披风被那人解去,她因用力去唤空气里的香味,使得呼吸有些急促,这让她高耸的胸部在纱罗下,更为诱人。   她的紧张,终于成为现实,那人,低俯身,手指掠开她的青丝,接着,细密的吻落在她的颈部,一径往下,她的纱落在那人的手下,亦渐渐褪去,空气,有些清冷,但,更冷的,是她此时的心。   究竟是谁!   即便再怕,她不能动,她一动都不能动......   备注:玄忆的生父:嬴天烨(先帝) 生母:安陵宸 无忧谷看到的,就是他们。安陵羽熙为当年的帝太妃,也是安陵宸的姑姑,因陷害当时的贵妃,才间接导致了安陵一族的灭族惨案。   第十三章 占有   本章节由www.aitxt.com(panpan0297)为您手打制作   纱半褪,那细密的吻仅是一径吻在她的箭伤处,便不再移往任何地方。   辗转的温柔,吻上那早就愈合的伤口,许久许久。   箭伤如今只剩下一道红褐的印子,这道痕迹连冥霄的膏药都再无法去掉,所以,留下这样一道无法泯灭的痕迹。   这个痕迹,提醒着她,过往的种种,可以不恨,但,不能忘。   这处痕迹,最初是源于她的轻信,其次才是那人的罪恶。   她的心,并不能停止一丝的攫窒。   男子抱着她坐于一处极其冰冷的物什上,接着,他的手拂过她的脸颊, 最后停在她的樱唇上,她的恐惧愈浓,他——   半褪的纱开始滑落,他的手终于转移了目标,抚过她裸露在外的肩,手轻轻地,绕到后面,把滑落的薄纱复替她拢上,拢上的刹那,他似看到了什么,手滞了一滞,一滞间,她觉到他的指尖停在她右肩后的某处位置。   那里,是纹绣的位置。   今晚沐浴后,她并没有用药水掩去,此刻,合欢花正绽开在她的肩下。   她身子略略侧着,是以,男子若替她去拉滑落的薄纱,应该能瞧到,肩下的合欢花。   这世上,惟有一个人,会这般在意她的合欢花,因为,那是属于他和她的合欢。   所以,眼前这个男子,应该只会是他。   她刚刚,怎么会没想到呢 可见,她还是在紧急的情况下,思绪紊乱得瞧不出端倪。   昭阳宫为帝王夜宫,且不说守卫森严,任何人不可能一路畅行无阻地进入,更不用提还带一个人出去,即便,轻功再好,都是行不通的。   除非,那人,就是昭阳宫的主人,后宫之主。   如是这般想着,她攫窒的心,终是松了开来。   他,没有宿在倾霁宫。   真好。   这一念起,心底对他方才的埋怨悉数淡去。   不过,埋怨可以淡去。可他不声不响,扮神秘地把她掳走,让她受惊,则一定不可以饶恕。   她不喜欢被人掳走,上一次被青阳慎远掳走还历历在目,这一次 ,即便换成他,也不可以让她不计较。   好,他喜欢扮神秘,她奉陪。   她的心底起了一丝坏坏的笑意不过,他看不到,谁叫他点了她的穴呢。   现在的她,一个表情都做不出全然似一个木头人。   他最好永远不要解她的穴不然,她一定会让他为今晚的行为后悔。   他会点穴,她也会其他的招术啊,虽然就那么一招,不过,对付他,绰绰有余。   忍,姑且忍他一忍。   这一忍,并没有忍多长的时间随着他的手往下移去,在她的腰际轻轻地点了一下,她的身子,便又能活动自如,但,她却没有动,依旧这样地任他轻拥着,一动都不动。   眼前蒙着玄色的绸带,辨不清现在在哪。   鼻端能嗅到熟悉的香味,先前有些闻不透这种香味,此刻,心底骤然有一丝的清明。   那一刻的闻到,注定,这一辈子无法忘怀的熟悉。   掌风起时,周围一阵窸窣之声他凑近她,轻轻地把她蒙在她眼前的玄绸丝巾取下,可,她的眼眸并没有睁开,依旧紧紧地闭着。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这个小小的人儿,就这么坐在那,与其说是坐着还不如说是倚着他手的力量才勉强坐在那。   “婳婳……”他轻唤她的名字她依旧没有任何声响。   他的手松了一下,她的娇小的身子,软软地瘫了下去,瘫于他的膝上。   怎么会这样?他自幼跟摄政王以及滴血盟副盟主菲靖学习点穴,没道理会出这种差错啊。   “婳婳 !”他的声音愈大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探她的鼻息,手底,一丝的呼吸都没有。   他用力地抱住她,她的身子本就冰冷,此刻,哪怕他手心的暖融都不能带给她一点的暖意。   该死,他低低地咒骂起自己。   为什么要这样逗她呢?故装做歹人掳走她,实际是要给她一个惊喜。   原本这个惊喜,是在除夕之夜就该给予她的。   却不料,今日,看起来,仍是有惊无喜。   都怪他,刚刚清风拂过她的纱罗,他再一次被她胸前的箭伤所触动,若再偏分毫,她是否还有命在呢?   即便是冥霄,恐怕都救不得她了吧?   所以吻上那处箭伤,是他再一次的情不自禁。   他俯低身子,逼近她没有涂口脂,依旧毅红的唇,随后,他的手用力地按下她的人中,但愿,她只是闭气。   “啊!”随着这一用力的按下绯颜再忍不住,尖麻地叫了起来,甫睁开眼,眸底都蕴了些许雾气,她本以为,他会度气给她,却不料,他用这种方式让她醒来,难道,他不知道,这样会很痛么?   玄忆看着她因疼痛盈盈欲垂泪的样子,不禁强忍住笑意,这傻丫头,看来早就识破是他,所以扮昏迷还他这一掳。   可惜呀,这傻丫头,不知道对付昏迷的人,最好的办法是按人中,而并非是其他。   “痛啊。”她嘟囔出这一句,再要进行声讨他时,她的目光却不自禁地越过他的臂弯,带着惊讶,更多的欣喜地望着殿外的一切。   那香味,果然是——合欢。   漫天的合欢花齐齐绽于她的眼前,参差花影洒下斑漠的疏影,脉脉抽丹,纤纤铺翠,朵朵团团,叶间枝上,曳曳因风动。正是有情鹊桥,夜阑还照香径。   彼时,她在街市看到的,是结了果子的合欢,如今,是她第一次,看到,合欢的绽放花期。   透过这花影,她看到,夜幕中一道银河横亘其间,闪烁的星光映衬眼前的嫣然的合欢,这幕景致,她想她永远不会忘记。   “真美——”她说出这两字,全然忘记人中的疼痛。   她躺在他的膝上,并不愿起来这么躺着赏花,真美啊。   如瀑的青丝迤逦于他绯色的袍上,一抹绯色若隐若现于乌黑的发丝中,呃,是绯色,她眼角的余光注意到这抹绯色,他为了她,也换着这种颜色了么?   “是,很美。”他凝着她 ,眸底是她一直会沉醉的夭夭桃华。   他看着她,说出这句话,是因为她的这脸吧,颦了一下眉,他的手已抚到她的眉上:   “不管婳婳变成什么样子,在我的心里,就如同这合欢一样的美。”   他没有自称“朕”,但,她不会因为这一字之差忘记声讨他。   她眯眼,笑:   “花之国色者,惟有牡丹。这合欢就那么一刺团一刺团的,原来,我在皇上心里,就是这样的呀。”   他的手如以往那样,轻轻地拧了一下她的琼鼻,带这几分莫奈何笑意道:   “难道,婳婳不象这合欢么?一刺团一刺团,嗳—— ”他的指尖转拧为刮只一刮,他唇边的笑意愈浓,“你不说我倒不知道,这,恰是最合适的形容。”   “呀,皇上不说,我倒也不知道呢,皇上眼底,真与另一种花极为相配呢。”她并不避开他轻刮她的鼻端, 睨着他,眸华流转,是潋滟的光彩,“桃花,灼灼其华——”她的手轻轻抬起,触着他的胸襟,兀自划着圈圈,“皇上的心,应该也似那桃花,多情罢…”   这一句,她愈说愈轻,尾音里却舍着调侃的意味。   他是帝王,可在此刻,她不愿把他当作一名帝王。   哪怕,只有这一晚,让她能觉到一次,民间夫妻的举案齐眉,该多好啊。   今晚是七夕,属于有情人的七夕啊。   也是,他们共同经历生死一线的七夕!   他的手蓦地握住她的,不容她再动,语音略低:   “我的心,你如今还看不透么?”   她低徊眸华,避去他眼底的浓情,她怕醉啊。今晚,她不要醉去,她要把这一切都清晰地记在脑海中,不醉!   这一徊眸华,她看到,原来,自己置身在一处四面晶莹剔透的殿中,挽起的绯色的茜纱随风轻拂着,方才的那阵掌风无疑就是把这茜纱挽起罢。这样, 能更看清外面的景致。   抬眸,顶端,亦是透明的圆拱形幕壁,躺卧于榻就能看得清一穹苍宇只是,刚刚,她的视线,仅被他低臂弯外的景致吸引,竟忽略了另外的乾坤。   他的手更紧地握住她的柔夷,柔声:   “这是我在除夕那晚就想带你来的地方。”   她这才把目光转到他的身上,眼底是真真实实的惊喜。   “你曾说不愿拘合欢的自由,可,我相信,它们会甘愿在这里绽尽繁华,陪着你,一如,你甘愿在这,陪着我。”   他说得真让人面红耳赤啊, 她想捂起耳来,不要听啊,但,她的手却不听她思维的指挥。   这么再听下去,让她怎么对他使坏呢?   呃,转个话题,会不会比较好呢?   “花真香。”   说出这三字,他的手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心:   “你再闻闻,可是花香?”   “呃?”她疑惑地望向他,他这一说,她也觉到不对,上次是结果时闻到这香味,如今正是合欢盛开,那么,岂会是花香呢?   “合欢花枝杆本身就有香味,这种香味,可解郁安神,是以,它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香树。”   “也就是,一年四季,树在,香在,并非随花谢花开所变,对么?”   “是,一如婳婳,不管再过多少年,依旧,是我最爱的婳婳……”他低低说出这句话。   甜言蜜语,绝对是!   可,她还是喜欢听啊,这话的意思,是不是她在他心里,就如合欢,不论是否红颜白发,都会一样令他带笑看呢?   “所以,它才被叫做夫妻树吧。”她轻轻说出这句话.真正的夫妻,她相信,是相濡以沫共白头的,不会随任何外界的因素改变。   “是。”他俯低着脸,望着躺于他膝上的女子,语音依旧柔软,柔软里是另一种坚定,“如今,你是我的妻子——帝皇贵妃。”   这个位份,这个封号,并没有带给她有多少的喜悦,相反,竟会有一丝的失落,不是源于,对位份的失落,而是,这,意味着,她还是再次入宫,第三次入周朝的后宫。   一次比一次得到更高的位份,一次比一次更得君意。   可,也一次比一次更会引来宫中其他女子的嫉妒。   她不想把有限的时间耗费在无谓的争斗中,但,这些,却是她即将要面对最实际的现实。   不容逃避。   “今日夜宴,太皇太后颁下懿旨,亲封你为帝皇贵妃。”   他没有让顺公公去宣旨,他想亲自把这道消息告诉她,不是为了看她的欣喜,而是,他知道,或许,她并不会有过多的欣喜。   果然,他凝视她的目光,没有错过,她眼底一瞬的失落。   再高的位份,都不是她要的,她要的,惟有他的心,他知道。   所以他不愿意,把这当做一道旨去宣。   他的手更紧地握住她的,她的冰冷,逐渐开始一并温暖起来,未待他启唇,绯颜蓦地轻轻笑起来,这一笑,她的失落仅转为没有抑制的欣喜:   “皇贵妃?真的?这,可是宫中正一品妃位呢!臣妾谢主隆恩!”   这傻丫头,每次,都为了不让他为难,选择伪装,只这份伪装,又能骗得了谁呢?   “傻丫头,你不开心,对么?”   “怎么会呢。”她借着他手上的力,从他的膝上爬起,青丝略略有些散乱却随着坐起,顷刻间化为柔婉地垂下几缕于胸前,“臣妾不能免俗啊,这么高的位份,任何入宫的女子都会想并且对臣妾来说,从此不必再担忧身为圣女祭天的命运,不是么?”   “每次,你言不由衷,就会突然自称臣妾。”   “是么?”她低垂下螓首, 不去正视他。   “从此刻开始,我真正的妻子只会有你一位……”   这句话,他说的并不大声 没有想象中的激昂,仅带着一种接近低喃的声音,在她没有回过味来时,他已把她拥进怀里。   他的心跳,和着她的心跳, 于此刻却分外的清晰起来。   都是那么地不平静啊。   她的螓首埋得更低,但那么低只让她几乎是要埋进他的怀里,呼吸有些困难,可,她宁愿这样,都不要把脸抬起。   究竟是怎么了,她为什么会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感觉逐渐攫住所有的思绪,乃至四肢呢?   她莹白如玉的肌肤起了一层淡淡的玫瑰色,那么淡,若薄雾蒙纱般逐渐湮染了整片的冰肌,她仅能更紧地扎进他的怀里,不仅是因为那里,他的温暖还有除去龙涎香之外的熟悉味道。   今晚在用温泉沐浴后,着上这件司衣坊特制的绯色便袍,他并没有熏惯常的龙涎香,仅是因为,龙涎香是帝王之香,今晚,他带她来到这处地方,只希望,这里,是属于他和她在宫内的一隅天地,宛如民间的一隅天地。   也在这一刻,她明白了为什么他会穿绯袍,却不熏任何香。   一如,那日,在街市时一样,和民间的夫妻一般。   犹记,他和她大婚的那晚他亦着了绯袍啊,虽然,最后被宸妃所打断,但彼时的她,是心有余悸地,不能把自己给她,由于体内的寒毒。   殊不知,寒毒早被玄景清除,难怪,那晚,玄忆听闻她有毒后,神色这般的怪异,院正回他的话,必定也是她体内并无寒毒。   惟独她被瞒在鼓里,仍傻傻地喝着那些中药,以为,毒素真能被肃清。   彼时,他的心里,定以为她是不愿意将自己给他罢。对于他这样一个骄傲的男子,又岂会不计较呢?而即便再计较,他对她始终还是好的。   今晚,七夕,她应该把完整的自己给他。   做他的妻子,这,应该,是第一步吧。   或许,她会有属于他和她的孩子,哪怕,用命去换,在得到他方才说的那些话后,又有什么惧怕呢?   她从他的怀里抬起螓首,可,仍是低垂着眸华,纤手从他紧握的手里轻轻地抽出,随后,有些怯意,更带着羞涩地轻轻解开他的袍子,他的手却骤然抓住她的手不让动分毫。   纵然,他那么想要她,可真到此时,他突然,紧张到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原来他也会紧张。   他这一握,她的心,突地往下坠去,他,不要她么?   她抬起眸子,凝向他,或许,他刚刚临幸完那女子,又怎会再要她呢?   好,是她又会错意了。   竟做出这种主动替他解衣的事,她真的不止是傻可以概括的了。   她绝然地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回,起身,就要往殿外行去。   “婳婳……”他的声音有丝低嘎,看到她急急站起,心知,这丫头又想到别处,唤她不及时,她的裙裾自己被自己绊到,一个踉跄,往一旁跌去,他伸手不及,她不算轻地摔在铺着象牙席的地上。   他,竟然看着她摔倒都不拉一下?   心里气极,不过,淡定,她一定要淡定。   她努力让自己的脸继续的波澜不惊间,他的手方抚到她的腰际时,她骤然转身,就势侧卧在象牙席上,藕般洁白的手腕支颐,眸华凝向他,语音柔媚:   “忆——”她轻唤出一声,眸底滟光乍现,她有摄心术啊,即便他有定力怎样呢?她不信不能摄住他一会的心 ,只要他失态,她就全身而退。   也算是今晚,他不仅让她傻等,还让她受惊的惩罚吧。   他看得懂她眸底那些伎俩,摄心术,这个傻丫头,真的以为,他会中了这种媚术么?   也罢,他不介意让她开心一下 ,以为自己学艺精湛。   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指尖的触感细腻柔软,和着她愈渐勾魄的眼神确实,能让他的心,有一丝的荡漾。   绯颜微微一笑,手覆住他的手,随之起身,香肩半露,这样的场景,确实香艳至极啊,她慢慢地靠近他,距离他的唇只有一寸,她的纤纤指尖点在他的唇际,这么近距离看,他的唇形,真的很完美呢。   嗯,作为一个男子,他美得让她都嫉妒。   不过,嫉妒归嫉妒,距离,依旧只差这么一寸,她轻启擅唇,眸华烟视媚行:   “美则美矣,不过,终是须眉。”   她的气息若芷非兰,但,她媚主的本领,却让他很想笑,她这个傻丫头,即便学得着摄心术,运用起来,搭配着她的动作,依旧是傻傻笨笨的样子。   着实,逊色于宫中其他的女子。   但,为什么,就这么落进他眼底,傻傻笨笨的样子,却让他的欲望随着她的纤指轻点,迅速燃起小腹内熊熊的火苗呢?   他无法克制住自已,以往每每关键时刻,他即便克制得很辛苦,总算都忍住了,适才的紧张,骤然在此时化成难以抑制,他方要拥住她,她却陡然收手,一个旋滚,在距离他足够远的地方起身,盈盈然地凝着犹俯下身子,欲拉她起身的玄忆,灿烂的一笑间,方才的妩媚悉数淡去:   “今晚的鹊桥真是美呢,我要去赏鹊桥了,不陪皇上您了。”   她微微笑,信步往外走去。   这一走,才发现,这竟是座搭建于一小泓湖上的殿宇,而那些合欢树将整片小小的湖围绕起来,参影间,把这用透明的类似琉璃材质的殿宇染上粉色华彩。   夜幕中的银河倒影在湖中,随风一吹,幻为成波光粼粼,粼粼闪闪地,还有无数的花灯荡漾在湖上。   这,不是许愿花灯吗?她忘记要走下殿宇,而是俯下身,纤手够住最近的那盏花灯,上面有卷成束的明黄纸,打开,上面是:忆婳天长地久。   她的手触到这句时,有些许的颤抖,颤抖间,他从后面拥住她,他的下颔抵在她柔软的发丝上,她的发丝间,是属于她特有的馨香。   曾经他在她的身上,闻到和林蓁一样的香味,那种香除了能让男子意乱情迷,还含着麝香。   他本以为她也不想要他的孩子,如果要,那必定是出于其他的目的,可,后来,从佟儿回禀得知.她竟不知道,那香料里含着这等物什。   从玄景安排婳婳给他时,他本想利用婳婳反牵制玄景,可,到头来,他们俩人,都动了情。   乃至在无忧谷,才会都失去了抑制力。   所以,在大婚那晚,她用寒毒拒绝,让他的心里,品到一种更浓的酸涩。   因为,彼时的她,除了继续使用含有麝香的熏香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寒毒。   而,那不过又是一场误会吧。   但,他总是明白得太晚,自以为睿智得看透一切,陷进爱里面,和一般的男子没有两样。   今晚,或者说,从她再次回来那一天起,她的身上就不再有那种香味。   真好!   这么多年,他一直想要一个,他的第一子,这个孩子,他只希望,是由她来替他孕育。   这么爱一个人,是他没有想到的,这辈子,能爱,是他为帝以后最大的满足。   他的手柔柔的拥紧她,她的身子有片刻的僵硬,随着那张纸轻坠于地,她的身子也被他轻轻拥倒于铺就象牙席的地上。   象牙席的莹润光泽,比不上此时她肌肤的莹润。   他手一挥,借着掌风,四周的纱幔悉数的垂下,绯色的纱幔上,绘满盛绽的合欢。   合欢,是的合欢。   他的手抚到她的脸上,随着这一抚,她的眼眸慢慢地闭阖,带着女子的娇羞,她的肌肤上再次洇出玫瑰的色泽。   他吻上她的樱唇,他觉得她双唇微冷,却带着一种清凉的芬芳,他伸手扣住她的腰际,隔着薄薄的纱罗,掌心触到她肌肤滑腻如脂,胸中的情欲似渴。   她开始轻轻地回吻他,唇齿交缠间,她羞涩的解开他襟前的扣子,每一解,她的手都颤抖了一下,而她的眼睛始终闭着,不敢睁开,她的手心微冷,随着摸索扣子,偶尔蕴贴在他滚烫的胸前顿时他的情欲汹涌,再难抵挡。   四个月的不翻牌,并不算难熬,他一直自信对于情欲这回事,可以做到收放自如,却在今晚,悉数败在眼前这个根本未经人事的傻丫头手上。   “婳婳……”   他低低唤了一声,她骤然离开他的唇,手柔柔地绕到他的背部,她拥紧他的背,然后,轻轻咬住他肩头,他深吸一口气,全身的血液都随着她这一咬沸腾起来,几欲冲破血脉。   他的手紧扣住她纤细的腰,让自己的肩膀离开她的轻咬,稍撑起身子他凝着她,她的脸上也漾起一抹淡淡的红,这缕红让她更显娇媚,他再也无法控制,垂首含上了她半褪纱落下,肚兜顶端的那朵桃蕊初绽,撷取到那枚绸下迅速结出的丹实,隔着因湿润变得薄柔的衣料品尝只属于他的完美。   他吻过她的唇带来的眩晕感还未缓过来,她已被胸前传来的麻痒夺取了注意力,一声轻吟逸出了唇,她不自禁地将手触到他用玉簪束起的墨发,只一动,束发的玉簪冷冷落地,他和她的发丝交缠在一起,缠绕间,她喘促渐起,娇媚的浅吟再他继续加重胸前掠取时,旖旎漾香。   浅吟让他不禁一震,暂放过绯色难掩的丹实,撑起硕躯上移,又封住那艳媚娇吟的檀口,攫取丁香芬芳,尽情地吸吮掠夺,而她,无力拒绝,任他于索予取。   她能觉到她的下腹处有火热的坚挺顶住她的柔软,此刻的坚挺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灼热感,和硬挺,都让她突然有一丝的惧怕。   昔日教导嬷嬷的话在耳边响起, 初夜,会很痛,但,再痛,都要取悦皇上。   她怕痛。   以往虽也有这样的时候,但,都没有如今晚般,让她怕过。   因为,她知道,今晚,她会成为他的女子,可,还是怕。   她的身子纵然发烫,却开始瑟瑟地发抖,甚至并拢起玉腿。   他敏锐地觉到她的紧张,他松开她的唇,移到她的耳边:   “紧张么……我不该勉强你… ”   哪怕,下腹的灼热再难忍耐,他都不愿意让她带着紧张交出自己,而他,此刻也象初经情事男子一样,竟然不知道该怎样让她放松。   勉强么吗?他没有勉强自己,是她愿意这样的。   今晚是七夕,她要在这个七夕将自己完全地交给他,他爱她,她也爱他为什么,要继续等呢?   每一次的等待,都会生出些变数,不,她不要。   痛,就痛吧。   她伸出手勾住他的肩,随着他直起的身子,虽闭着眼,轻启唇,语意坚定:   “忆…不……”余下的话,她却再说不出,她松开勾住他肩的手,轻轻地把半褪的纱罗褪尽,随后,手绕到背后,摸住肚兜的系带,仅轻轻一拉,肚兜在他的眼前滑落。   她完美无暇的身子,展现在他的眼前。   他如遭雷殛地猛然一震,眼底满是炙灼炬焰,攫扣住她的纤腰,将裸露的她压在身下,她胸前的柔软抵在他的胸前,是不容他忽视的又一种心悸。   她轻轻地分开玉腿,但依旧在瑟瑟地发抖。   他该怎么做,才能缓解她的这种紧张呢?他无措地凝着这样的她,但胸底的欲火燃烧得,他已没有办法继续思考下去。   他的手移到雪缎亵裤,只一拉便被扯落开去,他的骄傲就抵在最私密娇嫩的花蕊外,他的手愈紧地扣住她的腰,能觉到她的花蕊似分泌出些许的玉液,这样,够了么?   他怕弃疼她,他真的怕。   他含住她小巧的耳坠,她的心底浮起更难以言喻的酥麻,他的手骤然握住她的手,交叉握着,一并舒展在一旁,那一刻,她感觉到由他手心传递来的悸动一如她的一样。   这是她的第一次,他极慢地放缓所有动作,尽他所有的技巧,天知道这些技巧在面对她时,他竟懵懂地不知如何做才算最好。他的吻慢慢吻遍她的全身,直到,她身上玫瑰色的光泽转成另一种绯霞色,直到,她的瑟瑟发抖渐渐止住,他方低声问:   “可以么?”   她闭着眼,轻轻,但坚定地点了一下螓首。   她的手摸索到一旁褪下的纱罗中雪色丝怕,悄悄地把它放到臀下,她的这个自以为隐秘的小动作落在他的眼中,他只知道,这一次,他比任何时候都要紧张。   他箍住她盈盈一握的纤腰,抬高她的身子,她开始反咬扎唇,腿分得更开——嬷嬷说过,这样,会减轻疼痛。下体的清冷处,他的灼热终于抵在花蕊外,这一次,那处灼热的坚挺终是一点一点纳入她的温暖中。   “痛!”下体被灼热地充实,随之袭来的锐痛,她再受不住,喊出这一个字,美眸睁开,眼底迅速湮起泪水,泪水由她澄净透彻的眼中流到了绯红的脸颊上,眉心轻颦着,添的是别样妩媚风情。   她不想叫,她想忍住,可真的那么痛,好象被身子被撕裂开一样,他与她交握的手,能清楚地觉到她手心沁出的冷汗,这层冷汗,让他以最怜惜的力度吻去她流下的泪,并停下侵入的动作。   她紧致的温暖里包裹着他,他用最大的克制力让自己不动,而她的情况似乎并不算太好,脸上的绯红有些许的褪去,更多的是额际沁出一些冷汗。   这就是人类最原始的男欢女爱吗?为什么,她会觉得这样没有办法忍受呢?身体好象不是她的一样,心底的火,和着下体的疼痛,汇聚成她没有办法分辨的矛盾感受。   他爱怜地抚过她的脸,撑在她腰侧的手渐渐有些酸麻,但那并不是最难让他忍受的,真正让他觉得难忍的,是她的湿紧窒容纳他骄傲的顶端,却不能让他继续进入。   可,看着她愈渐痛苦的神色,他想就此停止,他不舍得看她痛苦,一点都不舍得。   忍耐着待她适应。他俯身轻吻上她的檀口,吻得极其细密缱绻。   “呃 —— ”她在辗转的蜜吻中低低吟起,她能感到他忍得那么辛苦,这样的她,怎么算是一个好妻子呢。   罢,不过痛,也就痛一次吧。   下定决心,她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扶上他健韧的腰,用力地把他的腰按向她,他未料到她突然这般做,他的腰再不受控制地,重重一沉,以雷霆万钧之势长驱直入,尖利的锐痛让她的思绪陷进短暂的空白,她的脸迅速转成煞白色,原来,刚刚离开他的骄傲悉数被纳入还有这么段距离。   原来,他仅是轻轻试探,都让她那么痛,如今的痛,更可想而知。   额际的汗若珠子一样落下,他的心,随她一并痛起来,这傻丫头,竟会这么蛮干,难道以为,长痛,真的不若短痛吗?   这件事,让她这样的痛苦,他的心充满自责,他不要让她痛苦,他无法舍得!他要立刻抽身离开,可,她的手还是紧紧地拥住他的腰,不容他退开。   “忆…没事了……”这一句她说的很是费力,但她努力说完,还带着笑意,她的这份笑更让他觉得没有办法继续。   她觉到他的停滞,是她做得不够好么?   她试着轻轻地想移动自己的腰 ,让他能更加的自如,他却更紧地钳紧她,语音低嘎:   “婳婳,别动,还痛么?”   “不……一点都不……”她勾住他的身子,然后,柔柔地吻上他的唇,她的吻,很淡,却很美,他用无限地温柔回应她的吻,倾情一吻,在这足以融化世间所有寒冷的的一吻中,她软融了下来,撕心的疼痛后,那被他的骄傲撑满的温暖里,随之袭来的是酥酥地难耐,明白他紧张地等待她,她再次轻轻动了一下腰,小脸复染上玫瑰的绯红。   他托起她的纤细柔腰,将她迎向他,以最缓慢而温柔的方式,一点一点,抽离,随后,再次深入。   被温融包裹的紧窒感让他重重地抒出一口气。   空虚被填满的充盈感,让她的手,只更紧地勾住他,却不敢再望向他。   他的汗水沿着如雕凿一般的下颔曲线颗颗滑落在她莹白的胸前,她浑身柔若无骨,任他紧箍着带来最销魂的律动。   “呃 …忆 …”她的身子蜷起,修长的腿紧缠到他的腰上更紧地贴住他,曳出令他销魂的呻吟。   从她的双颊到颈部都染上一抹比玫瑰色更浓的嫣红,犹如殿外此时盛开的合欢花,随着他的律动,那抹嫣红渐渐扩散到她的全身,清冷如玉的娇驱,染着那抹淡红浮烟一样的色泽,让她更凭添几分让人无法拒绝的入骨妩媚。   这样的她,话如魔音贯耳,盅媚撩人,对他是种诱惑,她的身体宛如最自然的合欢一般,绽放出比合欢更令他无法不醉的花香。   那桃源温暖处的紧窒,一阵接一阵地收缩紧箍迫得他残余的理性丧失,若脱缰的野马,在那沁着水意的幽道上驰骋了起来,有力地律动,灼热坚挺不断撞击着她如花瓣般娇艳的柔嫩火热。   而在疼痛被酥痒替代后,渐渐适应的她羞涩地迎合着他,将身子更紧地蕴贴进他,他和她之间没有任何的间隙,也再容不下任何的间隙。   她,终于,完完全全地属于他一个人了!   她承受他一波比一波更加猛烈的撞击,自身体深处被他侵占而带来的一点震颤若投石入湖般地激起漪澜晕开着弥漫向四肢八胲,身体好象渐渐不属于自己一般,令她颤栗的感觉开始一点点上升、绽放,如一簇簇娇艳的合欢在她的眸底绚烂绽开。   她再没有一丝力气,人软软地 ,意识涣散间,她抬起眸子,望向天际那横亘在银河之上鹊桥,属于情人间鹊桥,清晰地映进她的眸底,真美,而她 ,终于,成为仅属于他的女子,从心到身子,一并交付给他。   是她最无悔的抉择。   她紧紧地搂住他脖颈,承受他一波比一波更加猛烈的撞击,随着一次直撞入花蕊最深处的滚烫,她终于倦倦地先在他的怀里瘫睡去。   欲望退却,他看着身下的她,原本洁白如玉的身上,如今,遍布着他侵占痕迹,刚刚经历从女孩到女人的褪变,如蝶翼的睫毛还带着彼时的晶莹, 小巧的脸还留有方才的红晕未消。   他默默地凝视着她,要将这一刻的美好都刻进他记忆最宝贵的部分。   他的婳婳彻底属于他的婳婳,他轻轻拥紧她的身子,小心看了一眼她缠着绷带的手腕,还好,刚刚的激情中,她的伤口没有崩裂,否则,他该更加地自责。   他的手腕也也没事,即便抱了她,都没有裂开伤口,源于她太轻了。   他不喜欢太过瘦削的她,接下来,他要做的,或许就该是把她喂得白白胖胖得才好,这样更符合她的个性,想至此,他凝着她,竟会一个人开始傻笑。   看来,这傻,是会传染的。   那么,他愿意被她传染。   将一旁薄薄的丝毯盖住这一份只会属于他的美好,她娇小的身子随着薄毯的盖上,顺势蜷进他的臂弯里。   他搂紧她,在这观景殿中,纵是七夕,还是太冷,他不希望她受任何的风寒,这一晚,他注定是无法入睡,若不是怕弄疼她,他想终这一晚,他都会不停地要她,第一次,这么地狂热,全然不似他的个性。   原来,爱上一个人,就会如此。   压抑着心里想再要她的冲动,他静静地陪着似乎开始恬恬入睡的她。   她不安份地动了一下身子,薄毯半褪间,她的手缠上他的腰,这一缠,让他的下腹又开始灼热难耐,天啊 ,他难道真的这么好色了吗?   他努力克制,再克制,却又不舍得移开她柔软的手臂,这么熬着,果真,是痛苦的事。   她越缠越近,裸露的光洁肌肤有意无意地磨蹭着他英伟岿然的身躯,他的骄傲又迅速的昂起,他没有办法忍耐 ,只能把她缠绕她的手移开,让她乖乖地躺进薄毯中,这一移,她的眸华慢慢睁开,若烟似雾地凝向他,一边轻轻摇了摇螓首:   “皇上,真没定力。”   一边说时,她一边笑得灿烂。   这个促狭的傻丫头,竟也学会了使坏,他才要欺身而上,惩罚她的使坏,她咯咯笑着,拥紧薄被就地滚开,一径地滚开去,眼见着就要跌进殿外的湖中,他长臂一收,把她收回他的怀里。   她盈盈笑着,抬起眼眸望向他, 发丝缠绕,心,相系。   “忆,再要我一次,好吗?”她低低说出这句话,她看得出他的忍耐, 虽然,下体在激情退去后,依旧疼痛,可她愿意再让他要一次。   她的身子倚进他的怀里,殿内再次湮出旖旎不尽的春光,连那绽于枝头的合欢都娇羞羞地低低发出簌簌之声…   第十四章 不留   本章节由www.aitxt.com(panpan0297)为您手打制作   倾霁宫。   林蓁不知道自己坐在漆黑一片的殿内有多久,更漏声也进不了她的耳中。   什么都听不清。   惟独方才他说的那些话 ,清晰地 一遍遍地,在她的耳边反复地响起。   “珍儿,朕会给你一直想要的权势,你若要这份权势长久,善待奕鸣是最好的选择。”   奕鸣依旧不愿意见玄忆,即便风寒未愈,他仍从榻上一骨碌翻起来,不管不顾地把他父皇从偏殿内推搡出来,这一撵,她看得到,玄忆脸上的一丝落寞,但稍纵即逝。   他没有再进偏殿,仅是选择离开。   于是,她恳请他留下,他停住步子,在七夕最曼妙的月华下,他对她说出的,就是这句话。   她从来不知道,一句话能让她觉得彻骨的冰冷,那种冰冷,沁进髓里, 才赫然发现,髓里早萦满苍寒的萧瑟。   望月的,冷雨的,缠绕着她过往的一切,不过,都化成虚幻。   今晚,她放下衿傲,换来他这一句话。   她知道,他这句话并不完整,还有后半句是,得到了权势的同时,注定失去的,是他的心。   用他的心,换这份权势。   很好。   她就要权势,哪怕,如今册有皇贵妃,又如何呢?   奕鸣被册为太子,是否可以这么说,倘若玄忆驾崩,那么,这个太后的位置就是她的呢?   到那时,太皇太后老婆子,都该退到长乐宫去永远安享长乐!   她不记得,是怎样站在原地,看他一步一步远离,她仅记得,莫水上前来扶住她时,她浑身都是冰冷的。   月华下,她的手看似依旧白皙,但,她清楚地知道,这双手上,已经沾了鲜血,既然,洗不干净,她就不要洗干净。   回到主殿,她把自己关于看似辉煌的殿内,这里的一切,无不尽善尽美,所以,今后,哪怕,孤灯独影又怎样呢?   只是,她仍选择坐在光影的暗处,看着裙裾的百蝶散出熠熠的荧光,她的人生,就此,将再没有任何来自于帝王的荧光。   真的好想流泪,可,她流不出任何灿烂,繁逝宫的两年,把她的眼泪一并地冰住,再哭不出来,身上惟有剩下血可以流了。   但,没有人值得她流血,没有人!   晨曦微微透进茜纱窗,映在她苍白的脸上,莫水轻轻走进殿内,唤:   “娘娘,奴婢伺候您梳洗罢。”   她眼眸望向莫水,莫水垂下目光,轻轻禀道:   “皇上昨晚歇在合欢殿,临幸了新册封的皇贵妃。”   林蓁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有些木然地起身,缓缓褪下身上的百蝶裙:   “皇上今早起身时,吩咐内务府不必再做皇贵妃的绿头牌。”   不必再做绿头牌,这句话搁谁心里都明白,不是皇上永远不翻皇贵妃的牌子,而是,终将专宠一人。   合欢殿是建在昭阳宫延伸出去的一隅拱门内,从开始建造到完成,仅用了短短的两个月。   后宫诸妃都没有见过合欢殿的样子,因为,那一隅的拱门外,有滴血盟最严密的把守,起初,她以为那不过是一处滴血盟的要事商议殿,却未料,正式挂上匾额,通传至内务府时,竟为合欢殿。   合欢,合欢。   他原来并不是最喜欢桃花, 而是合欢。   可惜,她到现在,才明白过来。   素手执起那件百蝶衣,掷扔给莫水,语音平静:   “替本宫把这件衣裳烧了。”   那些蝶,从她的手上坠落,犹如飞舞到秋季的枯黄一样,飘零萎顿。   “娘娘 —— ”莫水唤了一声,终究还是选择噤下要劝的话语,仅提醒了主子一声,“娘娘,今日辰时尚需去长乐宫定省。”   今日是太后重代执凤印的第一日,按着规矩,各宫嫔妃都该往长乐宫定省,若林蓁去得晚,自会给别有用心人留下把柄。   “伺候本宫梳洗。先去合欢殿向皇贵妃娘娘请安。”   “娘娘,皇上今早下了口谕,各宫无谕不得擅入合欢殿,并且,免去各宫向皇贵妃请安之礼,每日仅需往长乐宫定省。”   林蓁甫坐至妆台前,将那柄桃木梳子执起,慢慢地梳着青丝三千,镜中的她,唇边嚼出一抹笑意,这抹笑落进莫水的眼底,没来由地让她觉得心底一滞。   每每主子这么笑,总是意味着不好的发生。   她低下头,呈上盛满清水的金盆时,手还是颤了一下。   ……   绯颜蜷缩在薄被中,她的手里,抱着一个小小的睡枕,那是玄忆起身时代替自己放进她的手中。   作为帝王,在祭天后的第一次早朝,他没有办法免朝,虽然,他想继续陪她厮守在合欢殿,但,若这样,无疑又把她推到了后宫乃至前朝的峰尖。   宠幸一名嫔妃,导致君王不早朝,这样的例子,只会让他们谏言妖妃惑国。   所以,他仅能离开,先于她醒来时离开。   昨晚一宿,他从来没有这么放纵过自己,他要了她一次又一次,每一次要外后,他都竭力克制住自己,不想再要,因为怕她疼痛,可她,却始终,在他身下,婉转地承受着雨露恩泽。   什么时候开始,他也贪恋在情欲中呢?   难道,那单单只是情欲么?   如果是,为什么二十六载来,他都没有一次象昨晚那样在紧张无措中,抑制不住要她的冲动呢?   他起身时,天还未大亮,就着烛影,看她沉沉地睡去,乌黑的发丝上,满是汗意涔涔,他轻轻地把薄毯掩住她娇小的身子,她裸露在莹白光洁的肌肤上,满是他留下的痕迹。   在那一刻,他的心底,漾出一种关于蜜意的悸动。   她的手在他起身时,仍缠绕着他,并不愿脱离他的环抱,无奈,他只能用一个抱枕代替他,继续陪着她到天亮。   他不希望她陪着他起来,他希望她能多休息一下。   用最温柔地力度他在她的脸颊烙上仅属于他的吻,唇边能觉到芷兰清香,许久许久,直到更漏声催着他必须要启驾,他才不舍地离开她的脸颊,而她依旧睡得恬静。   起身离开合欢殿时,顺公公早伺候在湖边那一端的廊下。   合欢殿,任何人无谕都不得擅入,连他都不例外。   “顺子,传朕口谕,拨佟儿过来伺候皇贵妃,另从朕的御前宫女中抽调二人到廊外伺候。皇贵妃未起时,不必进殿打扰她,今日所着的饰服用司衣坊昨夜赶制的那批,皇贵妃的早膳从朕的御膳房单独传过去,免去各宫定省皇贵妃之礼。”   一口气吩咐了这么多,玄忆第一次发现,他原来,也可以说话说得这般碎碎念,生怕,一个疏忽没有吩咐到。   唇边浮起一弧笑意。   原来做一个女子夫君的感觉,是这样的。   这么多年,他终于,能体味到,或许,这就是当初在无忧谷底,看到的那样吧。   “是,万岁爷。”   顺子后面跟着内务府的福如,他站在那,按着规矩躬身问道:   “皇上,留还是不留?”   “留。此外,内务府不必制作皇贵妃的绿头牌。”   玄忆淡淡地吩咐道。   福如一个愣神,忙喏应着退下,顺公公躬身于一旁,眉心蹙紧,六宫专宠这样的局面,终究,还是在这位少年天子当朝时出现了。   这,并不是一个太好的兆头。   但,他也知道,他阻止不了任何事,毕竟,他只是一个奴才,即便,伺候过三代君王,却,仍只是个奴才。   为奴的本份和守则,他不敢忘。   随着玄忆启驾,御仗消逝在合欢殿通往昭阳宫正殿的尽处。   这一隅辟出来的殿,虽处在昭阳宫内,但因着拱门相隔,又可看做是曲径通幽处的殿宇。   合欢花,随风轻轻地飘洒下来,绯色的茜纱帘间或被吹起一角,绯颜慵懒地缓缓醒来,下体的疼痛,周身的不适,提示着昨晚发生的一切,而此时,怀里似乎,仍缠抱着“他”,她的脸蓦得变红,抽手避离时,方察觉怀里,竟抱的是一个锦枕。   他的身影,早不在殿内。   帘外晨光微露,这个时辰,是他早朝的时间,他又怎会在此呢?   释然地一笑,甫撑起身,帘外早有宫女轻禀道:   “皇贵妃娘娘,是否要起身洗梳?”   “嗯。”她应了一声,又觉不妥,语音里有了些许窘迫,“先不必进来。”   她看到昨晚散落在一旁的亵衣亵裤如今早被整齐地叠放在一旁,脸愈是红得到了耳根,这里,应该除了他之外,再无人进来,恰是让他叠了她的衣裳。   羞陡地拿起亵衣亵裤,突想起什么,眸华四处寻去,及至,微欠开身,底下,都再无那一方雪色丝帕。   “咦—— ”她低低地惊了一声,难道,昨晚,她根本没有放那块丝帕吗?   “皇贵妃娘娘,可是要奴婢伺候?”   殿外,又传来宫女殷殷的声音。   “不,一会就好。”   她颦了眉,心底,不禁有些失落,毕竟,那上面存留的,是她最美好的记忆呀。   掀开锦被,她穿好衣裙,这才传殿外候着的宫女进来,一共三人,为首的正是以前伺候过她的医女佟儿。   佟儿手中托着鎏金的锦盘,上面放着一袭绯色的宫裙。   “皇贵妃娘娘,这是皇上吩咐司衣坊昨夜连夜赶制的服饰,请皇贵妃娘娘更衣。”   绯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如今,她终于可以穿上这样的颜色,并不是因为,到了这个位份。仅是,她的心底,慢慢漾开关于他对她的又一次好的动容。   真傻。   他对她的好,岂止这一点点呢?   再动容,但,她并不能换。   绯,本为中宫的服饰,依着宫内的规矩,初次侍寝,她理该向执掌凤印者请安,如今,自然是去长乐宫定省。   若穿这颜色,少不得添不必要的麻烦。   “可以换一套其他颜色的裙衫吗?”她问。   “这 —— ”佟儿有些许犹豫,但,立刻悟了绯颜的意思,忙道,“皇贵妃娘娘稍候,奴婢这就给您换一套去。”   司衣坊确是送来其他几色的宫装,虽皇上嘱咐先穿这套,暂且换上一换,也无不可。   这一换,梳洗停当,已是辰时过了一刻,眼见着请安的时辰耽误了不少,长乐宫离昭阳宫亦不算近,即便用肩辇赶了过去,待到宫时,诸妃也早集于殿内。   绯颜匆匆地步进殿内,为了掩饰昨晚欢爱的痕迹,她特意,选了一套衣襟领稍盖过颈部的纱裙,这么一赶,不由香汗涔涔。   甫进殿,其余诸妃皆站起,按规行礼:   “嫔妾参见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都起来罢。”   她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参拜,终是有些不适应,甚至于,她都不习惯学以往那些高位后妃抬起纤纤手,得体的示意免礼。而是,有些笨抽地挥了挥衣袖,更象是要拂袖走人的样子。   讪讪地收手,端坐于正殿上首的太皇太后,慈爱地唤道:   “是颜儿啊,过来陪哀家一道坐吧。”   太皇太后未因她的迟到有任何的关罪之意,这一声慈爱的唤声,让她觉得到周围有犀利的目光射向她,但她没有时间去分辨这些犀利的目光来自于谁,只一步一步行至太皇太后跟前,福身行礼,旋即半蹲在周朝最尊贵女子跟前的脚凳之上,低垂螓首。   她今日的装扮应该不会留下任何的话茬,可,蹲在脚凳之上,心底,仍有着些许的忐忑。   太皇太后轻抚她的额发,赞道:   “这孩子,额发生得如此高,果真是有福之人。”   “太皇太后所言极是,皇贵妃福泽醇厚,方能伴驾皇上啊。”诸妃沉默间,秦昭仪应声道,打破彼时的尴尬。   “呵呵,哀家亦是这么认为的。”太皇太后话语里蕴了笑意,复对殿内诸妃道,“今日哀家有些倦了,尔等先跪安罢,都别陪老婆子耗着,怪没趣味的。”   殿下,一众嫔妃忙恭敬地跪安声齐起,来这定省本身就让她们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慎,反惹得太皇太后有了计较,这对于无宠无子的大部分嫔妃来说,无疑是最糟糕的情形。   况且,今日,恁谁都偷偷瞥了一眼,传闻中以圣女之身,被册为皇贵妃,又新承恩泽的皇贵妃的芳容,只这一瞥,心下都了然清明,以这女子的绝色姿容,在如今的后宫来说,当真是无人能媲及,这样的美艳,连她们做女子的,都想多看两眼,也难怪,会把皇上迷得神晕神晕,全然没了自制。   可,她们再嫉妒、再不甘,又能怎样呢?   毕竟,这女子不仅得了圣恩,更是太皇太后亲下的册封懿旨。   所以,不如退下,免得心里憋着。   绯颜才要起身,一并跪安,听得太皇太后,淡淡地道:   “颜儿暂且留下。”   虽有一丝的诧惊,但,她唯有继续蹲坐在脚凳上。   空气里拂来幽馨的兰花香气,她低下螓首,并不敢抬起眸华,望向眼前这位年过半百,然,依旧尊贵如斯的太皇太后。   心里,还有有着诧惊后,带来的忐忑。   待到一众嫔妃的丝履声消失在殿外,殿门复合拢,遮去旭日斜射进殿内的光晖时,她的心,一并归于宁静。   宁静,或许是面对太皇太后,最好的心境吧。   “抬起头来。”太皇太后淡淡地道。   她缓缓抬起螓首,眸华却仍低徊着,并不与太皇太后眸内闪过的那一抹犀利对上。   “难怪皇上会宠你,确实倾国倾城。”她道出这一句话,听不出丝毫的褒贬。   她知道,能让她的孙儿以命相护的女子,绝对并非这容貌的可取,或许还有其他,但,现在,当她看到这名女子的容貌,心底,还是有着深浓的担忧。   红颜祸水,这话,一直不会假。   昔日颠覆周朝的两名女子哪一名,不是倾国之容呢?   “不过是嫔妾承蒙皇上错爱。”绯颜复低下螓首,说出这一句宫廷必修词里的套话。   “错爱?哀家既然下这道册封懿旨,难道就为应一场错爱?”   绯颜轻咬一下自己的唇,真是傻得可以,怎么套话,都会说错呢?   “回太皇太后的话,嫔妾的意思是—— ”   “罢了,不必再说,哀家明白你的意思,既然是哀家下的懿旨,哀家不希望看到你在哀家这儿,仍这么拘谨。”   “嫔妾只是有些不太习惯。”脱口而出这句话后,她略缩了下螓首,这里可是长乐宫,怎许她这般的说呢。   话语即出,却是收不回的。   “不习惯?颜儿的意思是,对这皇贵妃的位份不太习惯么?”   绯颜轻轻点了下颔首,既然在这位太皇太后面前,一切所想都无所遁形,她再隐瞒不是自讨没趣?   她确实对这个位份不习惯,或者说,她对这高位的后妃,本就缺少习惯。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源于记忆里那两年的阴暗所导致的不适,或许,只是潜意识里,她不希望,玄忆和她之间的维系,仅仅是这个吧。   哪怕没有高位份,只要能陪着他,她不会介意。   相反,如今的高位,却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太皇太后的凤眸里,含了些许笑意,这个女子,倒还算是纯涩,也不枉她下了那道懿旨。   记忆里,曾经也有一位女子这般地纯涩,但彼时,她因着她姓安陵, 一再地容不得她,最终,间接导致了如今,儿子离她远去,母子亲情嘎然而止。   若再重来一次,该有多好呢?   但,任何事,都不会因人的主观意愿再重来,她唯一能做的,仅是让她剩下的这名嫡孙,不要再步其父的后程,如此罢了。   “颜儿,既册你为皇贵妃,哪怕你再不习惯,都要用最短的时间去适应,纵然这个位份,看似高高在上,可,记着一句话,后宫中,站得愈高,跌下来,就会愈重,尤其,象你这样没有家世背景的女子,哀家能体味得到,你的心境,必不会如世家女子一样的坦然,但,只要你能照着哀家的意思去做,好好地伺候皇上,哀家就是你最好的倚傍。你可听清楚了?”   有些话,她必须这样直接地告诉她,毕竟,一位后妃单独待在长乐宫与太皇太后待的时间太长,对她,未必是好的。   这宫里,到处都是盯着人的眼 能吞噬人的心计啊。   “嫔妾明白,还请太皇太后提点一二。”   绯颜的心,有一丝的凉意沁入,她有些不安,可再艰难的时候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更艰难的地方是过不去的坎呢?   “苏暖,端来吧。”太皇太后犹豫了一下,终是吩咐道,人老了,果然,心,也开始柔软。   一旁的近身女官躬身退下 不一会,就从殿外端进一黑漆木的托盘,托盘里赫然置着一水晶盏,盏内,有浓郁的草药气息飘来。   苏暖躬身将托盘呈上,太皇太后的眼底拂过一缕悲悯,不过,转瞬即逝,淡淡地道:   “好孩子,先把这喝了。”   “太皇太后,请示下,这是—— ”   绯颜望着这水晶盏,心底本掩饰起的忐忑愈深,瞧着太皇太后的神色,她隐隐猜出这是何物,稍稍地把身子向后靠去,手反撑住脚凳的边沿。   “这是红花熬就的汤药,喝下去,今后,你都不会再有孩子。”太皇太后深深吁出一口气,接着她未问完的话,用最冷静的口吻,说出这句对女子来说,最残酷的话语。   她知道残酷,但,她只能选择这种残酷。   “太皇太后,为什么要赐嫔妾这碗汤药?”   绯颜的手因用力撑着脚凳边沿,有一丝的青白顺着手腕慢慢的湮上,她必须要用力地撑住,才能让自己,更加镇定地问出这句话。她不能有任何的惶乱,否则,对于这件事不仅没有任何帮助,反让自己陷进被动的局面。   她曾经答应过他,要学会保护自己,那么,这一次,她该独自来面对。   “好孩子,这就是哀家提点你做的第一步,虽然哀家知道,这很残忍,但作为宠妃必须是要付出代价的。没有孩子换得圣宠,以及哀家的庇护,这并不算是一个很坏的交换代价吧?”太皇太后柔声道,那碗汤药在她的柔声里,洇出更涩浓的墨黑。   “太皇太后,恕嫔妾妄言,您是担心,嫔妾万一得孕龙嗣,会致使尘埃落定的储君之位因嫔妾之子再起纷争,是么?”   心下清明,可她不相信,这是唯一的路。   即便能孕育子嗣,她亦明白,对她来说,是多么地艰难,息肌丸,终将是她这一辈子没有办法忘记的痛。   但,她不能怨任何人。   这条路,昔日是她自己选择走的,所以如太皇太后所说,这也是种代价吧。   “你很聪明,哀家喜欢你的聪明,不过这后宫,不仅仅靠聪明就能活得比别人长久,你明白么?哀家知道,皇上喜欢你,这层喜欢深浓到在祭天时,他愿意用他的命来换你的命,哀家不能不被震撼。所以哀家愿意成全你们,也愿意做你们的倚傍,但哀家更知道,若你生下子嗣,不论怎样,都必将掀起另一层的波澜,到那时,即便你不想,别人会想,皇上也会想。而哀家对任何事,都只会防微杜渐,绝不会亡羊补牢。”太皇太后说出这番话,轻轻抚着绯颜的额发,道,“哀家不愿意,你成为前朝口中的祸水。以你的家世背景,不要孩子,更能让你好好地活在这后宫,好好地陪着皇上,你这么聪明,应该,能明白哀家的苦心罢?”   明白?她当然能明白。   在此时,一切,都清楚明白。   圣女均选自民间,那么卑低的身份,被册为皇贵妃,不过是太皇太后为了制衡后宫,亦为了笼络君心的一种手段吧?   所以,若她产下子嗣,必定不会一帆风顺,更可能,在怀得子嗣时就遭至毒手,倘平安诞下,殊不知,又要引起几多的波折呢?   但,她从来不喜欢,自己的孩子,会有有朝一日能问鼎龙权,哪怕要生,对她的意义,也仅在于,那是她和心爱的男子的结晶,关于他们爱的结晶,譬如合欢,终孕丹果,这,才是完美的夫妻合欢啊。   “太皇太后,请恕嫔妾不能喝。”她起身,退后几步,轻跪于太皇太后的脚榻前,头俯在手背上,她保持这个跪姿,一字一句地道,“太皇太后亦为人母,对子孙的殷殷关切,嫔妾愚钝,虽不能全然体会,可也能辨味一二,但,女子这一生,倘终生不能孕育子嗣,莫过是最大的缺憾,若太皇太后执意要嫔妾喝下这碗汤,断去不仅是嫔妾为人母的之心,亦断去了嫔妾的生念。嫔妾只恳请太皇太后,能容嫔妾一次 —— ”   “你是想用命来胁迫哀家么?”太皇太后望着跪叩于脚踏的娇小身子,淡淡地问,这淡然间却带着不怒自威的仪姿。   “嫔妾不敢有此念。”绯颜依旧跪叩在地,她一定要求得恩旨,若不能为他孕育孩子,又有何趣呢?“子嗣天定,若嫔妾所孕为女儿,您的担忧应该不会成真,但,若侥幸得男,嫔妾甘愿自裁于产后,绝不让这孩子成为权责倾讹的利器!”   太皇太后的手,随着她一席话,戴着护甲的手指轻轻地颤了一下,不过一颤,恢复静漠地道:   “任何人都想替皇上孕育子嗣,可你要知道,不是任何人,都有这个命!”   “嫔妾知道自己的命,嫔妾仅恳求太皇太后,这孩子是属于皇上和嫔妾之间的一份圆满,或许这宫里,任何一切都可以被当作权责倾讹的利器,可嫔妾所要的,不是任何的权势,仅是这一份圆满,太皇太后,倘若失去圆满,即便能握得再大的权势又有什么用呢?您能做嫔妾的倚傍,嫔妾很感激,但,嫔妾要的,并不是这女子手中的权势,不过是和爱人在一起的相濡以沫。这种感情,在宫内是最要不得的,也是最难求的。可既然嫔妾求到了,哪怕最终要不得,嫔妾也想去试一试,即便付出任何的代价,嫔妾都不会有悔。”   太皇太后微微眯起凤眸,凝着眼前这名女子,在她的身上,她仿佛能看到最初的自己,仅为了一份爱,连这最高的后位,都可以放弃。   但,到头来呢?   只换得那名男子的不屑。   倘若那时,他要她,她也会象眼前这名女子一样,不顾一切,甚至可以放弃一切吧。   能替最爱的男子孕育一个子嗣 , 是女子最大的心愿,这个心愿,在她得知纪嫣然的存在时,就一寸一寸噬咬着她的心扉,噬咬中,亦让她明白,那一份的缺憾是什么。   这个女子,难道也懂得这么深了吗?   她该成全吗?或者说,她敢去成全吗?   甫启唇,她示意苏暖扶起绯颜,凤眸注视着这名女子脸上的所有神情,她看到的仅是曾经熟悉的那种表情,她无数次透过妆镜,无奈地在自己的脸上看到过的表情。   “哀家只问你一次,你倘执意不喝这碗汤药,在你诞下皇子的那时,就是饮下鸩酒的一刻,你是否愿意?当然你不必担心,你的孩子会在你去后遭遇不测,哀家自当替你好好照料于他。”看似轻描淡写的语句,谁都听得出背后的乾坤,是用命做誓,“你为求那一份圆满,付出的代价,是你的命,你真的不会后悔么?”   若生女,可活,生男,必死。   她愿意么?   她当然愿意。   倘真的如林蓁所说,在要孩子的那一刻时,就注定要用自己的命去换。彼时,哪怕还有顾及,可,此时,再不会了。   她要这一份圆满,既然已经得到他的爱,是种满足。   但,她不敢奢望这份爱,能天长地久一样的存在,只是,希冀着,属于爱的圆满,不再有任何的缺憾。   “嫔妾不会后悔。所以,请太皇太后成全!”   她重重地俯叩于地,这一叩,用了十分地力,额,疼痛,手腕借着撑力,也略略有些许的疼痛。   苏暖的手再次搀到绯颜的臂上,把她拉起身子,太皇太后凝着面前这名女子,倔强,确实象她,只是,不知道这份倔强,带给她的,是幸,还是不幸呢?   “喝了它罢。”太皇太后亲手端起那碗汤药,递于她的跟前。   绯颜的身子,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苏暖的手轻轻扶住她,笑道:   “娘娘,这是太皇太后特意吩咐院正煎熬的补汤,娘娘的身子虚弱,需好生进补调理,方能替皇上孕育子嗣。”   绯颜望着太皇太后手中的药盏,依旧,并不能将心中的疑惑驱散。   “你若信哀家,就喝了它。”   绯颜下定决心,接过那碗药盏,若她不信太皇太后,此时,又该信谁呢?   以她的尊贵,没有必要骗她。   若这真是一碗红花,她也是避不过的,她要她喝,哪怕她再多的求饶解释,其实都没有用的。   扬首,一饮而尽,汤药的涩苦,让她轻颦了眉,一旁苏暖早奉上精致的蜜饯。   “也是一个怕苦的孩子,和哀家以前真象,这蜜饯是封阳的特产,你尝尝若好,哀家再让苏暖送你一些。”   “嫔妾谢太皇太后。”绯颜捏起一枚金桔果,甫抿到唇中,不禁略皱了一下眉,真酸。   “你的身子太过虚薄,哀家问过院正,怕是要好好调理,这胎才能得保稳妥。过来,到哀家这坐下,让哀家再好好瞧瞧你。”   太皇太后招手,绯颜俯低着螓首,复坐于她跟前的脚踏上。   苏暖望着这一切,心知,方才那碗汤药,不过是太皇太后的试探,她既然下了这道旨,自是希望所选的女子,对皇上至少存了一份的真心,从刚刚看来,这名新册的贵妃,并不象是演戏,这也让太皇太后示意她把那碗汤药端呈至她的手中。   若刚刚太皇太后觉得这女子居心叵测,那么将由她苏暖把早已磨配好的红花粉通过水晶盏的低座,悄悄地沁进本是补药的盏中。   这一试,一面是补,一面是毒。   正如宫中的人心,也是这样的两般。跟着太皇太后这么多年,她看过太多,经历过太多。   唯愿这一次,这名皇贵妃,终将是周朝后宫,关于帝王宠爱,最圆满的一次呈现吧。   这,亦是太皇太后,在十六年来,愧疚忏悔中,唯一萌升的心愿。   明成,地宫。   玄黑的袍裾上,绣着一只只狰狞的蝙蝠,随着黑色的帘布被穿门而入的风刮起,那些蝙蝠愈渐象要扑出来一般, 让人觉得森冷。   娃娃脸的女子从开启的门中缓缓走入,恭敬地禀道:   “冥皇,第一批军需已送至白羽军阵营。”   冥皇并没有启唇,空气静默地似乎他根本不存在一样,娃娃脸的女子对着的,不过是一具雕刻的人偶回禀一般。   “周朝林太尉率兵已逐渐步入冥皇设下的套中,相信不用多少时日,必能请君入瓮。”   着玄黑袍子的冥皇依旧没有应声,仿佛这一切早在意料之中,是以,连多说一字,他都不屑。   “另,周朝传来消息,新册的帝皇贵妃绯颜昨晚被承恩后,被太皇太后逼喝下红花—— ”   这一语未落时,娃娃脸的女子旦听得幕后,传来,“砰”地一声,好象什么东西被捏碎一样,冷冷的清脆声里,更让她的心,悸跳了一下。   “还有何事?”黑色的幕布后,终于传来一个声音,宛如地狱深处的幽灵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冥皇,上官郡主等了您月余请问冥皇何时召见上官郡主?”   “孤,知道了。”他冷冷说出这句话,复道,“退下。”   “是,冥皇。”娃娃脸的女子应声退下,房门关阖后,门内,只堕入一种死寂中。   不,还有一丝的声音响起,“滴”,“滴”,“嗒”,摒耳细听,惟有这种声响敲进人的耳中。   玄黑的袍口,殷红的鲜血,一滴,两滴,三滴落于青砖石的地上,须臾便汇融成一小潭,绝对的黑,和绝对的红,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只是一种带着凄绝的窒意。   冥皇缓缓走出黑色的幕布,一袭黑到清冷的袍子上,是一张戴着银制面具的脸,这张脸,一半是笑,一半是哭,诡异中,有着另外一种意味。   此刻,他轻轻执起一方丝帕,将因用力捏破令牌导致渗血的手慢慢地擦拭着,没有任何人看得到面具后的表情,惟有他自己知道此时的所想。   很好,嬴玄忆,既然,你这么不懂珍惜,这么不懂保护一个女子免受伤害。   那么让他来教会他懂得“珍惜,保护”这两个伺的定义是什么吧。   他熬得那么辛苦,本以为 ,自己所深爱的女子会得到她想要的幸福,在她对他说出那一句,“让我去……”时,再怎样不舍,他都选择用重病让自己没有力气去阻止。   可,最后呢?   原来,爱,不能仅意味着成全,成全的背后,未必都与幸福有关。   既然,他错了那一次,他不容许继续错下去!   不再容许!   第十五章 还君   本章节由www.aitxt.com(panpan0297)为您手打制作   太皇太后本拟让绯颜于长乐宫陪用午膳,顺公公却传来一道口谕,请皇贵妃候驾合欢殿,皇上午时会往合欢殿用膳。   如斯,她方告退,返回合欢殿。   一上午陪着太皇太后,对她来说,更多的是有些不安,不仅缘于那碗汤药,而是关于太皇太后,那些话外之意。   也罢,不去多想。   做帝王的女人,想得太明白,计较得太清楚,注定,会把自己的幸福一并在想明白后,计较进去。   合欢殿一隅,除了早起时就拨来的佟儿并其他两名宫女,一唤丽伊,一唤乔恬之外,近午膳时分,再拨了一名伺候御前多年的女官,唤做果嬷嬷,除这四人之外,合欢殿内,再无多余的人随伺一旁。   因玄忆尚未下朝,就着正盛的日头,她悠闪地走近合欢殿,这才看清合欢殿的全貌,是一座搭建于湖上的透明殿宇。   此时,她沿着同样透明的小桥往殿内走去,足底,清晰的能看到各色的锦鲤鱼摇曳地游嘻。   还有那许愿的莲花一瓣瓣地漂浮在湖面,目可极处,蜿蜒地,竟有数十瓣之多。   她想起昨晚从莲花内看到的那张纸,心,蓦地,提了一下,旋即舒展开,每一展开的心瓣间,都是关于甜蜜的回忆。   她并没有急着进入殿内,而是沿着外围的一甬玉石小道,蹲下身子,把莲花一朵朵勾到手中,然后,再将这些莲花里的纸张一一收集起来,一张张地摊开,上面写的,都是同一句话,她认得出这是他的字迹,遂都收起来,解下裙系的玉佩暂压在轩窗内挨临小道的几案上。   有几朵稍远的莲花,眼瞅着,是够不到的,随伺身旁的佟儿会意地递上一原本用来放下高处帐幔的钩子,她拿着钩子,只轻轻一勾,那些稍远处的莲花便悉数勾到手里,最后,仅剩下一朵,靠着湖弯绕处的叠泉点,水流恰在那里惴惴地形成一个回旋,再是够不到,她颦了一下眉,一手,撑着甬道的边沿,一手尽量去够,宽大的水袖垂落在湖水里,不一会,便濡湿袖边,她半个身子都快贴着水面,佟儿有些担心,轻唤了一声:   “娘娘,可要奴婢替您去取?”   “不必。”   她的手用力地将钩子伸了出去,终于,钩尖触到了那朵莲花,再一勾,莲花顺着水势打了一个旋,便往她这边靠来。   小脸映着午后的暖阳照出欣喜的笑愿,心底默念,这是最后一朵了呢!她倒要数数,他把“忆婳天长地久”一共重复写了多少遍,只许他说她傻,他自个呢?难道不傻?   待她搜罗了他的“证据”,午膳时作为给他额外的“开胃餐”。   甬道旁生了些青苔,她的重量撑在手上,又全都压在这甬道旁,另一只手只顾去够那莲花,一不留神,那手一滑,另一只手没待够到那朵莲花,整个人就要往水里栽去。   “啊 —— ”佟儿虽伺立得不算远,却也离了一段距离,只唤了一声,紧接着,佟儿的声音更为讶异,“奴婢参见皇上!”   绯颜觉得脑袋一懵间,腰被人揽住,她借势,手也够到那朵莲花,犹带水渍的莲花被她一并从水中拿起,水滴,洒落在她的眼前,也洒于揽住她腰际的那人身上,甚至于,那人俊美若滴神的脸上,都被这点点水渍淋到。   是玄忆。   玄忆揽住她,轻巧地把这个傻丫头从水里拎起来,这才发现,她的水袖都早被濡湿,纤白的手上只拿着一朵莲花,反复无措地绞着。   他仍着朝服,冠冕都未除去,就来到合欢殿,远远瞧见这傻丫头用这种熊趴的姿势去够湖里的莲花,那样子,倒确是十分可爱,故他未让任何人通传,只轻轻地绕到她的身后,正碰到,傻丫头差点一头栽进湖里。   若非他在一旁,眼见着,他的午膳得因为她落水而一并延后。看来,与傻丫头共用午膳真不是一个很好的主意。   思及此,他带笑凝向怀里的傻丫头,她手里带着水珠子的莲花,把他一袭朝服亦染上斑驳的湿意,这些许的湿意间,她的脸窘然地湮出几分红晕,低下螓首并不望向他。   “竟学孩子去玩水。”   他半带嗔意替她拢起散乱的额发,她的脸愈来愈红,她的身子,软软地倚在他的臂弯处,低下螓首,却看到,顺公公、佟儿等一应宫人伺立在一旁,更是窘羞,轻声嘟囔:   “谁象孩子了。”   “瞧现在的样子,可不就象我的孩子?”   旁边有人,他竟也不再避伟用这个“我”字。这合欢殿,真是属于他和她的夫妻之殿吧。   这一语落时,她立刻反唇相讥:   “昨晚,有对孩子那样的嘛 —— ”   着一语本是信口而出,但,突然让她联想起昨晚那些缠绵,顿时,她的小脸羞红到无以复加,挣出他的臂弯,手里拿着莲花就要避到殿里去,他不拦她,由她进得殿,方稍整了下略有些零乱的衣襟,恢复常态道:   “传院正。”   “是,万岁爷。”   院正本就候在合欢殿的拱门外,听得吩咐,立刻一溜小跑进来,得了允令,方躬身,谨慎地踏进合欢殿。   今儿个不知是什么皇道好吉日,先是太皇太后细问了他关于皇贵妃的身子,他借着昨日诊治手伤时悬丝把得的脉相一并回了,太皇太后便吩咐他替皇贵妃熬补滋养的汤药,其间隔了不过三个时辰,皇上一下朝,就传了他来这合欢殿,莫非是他早起开的方子有误不成?   但,这,不过是一处不对。   今日子时刚过,顺公公吩咐他这两日把太医院内所有的红花粉都换成和红花粉极其接近的月蕊粉,味道样子都象,惟独功效不一样。   月蕊粉具有安神的功效,红花粉虽会导致女子小产不孕,但,由于太皇太后年纪越大,偶尔淤肿处需红花粉热敷散淤,故太医院一直是备着的,未料想,太皇太后跟前的苏嬷嬷果真早不要晚不要,偏在他熬完汤药,才要亲自送去长乐宫时,问他再要一包红花粉,说是太皇太后昨晚下肩辇崴了脚踝,一宿都未大好。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把所谓的红花粉给到苏嬷嬷,只知道,这一回,若让太皇太后发现根本不是红花粉,那么,他的院正也就真的做到头了   所以,这大半天,他几乎是在忐忑中度过,才把医术册要翻开,没记几笔,昭阳宫就传了他过来。   念及此,他的额头终泛出涔涔汗意,甫进这一隅,他并不觉得如外面燥热,反在酷署中觉到沁凉的味道,如今想来应是铺地的甬道都是千年凤石所致,这种石开凿极其不易,又需从西城运来,今日却在这合欢殿前看到,足见皇贵妃目前对于皇上的重要性。   可现在,纵是这千年凤石的阴凉都无法阻住他额上的汗如雨下。   “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他躬立在殿外,禀道。   “进。”   四周的宫人皆伺立在绯色茜纱帘外,他拾抬袍襟,一步一小心地走进殿内。   殿,是用透明的琉璃筑就, 现在,只让置身其间的他眼前突地有一阵眩晕,眩晕中,他看到殿内的俩人,却是有些不自然,皇贵妃趴坐在一旁的几案边,兀自把玩着手里的莲花,仿佛故意不去瞧皇上。皇上则站在一旁,有些踌躇不敢近前的味道。   仅一瞥,他觉到皇上的眸华掠向他时,忙低下头,恭站于一旁。   “替皇贵妃诊一下脉。”   闻得皇上吩咐,他如释重负,身后的医女已从药箱中取出一缕红丝,躬身行至皇贵妃跟前:   “娘娘,请容奴婢给娘娘悬丝。”   绯颜放下手中的莲花,纤手递向医女。   怎地好端端地要替她诊脉,莫非,长乐宫的那碗药,玄忆竟也知晓了?   不过也好。   她明白,这一回,玄忆对她的关心,应该是无微不至的。   尽他最大的能力,在护得她的周全。   得君如此,她夫复何求呢?   医女小心谨慎地把红丝系到绯颜的左手上,这一系蓦地发现,绯颜右手腕包扎好的白色绷带,隐隐有些血色渗出,医女一惊,手下重了一分力,绯颜的手轻轻一抽,一抽间,玄忆看似离开一段距离,却骤然几步至跟前,不顾旁人在场,手只轻握住绯颜的手腕:   “怎么,弄疼你了?”   绯颜脸上的红晕本褪却不少,他这一问,仅让她更觉羞涩,手要挣,挣不脱时,医女听得皇上的语意里带着愠意,忙掀手,扑通一声跪于地,声音里带着惊骇:   “皇上,奴婢不是有意的!只是奴婢瞧见娘娘右手的伤口又渗出些许血,才不慎触到娘娘的伤口。”   医女这话不说倒好,一说,院正旦觉得气血直冲上脑.仿佛,那绷带渗出的是他的血一样.咻一下,他觉得真的快晕过去了,这可是他自诩的包扎发法,加上独门秘制伤药,结果,十个时辰下来,竟然还让娘娘的伤口裂开,估计院正这位置一并交出去不说,这头,也保不住了。   他几乎是四肢着地,也不顾啥斯文了,先叩下一个头,未待他求饶,却听得皇贵妃语音淡淡:   “不关院正和医女的事,是臣妾去够莲花,这口子才又开了。”   她的声音很淡,这么淡,已足以让跪伏于地的院正,稍稍喘过一口气。   语音甫落.她轻轻挣了一下,玄忆的手仍柔柔地握着不肯放,这样的僵持,让她的心一并得又跳得局促起来。   伤口裂开,该是在太后殿所致吧,她跪得太用力.竟忘记手腕还有伤,不过,是否是昨晚那样所致也未可知。念得昨晚,她只垂了螓首,低声:   “倒是皇上握疼臣妾了… ”   这一语,带着娇羞,更让玄忆的脸随之一红,索幸台下那二人跪得毕恭毕敬,没有发现,他也会脸红,他讪讪地放开绯颜的手,负手站到一旁。   他是怎么回事.握住她的手,竟就不舍得放了,也不顾,让下人瞧了笑话。   “还不速替皇贵妃换药重新包扎!”借着这一语,掩去他的窘迫。   是的,他如今也会窘迫。   “微臣遵旨。”   这一忙碌,又是上药,包扎,又是悬丝诊脉,把院正忙得不亦乐乎,一切甫停,玄忆方返身,问:   “皇贵妃的脉相可有异处?”   “回皇上的话,皇贵妃身子羸弱,只需继续多加调理,定能得保凤体安秦。”   “真的没有任何异处?”玄忆还是不放心地,复问了这一句。   “回皇上的话,微臣并未发现任何不妥。”   “嗯,从今日起,皇贵妃交由院正专职负责调理,宫内其他事务,院正不必再管,若皇贵妃得孕龙嗣,朕亲封院正为从一品爵候。”   这一语出,连他自己都觉得失言。   竟要堂堂一名院正去保得一名后妃得怀龙嗣,这个要求,会从他口里说出,亦是以往所不可想象的。   绯颜随着这句话,她的心,停跳了一拍,旋即,她仅能回转身子,用手把莲花里最后那张纸拿出来,随后,把这一摞纸悉数叠好。   “退下罢,以后,院正就长驻昭阳宫的后殿。”玄忆吩咐完这一句,院正忙不竭地行礼退下。   幸好一切无事,若伺候好皇贵妃,指不定真能得到这从一品的爵候之位。   周朝官吏制度,院正不能世袭,但爵候之位,是可以世袭的。   周朝历代院正,仅有一人被封为从一品爵候之位,那一人是救治病危的皇上有功,方得此殊荣,想不到,他只要保得皇贵妃产下子嗣就可以同样得此荣誉,这,岂不是简单几许?   皇贵妃的脉相虽有一丝奇怪之处,但,他相信,稍加调理,加上雨露恩泽定是能怀得龙嗣的,最难做的怕是在保胎之上吧。   不过,他不信,这宫里还有人能从他的眼皮下混了使坏的法子去危害到未来的这位皇子。   如斯想着,院正低下的脸不由得漾满笑意,步伐轻松地退出殿外。   殿外另一人,却无法轻松。   顺公公望着院正急急被传来,乃至,皇上的紧张程度,联想今早,他匆匆前往太医院布置的一切,明白,皇上必是迫切地希望皇贵妃能为他孕育子嗣,这份迫切后面,是否关系到储君之位,是他担心的源泉。   储君甫立,前朝借着祭天,才刚刚转圜天劫之说,然,东郡的战火未歇,今时今日,若因一女子,擅动纲常,他怎能不忧心呢?   皇帝不急,果真是太监急啊。   可,再急,只是热锅上的蚂蚁,对于大局怎样,他没有任何法子劝阻。   顺公公稍抬起目光,帘内皇贵妃的倩影离得皇上那么近,犹如一对璧人般让人移不开目光,但愿,真的是天作的璧人,而并非是祸国的妖女罢。   否则——   顺公公止了念头,复低下肥白的脑袋。   帘内绯颜听得院正的脚步声渐远,她只倚在几案上,把纸悉数压到玉佩底下,并不去望玄忆,不是不想望,只是,忽然觉得,有那么一丝的尴尬。   或许不全是尴尬,也有几分是关于女子的羞怯吧。   玄忆立于她的身后,看她那半副广袖仍是未干,虽是夏日,这样湿湿地捂着,终是不好,他稍稍向前走了几步,她的身子随着他的步声,略略僵硬了一下,手上的动作,竟是反复用王佩在压那纸。   髻发高盘的她,更显出颈下那被衣襟遮住若隐若现的莹白玉肌,她很少高盘髻发,因他喜欢她垂发的样子,她亦披散青丝为多,只今日,蓦地瞧见她这样的打扮,方发觉,由女孩变为女子后 这般梳髻更添了几许风韵。   他走近她,她并未回身,直到他俯低身子,下颔抵住她的髻定,手从后面将她的光袖绾起,再柔柔地把她娇柔的身子环住,她才稍稍动了一下,轻声:   “怪热的......”   “这殿内置了这几许冰块,你还贪凉?”   他并不放开她,他素来亦是怕热,但如今,他怀内拥住的,却是沁骨的冰滑。   她拿起玉佩,敲了一下他环拥住她的手:   “我不是冰块。”   她瞧出了他的心思不成?确实他很想把她当成冰块,这样抱着捂着,也不会有人说他白日宣淫。   风轻拂过茜纱,把几案上的纸吹落几张于地,她一惊,才要用手去拾,他却先比她够到那些纸,贴紧她的身子,甫拾起,含笑问道:   “竟把这纸都去捡了回来。”   “是啊,捡回来以后糊了这透明的殿墙,不然,卯时未到,亮堂得让人睡不得安生。”   “确是不错的主意,给,去糊吧。”他顺势把她背对他的身子转了过来,把纸复放到她手心,却依然不松开拥环住她。   “你不撒手,我怎么糊。”   她挣了一下,依旧不敢望向他。   昨晚更多的时候,她也是闭着眼睛,并不望他。   这个傻丫头,连撒娇都那么生涩。   他拥得她更紧,暖暖的气息拂过她的脸,她的脸红得似要燃起来,低徊的眸华潋滟出妩媚的娇美,她的身子一挣,眼见要脱得他的环中,未料,他趁她挣离,只一压,就反把她扣于几案上。   几案外,湖水清清,间或有几朵合欢洒落,更迷了人的眼。   但,此刻,让他迷乱的,只是眼前这名娇小的女子。   他扣住她的身子,她因轻挣,衣襟略有些许松开,露出,肤上残留的斑斑痕迹,都是属于他的烙印。   她的耳廓红透,隐隐半透明着,看得清一丝丝细小的血脉,嫣红纤软,莹白的玉颈微微香汗涔涔,只染得她特有的馨香,似要从薄纱中透出来,他再忍不住向那嫣红的耳垂吻下去,她的身子软绵无力,却叫他扣紧,再动不得分毫。   她只觉得心跳得不受控制他紧扣她的手,滚烫得发热,恁是殿内的冰块都驱不散的滚烫。   “婳婳......”   他低低吟出她的名字,松开她的耳垂,不自禁地,吻上她殷红的唇,今日她用了些许的口脂,又上了品级的正妆,这样的她,娇美得让他没有办法自抑。   气怠间缠绕得,除了他的龙涎香,还有她唇齿中的芷兰芬芳。这位置,该让殿外的宫人一览无余吧,她下意识地螓首一偏,避开他的热吻,衣襟高领下,肌肤白腻若凝脂,让他情不自禁地一径吻下去,她的身子不禁象昨晚那样,瑟瑟地发抖犹如殿外的合欢,叫他怜爱无限。   小腹又起操热,他,竟然又想要她。   昨晚,已记不清要了她多少次,他的情欲被她轻易地点燃,再收不住。   他越扣越紧,将她用力得扣向自己,绯颜在他的逐渐灼热的吻下,轻轻的缨咛出声,她闭上眼睛,手有些无措地推着他,却并不用力,因为,她根本使不出力来,所有的力气,在昨晚,似乎都被怠尽地消耗,面对他的予取予求,她惟有迎合,惟有倚附。   他的手轻轻分开她的衣襟,掌风起时,她的罗裙,并着绯色的茜纱一并落下,遮去殿外宫人的视线。   “万岁爷,可要传下午膳?””   顺公公尖尖利的声音穿过茜纱窗传来,这一声,让绯颜蓦地惊转回神, 此时是白日,若让底下人传了出去,无疑对他的英明必会有损。   历代君王,最忌伟的,便是白日宣淫。   她不可以让自己沉溺下去, 而忘记他的身份啊。   “忆...”她推他,唇齿缠绕间,唤出这一字,他停下深吻,凝住她的眼眸,她偏了螓首,轻声,“我饿了。”   他明白她的用意,方才确实,是他的失态,他有些局促,吩咐道:   “替皇贵妃取干净的罗裙。””   “是。”佟儿应声退下。   他取过一旁的披风,拢住她半露的身子,转移话题,转移他依旧驿动的情绪:   “怎地不喜欢绯色了?”   “哪有不喜欢,只是,不想穿给别人看......”她低下眸华,暖暖地道。   是的,很温暖,原来,一直以来,她喜欢绯色,仅是因为,那是一种代表温暖的颜色。   所以,她才喜欢。   “只愿穿给我一人看?”他轻轻抬起她的下颔。   这一次,她没有闪躲,而是,点了一点螓首。   是的,她穿这代表温暖的绯色仅愿给他一人看。   因为,其他人,并不懂得这层绯色的意味,而懂她的人,这一生,只一人,已是足矣。   他的心,随着她这一轻点螓首满满地,都溢满甜甜的味道,就如同那日街市的冰糖葫芦一样甘甜沁心。   他的婳婳,愿意为他一人穿最爱的绯色,不知怎地,这么简单的一件事,都会让他觉到满足。   “我把你以前的衣物首饰都收了起来,你若还要,一会让佟儿呈上来。”瞧她不喜其余皇贵妃品级的衣物,这些累重的钗环堆在她的髻上,也让他担心,是否会加重她行走的负担。   院正不才说过,她的身子薄弱么?   她用过的首饰、衣物,在她坠入运河后,他一直好生收着,不全是为了凭吊,而是隐隐有着希冀,希冀着,她再次回来的那一日,仍能看到,昔日她用过的一切,他都保存完好地待她归来。   所以彼时,他不敢去寻她的下落,一日没有下落,一日,他就可以抱着这份希冀,等她归来。   纵然,这次的归来,起初还是有着谋算,又何妨呢?   终究是要面对的,谁,都是彼此局中的一步棋,最终,不过是看,哪一局,更是围中围罢了。   “嗯。”   她应了一声,帘外,已响起果嬷嬷的声音:   “请皇贵妃娘娘更衣。”   玄忆不舍地松开她的身子,绯颜柔柔一笑,宛如三月的晴霁灿烂:   “臣妾先换衣赏,劳烦君上代传午膳。”   从这一刻开始,她在人前唤他“君上”。   一句“君上”,他该懂其中的涵义。   君,夫君。   是,她视他为夫君。   一如,他视她,为唯一的妻子。   午膳后,玄忆略做歇息,便往御书房批阅折子。   佟儿按着主子的吩咐,把以往绯颜所用过的首饰,衣物,一并取来.呈放在一旁,待她过目后,再做整理。   绯颜对那些衣物淡淡看了一眼便吩咐佟儿放进橱中,眸华归过放于妆台上的钗环时,突然一枚珠花跃进眼帘——正是昔日,宸妃临终前,托她交还给冥霄的珠花。   她的手把那珠花攥进手心,她竟差点忘了这事。真是对了宸妃后终时的嘱托。   只是,如今他和冥霄身份悬殊,该怎么去见他呢?   或者,她该请一道恩旨,允得她在冥霄返回北郡前,再见他一面。   玄忆会应允么?   她对他,并没有坦白在北郡时的那些事,源于,每每牵涉到另一个人时,她会很怕坦白。   因为,他们毕竟是血缘手足,她不愿意,让他们兄弟之间再起任何的猜疑。   玄景,并非是心狠血冷之人,她不希望事情的发展,真的和她看到的、听到的那样。   她一直相信,他会悬崖勒马。   所以她选择,善意地隐去一些细节。   神思间,果嬷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娘娘,这是北归候命人送来的家乡小点。”   “搁下吧。”   绯颜淡淡地道,望着那红漆盘子上的谋内,置着三个鹅黄色酥点,突然灵光一现:   “我想歇息一下,你们先退下。”   “娘娘,您的位份是皇贵妃,是以,该自称—— ”   果嬷嬷年纪并不算大,但说话的神态,俨然是老资辈的嬷嬷腔调,绯颜接过她的话,学她的口吻,道:   “本宫。嬷嬷,是这么自称么?”   果嬷嬷瞧着绯颜转望向她,眯眼笑的神情,依旧沉着地道:   “娘娘既然知道,奴婢告退。”   说完她和佟儿二人一并退出殿外。   绯颜执起酥点,心底有了计较,她拿起其中一个,轻轻地捏开,里面不过是玫瑰的陷料,如是,捏开第二个时,才发现,里面另有乾坤,是桃仁陷的,一块较大的桃仁白皮处,她用极细的针尖刻着三个字,酉,迷宛。   将那枚桃仁复放进酥饼内,再把第三个一并捏碎,如是,撒乱在碟内,她方唤道:   “来人。”   果嬷嬷应身而进,绯颜指问道:   “这酥点,味道全然不似家乡的口味,替本宫送还给北归候。”   “是。”   绯颜却再唤道:   “停下,把这封了条子送出去,免得,让别人看到,又添是非。”   “奴婢明白。”   封上她的条,这后宫,除了皇上和太皇太后,再无人可越级打开,并且,她这一封,也是在情理之中,确保送还的这些东西,并无人擅动。   当然更能保证,这桃仁上的字不被人所察觉。   看着果嬷嬷应声离去,她轻轻抒出一口气。   酉时,晚膳应该已经用罢,按着玄忆的惯例,他会往御书房继续批阅折子,而迷宛距离太和宫并不算远,因用小桩树按着八卦真图排列,曲折迂回,并形成天然的屏音障。   一般宫人入夜是不会进这迷苑的,自然也是最僻静的地点。   冥霄在祭天后,在太和殿书完这一次的祭天摘录,荧香祷告三十四转后,方会退出殿内,回到驿馆。   今日,他送来这些酥糕,在北郡的意思,是离糕。   也就是说,他即将要离去。   或者,更意味着,她最不愿看到的事,即将发生。   回到几案前,她犹豫着,是否要告诉玄忆。   可,若是要告诉玄忆,万一他不允呢?   不管怎样,她终究是要把宸妃最后的嘱托交还给冥霄,这一层,她不希望让玄忆知道。   并且,她私底下,也想问冥霄一件事,这件事,每每,他要说时,也总回答她一半,她想知道另一半的答案是什么。   尤其对现在的她来说,另一半的答案,对她来言,意味终将不同于往昔。   这一犹豫,转眼,已是日幕是分,帘外,再次传来果嬷嬷的声音:   “娘娘,太皇太后召皇上去了长乐宫,是以,请娘娘先用晚膳。”   “嗯。”   她眉心一颦,还是决定,留下一张字条予他。   不过简短几字:   “约故人于迷苑。”   知名不具,却也不算瞒他。   做完这一切,她起身,走出殿外。   “娘娘,可要先传晚膳?”果嬷嬷问道。   “不必,本宫想到宫里四处走走,有劳嬷嬷带路。”   “是,娘娘。”   现在已是申时,不过一个时辰后,就到了约定的时间,既然要去,独自一人离开昭阳宫,显见是不可能的,带着这个果嬷嬷,她倒不怕,会碍她的事。   ……   莫水扶着林蓁随意地走在御花园内,不过一日,她的心境,倒也渐渐地恢复到从前的淡定,惟有她知道,这份淡定里含的是什么。   奕鸣只愿和她一人说话,可,每每唤她“丫头”,而并非是“母妃”,纵然她心底不悦,屡次纠正,却也未果。也罢,暂由着这患了一场风寒,就似乎得了失心疯的孩子这般喊她。   毕竟,他是储君,她的将来,还得倚着他,他乐意喊,她不再反对。   林蓁摇着执扇,不禁又想起今日的定省,她第一次看到那所谓的皇贵妃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那女子故意比所有人都晚到长乐宫,是刻意昭告她的圣宠恩德,还是想引起她们足够的注意呢?   确实,那女子真真是生了一副迷惑男人的狐媚脸,也难怪,皇上自得了那女子,眼见着,是准备奉行专宠一人,夜夜雨露之事了。   只可惜,当初,她承恩,仅是淡然婉约的仙姿,不懂使这些媚术,否则,旧是,他也不舍得将她废入冷宫吧。   “娘娘,您看——皇贵妃娘娘!”莫水突然轻声唤道。   她抬眼望去,可不是那女子,着一身浅色的宫装,仅带着一名宫女正拐过弯去。   “那里,莫不是迷苑所在?”莫水在她耳边提道。   自是迷苑所在,难道——   “你们暂且留于此候着,不必随本宫过来。”   林蓁吩咐身后的宫人,然后,她只带着莫水,跟着那女子往迷苑行去。   她跟得极为隐蔽,刻意保持着距离,借着因中的树影做为遮掩,并不愿被那女子发现。   这,并不仅仅是好奇。   甫到迷苑前,她见到,随行的那名宫女候在迷苑口,只那女子一人进了迷宛,她隐在树后,略一思忖,旦见,一道绯影径直掠进迷苑,能使这轻功的,在宫中都无几人。   “是个练家子。”莫水突然沉声道。   果然如此。   并且,还是个男子。   “皇上此刻在哪?”林蓁淡淡地问道。   “回娘娘的话,皇上今晚应该在长乐宫陪太皇太后用晚膳,这会子,怕是就该返回昭阳宫了。”   从长乐宫往昭阳宫,必经乐康道,乐康道沿着小径往左直走,就是此处。   林蓁的脑海里迅速转过这一念时,早有计较。   她附在莫水耳边,轻轻叮咛了几句,莫水即刻领命而去。   今晚的月华很是明亮,如水的拂过这一切,却随着一丝阴霾的乌云笼上,终将这层明亮,飘摇出另一种晦暗。   晦暗处,是明黄色的御仗行在乐康主道上,玄忆略斜倚在御辇中,太皇太后的一番话,让他并不能做到淡然处之,眉心蹙紧间,只听得辇外,有内侍尖利的声音,隔着老远传来过来:   “二皇子殿下——二皇子殿下—— ”   “顺子。”玄忆唤道。   “是,万岁爷。”   顺公公会意,命暂缓御仗的速度,另吩咐一名内侍寻着那声音方向而去,不多会,内侍回来时,还带着另一名内侍,轻禀于顺公公耳边,顺公公一惊神色旋即恢复如常,复上前禀道:   “万岁爷,二皇子殿下晚膳后发现所养的小白不知所踪,故一路寻至乐康道附近,却不想,只一瞬,人就不见了踪影,这小内侍是随伺二皇子殿下,因着急,才一路喊了过来。”   “呃?”   玄忆眉扬起,顺公公忙道:   “奴才推测,二皇子殿下许是寻走到园中哪一处偏僻,不曾听见奴才的唤声,也未可知。”   “偏僻?这里靠近迷苑,莫不是去了那?”玄忆淡淡地道。   “奴才即刻命人去迷苑查看。”顺公公福身道。   “落辇。朕也想走一走。”玄忆吩咐道。   今日,他确实需要好好地走一走,想一想,自己这么做,究竟,是不是真如太皇太后所说的那般。   他不敢正视自己的心,但,迟早,都是要正视的,不是么?   迷苑,他很少踏足那处地方,可,在他的印象里,却不曾忽略过那处地方。   那里,是前几任帝王所喜的地方,每每,会有得宠的嫔妃相约着,一起伴随彼时的帝王于迷苑里嘻闹,谁最先寻到帝王,则当晚就翻谁的牌子。   这种荒诞的游戏,成为迷苑最初的用途,也是他一直不喜那处地方的缘由。   可,今日,他的荒诞,比之祖上,又有多少不似呢?   开始有更多的人,喊二皇子殿下,宫灯,也愈照愈亮,他在这光亮中,却随着手势一挥,所有的人,立刻都噤了声。   他看到,迷苑外,站着果嬷嬷,她的神情,显然是被施了摄心术,他的眉骤然蹙紧,望向黝暗的迷苑深处,难道——   他大踏步地往迷宛内走去其余宫人,亦要跟上时,却见,远远地,几名嫔妃的身影,一并朝这里走来。   第十六章 答案   本章节由www.aitxt.com(panpan0297)为您手打制作   绯颜手执纨扇,独自一人走进迷苑。   行走在宫中,以扇遮面,是有品级的宫妃必须要谨记的规矩。毕竟,周朝后宫,除却近支王爷,滴血盟亦是可以奉诏行于宫中各处。而宫妃,是不得擅自以娇容示于除皇上之外,任何一名男子的面前。   果嬷嬷被她施了摄心术,驻留在迷宛的入口处,被施摄心术的人,外表看起来与常人无异,惟独眼神滞缓 并且,恢复正常后,这一段的记忆也将只是空白——   这,正是她所要的。   此时是宫里初上灯的当口又是各值交接,按理不会有宫人得闲来这处。但,为防万一,由昭阳宫的女官果嬷嬷驻守在迷苑入口处,倘若不慎有其他偶尔经过的宫人,亦会远远避之,不会近前。   把珠花还给冥霄,加上问那件事,其实,要不了多长时间。   这样安排,但愿是妥当的。   纵有不妥,她也不能假手于他人。   毕竟,冥霄离京在即,这枚珠花又关系到一名已故女子的清名。   如是,她疾疾地沿着迷苑的小桩木往里走去,说是迷宛,着实小径错综,令人迷晕不辨。眼瞅迷苑中夹的暖香亭就在跟前,偏偏绕来绕去,怎地都到不了。   风声起时,一抹绯色的身影早立于眼前,正是冥霄,他望着她,目光一直都如温风和旭。   绯颜止住步子,既然他已到,不必走到亭子,这里说,也是一样的。   “何时走?”   “明日。”他吐出这两个字,“离糕,离也。再见面,或许,我们该不会这样平静相对。”   她听得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意味着不到国破那一日,她和他不会再见。   但,她要的是山河永阖的周朝。   所以,她宁愿不要再见!   “北归候这一次,必定不是光明正大地请辞罢。”   “若光明正大,恐怕,我尚得长久驻留在驿馆之内。”   “只这一次,我和你之间,就不相欠了。”   她的语音清明,他亦明白她的意思:她不会告诉玄忆他即将不辞而别的讯息   因为,他救过她一命,哪怕带着目的。   “嗯,互不相欠。”   他顺着她的话,说出这五字,月华如水,即便他和她互不相欠,她和另一个男子之间,注定是牵缠不开的。   正源于这份牵缠,才让主上的部署更为圆满。   月如水,人将离。   她从袖笼中取出一枚珠花,递于他:   “这是一位故人,托我交予你的。”   他的目光落在这枚珠花上,顿时,变得深遵黝暗起来。   他把这枚珠花接过,牢牢地攥在手心,这是,第一次,他送给她的东西,也是唯一一次,他送她的东西。   他告诉她,只要拿着这枚珠花,就可以让他为她做一件事。   这么多年,他一直等着她拿这枚珠花让他做一件事,无论什么,他都会做。   然,等到这枚珠花再回到他手心时,她,已经不在了。   记忆的最柔软处,那抹倩影愈渐地清晰,本以为,早就远去的那抹倩影,似乎,就盈盈然地站在候府的后苑,对他轻轻一笑,道:   “早知道你不来,我何必等你那么长时间?”   是啊,他让她等了太长的时间,其实,何尝不是他为了逃避心中对她的愧疚呢?   他眼睁睁地看着东安候把她送进周朝的后宫,都阻止不得。   早知道他不来,她,还在启程赴镐京的那日,一直等在渡口。   那一日,终是他负了她。   这一生,终是他负了她!   当她绝然离开,他才发现,心底最珍贵的地方,早就驻进她的身影。   假使,她彼时用这枚珠花要他带她走,不管如何,他会去渡口带她走。   可,她却没有用。   只是,没有回头地,走上那条看似光耀万丈,实际,再无退路的去程。   甫入宫,她甚得隆宠,被册以宸妃之尊。   宸,这个妃号,确实是极配她的。   她的眸子,如星辰般的熠熠华彩。不论过去多少年,在每个漆黑没有星辰的夜晚,她的眸子,始终点燃他心头的那一处明亮。   可,这处明亮,如今,只能在他的记忆里映现。   最后一次在繁逝宫见到她时,她依旧没有拿出这枚珠花,仅仅,指着髻间的琉璃簪,问他,是她戴着好看,还是那名叫林婳的女子,戴着好看。   原来她计较的,竟是这个。   当年她向他要琉璃簪时,他没有予她。   其实琉璃簪固然金贵,又怎比得过她对他的重要呢?   但,这簪是隶属主上棋局的东西,他不希望她和主上的局有任何的关联。   可,她的身份是东郡郡主,所以,无论怎样,她并不能逃离命运的安排   她的哥哥东安候看到周朝举兵征伐南越时,立刻选择,把自己的亲妹妹随贡品一并送进宫内,以求得周朝的信任。   当然这也是主上乐意看到,并且默允的。   东郡是他培植精兵的一处地点。所以,对于东郡来说,最重要的一条准则,就是不能让周朝起疑。   虽然东郡与北郡本该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毕竟昔日是北溟灭了东歧,可如今的东安候不过是当年东歧的王族庶支,是依仗主上的兵力和谋略,才在短短的数年内,顶替了原来的王族近支一系,成为统管东郡的候爷。   这层关系,最终,让东安候唯主公之命是从,也划下他和她的休止符。   他没有说她比林婳美。   他只淡淡地问起,这枚珠花,希冀着,她能拿出珠花,告诉他,她想离开这冷宫。   可,她没有,她还是没有拿出这枚珠花。   那一晚,是除夕,破落的轩窗外,满是除夕夜绽放的焰火,但,这抹烟火再映不进她的明眸里,她的眼睛望着他,里面满满的都是关于深浓的失望。   现在回想起来,那不过是阴差阳错的失望。   他和她都缺乏勇气,所以,在等待对方给予自己勇气时,造成一切的无法挽回。   他不记得是怎样离开冷宫,仅记得,回到驿馆内,他望着窗外暗沉到没有一丝月华星光的夜空,心底,有一瓣遗落在了某处,再寻不回。   她很美,她在他的心底,永远比任何人都美。   他把琉璃簪赠予林婳,不过是为了玄景的嘱托。   只是,他无法向她解释,知道得越多,对于处在冷宫中的她,越发不利。   东安候起兵那时开始,注定,玉碎瓦不全牺牲的,就是她。   而他,清楚地知道整个计划,却丝毫护不得她周全。   这是他的无奈吧。   但,在冷宫时,只要她拿出珠花,他一定会带她离开冷宫。   可,她或许在岁月的蹉跎中,早已忘记,当初,他送她珠花时所说的话。   这是爱么,他不知道,一直以来,他也从来不愿意承认,他会爱。   爱,他素来以为,是可望,永不能触的。   所以错过一时,就是错过一世!   他缺的,是那一点点的勇气,一点点,去相信,自己能爱上一个女子的勇气——   于是终演绎成今日的无法挽回。   “她有话让你转告吗?”他问眼前的女子,语音晦涩。   纵然再掩饰情绪,他脸上须臾闪过的那一份落寞还是落进绯颜的眼底。   原来他爱她。   她看得懂那份落寞,只有爱过的人,才会有这份神情。   彼时,在落花斋,她无数次午夜梦徊醒来后,从菱花镜中,清楚地看到,她的脸上,除了清冷之外,更不能忽视的,就是这份落寞。   这份落寞,仅关乎为爱,失落的心。   “她让你好好保重自己,莫再以她为念。”   说出这句话,她是释怀的。   即便宸妃在最后,是想做一个决断,可如今若把这决断告诉他,不过多增加一个人的痛苦。   就让他继续拥有那份美好的回忆吧,至少相信,宸妃还是爱着他的。   他的唇边浮出一抹苍茫的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笑,绯颜却能读懂,他笑容背后的涩苦。   “这枚珠花,可以让我为你办一件事,你想我做什么,想清楚了,就告诉我。 ”   他缓缓说出这句话,既然,这个承诺,他无法对宸妃实现,换作对眼前的女子,是否能算得上是一种补偿呢?   纵然再如何补偿,他记起那名女子,仅会带着永不可救赎的悲痛。   他仅给过那名女子唯一的承诺一一关于这枚珠花的承诺,他想让它兑现,就算是对这种悲痛的一种凭吊也好。   绯颜滞了一滞,她没有想到,这枚珠花还有这个用处。   但,她,确实需要他为她做一件事,或许,也只有他能做到。   “今晚,你要见我,应该不止这一件事吧?”见她滞顿地不说话,冥霄继续问道。   “是,我想知道,若使用息肌丸,该怎样能要一个健康的孩子。这就是我想你为我做的事,告诉我答案。”   “把这个要求用在这上面,你不觉得可惜?”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这个答案,其实,她该早清明于心,毕竟 ,不是第一次提过,只是每次,他都没有告诉过她明确的答案。   可惜吗?   她不觉得。   她想要一个孩子。这个答案,她知道,玄景,是不会告诉她的。   他不会让她拿命去博这个孩子。   “我想知道答案。”   “停用息肌丸后,纵然怀上孩子,胎儿也会极其不稳,稍有不慎,就会见红小产,即便有医术高明者随伺,这胎几若足九月产下,必定先天不足,至多活不过两年。”   这些她早就明白。   对于林蓁的心狠,她在知道这一切之前,却是没有料到的。   那只龙纹镯,如今看来,不过是林蓁的另一种安排。   所以她和林蓁之间,应该真的有血缘的亲情关系,可,这层血缘关系,却仅幻化成她的不忍,林蓁的绝决。   罢,不再去想,为了他,她愿意忍,但若林蓁还是一错再错,那么她只能以彼之道,还至彼深。   “以我的命,怎样换得胎儿的安然?”   直截了当地问出这句话,她看到冥霄的神色,有一丝地动容。   “胎儿七个月时,催产可保胎儿无恙。”   他徐徐说出这句话,她知道,这并不是最终的答案。   “七个月催产,胎儿怎可能无恙?”   “可以,若用天母草将母体所有的精血提前度过胎儿,则必能保胎儿无恙—— ”   “母体就会耗尽精血致死?”她问出这句话,心底,抒出一口气。   原来她也能拥有圆满。   原来林蓁即便骗了她很多,关于息肌丸的事,并没有骗她。   “是。”冥霄颔首,“若你决定这样去做,我会给你天母草,得胎后,每日分两次服下,待到七个月之际,用艾草催生,你便能拥有属于你的孩子。”   “给我天母草。”她没有任何犹豫说出这句话。   她,是在逃避吧。   帝王之爱,纵然,她能握得此时,可,她并不知道,这份爱,能持久到何时。   不是她没有自信,也不是对他缺乏自信。   爱,很容易。   维系爱,却会很难。   她怕,她真的怕,平凡如她,握不住帝王之爱太长的时间。   与其,待到那时,看它凋零枯萎,不如,就让这份爱,开至最绚烂处,由她亲自撷取罢。   何况他若爱她,诚如太皇太后话里的意思,她就是他最大的软肋。   这些是她不能不去顾及的啊。   而从今日,玄忆对院正的话中,她清楚地知道,他想要她为他生一个孩子。   所以,不惜许院正以爵候位。   她,又岂会不想呢。   是的,她要一个,属于他和她的孩子。   这,将是他们爱情,最完美的结晶。   无论世事如何转变,这份爱的结晶,不会改变!   念及此,她的小脸漾起柔柔的笑意,这一笑,把心底所有的计较一并拂去:   “给我天母草。好么?”   冥霄凝着她,这个女子,真的为了一个孩子,不要命吗?   可,他说过,会答应为她做一件事,所以,哪怕玄景知道以后,必和他反目,他不能违背方才他所说的话。   冥冥中注定,他欠这枚珠花的承诺,最终,回报给,让他明白,什么是爱的这名女子身上。   因为明白了,爱为何物,他才更清楚地知道,曾经,是那么地接近爱,最终,由于他,缺少勇气,导致失去是唯一的结局。   作为北归候,从他一出生开始,就注定会和主上一样,一生都不能涉及男女之情。   主上曾涉及,付出的代价,是常人所无法想象的。   他并不怕付出那样的代价,只是,当他发现愿意付出时,一切,都再没有回头路可走。   “我会把天母草,放在太和殿的神坛下。”   明日,他将离开镐京,所以,放在太和殿的神坛下,是他唯一交给她的法子   “谢谢。”   绯颜的心,随着他的这句话,悉数地抒展开,但冥霄的眉骤然蹙紧,冷声道。   “有人来了。”   这宫里,真是不太平啊。   她也听到了些许的响声,小桩木发出簌簌之声,好象有什么东西,正哼哼哧哧地爬过来。   “我先走一步。”   冥霄轻轻说完这句话,身形微动,一阵绯色的风掠过时,早不见踪影。   她一个人在这,被任何人瞧到,都没有关系,若他同在,无论被谁瞧见,都一定会有麻烦。   哪怕是玄忆,她都不能保证,是否会接受她和另外一名男子在此相约。   即便她留了纸条予他。   现在,他走了,就不存在这些担心了罢。   绯颜执起纨扇,半遮面,轻轻摇着,信步走在这迷苑内。   簌簌之声愈近,随着她再踏出一步,她的丝履忽地被什么东西扑到,她一惊,收脚不及,一个声音传来:   “呀 —— 不是小白。”   她低下螓首,从这声音里,不用看脸,就知道,是那个混小子嬴奕鸣。   此刻,他正扑一在她的丝履上,抬起一双乌黑的眼睛,望向她,骤然惊道:   “丫头,你怎么在这?”   他,竟然还认得出她?   绯颜疑惑间,这混小子,却拽着她的腿,慢慢站起来,原来,他是从小桩木下,一溜地爬进来,不管小桩木的弯弯绕,只为尽快寻到他口中的“小白”。   不成想做了太子,这混小子,还是这么上不得体统。   她的眸华,移到她的纱裙上,本是淡淡的水蓝色,被他那脏兮兮的手 映出两个大花爪子印,如此突兀地映在那,她更郁闷的是,他的手竟还往上移了过来,她用扇柄子拍掉他的手,他嗷了一声,道:   “我还真以为你变了性子却不过是人前装样! ”   说罢,他望向她的眼神,突然有一丝的惊讶:   “丫头,几个时辰没见,你倒是长得好看一些了。”   她这才发现,刚刚她用扇子遮住半副脸,他只瞧到她的眼睛,才仍旧称她丫头,但,她把扇子移开时,他竟然,也并未把她当成另一人。   “我说了半天,你咋一句话都不说?平日里,倒整天缠着我,让我喊你母妃!真没劲!”他嚷嚷着,有些不满。   “谁让你喊我母妃了?你要喊,我也不稀罕呢。”   看着被他糟蹋的纱裙,绯颜的旧仇新恨一并涌了上来。   “行,这话你说的啊,我也不想喊你。”奕鸣眼珠子骨碌一转,念道 ,“我的小白不知道去哪了,今日晚膳后,小庆子突然告诉我,小白不见了,说是朝这来,我到这,偏不许我靠近迷苑,说那危险,我猜想,小白就该在这,还好我聪明。”   他碎碎地念着,小庆子执意不让他靠近这迷苑,他趁他不注意,一个重手,把他击晕,总算是到了这迷苑内。   比先前甩掉跟来的小碌子都烦。   一出宫门,小禄子就跟着准是要去丫头那打小报告,还好他聪明,没几个弯,就把他甩了。   却未料,为了图快,爬着进迷苑,却还是碰到了丫头。   不过,今晚的丫头,仿佛又回到了以前那样。   回到他熟悉的样子。   他一边嘟囔着,一边,总算站直了身子,仰头,对上绯颜的脸,突然惊诧道:   “你——是丫头么?”   原来迷苑较黑,他刚刚借着月光,不过一瞥,只看清那双熟悉的眼睛,现在,站直了,脸离得近了,他赫然惊觉,这张脸,除了眼睛是他熟悉的之外,她的样子,根本完全变了。   但,不过是样子变了,她的说话口气,却着实是“丫头”说话的语气。   他的脑子有些犯晕,突然间,迷苑的那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越过绯颜的身子,向那头瞧去,只见,一袭明黄的袍裾出现在成片小木桩围绕成的暗色中。   他,最不想看到的人,竟然在这里看到。   倔倔的身子一蹲,他就要从桩木底下爬走,绯颜却一拉他的手臂,道:   “不许再爬,怎地连个样子都没了!”   她说话的腔调,包括她拉住他手臂的瞬间,熟悉感愈盛。   这看似“陌生”的女子,比这几日一直陪伴他的那人,更象“丫头”啊。   可,为什么,她的脸,完全就不象了呢?   她这一拉,让他的身子,再沉不下去。   绯颜觉到奕鸣的目光里闪过一丝痛楚时,蓦然回身,正对上玄忆的眸子。   玄忆的眸子,在此刻的明媚的月华下,只是深黝的暗沉。   “皇上 —— ”   “原来,是颜儿和奕鸣在此。”   他淡淡说出这句话,上得前来,用力得拽住她的手,这一拽,她手里本执着的纨扇亦掉坠于地,但,他却不顾这些,拽得那么紧,不容她退却地拉着她向迷苑外行去。   他从没有这么紧地拽过她,她的手腕被他拽得生疼生疼的,她另一只手拉住奕鸣,奕鸣并不愿随他父皇离开,于是,眼下的情形就变成,一父一子,一个拉着她走,一个原地不动,绯颜的身子在他们中间,陡然觉得快要被拉扯开一样的疼痛。   她用力地拽停玄忆的手,玄忆本不再望她的眸华,这才复望向她,他的眸底有一种冰冷的意味,让她不敢去瞧他,只转过螓首,对奕鸣道:   “怎么,你想一个人待在这不成?”   “我要找小白。”奕鸣说出这句话,再无方才的活跃。   “先随我出去,小白,我会派人去帮你寻来。”   “不。”   这混小子斩钉截铁地拒绝看来,和他讲道理,是根本行不通的,绯颜把自己的手用力从玄忆手里抽出,不由沉小子拒绝,蹲下身子,就把他抱起来。   六岁的娃娃,还是有些份量的,她抱着他,觉得无疑是在挑战自己左手的极限。   这混小子,先前还敢潮讽她能吃,他不能吃,会这么重。   她心里咒着他,却还是抱紧他的小身子。   “朕来抱他吧。”   玄忆轻轻地在她耳边道,他的目光停留在她只虚抱一把的右手上,幸好,绷带尚未沁出血色。   奕鸣竖起的耳朵,听到这句话却立刻将自己的小手紧紧勾住绯颜的颈部,丝毫不放松,生怕她把他让给玄忆一样地紧。   “松,松开一点,被你勒得差不多了。”绯颜低声警告坏里的混小子。   奕鸣冲她吐了一下舌头,手,还是放松了一下,但,整个身子,几乎是趴抱着她,看着,真象是母子情深的场景。   不可否认,奕鸣这一勾,确实让她抱着他的手,少费了些许的力。她尽量避开受伤的右腕,将他的重量,都移到左手上去。   眸华略略望了一眼玄忆,今晚的他,真的很奇怪,刚刚,把她的手拽得那么疼,以往的他,是绝对不会如此失常的。   玄忆却不再对上她的眸华,转身,先于她一步,往迷苑外走去。   她这才发现,他是一个人进来的。   借着昏暗的月华,她确实需要他的带路,才不至于在这错综的小道间迷失方向。   抱着奕鸣,跟上他的步子,一步一步地,如若人生就这样走下去,是不是也是一种幸福呢?   奕鸣伏在她的肩上,轻轻说了一句话:   “帮我找到小白。”   看来今晚,他是不能亲自找到小白了,那么,惟有寄希望在这个看上去很象丫头的女子身上。   她轻轻点了点螓首,只一会,就传来这孩子趴伏在她的肩头,轻轻地鼾声。   再怎样混账,不过还是个小孩。   虽然他很重,她仍尽最大所能地抱得他十分平稳,迈出的步子也很小、生怕惊醒了他。   一直走在前面的玄忆仿佛看得到她步子的大小,她慢下来,他也一并慢下来,始终,若即若离地,和她保持不过一丈的距离。   他,是在听她的步子声吧?   这么想时,她把甜甜的笑意掩于奕鸣身子的后面,这娃娃倒还有些奶香气,这么大个娃娃,还有这味道,啧啧。脑中拂过这个念头,她的丝履底部忽踩到一个小石子,脚踝一崴间,她低低轻吟了一声。   他的步子立刻停了下来,回身,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神情,只有漠寒的意味——   他,到底怎么了?   她有些怯缩地停下步子,他径直走回她跟前,蹲下身子,第一次,他以帝王之尊,半蹲在她的面前,而她还站着。   她一惊,但,抱着奕鸣,她根本动不了分毫。   “别动。”他的声音低沉。   她低下螓首,隔着奕鸣,她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只觉得,他退去她的丝履,把她的足置在他温暖的掌心,轻轻地操着,不一会,她威到的脚跟就在他的手心,渐渐地恢复。   这样的他,怎能不让她心动呢?   他觉到她的脚踩不再僵硬,才细心地帮她穿上丝履,做完这一切,他并不望向她,转而,继续向前行去,只是这一次,他走得更加慢。   他是照顾她受伤的脚跟吧。   她的唇边依旧漾满淡淡的笑意,跟着前面的他,这迷苑的路,原来,并不难走,或者应该说,他认路的本事可真好,若换成她一人,估计还得摸上半天,才出得去。   这怀里的奕鸣,虽没继承他父皇认路的本事,爬着进出的招式,倒也堪成是一“绝”。   她抱着奕鸣,好不容易随他走到迷苑外,旦听得一众嫔妃跪地请安的声音。   “怎地都在此处?”玄忆甫启唇,语意未辨。   为首一名着淡紫色宫装的女子柔声禀道:   “回皇上的话,嫔妾与三位妹妹见今晚月色着实明媚动人,故相携一同游苑,未曾想到,竟在此处,不期遇到皇上……”   “想不到七夕虽过,诸位爱妃对赏月仍颇具兴致。”   玄忆的声音漠然,没有往日对待众妃惯有的温柔。   她透过奕鸣的身子向外再望去,却是四名宫装打扮的女子,此时,皆执着纨扇,含羞地瞧着君王。   原来,是特意候在此,等着玄忆。   她的鼻子轻轻皱了一下,复抱着奕鸣,眸华凝住依旧滞立在一旁的果嬷嬷,轻声道:   “果嬷嬷,速替太子殿下去寻回小白。”   果嬷嬷原本滞愣的目光,触到她的眸华时,即刻恢复炯炯的神气,躬身领命:   “是,皇贵妃娘娘!”   这一语出,四名后妃皆是惊愕莫名。   今晚,她们可是耗了不少银子,才于晚膳时突然分别得知,皇上会独往迷苑,却不想来迷苑的途中,她们不仅发现,得到这则消息的,还有其余的三人。这也就罢了,她们方到迷苑,远远就瞧见皇上独自一人进得苑中,御仗又停在苑外,她们仅能站在原地等着,好容易等到皇上出来,未料到,他身后跟的那个抱着娃娃的女子,竟然是新册的皇贵妃。   而彼时,乍一瞧那被娃娃挡住脸的女子时,她们还以为不过是御前的宫女。   如此,哪里还有她们的位置,不过是自讨没趣罢了   “皇贵妃娘娘,什么是小白?”果嬷嬷方要吩咐值苑的宫人去寻,突然想起   什么,复问道。   “小白——”   绯颜看着怀里睡得正酣的奕鸣,眉一颦间,早有一名伺立在旁的内侍禀道:   “回皇贵妃娘娘,小白是太子殿下养的一只波斯猫。通体雪白,蓝绿双瞳。”   “奴婢明白,即刻吩咐人去寻。”果嬷嬷退下。   这时,旦听得玄忆冷冷地对那四名嫔妃道:   “见了皇贵妃,也不知行礼么?”   四名嫔妃哪里听过皇上这种口气,惊骇莫名时,忙纷纷福身行礼:   “嫔妾参见皇贵妃娘娘!”   “免礼。”   她愈觉得今晚的玄忆真的很奇怪,他,究竟是怎么了。她不自禁地略侧螓首,望向他,他却走至她的身边,紧紧地把她拥进怀里,宣道:   “启驾! ”   顺公公喏声,甫宣启驾,却见一众宫女拥着一宫装丽人姗姗前来。   那宫装丽人着一袭雪色纱裙,行至跟前,福身,行礼:   “臣妾参见皇上。”   顿了一顿,她轻垂水眸,复向绯颜:   “嫔妾参见皇贵妃娘娘。”   这一语起时,绯颜抱着奕鸣的手轻轻颤了一下,甚至忘记,免她的礼,幸好玄忆的声音,波澜不惊地在耳边响起:   “珍儿不必多礼。”   “谢皇上。”林蓁抬起眸子,瞧见奕鸣被抱于绯颜的手中,脸上盈满笑意,缓缓走至绯颜跟前,将手里的纨扇帝给一旁的莫水,方柔声道,“有劳皇贵妃娘娘,太子殿下,由嫔妾抱着即可。”   绯颜的唇借着奕鸣,轻轻地哆嗦了一下,不过须臾,淡然地道:   “也好。”   她才想把手掀开,未料,奕鸣丝毫不肯松却勾住她的手,甚至,还拉了一下身子表示拒绝林蓁抱他。   林蓁的手伸到一半,不自然地有些僵持在那。   “既然奕鸣睡得正熟,不愿挪身,明日待他醒后,珍儿再到合欢殿把他带回去吧。”   林蓁依旧笑得动人,只有她知道,这笑里,蕴了几分的真实,几分的虚假。   “是,臣妾谨遵圣谕。”   “启驾回宫 !”   玄忆并不愿再多语,手紧紧地将绯颜揽住,往御辇行去。   林蓁静立于原地,瞧着圣驾远去,眸底掠过一丝阴霾,但这丝阴霾,她不会有任何人看到:   “你们也跪安吧。”   四名躬立在一旁的嫔妃忙不禁地跪安离去。   这里,留着她们也没有用处,本来想着,让她们代她做个见证,也好让皇上不得护短。   却未料,匆匆步下的这谋算,竟让奕鸣搅了局。   即便她不愿承认,今晚的安排是个错误,如今看来,真真象是自己打了自己一个巴掌。   “小碌子,本宫让你好好跟着太子殿下,怎会让太子来到这迷苑?”   “回娘娘的话,太子殿下,执意要找小白,奴才跟着太子殿下,却没有想到还是跟丢了,但小李子还是跟着的。”刚刚回答小白是什么的内侍带着骇意地禀着。   “小李子在哪?还不去寻他来。”林蓁冷声道。   本以为,俩个内侍,总能拦住奕鸣往迷苑寻去,未曾想,都些不中用的奴才.   用奕鸣引来皇上,却还他又破坏了这原本完美的计划。   “奴才知道 !”那内侍忙不竭地返身寻小李子而去。   林蓁看着御仗的明黄色消失在夜幕里,唇边勾起一抹笑意,明日,正好,她该去会会这位皇贵妃。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皇贵妃,不过也是正一品的妃位,名号只是比她的贵妃多了一字罢了。   从冷宫出来的那石一日开始,她,林蓁,不会怕任何人,在这宫里,谁, 她都斗得起!   合欢殿。   一路上,奕鸣依旧死死勾住她,幸好,御辇一直行到合欢殿前才停下,这样,绯颜抱着他,总算没再多走几步路。   她把怀里的奕鸣放到软榻上,这娃娃的手还是不肯松开,死死勾住她的颈部,好不容易让他掀了手,她的左手酸麻得让她不禁有些怀疑,是不是要断了,揉着手臂,甫转身,恰对上玄忆冷冷望向她的眸子。   他冷冷地凝着她,没有丝毫的温度。   殿内,除了睡着的奕鸣,就他和她二人,一应的内侍,都被他摒于殿外。   此时,绯色的纱幔皆垂落,掩去殿外的月华,只映得殿内,鲛烛燃灼的余烬。   四周置放的冰盆,让她觉得更冷,她避开他冷冽的目光,径直走到衣架前,取了披风,才要拢于身上,忽然她的身子,猛地被他一扮,扮得那么重,让她手中的披风旋出一个弧度时,人也差点踉跄地栽进他的怀内。   可,现在她不要栽进那一处的温暖。   今晚他的举止,太冷。   所以那一处的温暖,必定也太冷。   眸华瞥到几案上置着的那张纸,依旧原封不动地置着。   原来他还未瞧。   所以他的生气,应该不是由于她去迷苑。   是太皇太后吧。   定是太皇太后说了什么,让他这样。   本来她想解释今晚为何去迷苑,但,冲着他莫名其妙的冰冷,她倦怠去说。   她低敛眸华,依旧不望向他:   “皇上弄疼臣妾了。”   是的,他弄疼她了,她的脚踝因着骤然的扮转,又开始隐隐抽痛。   她有些委屈,难道,太皇太后的话,对他真那么重要么?   “臣妾?”他骤然松开扮住她的手,用力地捏起她尖尖的下颔,迫使她不再回避他的目光,“好一句臣妾!”   第十七章 醋意   本章节由www.aitxt.com(panpan0297)为您手打制作   绯颜随着他这一句话,抬起眸华凝向他,眼底隐隐湮出些许的雾气,她用力反咬着唇,把这些雾气悉数地逼退回去。   瞧见她这样的神情,玄忆捏住她下颔的手,力道终是轻柔了下来。   这一轻柔间,她立刻挣脱他的束缚,松开樱唇,唇上,俨然留下丝丝的血痕,他凝着她的血痕,竭力抑制住翻腾的思绪。   她低下螓首,他再看不清她的神情,只听得幽幽的话语声,从她的口中溢出:   “皇上,臣妾知错了。”   “你知错了?”   他的语音里冷冽之气散去些许。   但,她并没有留意到这些。   她的心底,满满地,充斥的,是另外的情绪。   太后的几句话,他就对她这样,方才在迷苑,还左一句“爱妃,”又一句“珍儿”。   真的以为她是木头人吗?   真的以为她不会吃味吗?   她的手有些许的疼痛,她看到血色沁出了绷带,稍稍移了手垂下的位置,她不要自己手腕的伤痕落进他的眼底。   她不要在他的面前,要靠这一点点的柔弱,去换来他的疼惜。   是赌气吧,或许还有心里的不舒服。   是的,听着他喊那些女子的称谓,尤其,仍唤出那一句“珍儿”她心里,真的是不舒服的。   “是。臣妾错在惹您不悦,所以,还请皇上移驾别处。”   她俯身跪下,语音里只有清冷。   一语落时,他仍站在她面前,并不离开,许久许久,久到仿佛空气都停滞了一般,殿内萦绕开令人窒息的氖围。   “你,赶我走?”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扶她起来,许久的沉默后,终于,他问出这一句话,带着一种深浓的窒痛,这份窒痛把他话语里残留的冷冽悉数地淡去。   “臣妾不敢。”   她的心,随他的这句话,一并的疼痛,但,她有什么资格留下他呢?   太皇太后日间对她所说的话,如今想来,其实也是怕她摊薄了六宫的雨露吧。   彼时,她怎么就没领悟过来呢?   现在领悟,还不算太迟。   而他今晚突然对她这么冷漠,定是与此有关。既然,这也是他所要的,那么,她成全他。   “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也罢是我许你越发没了天!”   他的话语里带着明显的愠意,拂袖就要离去,离去前,目先掠到几案上镇纸压住的那张纸上,他的步子稍缓了一缓。   “是,皇上许得臣妾没有天,上一次是暴室,这一次,皇上是准备把臣妾贬入冷宫,对么?”   绯颜的身子瑟瑟地发抖,抬起眼眸,不管不顾地道。   因念着榻上还有那混小子,心里再堵着,她说出的话,终究压低了声音。   “你想去冷宫,我偏就不容你去!”   他发狠地说出这句话,几步走至案旁,才要拿起那张纸,绊颜径直站起身来,小碎跑着,先于他到几案前,伸手就把那张纸从镇纸上抽出来,死拽在手里,并不给他瞧到。   凭什么,每次都是她给他交代,他对她呢?又有哪一次是给过交代,如果有,也是在事后。   包括,林蓁陷害她那一次,难道,睿智如他,真的瞧不出来?   还有莲妃,一句兄妹之情,就抵过所有。   她心底愈气,再次反咬着唇,抑制自己的瑟瑟发抖。   他凝着她,眸先深黝,手却递向她:   “把纸给朕!”   他不再称“我”,恢复高高在上的称谓。   太皇太后再怎样说他,他都默默认下,确实他也是做得这么荒诞,可惟独对她,一点点的小出错,如今都让他不能忍。   他的心里,从没有这样失去镇静,望着眼前,这个娇小的身子,看着她气到发白的脸,他没有办法让自己镇静。   那是张什么纸?瞧她的样子 ,必定是十分重要,却又不能给他看到的纸。   既不能给他瞧,却又压在几案上, 是临时出去,匆匆忘记收么?还是,她出去前,心底存着的,就是这张纸呢?   她望定他,慢慢松开反咬的唇,唇下,血痕印子渗出丝丝的血来,他的心,有丝的撂紧,但,他不能把手收回,不能!   她越是不想让他知道,他越是要知道。   纵然,他早就知道她方才在迷苑中真正见的是谁。   她闭起眼眸,复睁开,手中拽着那张纸,缓缓递给他。   他伸出的手,在这时,不自禁地往手缩了一缩,他,竟洇出一丝惧意来。   不论面对怎样的阴谋布局,他从没有过丝毫的惧意,可,面对此时的她 ,却让他洇了一丝的惧意。   她的唇边,浮起冰冷的弧度,他以为,她手上的纸是什么呢?从他的眼底,她看得懂那抹惧意,难道,她会傻得把见不得人的东西写在纸上?   但,从他的眼底,他分明就是这么以为的。   她走近他,把纸放进他的手中她的指尖触到他的手心,不复以往的温暖,冰冷冷地,好象她唇边的弧度。   做完这一切,她返身,欲待走出合欢殿。   这座殿宇,看似晶莹剔透人心困于此,始终还是并不能晶莹许久。   纸上,是她娟秀的小字。   原来,是她去迷苑前留给他的。   原来,她并没有打算瞒他。   心底,有释然,更有,愈浓的酸味。   是的,从刚刚开始,他的心就体味得到这种酸味,他试图用冰冷把这酸味冻于一隅,不去触及,可,在看到这张纸上的字后,他再没有办法用冰冷掩饰自己不安的情绪。   他疾走几步,拉住她的手腕,复轻轻一环,从她的身后把她纳进怀里。   这一次,他的力度又恢复以往的轻柔,轻柔到她的身子,再无法僵硬地挣脱他的柔软。   他的下颔依抵在她的髻端 ,他看到,她的发髻里别着几朵小小的合欢花在乌黑的发丝中,隐隐地,现出点点的绯红。   她没有戴让他计较的琉璃簪。   是的,他一直计较,她戴琉璃簪。   今晚,当他在御辇上听到那诺内侍的话时,心里,明白,是有人刻意引着他往迷苑去。   及至,他看到,果嬷嬷被施了摄心未站在迷苑外,更肯定这一念,彼时,他的心底,每随着跨进迷苑一步,就沉落一分。   他摒退所有随侍,只一个人,慢慢地走进迷苑的深处。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步子,他也清楚以那人的功力,定能在很远,就听得出他靠近的声音。   这,也是种逃避的方式吧。   他并不愿意,去窥听得他们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仅是,他要带回属于他的婳婳。   如此而已。   果然,未到跟前,他就辨得有人施展轻功离去,他知道,那人终于发现了他,所以,才会离开。   如是,也算是全了他的面子。   面子,是啊,他的面子,自己最爱的女子,私会他人于迷苑,是对他的不信任,还是对那人的意难舍呢?   他并不去追那人,以他的轻功 ,若要追,也不是不可行。   但,那一刻,他仅想带她离开, 而并非是去追那离去的一人。   过去的四个月,他曾一遍一遍看她留下的衣物和首饰,当然,他没有忽略,有一枚珠花的簪底,刻着一个霄字。   从游街市,到复进宫,每每看到她髻间的琉璃簪。   只让他更加没有办法遏制心底的酸意。   琉璃簪,是北郡特有的圣物。   他不会不清楚。   可,有时,他真的宁愿糊涂。   这样,他至少不用去分清,这种酸意和彼时在无忧谷的酸意,是一样的,   为一个女于吃醋,除了怀里这人,哪怕,当日在繁逝宫,他都不曾有过。   而,刚刚,她竟说让他贬她去冷宫,难道她不知道,只这一句话,让他的心有多难受么?   彼时的他,还以为她宁愿要去冷宫,都不愿面对他,皆源于,今晚见了那人后,她后悔跟着他了。   心底,明明知道,这不过是自己的胡思乱想,却,还是没有办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看到纸上字,他除了证实,自己的猜测都是莫须有之外,更涌起,愈深浓的酸意.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让其他男子和她单独待一刻,他都再不能容忍。   从来没有这样想独占一个人的念头,他只想把她圈在自己的怀里,让她的傻、她的纯、她的傻气都为他一人绽放。   所以,他会动用护卫帝王的滴血盟彻夜守在合欢殿外,仅为了护得她一人的周全。   这样的破矩,他都没有后悔。   所以,哪怕,他被太皇太后斥责,用治理江山的策略皆用于护得一名女子的身上。   这样的荒诞,他都没有否认。   这一次,为了护得她最安妥的周全,为了不再失去她,他愿意承受一切的指责。   可,刚刚,他明知是有人蓄意引他去看,他还是乱了方寸。   她,真的是他的软肋,作为帝王,最要不得的软肋。   他的手愈紧地扣住她,她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带着一丝的哽意:   “是我的错,不该去见那人,可我并非是为了自个去见他……”   被他圈住的那瞬,她知道,她 ,让他难受了。   但,她的心,更加难受啊,   为什么,越是深爱,越是在不由自主时,互相折磨呢?   他对她的好,哪怕之前,她还患得患失,一次又一次言语乃至行动的剖白,难道还不够她看得真切吗?   今晚的她,却任由自己使着性子,是他的宠,让她越发没了章法吧,   她真的错了!   私见北归候,是为一错。   言语顶撞他,是为二错,   也惟有他,会这么容忍她。   她真的变了,在他的爱里她变得愈来愈不知道轻重。   这样的她,那里再有能让他爱的地方呢。   深深吸进一口气,她的手,不自禁地覆到他拥住她的手上,他反手把她的手,一并紧紧地握住。   “对不起,是我太在意了… ”   他说出这句话,怀里的身子, 不易察觉地,颤了一下,   “不,是我的错,今晚,我不该就这样去见北归候,”她接住他的话,今晚的事,应该是她道歉,是她的错啊,“我身上曾经中过毒,这点,我没有骗你,我今晚找他,就是担心,这残留的毒素,会影响……会影响……”   她的脸蓦地有一丝的红晕染上,她该怎么启齿呢,说,想替他生一个孩子,   “我信你!”他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她脸上的神情,告诉了他所要的答案,“但,我不希望你今后再单独去见其他任何男子,因为,我真的没有办法做到不在意。”   他直白地说出这句话,他的耳根也随她一并红了起来。   “呃—— ”她一滞,一滞间,心里,彼时对他的气、对他的恼,随着这滞,悉数化为云淡风轻,她的声音愈轻 ,“我担心,会影响孩子,所以——”   余下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他,已然明了。   他轻柔地转过她的身子,她的脸垂得更低,额发齐整地遮去她如蝶翼般的睫毛,她还是青涩未褪的样子。   以往宫妃承恩后,皆会梳高髻时,把额发一并拢后,而她,除了高髻之外,这额发依旧低垂着,犹记起她,不喜他赠她的翠钿,恰也是因为那人罢,今晚,他在她面前唤那人“珍儿”,虽他有他的含义,听进她耳中,难免不生歧义。   所以刚刚的她,才会如此这般地冲撞于他,   只是,彼时的他,心里洇着醋意,又忽略了她这小小的身子里,那颗七窍玲珑心。   “若你的身子还未大好,咱们,先不急着要孩子。”他俯低身子,凝着她,“相信院正一定能将你的身子调理得当。”   她的脸上红晕未散,信口道:   “不,万一哪天,你又宠了别的“爱妃”,我身子纵然大好,岂非—— ”   他狠狠地钳紧她的手臂,她未待唤疼,他的唇堵住她没有说出来的话带着惩罚的意味,他攫取只属于他的芬芳,她的眼眸对上他的,他愈紧地把她的身子嵌进自已的怀里,许久,他才放过她的樱唇,一字一句道:   “除了你之外,我再不会要任何人!”   是的他不会再要除她之外的任何人,   她是他唯一的妻。   夫妻之间,是不会与任何翻牌的侍寝有关,   所以,他不许内务府制她的牌子,   即使太皇太后在今日的晚膳之上,再次提醒他要雨露均泽,否则,不仅不是宠她,更是把她逼进后宫的女子嫉妒的峰尖,   可他顾不得了,   他只要她,除了他之外,他没有办法履行一个帝王作为夫君的职责,   爱上她之前,或许他能不违背泽施六宫的庭训,毕竟,在那十多年中,翻牌对于他来说,更多的,只是履行一种身为帝王该履行的义无反顾,和每日批阅折子,并无多大的区别,   但,爱上她之后,他的心就满满地被她占着,他再不允许,自己的心, 容得下其余的女子,更不允许,自己的身子,背叛自己的心,   他的心,惟有她,和那一人,驻进过,   那一人,终于,自己把自己推出了他的心。   对她,如今的他只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让她失望。   “呃 —— ”   又是一个单音节字,她的思绪随他的这句话,陷入一片空白,她的脸却显出更深的红,她没有避开他灼热的眸华,任他望进她的眸底。   “忆,我怕,连老天爷会嫉妒,你对我这么好,所以,它不会让我幸福太久。”   她低低的说出这句话,心底,百转千回。   有所得,定有所失,   她要得到孩子,这种幸福就必然中止,   但,她该怎么去告诉他呢?   以他对她的深情,他宁愿不要孩子,都会要她永远陪着他吧,   她该怎样回报他的深情?   或许,也惟有这个孩子,   他,越是在意她,她越将成为他的弱点,   她不要成为别人可以胁持他的弱点,   所以,若用她,换这个孩子,一切的问题都将不再是问题,   无论男孩女孩,都会把她的幸福无限地延续,这种幸福,连上苍,都再不能嫉妒,   “傻丫头,你忘记,昨日我们的血融,连老天,都被感动过吗?”   他捧起她的小脸,看着她清澈的眸底,一字一句地道,   她的脸上,漾开一抹笑容,她不要他知道,这一切。   这件事,让她独自去面对,就好。   “忆,赐给我一个孩子,好么?”   她的脸晕红着,接近喃喃地说出这句话,随着她的喃喃,他松开她的小脸,打横,把她抱起,   她的手,轻轻地勾住他的肩他抱着她,大步边出殿内,   这里,既然被奕鸣占着床榻,她心里明白,他会带她去别处,   殿外,躬立着一众宫人,   玄忆只抱着她,径直步到昭阳主殿,顺公公侯于一旁,本想开口阻住,然,话到嘴边,他还是说不出来,他瞧得懂主子的心意。   嫔妃承恩,即便是皇后,都必须要在承恩殿,但,眼下,主子明显,并不把皇贵妃仅仅当一名嫔妃,   心底的担忧愈深,可,他阻止不了任何事的发生,   他躬身退到一旁,昭阳主殿的明黄色帐幔一层一层,随着玄忆的步子经过,悉数被放下。   芙蓉帐暖,帝泽雨露。   这一晚,他只要了她一次,看到她手腕因他的缘故,复渗出的点点殷红,虽早已干洇,又让他,生出愧疚。   她执意不让他传院正,仅在他温柔的索取后,静静地蜷睡于他的臂弯,   他拥着她,睡得并不深沉,半夜时常惊醒,觉到,臂弯中,还有着那人几时,方懈下一口气。   她睡得,很恬静,就着帘帐外的鲛烛,凝着熟睡的她。这一辈子,他都看不够,也爱不够!   直到,晨曦微露,他终于重重抒出一口气。   帘外,有顺公公急急步进殿来的声音:   “万岁爷,有禀!”   “说,”   吐出这一字,他觉到怀里的人,稍稍动了一下,   “北郡出现疫情,北归候今晨执着通关碟牌已出镐京。”   “嗯,”   顺公公见帘内的声音不置可否遂,躬身请安后,退下。   冥霄,离开了镐京。   背后的阴谋盘算,终于拉开最后的序幕。   他等这一天,等了很长时间,   等着肃清这一切,也等了很长时间,   按以往的惯例,他不会轻放冥霄,但,今目,他宁愿放冥霄离去,   他不要任何人,再用任何理由去控制自己怀里的人,做一些事情。   她的心,终究太软。   紧紧拥住怀里的人,她已睁开眼眸,望向他,才要启唇,他却轻轻掩住她的樱唇:   “别说了,我知道,从现在开始,你只属于我一个人,和那些人再没有关系。”   他觉得到,她的唇映在他的手心,不再冰冷。   她想的,他都知道,   一如,他知道,她对他的心,但,还是忍不住,会吃那么浓的醋,   爱,真的让人无奈,也让人失去理智。   玄忆上朝后,绯颜才返回合欢殿,甫进殿内,就看到,床榻上,那个混小子早就醒来,   “你醒了?”   他眼睛骨碌碌地盯着她,唇角傲气地向上翘起:   “小白呢?”   “先起床,我再帮你去问小白是否找到,”   “不,先给我看到小白,我才起床,”   “你哪里有太子的样子?”   “你哪里有对太子说话的样子?”   “我是你母妃,”   “不害骚,”   “娘娘有禀,”   她方要反唇相讥,这当口,突然听得殿外传来果嬷嬷的声音,   “你不起来,就别指望看到小白,”她丢出这句狠话,转身,走出殿外。   “何事?”   “回娘娘的话,太子殿下的波斯猫,今晨,被人发现溺毙在太液池中,奴婢尽力了,没想到—— ”果嬷嬷听得殿内刚刚的声音,才提前禀道,   绯颜示意她噤声,转望了一眼殿内,那混小子,正坐在床榻上,不再倔强,依言乖乖穿着衣服,   “替本宫速去寻一只一样的来,尽快!”   她沉声吩咐道。   一个孩子,失去心爱的宠物,一定会十分悲伤。   她可不愿意,这混小子,在合欢殿内撒泼。   待到把他送走,他爱怎么撒就怎么撒去。   眼瞅着,不过一个时辰后,林蓁也该来接他了,   对于这样一个可以倚傍的孩子,林蓁,断不会让他待在合欢殿太长时间。   “佟儿,伺候太子殿下漱洗。   她吩咐完这一切,已听得殿内传来那孩子的嚷嚷声:   “丫头,还不进来。 ”   他唤她“丫头”,纵然,她的脸和“丫头”完全不像,可今早,他一醒,就看到,她的傻气,绝对和“丫头”是有得一拼的,   她返身步进殿内,他穿戴整齐站于榻下,道:   “你鬼鬼祟祟地在外面做什么?”   他的眼睛里满是怀疑的神色,倒真是人小鬼大,   “再叫我丫头,我不给你小白了。”   “你找到了?”他的眼睛里满是喜悦的神色,   “嗯,你乖乖地梳洗去,吃完早膳,小白,就会出现了,”   “最好别让我发现你骗我。 ”   他死死地盯着她,想从她的脸上瞧出一些端倪,可,她怎么会输给这个孩子呢?   她眯眼对他一笑,换得他一个鬼脸。   不过片刻,奕鸣已梳洗完毕,殿外合欢树下的石桌上,摆放了六道精制的早点。   他慢慢走到桌前,才要开口,她已堵住他要说的话:   “先用早膳。”   她的目先转望向果嬷嬷,后者却没有任何的表情,看来,要找一只唬弄过去的猫,也并非这么好找。   奕鸣这次倒很听她的话乖乖坐定,但,才舀了一口粥,就皱起眉头:   “这么难喝的粥。”   这些早膳,皆是玄忆的御膳房所做,断无难吃的道理,不过是这混小子的故意刁责,   她脸上蕴了笑意,在他对面坐下,舀起一勺粥,慢慢地品着:   “好吃也罢,不好吃也罢,你若挑剔,那小白,就别指望见了。”   他墨黑的瞳眸睡了她一眼,端起粥碗,悉数灌了下去,   此时,一名小内侍轻轻绕到果嬷嬷的身后,附耳说了几句,果嬷嬷的脸上蕴了一丝笑意,绯颜望向她的眼睛,也终于定了下来,   “好,既然你吃得那么快 ,我也不是言而无信的人,果嬷嬷,”她唤道,“把小白给太子殿下抱上来,”   “是,”果嬷嬷回身,拍了一下掌,只见丽伊抱着一只通体雪白,惟独两眼一蓝一绿的猫走了上来。   这是她问了伺候太子殿下的内侍确定后去寻来的猫,幸好,宫中的上林苑里,因着太皇太后素爱宠物,倒也养了不少的猫狗,寻到这一只,连那内侍都说,十分相似,   奕鸣即刻起身,跑到那猫的面前,把那猫猫甫抱在手里,突然,脸上一暗,就把那猫复扔还给丽伊,   “你骗我!”他这么说时 ,乌黑的眼睛里迅速地泛起泪水,未待她解释,他的泪水,一颗一颗重重地砸在石桌上,随后,他返身,飞快地奔回合欢殿内,   她听到,他没有抑制住的痛哭声在殿内响起,   他究竟怎么了?   区区一只猫,按道理,不该会让他伤心至此啊,   “你们在这候着,没有本宫的吩咐,不得进殿,”   她紧随他,走进殿内,复将殿门闭合。   他的身子趴在榻上,抽泣得,让她的有一丝不忍,再这么混,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呀,   她慢慢走近他,轻轻地,抚蹭着他的束发,柔声:   “奕鸣,好歹是个男子汉,不带这样哭的。”   随着她这句话,他猛地把脸扎进她的环里,哭得愈发的大声,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她的面前,他可以这样放肆的哭,而在那个很象“丫头”的人面前,他反而,还是有着一种拘禁。   即便,这个很象“丫头”的人 ,刚刚骗了他,但,他却仍旧愿意趴在她的怀里,没有一丝顾虑地嚎啕大哭,   第一次,她被一个小男孩扎进怀里哭,有些束手无策,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才是好的,   或许,什么话都不说,就由得他这么哭,是最好的吧,   不知哭了多久,只哭到,他再哭不出声音来时,她缓缓地拍着他的背,将他小小的身体撑起来,执起自己的丝帕,轻柔地替他擦拭脸上的泪渍,   “小白,不在了,是不是?”他问出这句话,声音嘶哑,   他的小白,左前脚底有一黑色的菱形,但,刚刚的那只波斯描,却是没有的。   在抱住它的刹那,他就发现了这点区别。   而这只小白,对他来说, 定是意味深长的,   她颔首默认。   “小白,是母妃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可我连小白,都保护不好,就象,我保护不好母妃一样。”   纵使,他的声音这么的嘶哑, 纵使,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说出这一句话语意却仍是清晰的。   带着一种无可奈何,更带着,深深的自责。   她慢慢地擦拭他残留的眼泪轻柔地安慰道:   “奕鸣,不是你保护不好母妃 ,也不是你保护不了小白,有些事,你还小,以你的能力,并不能改变任何事等到奕鸣慢幔大了,就会有改变事情的能力。但,首先,奕鸣要在长大的过程中学会更多的能力,”   她放下丝帕,将他的束发仔细地绾好。   “我恨我父皇,我真的恨他!所以,我宁愿不要长大,不要成长为他们所希望的那样!”   她绾发的手稍稍停顿了一下:   “为什么恨他?你的成长和对别人的恨,不该有任何的关系!”   “母妃在世的时候,他对母妃从来不管不顾,母妃临去时,他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我恨他,既然他不喜欢母妃,为什么还要生下我呢?我不要长大,长大了,我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他,我不要变成他!”   “奕鸣,并不是眼泪才代表难过,有时候,人真的伤心,是流不出泪来的。等奕鸣有过这种经历就会明白,”   她缓缓说出这句话,奕鸣的神色随着她这句话,顿了一顿,母妃去世的那天,他确实哭不出来,眼泪,是在第二天开始,随着母妃出殡,他才哭了出来,把自己反锁在殿内,哭了出来。   所以,难道,真的父皇也是和他一样,难受到哭不出来吗?   “奕鸣长大后,不会变成任何人,奕鸣就是奕鸣啊,怎么会变成父皇呢?”   她笑着,总算,把束发冠替他绾上,   “不会的,她们都告诉我,我是太子,以后就是皇上,父皇不正是皇上吗?我不要象他那样,我不要!”   成为皇上,原来也并非每个人所愿,   可,即便他不愿意,林蓁,应该是不容得他不愿的。   她知道,林蓁想要的是什么,这一辈子,林蓁应该不会舍弃自己的命去换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孩子,所以,奕鸣,是林蓁唯一的希望,   这份希望,无非是关于一名女子,在后宫,所能握得的最大权势,   不过,她应该看不到那一日了吧。   她淡淡地笑着,替他整理好衣襟:   “奕鸣今后的路,会走得和父皇完全不一样。”   他望着她,从她的眼底,他看到一种能让他逐渐镇静下来的澄静,这种澄静,更将他彼时的戾怨淡去。   “我好想母妃 …我以为做得最优秀,母妃就一定会开心,可,……”   他抽了抽鼻子,复趴进她的怀里,哽咽声起,“我要母忆 …”   这几日,他试着让自己坚强,不想让母妃去得不安心,可是,他真的坚强不起来,小白走了,母妃留给他最后的纪念,都不再有了,   让他怎么坚强呢,   她轻轻拍着他的身子,语音喃喃:   “奕鸣人死之后,会变成星星晚上,你对着最北面看,那颗最亮的星星呀,就是你的母妃,她会在天上,一直看着你,看着你,继续为了她走好每一步。   ”   “星星?”,   “嗯,”   这句说言,是她曾经在母亲去后 ,自已安慰自己的话,久了,她也真的以为,夜空北面,每晚看到的最亮的那颗星星,就是母亲,   第十八章 册后   本章节由www.aitxt.com(panpan0297)为您手打制作   接近正午的阳光还是很灼热啊, 绯颜夹起那块芙蓉糕,并不立刻放进唇中,只是似笑非笑抬起眸华,睨着站在树萌外的林蓁。   这么大的日头,不过一会她娇白的脸上,就晒得微微有些酸红,但她依旧站在那边,纹丝不动。   果真,有耐力,也果真,能忍。   “怪晒的。”绯颜悠悠地道,“贵妃,不妨陪本宫过来一起坐罢。”   “谢娘娘。”林蓁这才走上前来,欠身在下首的石凳上坐下。   “君上素来喜欢合欢花,贵妃真是有心了。”绯颜顿了一顿,翦水晚眸凝向林蓁,“不知道这合欢糕是什么做的呢?瞧着,倒是怪别致的。”   “这糕是取半开极嫩的合欢花去了花蕊,一朵朵拣得干净了,入瓶蒸之,滴取其露,用干净雪绡纱滤过,澄成花露,并不掺半滴水,另兑了四季的花蜜和面做成的糕。娘娘若喜欢,嫔妾可每日都与娘娘做上一盒。”   “呵呵,这得多少合欢花才够?只怕宫里这几株,禁不住这一蒸。真难为贵妃了,如此繁巧细致的法子,没有贵妃这点心思,断是想不出来的,若本宫喜欢,岂不是贵妃每日都要起早为本宫做糕,熬不过半月,连这合欢殿前的合欢数都是要悉数耗在这糕上了。”绯颜轻轻一笑,未待林蓁答话,筷箸中的合欢糕转递于林蓁,“贵妃不妨陪本宫一同用吧。”   这宫里除了合欢殿外,并无栽种合欢树,可见,她为了蒸这糕,费下几许的心思。   但,如今,对她的心思,躲不过,难道还避不过吗?   林蓁神色自若地拾筷,从绯颜手中接过那糕,慢慢嚼进素唇,姿态那优雅,并无异样。   绯颜慢慢放下筷箸,睨着她吃完这一小口合欢糕,仿似不经意地道:   “贵妃难道不知,本宫对花蜜过敏么?”   她对花蜜并不过敏,她对林蓁所做的一切,却都会过敏。   因为她再无法相信林蓁。   林蓁执筷的手一滞,旋即,从石凳上站起,径直跪伏于地:   “娘娘恕罪,嫔妾实不知娘娘对花蜜过敏!”   “不论哪种花蜜,本宫一误食,定会过敏。贵妃,不知者,本宫不会怪的,只是今后,贵妃可得琢磨透了,哪些,是本宫可以用得,哪些,是本宫不可以用得,万一 —— ”   她止了语声,眸华略略地凝向果嬷嬷。   果嬷嬷本安静地伺立在旁瞧见绯颜的眼色,以她这几年的宫廷历炼,自是晓得用意:   “万一因此,皇贵妃娘娘玉体有损,不仅奴婢等难以向皇上交代,就连贵妃娘娘恐怕,也难以禀上。”   绯颜缓缓摇了几下纨扇,瞥着跪伏于地的林蓁:   “贵妃毕竟和本宫都是正一品妃位,又是太子殿下的养母,这般跪叩本宫,若被不相干的人看到,岂非是本宫骄纵?果嬷嬷,你的话却是说重了。”   “奴婢知错了。”果嬷嬷能为御前女官,识主子眼色,自是不在话下。   “佟儿,扶贵妃起来罢,大热的天,这样跪着,终究是本宫的不是。”   绯颜说完这句话,摇着纨扇的手放下,看着合欢糕,叹了一声:   “可惜了这盒糕点,本宫怕是要拂贵妃的美意了。”   “是嫔妾不知娘娘的忌口,差点兹了事端。”   事端?她还怕兹生事端吗?绯颜这般想时,眉蓦地一颦,昔日林蓁的手段确实是让人寒心的,只不知,奕鸣这般跟了她,是否还会再多生其他的事端。   那只猫的死不是偶然,宫里所有纷起的事端,更加不是偶然   可,如果要把这些偶然刻意地加诸在一个不满六岁的孩子身上,来达到她所要的目的时,这种行径,无疑是卑鄙的。   而林蓁,本来就是卑鄙的人。   “贵妃还是多虑了。”说出这句话,绯颜站起身,一旁丽伊早执起伞,替她遮去灼热的阳光。   “娘娘,奕鸣不知是否醒了?今日太傅还等着奕鸣过去。”   林蓁随着绯颜的站起,亦移了一下莲步,轻声问道。   绯颜扬了一下黛眉,望向殿内:   “太子殿下昨晚体因着小白的事,睡得并不踏实,方才,用了些许早膳,又歇下了。”   “那 —— ”林蓁似乎颇有些犹豫。   “今日先停一天罢,毕竟,太子殿下心绪不稳,纵是去了书房,恐怕,也收效甚微。”   “一切旦凭娘娘做主。”林蓁低眉敛眸,并不再提带奕鸣走之事。   绯颜收起纨扇,知道林蓁心底一定不如表面这样平静无澜,这女子,城府心计有多深,她看得穿,但看不透。   恰此时,只听得拱墙外传来一声通传:   “太皇太后驾到! ”   绯颜忙返身,躬身行礼:   “臣妾参见太皇太后!”   她的身后,林蓁也一并款款施礼请安。   太皇太后,慢慢走至石桌前坐下,凤目扫视了一眼二妃,方道:   “平身。”   “贵妃也在。”   “回太皇太后的话,嫔妾今儿个晨起,特意做了合欢糕送予皇贵妃娘娘品评。”   “哦?”太皇太后眉尖扬起,望向那合欢糕,“看着,确是开胃,怎么颜儿不用一点?”   “臣妾对花蜜过敏,是以,没有用这合欢糕。”   “哀家对花蜜倒是情有独钟。”   太皇太后一语落时,苏暖早会得意来,吩咐道:   “上筷。”   果嬷嬷忙命一旁的内侍递上干净的象牙箸,按着规矩,另切了一块,再试吃一遍,方把一小块合欢糕呈于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并无一丝犹豫,慢慢地品下,道:   “模样看着不错,味道,却是太甜腻了。”   林蓁在太皇太后面前,倒是一直谨小慎微:   “太皇太后指点的是,嫔妾记下了。”   “哀家随口说一句,贵妃就记下了?”太皇太后放下筷箸,丝帕拭唇时,语音微冷。   “太皇太后每句教诲,对嫔妾而言,均是真知灼见,妾自当铭记在心。”   “贵妃这般善记,殊不知,是只记好的,还是连坏的,都一并搁心里呢?”   太皇太后语意骤然转至咄咄。   绯颜仅是立于一旁,并不多言,恁谁都看得出,太皇太后对林蓁颇有不满,如此针峰的话语间,她何必多说呢?   “嫔妾惶恐,嫔妾只记该记之事。”林蓁低垂下螓首,语音恭谨。   “惶恐?哀家说重了吗?”s   “嫔妾对太皇太后的教诲,之所以惶恐,仅是因嫔妾生怕日后再犯,是以惶恐。并无其他用意。”   太皇太后冷冷一笑,搁下筷箸,遂缓缓道:   “这糕,终是太甜腻,只吃了这半块,就觉得舌操了。”   绯颜近前,倒了一盏香茗奉于太皇太后跟前:   “这茶是紫毫,既消暑又生津,太皇太后,不妨一试。”   太皇太后从绯颜手中接过这茶盏,并不喝,只笑道:   “紫毫是皇上最钟意之茶,但哀家更爱品清水,茶浓,纵留甘于齿,终究是涩苦在先的,哀家不喜甜,却也吃不得涩苦。”   绯颜将茶盏收回:   “臣妾另替太皇太后斟杯清水。”   “这倒不必了。”太皇太后淡淡道,“难得今日,皇贵妃和贵妃都在这,哀家就一并同你们说了罢。”   “臣(嫔)妾谨聆皇太后教诲。”绯颜与林蓁皆道。   “如今,朝庭外患未除,纵立储君,亦是难以抚内。”太后执起手中的羽扇,有徐徐轻风扇出,却只徒添了这一隅的寒气魄人,“后宫终究不可一日无后,今日哀家来此,本是想听听皇贵妃的意思,恰巧贵妃也在,那,尔等认为,如今宫中,谁堪担此后位呢?”   这一句话,落进绯颜和林蓁耳中,心底自然清明。   这,绝非是让她们毛遂自荐,亦并非是要掂她们的斤两。   不过是,让她们对太皇太后的属意,先唯命是从。   绯颜淡淡一笑,启唇道:   “中宫之位,或以贤者居之,或母凭子贵,臣妾甫入宫只一日,对宫中诸妃,并不十分熟捻,是以,臣妾对此,并不能妄议。”绯颜望向林蓁,“贵妃入宫已有三年,不知,贵妃对此,有何见解?”   “回太皇太后,皇贵妃娘娘,嫔妾虽入宫三年,但昔日,常幽闭于宫,并不与其余各宫多加往来。所以,嫔妾亦不能妄论。”说完这句,她欠身行礼,“此事尚需太皇太后慧眼明辨。”   “既然,二位不愿对此妄议,哀家心里却是有了计较。诚如皇贵妃所言,若以子嗣居之,实则是非贵妃莫属。”太皇太后说出这句话,凤眸睨向躬立在旁的二人,但,二人的神色,皆无任何的异样,只躬立在旁,并无丝毫动容,“但,哀家却是主张立贤为后。所以——”   太皇太后刻意顿了一顿,缓缓道:   “哀家认为,六宫诸妃之中,惟莲妃德容兼备,虽家世欠缺,亦可免前朝的桎梏。不知,二位以为如何?”   纪嫣然?   绯颜的心底漾过冷笑,但,她不会让任何人察觉到,她在冷笑。   如果演戏是宫里必需的,她只能奉陪到底。   无论孰为后,于她,又有什么计较的必要呢?   不过是,谁擅长心计,谁就能爬得愈高吧。   所以如今她的皇贵妃之位,恰带着另外一种讽刺的意味。   “太皇太后明择,臣妾对此并无异议。”她云淡风轻地说出这句话,余光看到林蓁将素手缩进水袖之下。   她,难道克制不住了吗?   应该不会,象她这样的女子,自然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那贵妃觉得如何?”   “嫔妾与莲妃并不相熟,但,太皇太后慧眼识人,岂是嫔妾所能相与的?”   林蓁的回答,果然是避重就轻。   既不附和,也并不反对。   这,无疑是很聪明的回答。   “既然二位对此没有异议, 哀家问过皇上的意思后,再做定夺。”太皇太后微微笑着,慢慢站起身子,“听说 ,昨晚,奕鸣歇在合欢殿?”   “回太皇太后,太子殿下昨晚确实歇在合欢殿内,但方才用了早膳,又睡下了。”绯颜应声。   “待他醒后,再送回倾霁宫罢。”太皇太后目光转望向林蓁,骤然转了语峰,“贵妃,哀家不希望,太子殿下身边,再发生任何不该发生的事,这次, 是最后一次,若再有下次,太子殿下将提前迁进隆庆宫。”   隆庆宫,为太子大婚后方会正式迁入的宫殿,这一语,林蓁当然知道它的份量。   “嫔妾谨记在心,定会竭尽所能,依着淑妃的嘱托,照顾好太子殿下。”   林蓁刻意提及淑妃,沐淑妃,本为太皇太后娘家之人,太皇太后念在这份上,亦该不会于今日再为难她才是。   “嗯。如此最好。”太皇太后说着,步子已往拱墙外行去,“哀家还要理佛就不与你们多说了。”   绯颜,林蓁俯跪下,恭送其远去。   似乎又要变天了,纵然,此时仍艳阳高照。   “贵妃若无事,就跪安罢,待奕鸣醒转后,本宫自会送他回倾霁宫。”   “有劳娘娘了,嫔妾告退!”   林蓁福身请安,退出拱墙外。   经过拱墙时,她再次瞧见四周都遍布着滴血盟的禁军。   滴血盟,本是帝王的亲从,如今,竟大材小用到只守在合欢殿外,是玄忆对这名女子犹为上心,还是另有其他的目的呢?   合欢殿,又是合欢!   犹记得,林婳,她的“好妹妹”,也是素爱合欢的,包括,那支形影不离的合欢簪,每每见到,都让她对这种花生起极厌恶的感觉。   如今那皇贵妃,却告诉她,是皇上喜欢这合欢花。   原来这三年,她一直以为他喜欢的是桃花,也是错的。   他所爱的花,无非是随着人会变化吧。   不论桃花,抑或合欢,最多一季,终将慢慢走向枯萎,再不复得。   君恩凉薄,概莫如斯。   她闭上眼眸,莫水轻轻扶住她,她的身子还是轻轻地颤了一下,复睁开眼眸,缓缓道:   “莫水,为什么,明明是夏季 本宫却觉得这么寒冷呢?”   “娘娘,是心冷了吧?”   林蓁伸出素手,将额前的一缕鬓发掠到耳后,并不再多说一句话。   她的心,早在两年的冷宫生涯中,就已经冷去,犹记得,那一日她问过玄忆一句话,可那句话,他至今没有给她答案。   她问他:   “为什么你不信我?”   他只是望着她,语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如果这是你要的,朕允你。”   这是她要的吗?   这不是她所要的——   可,他不信她,也就是从那时起,她的心,再无法破冰而出,她的人,也一并地麻木了吧。   他以为,他允了她所要的其实,他又真的读懂过她的心么?   她的心,在彼时,真的为他动过,她本以为自己是绝情忘爱的人,除了权势,或许,她的心,不会再为其他所跳。   然,却为了他,她真真切切地有了心漏跳一拍的感觉   那晚繁逝宫的大火,燃尽的,不过是她昔日的伪装。   在那一刻,他拥她入怀的那刻,她的心里,再无法将他忽视。   也是从那天开始,她想回到他的身边,她不想在冷宫中耗尽接下来的年华。   可,一切,终是阴差阳错地没有办法重来。   她的目光落到衣襟的摺皱里不知何时坠落的那一朵合欢花上,素手轻轻地把那朵合欢花拿起,失神地望着,直到,眸底的视线,隐隐地朦胧,她抬起眼眸,将那抹朦胧悉数咽回去,只把手心的那朵合欢花,掷扔一旁,恰是太液池的分流,眼见着那石合欢花顺着水势,不过须臾再是觅不得踪迹。   即便绽至极妍,亦不过是落花流水春去也。   她慢慢地走着,哪怕,前面的路,只有她一人,她也要不后悔地走下去。   ********《弃妃不承欢作者:风宸雪》********   今日玄忆下朝后,一直在书房与几名重臣相商要事,故,并未得闲陪她共进午膳,她独自略略用了些,便在湖边的廊亭中翻着才问院正要的医书。   奕鸣一直睡得很安稳,临近黄昏时分,才起身。   她甫进殿中,见奕鸣早自个穿好了衣裳,正站在轩窗处,望着渐渐西斜的残阳。   那抹残阳血红血红,映得这座合欢宫四壁的透明,也湮出别样的魅诡。   “奕鸣。”她轻唤他。   他没有望她,只低低问了一句:   “这里,是北面吗?”   “不是,那边才是。”她的手指了另一个方向,正与他望出去的位置是相反的。   奕鸣的目光顺着她的手势望了过去,眼底,是他这个年龄的孩子,不该有的一种沧桑之感。   “你说,今晚,我能看到那颗最亮的幸星吗?”   “一定可以。”她柔声道,“奕鸣,现在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你在这用了晚膳,我再吩咐人送你回去,好吗?”   望着此时的这个混小子,她突然有些不舍得送他离开。   但,她不能留他。   毕竟名义上,他已过继给了林蓁。   “不,我想你陪我一起看星星,我怕——”他皱了一下和玄忆很象的眉毛,轻声,“我自个找不到那颗星星…好吗?”   看着他的神情,她找不到任何可以去拒绝的理由,她走近他,轻柔地,把他拥进怀里,这个孩子,多象彼时的她呀,在母亲离去后,她也有过这样的一段时间,把自己封闭着,不容任何人的靠近,那时的她,多么希望能有一个人带她走出封闭。   可,她没有等到。   她只能自己一个人每晚望着星空,好像就看到母亲一样.如此,一夜复一夜,她才慢慢地,从失去母亲的阴影里走出来,明白未来的路,再苦再难,都要咬紧牙一个人走下去。   所以如今的她,愿意给怀里的孩子,一个倚靠。源于经历过的人才会懂得,那段日子若一个人走,会有多么难熬。   因为懂,所以慈悲。   “好,我陪奕鸣找那颗星星,但,奕鸣也要答应我,先用晚膳,好吗?”   他虽然一直睡着,可毕竟一天内,除了喝一口粥,再无用其他的东西,她怕这样下去,他的身子,先撑不住。   毕竟他刚刚风寒初愈。   “嗯,可我不想吃膳房的那些东西。”   “那奕鸣想吃什么呢?”   “银丝面,可以么?”他再没有混世魔王的样子,乖巧地问道。   “当然可以。”   “我要你给我做。”他突然又道,有着得寸进尺的味道。   她愣了一愣,旋即,颔首。   银丝面——是不是每个没有母亲的孩子,都会喜欢吃银丝面呢?   那面,就代表着对母亲的思念吧,银丝面很长,所以,思念,也会一样地长——   身为上卿府的庶女,她唯一会做的,也只有这银丝面。   这面是母亲教会她做的。   然后在无数个想念母亲的夜晚,她会瞒着下人,去小厨房,做一碗面,暖暖地吃下去,方能填满心中的空缺。   而澹台谨是知道的,第一次,她去做这碗面时,正好被他瞧到,但彼时的他,什么都没有说。   也从那一次开始,惟独这件事,夫人没有借机发作的。   这,也是她那些灰暗的日子中唯一能让她带着一点暖意地回忆。   她牵着奕鸣的手往昭阳宫的御膳房间走去,她不想太多人跟着,所以,她并没有要伺候她的四名宫人随行,那四人也遵了她之命候于合欢殿外。   在发生昨晚那件事后,他并没有限制她的自由。   他的信任、他的醋意,这两种矛盾纠结在一起时,让她的心,唯能品到蜜一样的甜。   她,其实是爱吃蜜的。   但,这种蜜,仅和那一人有关。   膳房内本在忙碌的宫人见着她和奕鸣,均带着骇意地跪拜下去,而忘记手中的活计。   “都起来吧。”   一管事模样的宫人躬身:   “奴才参见皇贵妃娘娘,娘娘有何示下?”   “有银丝面么?另,替本宫腾一个灶台。”   “这——是,娘娘!”宫人略有疑惑,旋即应声道。   绯颜松开牵住奕鸣的手,有三年没有做这碗面了,真不知道,手艺是否退步了呢?   “等我一会。”她轻轻摸了摸奕鸣的小脑袋,返身,走上腾空的那处灶台。   御膳房的作料是极其丰富的。哪怕只是一碗银丝面,宫人端来的配料,仍让她略有生疏的手艺仍做出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面来。   番茄、鸡蛋、虾米配上银丝面,煲成浓浓的一大锅时,她才发现,好像是煮多了。   但,味道真的好香啊。   连她都要醉于这种香味道里,那是属于最纯粹的食物味道。   “嗯,看起来,你做得还不错。”这个混小子,在旁边,伸长了头颈看着,又人小鬼大地说出这句话。   “那是当然。”她略带自得地轻轻抬起下颔,拿起一旁大勺,舀了一勺面进海蓝青的薄瓷碗中。   “快点,我饿了。”   奕鸣嘟囔着,一并,头颈伸得更长。   她好容易满满地舀了一大碗面,端下去,他早伸手接过。   “嗳,小心烫。”   “嗯。”他带着雀跃地抱着面碗,就着灶头便吃了起来。   看着他大快朵颐的样子,似乎,她做的真得不错呢,只是,还剩下大半锅,该怎么办呢?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倒也饿了,遂另舀了一碗,恰此时,突然,一修长的手,从她手中,把那碗接:过去,她有些讶异,顺着碗望去时,正是玄忆。   他端过那碗,只专心看着碗里的面:   “想不到,你还会做面。”   她站在灶台,脸有些晕红,四周,除了奕鸣之外,膳房的宫人不知何时,早就退到了外面。   随着这一句话,猛地,横刺里,伸出一只手,径直从玄忆的手里,把那碗面就要夺去,玄忆的手并未松开,两股力相冲时,那碗滚烫的面,径直,倾倒在了站于中间的绯颜身上,还好她向后避让得快,只淋了部分的面汤,不然,今晚,真得烫个透心凉不可。   碗盏摔落于地,冷脆有声。   “丫头,你没事吧?”伸出的那只手,正是奕鸣,他瞧见绯颜身子向后一缩,显见是被烫到了。   “奕鸣! ”   玄忆带着愠意喝出奕鸣的名字,绯颜忙唤了一声:   “皇上!”   “可烫着了?”玄忆随她这一唤,立刻用汗巾替她拂去身上的面汤残羹。   “不烫。”她轻轻笑了一笑,刚刚倒上去时,确实有些烫,不过现在,却不觉得了。   此刻恰是难得的,他们父子在一起。   她俯低身,凝向奕鸣:   “那碗还没吃完,你就来抢,再这样,我可不陪你找星星了。”   奕鸣冷哼一声:   “我只是不愿意,你做给他吃。”   她轻点这娃娃的额心:   “什么他啊他的,他可是你父皇。”   奕鸣愤愤地一个转身,并不接她的这句话,回到一旁的灶头,闷声开始扒剩下的面。   “再给我舀一碗,好么?”   “你还没用晚膳?”   “连午膳都未用,才散了议讨。她们说你带着奕鸣来了这膳房。”   看来前朝之事,似乎不太乐观。   是和北郡有关吗?   她没有问,只是转身,替他满满再舀了一碗,剩下的面,恰好舀了这一碗,她递于他,他接过时,眸光已瞥见,锅底再无剩面。   “你呢?”   “我不饿,你先用。”绯颜柔声道。   “我们共用一碗吧。”   他说出这句话,一手捧面一手执了筷箸,夹起一筷面,亲自喂予她。   她的脸有些红,在这宫闱之中,竟也要俩人合用一碗面不成?   “难道,要我用另外的方式喂你?”他瞧她并不吃,带着一抹促狭地笑,问道。   她忙低下螓首,从他的筷中,将那面悉数咽下,银丝面很长,她又不敢咬断,这一咽,可想而知,难度有多大,好不容易将面从头至尾不咬断的咽下他瞧着她的窘迫,轻柔地笑道:   “何必这样呢?”   她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却并不接他的话,他亦柔柔一笑,自顾地夹起面,慢慢地品着。   “丫头,过来喂我!”   莽撞撞的声音响起,奕鸣把面碗一搁,唤道。   绯颜怕玄忆发作,忙用手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襟,她凝向他的眼神,他懂。   遂,返身,她走到奕鸣跟前:   “这么大了,还要人喂,真是不羞。”   “你自己才不羞呢,你若要吃,用我碗里的就成,何必和他去分。”   奕鸣嚷出这句话,她听得出,这娃娃心里的憋气在发泄出来。   这样,倒是好的。   只怕他不说,心里憋太久反是抒不开去。   “好,那你把你的面让给我好了。”她伸手就接过他的面碗,他却并不阻她的手。   这娃娃确是有趣,她捧起他的面碗,学着小时候母亲喂她的样子,一口一口地喂给那娃娃,他吃得有板有眼,只是眼睛,除了看着面,并不望向其他地方。   她喂得很慢,他吃得很快,一碗面快见底时,他不禁顿了一顿:   “再不吃,你就没了。”   “我不饿,你快快吃完,我好带你去找星星。”   他依言,把剩下的面吃完,眼神里满是企盼地望着她。   她用自己的丝帕轻轻替他擦完唇角,玄忆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你再不用,面都冷了。”   她回身,原来,他一直并没有再吃,仍捧着那碗面,等着她。   “我去外面等你,快点。”   奕鸣皱了一下眉,扭头就往外走,真是人小鬼大。   她望着玄忆,就着他的筷子,她和他,一口一口分享完他碗里的面,直到碗内空空,彼此的心,却盈满着充实:   “我从没有吃过这么可口的面。”   “我只会做这面,其他,都不会。”她羞涩地整理了一下衣襟,衣襟上并未留下多少的面渍。   “哪怕日日用这面,我都不会厌。”   他放下面碗,手轻轻拥住她的身子,她浅浅地笑着,这样的时刻,她品到的幸福,是没有言语可以表达的。   房外,陡然传来奕鸣的声音:   “吃完了就快出来!”   她何时摊上这个管家娃?   但,毕竟是她答应他的。   “你还要回书房去批折子么?”   “今晚,不再批了,我陪你。”   “嗯。”她轻颔首,主动牵起他的手,一并往房外走去。   奕鸣瞧了一眼他们相牵的手,臂手就牵过绯颜的另一只手,往合欢殿走去。   绯颜这才看到,御膳房的那些厨师子皆是退开了些许距离,站在一旁躬身伺立着。   刚刚的一切,明日,又会以什么方式传扬出去,已不是她该顾及的了。   行至合欢殿,奕鸣选了一个向北的位置,仰天看着:   “是这吗?”   绯颜的手轻轻揽到奕鸣的肩上,一并望向那无边无艰的苍穹:   “是,这就是北面。”   玄忆并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约定,也仅随着他们的目光往暗黑的天际望去。   今晚的夜空,繁星点点,但,北面,确实有一颗星是最亮的,他听饮天监说过,那个位置,最亮的星,是北极星。   绯颜松开牵住玄忆的手,揽着奕鸣,一并坐在合欢殿外的草地上,四周,宫人都退至树萌处伺立着,湖边的草地,就他们三人而已。   玄忆顺着绯颜,一并坐下。   “那颗星,看到了吗?”绯颜伸出纤纤的手指,指着北极星的位置,道。   “嗯!看到了!”奕鸣的声音带着欣喜,欣喜后,则是一声没有压抑住的哽咽。   “母妃就在那上面看着奕鸣。”   绯颜柔柔地说出这句话,奕鸣的身子,靠在她的怀里,抬起脸,望着那颗星星的位置,眸底,有些热热的东西要涌出来,随着脸的仰起,那些东西,不过是倒流回了心底。   把他连日以来,逐渐麻木的心,暖融了些许。   “母妃 ...”他在心底喊出这两个字,嘴唇却只是微微地哆嗦着说出另外一句:“为什么,你要伤害母妃?”   这句话,绯颜明白,是问玄忆的。   她的身子,稍稍向后抑了一下,玄忆却沉默不语。   “奕鸣,没有任何人伤害你的母妃,为什么你要这么想呢?你看,这星星那么地亮,你母妃正幸福地在天上看着奕鸣啊。”   “没错,我是伤害了你的母妃。”玄忆骤然说出这句话,语意艰涩。   他不要婳婳替他去掩饰任何东西,他的确伤害了沐淑妃。   奕鸣随着这句话,绯颜能清楚地觉到,他的身子,瑟瑟地开始发抖,她用力抱住他,他迅速,把他的脸扎进她的怀里,而,他的哽咽再没有办法抑制地传了出来。   玄忆伸出手,把这个六岁的娃娃抱进自己的怀里,这一次,奕鸣没有拒绝,只是,身体还是僵硬地趴伏着。   “奕鸣,有些事,你还小,我不知道该怎样和你说,你才能明白。等到有一天,你站到我这个位置,就会真正懂得,有些人,是你再避免,都会伤害到的。对你母妃而言,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夫君,但我希望对你而言,我能是一个称职的父皇。”   奕鸣随着这句话,用握紧地小拳头捶着玄忆:   “我恨你啊!为什么我要有你这样的父皇!母妃那么等你,你都不来!我恨你!她去了,你都没有为她多停留一会,我好恨你!我不要你这样的父皇,我不要!”   这一番话,他重复地说着,捶打玄忆的身子,却慢慢地在减缓下来。   “奕鸣,恨你父皇,难道真的能让你忘记母妃离开的痛苦吗?如果能,你继续恨,如果不能,为什么,你不试着去接纳你的父皇呢?假若他对你母妃没有丝毫的感情,怎么会有你呢?但,大人之间的感情,并非是你这个年龄的孩子所能明白的。等再过十年,你就会体谅你的父皇。当然,到了那时,假若你还恨他,那再说出这个恨字!这恨,才不至于象今天这样,说得出口,却连你自己,都未必是信服的。”   绯颜在一旁,说出这句话,她看到,奕鸣抽搐的身子,渐渐的平静下来,唯有那些哽咽声依旧萦绕在合欢殿的一隅。   她承认,这一句话,或多或少,并不是事实。   他们这一对父子,彼此倔强的天性,却真的太象。谁都不肯让一步,这样耗着,不过是,增了自己的堵,却未见是好的。   所以,哪怕这话,带着虚假,能化去一些他们的堵,她亦不认为是不能说的。   玄忆抱着奕鸣,他很少抱他的孩子,从小开始,他们就奉着先帝的遗命,被安置在帝子居,因此,他并不是经常能见到他们,这一刻,抱着他,他能觉到这个孩子的痛苦。但,他的母妃,不过是后宫倾讹的牺牲品。   哪怕,之前,他曾厌恶过她,随着她的逝去,这份厌恶,仅化成对奕鸣的疼惜。   若不是生在帝王家,他应该和同龄孩子一样的幸福。   可,这一切,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奕鸣在他的环里,终于睡去。   绯颜略侧过脸,看着这个孩子,睡梦中他停止了哭泣。   或许他要的,只是他父皇的些许关爱,惟有这些许关爱,会让他以为,就如她所说的,父皇是爱他的,所以,必然,也是对他母妃有着感情。   小孩子的仇恨,结不深,只要能及时解开,就不会蓄积在心里,挥之不去。   假若玄景在童年时,也能解开这份恨,他和玄忆应该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口巴。   如是想着,她轻轻地,把螓首靠在玄忆的肩上,现在他们三人,互相倚靠地在一起,伴着奕鸣轻微的轩声,让她觉得是种圆满。   玄忆腾出一只手,更紧地拥住她的身子,她抬起眼睛,望着天上的那颗星星,语音愈低:   “我想母亲的时候,就会看那颗最亮的星星。想象着母亲并没有离我远去 。”   “婳婳,不论过多少年,只要我在,都会一直陪着你,让你不会再独自孤独的看着天上的星星......”   语音未落时,突听顺公公疾疾地奔进拱墙内,尖利的声音撕破这份静好:   “万岁爷!太皇太后方才突然吐血晕倒!”   第十九章 龙嗣   本章节由www.aitxt.com(panpan0297)为您手打制作   长乐宫。   夜色渐浓。   殿中本来静极,远远地,仅听见宫内庭院中隐约的蝉声响传来,一径的声嘶力竭,扰得人心,终是不平静的。   内殿的窗纱是前几日新换的苏州织造例贡的蝉翼纱,轻薄如烟,天青色薄纱窗屉,竹影透过窗纱映在暖绿的帐幔上,鼎炉里熏着兰香,那袅烟也似碧透了,却惟独渗不出一丝的暖意。   风吹过竹声漱漱,像是下着雨轩窗下凉风暂至,墙上悬挂的簪花图被风吹起,哗哗一点微声的轻响。   层层的帐幔后,是雕着飞凤九天的床榻,玉石的榻背上,倚靠着太皇太后。她的脸不知是由于映着暖绿帐幔的缘故,还是刚刚吐血所致,洇出一丝的青白气色。   卸除精致妆容的她,终显出苍老的衰败之感。   曾经她也有过如花的美貌,但在那时她仅能违心进宫,只为成全她所爱的人。   结果呢?她所爱的那人,一直默默爱着的女子并未兑现承诺,亦是进了宫。   从此注定的,再不是她们三个人的劫。   这场劫难,已波及了太多无辜的人,该停止了吧!   她微微弱喘促着,方才的吐血晕厥 ,虽有专职的太医即刻救护,但,心脉仍是受了损伤。   可,她不悔。   帐幔被人掀起,深青的身影出现在她的榻前。   他,来了。   不早一刻,也不晚一刻,在她希望的时间,他再次出现,主动地出现。   她的让步,换来那次不愉快之后,他再次的出现。   是值得的。   “宛如。”   他唤她的闺名,她柔柔的一笑:   “皇上会下定决心,册嫣然为皇后。”   他不满,她册绯颜为皇贵妃,那么,册纪嫣然为后,应能将彼时的不满悉数淡化些许吧。   毕竟,对于如今的周朝来说,摄政王不仅举足轻重,更对内庭的制衡起着绝对的作用。   她明白这一切,所以,这一次的让步,她带着同样绝对的刻意。   他对她说出的这一句话,仅是沉默。   他凝望着眼前这名女子,他不是不知道,她爱着他,即便,带着绝望她都没有任何怨由地爱着他。   可,他的心,却早遗落在那名女子身上,即便是清莲庵都没能阻止他的心随那名女子一起起伏。   “这是哀家能为摄政王,做的最后一件事。也请摄政王在如今外患忡忡之际,切勿成为皇上的内忧。”   “立奕鸣为太子,这一点也必须要改变。”随着她的这一句话 ,他的声音恢复高高再在上的淡漠。   “哀家劝摄政王切莫再得寸进尺,虽然朝中大政皆以摄政王和风相为重,但,林太尉毕竟手握我朝的兵力虎符。若废奕鸣,由此带来的后果,恐怕 ,亦非摄政王能转圜的吧?”   “太皇太后应该清楚,本王的能力。”他冷冷地抛出这句话。   她怎么会不清明呢?   这么多年,她爱他,所以她也更了解他,更看透他。   不过因着爱,她选择忍耐。   纵然,这层日复一日的忍耐,终将在某个节点爆发。   或许那时,她早就葬在帝陵中了吧。   历朝惟有皇后,能随葬帝陵这一点,是那名女子无法得到的,她去后,只能葬于妃陵,到头,惟独这一条那名女子输给了她。   “哀家自然清楚王爷的能力。”她顿了一顿,语峰一转,“王爷你看,苏州织造这次进贡的蝉翼纱和帐幔如何?”   缓缓说出这句话,她的凤眸里含了一丝笑意。   苏州织造纪赦为纪嫣然入宫名册上的父亲,若她今日吐血晕殿与这纱幔有关,那么,纪嫣然不仅不可能封后,甚至,被处以极刑,都由不得摄政王。   摄政王懂得她话语里的意思,他微微眯起深黝的瞳眸,这一眯间,瞳眸里射出一束冰冷的睿光。   这束睿光让太皇太后眉心一蹙,一蹙未松时,摄政王同样冰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太皇太后莫逼本王做出不顺我朝之事!若太皇太后以此为胁迫,本王,只能让太皇太后明白,何谓玉碎瓦不全!”   “哀家愿意见识摄政王的手段 可只怕,嫣然却是看不到了。”   摄政王欺步上前,瞳眸炯炯凝住榻上之人。   他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嫣然,这是,他这辈子,或许,除了那个愿望之后最大的依赖。   “好,很好。”他说出这三字,唇边浮出微弧,“宛如,原来,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昔日的爱,今日,不过是演变成为对本王的恨。嫣然是羽熙的女儿,你当然是容不得她的。”   他说出这句话,正击中太皇太后心底的柔软处,她倚在冰玉的背榻上, 心里再无法做到刻意的平静,难道,她在他的心里,临末了,还是这个样子吗?   她早就放下了恨,除了悔,她再没有任何关于恨的情愫,当年的人,一个一个都离她而去,不论对与错,不论爱与恨,她只希望在迟暮之年,对一切都有所补偿。   为什么,连这点,他都要粉碎怠尽呢?   他知道,他的话,对她来说,是重于一切的,一直都是这样。   “皇上驾到 !”殿外,传来通禀声。   玄忆还是来了。   摄政王冷冷地牵起唇角。   “到帐后去罢。”太皇太后淡淡地说完出这句话,摄政王袍袖一挥,径直往一边的帐后隐去。   她望一眼窗外幽黑天幕上灿烂如银的碎星,这些碎星的熠熠落进她的眸底,却始终敌不过玄忆眸底夭华。   “皇帝,你来了。”她没有如常地唤他“孙儿”,一句“皇帝”是她自那日训诫他后的称唤。   “朕听闻皇祖母晕厥,心下焦虑,不知皇祖母现在可好些了?”玄忆的鼻端闻到一股淡极幽极的清莲香,这抹香,在浓郁的兰香掩盖中,依旧让他不能忽视。   他轻轻吁出一口气,果然这件事,并非是想象中的简单。   “比适才好些了,但,终究是人老了,愈渐地不中用。”太皇太后淡淡地说出这句话,“今日,在合欢殿, 用了贵妃特制的合欢糕,回宫便再用不下其他,心口堵着,未曾想,方才,吐出一口淤血。”   这句话,看似漫不经心,玄忆明白这份漫不经心的重量。   合欢糕,虽是贵妃所制,却是在合欢殿所用,他的婳婳亦在场。   适才进殿前,他先传了太皇太后的专职御医问过太皇太后的情形,御医的言语搪塞,就让他隐隐清楚,太皇太后今日之举的计较。   翻手为雨,覆手为云,不过是太皇太后一语发落间。   “皇帝,不是哀家逼你,可事情到了今日的地步,这其中的深浅,相信皇帝比哀家更为明白。”太皇太后直截了当地说出这句话,并未绕过多的弯。   “皇祖母真要逼朕么?”   玄忆的声音里透着沉痛,越是明白太皇太后所要的是什么,他越没有办法遏制这种沉痛。   “皇帝,你为了一个女人,一再失语,你让皇祖母该怎样说你?又怎样为你才好呢?”   太皇太后的手重重地叩在床榻边酸枝木镶嵌的冰盆上,那些冰块的冷意灼进手心,她知道,自己必须要坚硬,否则今日所做的一切就都白废了。   “她是朕唯一的所爱。即便朕为了她再荒诞,朕也不会改。”   “旁人犯糊涂不要紧,但, 周朝的基业,容不得皇帝有半点的糊涂!”太皇太后冷声道,“若皇帝还执迷不悟, 那么,今日哀家身中的毒,就是皇贵妃为嫁祸贵妃所下的毒!这—— ”她顿了一顿,语音转厉,“也算是皇祖母替皇帝了解这桩荒诞的心事 !”   一语甫出,是长久的寂静,在这长久的寂静之后,玄忆慢慢地开口,声音却是飘忽的,仿佛隔着遥远的空旷说出这句话,人在跟前,话语似在天边。   “皇祖母无非是要朕册莲妃为后,何必如此大费周折呢?”   太皇太后的目光向他望去他的眸底,仅有痛楚,无奈编织出一道涩苦的眼神,心底骤然一动,曾几何时,她也在对镜理妆时,看到自己的眼底,是这样的神色。   是什么时候呢?   是在知晓,那女子即便进了宫仍是让摄政王放不下之时,而彼时的她,恰被第一次翻牌的那晚吧。   所以,她能体味玄忆的心情   爱着一个人,却不得不去做一些与这份爱相违背的事。   但,这份体味,并不能让她在此刻有丝毫的妥协退让。   “皇帝明白就好。册莲妃为后 ,一并,把册皇贵妃的礼也办了罢。”   “不,册皇贵妃之礼不必再办。”玄忆断然地拒绝道。   他的婳婳,怎会要这册封大礼呢?   她所要的,仅是大婚之礼 而并非这册妃的虚礼。   他,也不愿用这册妃之礼让她跪于任何人的跟前。   哪怕是他,他都不要她跪。   她是他的妻,也是他唯一用心去爱的女子。   他不允她跪拜任何人。   “皇帝!册妃礼必须同册后之礼一并进行,哀家这,也是为了你好!你若把她放得太重,最终,失去得就会越快!”   “皇祖母,与王父,果然所见略同。”玄忆冷冷地说出这句话,眸光的夭华亦变得魄寒。   “哀家是为皇帝好。”太皇太后沉沉说出这句话。   “朕同意册莲妃为后,但 ,只一句,册皇贵妃之礼朕不允!”玄忆掷出这句话,“王父,不必再避着朕。”   随着这一句话冷冷地掷出,摄政王的深青的身影缓缓从帐幔后走出,他深黝的目光凝向玄忆,玄忆负手站在殿内,他的目光亦望向摄政王。   “皇上果然是大了。”   “是,朕亲政也有十年,这十年,王父对朕的辅佐之恩,譬如养育之恩,朕莫敢相忘,但,也请王父记得朕不仅是皇帝,更是一个男子,朕对心爱之人的   庇护,是容不得任何人再有偏颇之行的!””   “臣铭记。”摄政王微躬身,从小到大,他抚育眼前的皇帝慢慢地长大,如今,他终究是大了。   心,也大了。   隐隐地,他被他身上所透的那股气场震了一下,不过,只是一下,毕竟眼前的皇帝,不过是年过双十的男子,血气方刚罢了。   “皇帝,明日让皇贵妃到长乐宫伺候哀家十日,待到册后礼成,再让她回合欢殿。”   太皇太后悠悠说出这句话, 玄忆清楚,若要免去册妃之礼,这无疑是最好的托辞。亦能让婳婳在六宫之中树立贤德的典范。   “旦凭皇祖母做主。”   玄忆从摄政王的身上收回目光,望向榻上脸色并不大好的太皇太后,为了逼他立后,竟用这个法子,这宫里,人心善恶不过是两面。如今,暂且把婳婳安置在太皇太后身边,其实,也是一个最妥当的法子。   毕竟册后一事,其间是否还有诸多变数,是他现在并不能看清的。   无论怎样,他要的,就是婳婳的安然无恙。   “皇帝,哀家与摄政王,都是一心为皇帝的人,这点,皇帝勿须怀疑。”   “朕是否怀疑,对皇祖母和王父来而言,似乎并不重要。”玄忆随着说出这句话淡淡地笑道,“皇祖母和王父,都是朕最信赖的人,而对朕最重要的人,就是皇贵妃,这点,朕希望,你们亦不必怀疑。”   说完这句话,玄忆返身,往殿外行去:   “册后大典,由王父亲自为朕操持罢。皇祖母还请安养凤体为上。”   “臣恭送皇上!”摄政王返身,躬欠,看着那抹明黄的身影消失在殿外,他亦没有回身望向榻上那女子。   惟听得那女子的声音幽幽地传来:   “哀家能为摄政王做的,就只有这些。摄政王也该听得明白皇帝话里的意思,若再逼只会适得其反。”   “本王不敢逼皇上,但太皇太后对中毒一事,理该予后宫一个交代才是。”   “哀家明白。摄政王跪安吧。”太皇太后说完这句话,手一拉漫天的帐幔悉数覆盖下,也一并隔阻了她和摄政王之间。   可,她眼角的余光还是透过暖绿的帐幔,往外瞧去,那抹深青的影子,终是愈走愈远,没有一丝留恋的愈走愈远。   玄忆,她唯一的皇孙,是否能明白她的用意良苦呢?   罢了,罢了。   她将身子慢慢躺下,这后宫的路,即便走到今日,高处不胜寒的滋味,也惟有她自个知道。   昭阳正殿。   金龙绕足十八盏烛台之上,儿臂粗的巨烛皆燃去了大半,烛化如绎珠红泪,缓缓累垂凝结。黄绫帷帐全放了下来,明黄色宫绦长穗委垂在地下,四下寂静无声,一抹绯色的倩影正立于轩窗前。   方才,玄忆匆匆启驾前往长乐宫,她心底,隐隐觉得,怕是又生了事端。   太皇太后突然吐血晕厥,殊不知,是不是今日在合欢殿前食了合欢糕呢?   但,她相信,林蓁并非是如此愚钝之人,断没有理由将急性毒药下在合欢糕中。   若是慢性毒药,倒是有可能的。   所以,今日,她执意不用那合欢糕,对于林蓁这样的女子,她本就不愿委其更多的面子。   可,太皇太后这一晕,终将整件事演变到有些波谲云诡。   她的不安愈深,好容易安顿好熟睡的奕鸣于合欢殿,梳洗完毕,顺公公便来迎她往这昭阳正殿,说是皇上让她早先歇息,不必再等他。   是啊,合欢殿又被奕鸣霜着床榻,她若要歇息,确也只有另寻地方了。   可,今晚,她又怎睡得着呢?   毕竟她早不是一个无忧无虑,哪怕有半分的计较,都可以安然睡去的孩子了。   她就这样站着,错银鎏金的香炉中熏了龙涎香,空气弥漫开这一种味道,这一种,本只属于他的味道,却依旧并不能让此刻她的心镇静自若。   对于太皇太后说的立后,她并不担心,她担心的是这立后背后,究竟是不是又要让他和她分开?   那莲妃的背后蕴藏着什么,她看不透,她亦怕看透,从立后一事上看来,必定是她所不愿意去面对的事实——   做为皇后,每月的月半和三十,都可以同君王共榻而眼。   她该怎样做到,和任何一个女子再分享玄忆呢?   做不到。   无论她再怎样试图说服自己心胸开阔,她还是做不到啊!   直到,温暖的手,从后面轻轻拥住她的肩膀,她才从思绪里收回心神。   他回来了。   将身子蜷进他的怀里,他的话语柔柔地传了过来:   “怎么不先睡?”   “你不回来,我睡不安稳。”   她没有按着常理,问他太皇太后的身子。   他若要说,自然会说。他若不说,可见这一去,所为的,并不仅仅是这一桩事。   既如此,问与不问,岂非是一样的。   “呵呵,若以后我晚上不能陪你,那你岂不是一夜都不睡了?”   说出这句话,他觉得怀里的身子明显的僵硬起来,才要补说什么,她的话音幽幽地传来:   “你不能陪我,我就看一晚的星星,你不陪一晚,我就看一晚,就当星星是你,也是一样的。”   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即便没有皇后,怎可能真的永不翻六宫的牌子呢?   若这事,传至前朝,殊不知,又会起几多的波澜,她再怎么不愿,难道真的就愿意看他被为这些所扰心吗?   东郡的形式有多艰险,她心里很清楚。   她虽不贤,却也不能看他忧心忡忡,再在后宫这些本来就能避免的事上,因着她让他多添一分的堵。   再怎样做不到,横竖睁眼闭眼,这日子,也就过了。   他心里有她,她该知足!   被他拥进怀里的刹那,她的心结,尝试着去打开。   “你想念母亲时也看星星,如今 —— ”   他拥紧她,一语出时,她的身子一震,骤然转回,用手捂住他的唇: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怎么好端端地,说出那句话呢,这不是,分明咒他呢。   可,彼时的她,并没有先想到这一层,但,他,还记得,刚刚坐看星云时,她说过的那句话。   他的手覆在她的手上,深深凝着眼前只到他下颔的婳婳: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是我没说明白,我的意思是东郡如今形式严峻,恐怕,御驾亲征迫在眉睫。”   御驾亲征,这四字,重重敲进她的心底,她的身子又震了一下,他拥紧她,他瞧得明白,她眼底的惧意。   他依稀也明白,她的惧意从何而来。   可,为了他和她的未来,这一讨伐,或将是避无可避的。   他顿了一顿,复加了一句: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她抬起眸华,望着跟前的他,明黄袍子,九五之尊的御用服色,映进她的眼中,微微地总让她有片刻的目眩神迷。   这分目眩神迷因着他话语中的挚诚至深,从来都让她没有丝毫的招架之力。   心底最深的地方瞬间软弱,纵竭力自持,念及那就在眼前的对决,只念品出一份悲怆,未知这世上情浅情深,原来是叫不得任何人绝情辜负的。   低敛眸华,一字一句地对上他的那句话: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他目光随她一并垂落,他的腰际佩着嵌金松石套襁,襁外结着金珠线黑丝络,里面置的是她所打的同心结,血祭后,他再次收起的同心结,不论他到何处,他都会一直佩戴着这个套襁,里面的盛放,就是他心底的充盈。密如丝网,千千相结。   心里如缠绕着双丝网,何止千结万结,纠葛难理。   唯有一点,是清明了然的,他爱着眼前的女子,这份爱,他是用全部的生命在爱!   四下里此时,静悄悄的,他和她之间氤氢着熟悉的幽香,这份幽香不仅仅是香炉里的龙涎香,而是他的婳婳,让他迷恋的味道。   修长的手指抬起她尖尖的下颔,她复望进他的眸底,那里溢满温柔,瞳仁清亮墨黑,清澈得凡乎能瞧见自己的倒影,直要望到人心里去似的。   突然,不敢再与他对视,挣开他的指尖,她掉转脸去,心里怦怦地跳得没有抑制。   这一刻,她不愿瞧他。   是怕,陷得更深吗?   其实,她早就陷得没有办法自救了。   真正害怕的,应该是怕这种幸福,会随着战争,嘎然而止。   是的,她怕的,本是这。   他牵起她的手,慢慢的攥紧,距得近了,他的衣袖间有幽幽的龙诞香气,让她更加地透不过气来。   她宁愿在他的气息里,透不过任何气。   被他的气息包围,于她,亦是种幸福的温暖。   离得那么近,他的声音似是从胸口深处发出的:   “婳婳,我要册莲妃为后,就这几日,册后大典会由王父操办举行。”   果然,还是由他来说。   太皇太后刚刚的晕厥,应该也是与此有关的罢。   她不去想,只一句话说不出来。   他将她揽得更紧:   “名义上,皇后为皇帝的妻,但,在你的面前,我并不是皇帝,我只是普通的夫君,仅属于婳婳一人的夫君,所以,我免了婳婳的册妃大礼。”   她的思潮翻滚,听他低低娓娓道来。   心底,是欣慰的。他,一直是最明白她的。   既然,她曾拥有,他予她的大婚之礼,她再不会去要其他那些虚礼了。   雾气渐渐湮上眸底,须臾地汇成泪珠子,在眼中滚来滚去,直欲夺眶而出。   将脸埋在他胸前衣襟上,那襟上本用金线绣着盘龙纹,模糊的雾气里瞧去,御用的明黄色,狰狞的龙首,玄色的龙睛,都洇化为朦胧温暖的泪光,他胸口的心跳,怦怦的稳然入耳。   他亦再不说一句话,久久驻立在那,脸庞贴着她的翼发,过了许久,方道:   “婳婳,我该怎样对你,才能给你最好的呢?我怕,给你的,不够好, 委屈了你,又怕护不得你周全。”   她抑住泪水,努力调均着气息香炉里荧着的龙涎香,混淆着他的气息却再次让她渐渐沉溺。   是的,沉溺。   他的话语,怎能不让她沉溺呢?   “忆,能再次回到你的身边,陪着你,就是我的所有幸福所在,至于其他对我来说真的不再重要 !我的周全,该由我自己来负责,相信我,你的婳婳,不会再那么娇柔,不会再那么轻易就放弃任何事情。”她将螓首更深地埋进他的怀里,“所以,若你要亲征,带上我,好么?”   他拥着她的手,滞了一滞, 带上她?   他可以吗?   他想带着她,无论去哪,但,亲征东郡,有多艰险,连他都无法预计。   所以他怎能带着她?   无论他怎样,他希望她都是好好的。   这一次,他允不了她!   她觉出他的心意,伸出自己的手,环住他的怀背:   “哪怕,你不带我去,我自个都会跟着你去。”   “呵呵,婳婳,你就不怕兵荒马乱中,反与我失散?”   他不愿意再继续这种氖围的对话,这会让他的心底更加惴惴。   “如果你不舍得失散,就一定得带着我。”她半带着娇嗔道。   “在我带你之前,明日,婳婳先要去长乐宫陪伴太皇太后。”顺着她的话,他把太皇太后的意思,说出口。   长乐宫,此时对她而言,该是安全的地方。   他适才所说的话,太皇太后必然听得懂,所以,他不担心,太皇太后对她再有任何的谋算。   若有,太皇太后不会反借着中毒成全婳婳的贤德树立。   因为,在这之前,他成全了摄政王的心愿。   他的皇祖母和摄政王之间有什么关系,他不愿意多去计较,这都是上一辈的事,而上一辈,确实错了太多,才导致今日一切,都必须要延续这些错。   他希望,能在他的手中,把这些错误中止,再不要一代一代的纠缠下去。   他,一定能做到   “嗯,我会好好伺候太皇太后的。”   她应声,环住他的手更紧了些许。   一时千言万语皆化为此刻的缄语脉脉,心中不辨任何的滋味,心底最深处却翻转出柔肠百转,思绪千近,恨不得身如粉,化在他的怀里,从此,再不与他分离一刻,也胜似明日暂时分离的煎熬。   她不会去怀疑任何他的安排,因为,他替她做的安排,总是最好的。   “困了吧?”他柔声问。   她轻轻点了点螓首。   他松开揽住她的手,照以往那样,把她打横抱起,抱起间,她的手顺势地绕住他的颈,她的眸华在这一刻复望向他:   “忆,若你要亲征,一定要带我一起,好么?”   这个傻丫头,又开始执意起这个,他并不点头,只是将她的身子揽近,用唇封住她的碎语,带出她轻轻的嘤咛,他并非是纵欲的帝王,除了雨露均泽的庭训让他曾每日履行着帝王的义务外,对于她,他第一次发现,是心底没有办法遏制的欲念。   芙蓉帐里,帝泽如春。翡翠裘中,浓情似水。   这一晚,旖旎间,一切的变数, 终于慢慢地掀开最后的序幕。   未央宫。   纪嫣然端坐在菱花镜前,透过黄澄澄的镜子,她看到,那深青色的身影,站在她的身后。   今日,未到月末三十,她的父亲,又来了这处。   以往,每每到月末三十,他才会来,然后独自在殿中,借酒浇愁。   她不知道,这处宫殿,对于父亲,有着怎样的意味,她只知道,父亲希望她入宫以后,最终,能成为一宫主位的宫殿,正是这未央宫。   这座曾经空置了一段时间的未央宫。   纵然,去年,这里曾住过一位后妃,却死于一场离奇的大火,这场火无疑让这座后宫更成了阴暗之地,但,却并不会让她害怕。   或者说,从小到大,除了快乐之外,她不愿意有其他的情愫。   就如同此时,她瞧到父亲进来也并不愿去揣测他的来意。   她不担心,会有宫人看到不该看的这一切。   因为,每晚的宫门落锁时,她便不会要任何一名宫人伺候,那些宫人只会待在离主殿较远的后殿内,无传,不得出入。   所有的事,她喜欢亲力亲为,并不喜欢假手他人,这,也是她的习惯。   “嫣然,三日后,你就会成为周朝的皇后。”   这句话,从摄政王口中吐出时让纪嫣然的身子,略略的动了一下,她的脸上,却依旧没有任何的表情:   “是么?”   “嫣然,你将是这周朝最尊贵的女子。”   说出这句话,摄政王的语音里,有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父亲多年的凤愿,亦是达成了。”   她的声音愈渐地淡漠,只有她知道,在听到这句话时,她没有一丝的欣喜甚至,是有着失落的。   皇后,永远都仅会让皇上敬,不会有爱。   这句话,是历代后宫,诠释出的真知灼见。   “嫣然,这不仅仅是我的夙愿, 更是作为父亲,我希望我的女儿能够得到幸福,能够得到她的母亲所未能得到的幸福。”   “幸福?父亲以为,女儿被册为中宫,就会觉得幸福吗?”   “你的母亲,认为这一生,最大的幸福,就是被册中宫,可惜,最终她都没有得到这份幸福。”摄政王说出这句话,语意里是难以掩饰的落漠。   是的,他最爱的女子,一生梦寐的,是成为皇后。   只是.她最终.仅是得了贵妃的位分,虽册以“帝”字为封号,却到头,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她从没有得到过皇上的心,甚至于,连她的家族,都一并,被那道遗诏诛灭十族。   这份痛,这份荡,让他也在那时开始,不再是逃避世事的摄政王。   “所以,父亲希望女儿能完成母亲的夙愿,而母亲的夙愿,也就是父亲的夙愿,如此罢了。”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一出生,她就没见过母亲。当然,也不知道母亲是谁。   但今晚,从摄政王的口中她想,她或许,隐隐地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什么身份了。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底,有一丝的躇紧,她突然不希望知道,母亲的真实身份,因为.那对她或许意味着,她不愿意去面对的一个事实。   “嫣然,我不喜欢你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   纪嫣然转身,凝向摄政王而不再是就着镜子,看他。   “父亲要女儿用怎样的口气说话呢?父亲知道,女儿并不愿意以这种方式待在皇上的身边.可父亲的执意,让女儿还是违背了初衷。”她顿了一顿,继续道.“要和那么多女子分享一个男人,并不是一件令人快乐的事。但,我是你的女儿,所以,我必须要遵着你的意思去做,哪怕这么做只会让我觉得越来越不快乐。”   “嫣然,难道你并不喜欢皇上?”   摄政王深遵的眼神望着他唯一的女儿,他自认为没有看错,从小他就刻意培养她和玄忆的感情,玄忆亦是她唯一接触过,除他之外的男子,怎么可能,会没有感情呢?   纪嫣然的脸上.依旧没有一丝的动容,哪怕,她心里.泛起一弧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潋漪,但,她的表情,不会有任何的变化。   这,也是她从小,就让自己养成的一种习惯。   表情和心绪,是绝对地没有任何的关联。   “父亲,女儿不会喜欢任何人,女儿只喜欢自己。”她淡淡地说出这句话,站起身子,望向摄政王,“父亲是逼迫皇上册女儿为后的吧?父亲可知道这样,仅会让皇上的心,离父亲更远。”   “是吗?”摄政王冷冷牵动唇角,吐出这两字。   “是,清莲庵那一次,父亲确实做得太过了,今日又是如此,女儿真的不知道,皇上还能忍多长时间,父亲,女儿不希望,您和皇上关系有任何的僵化,毕竟,你们都是女儿最重视的人。”   “嫣然,不论怎样,三日后,你就是这周朝的皇后,我也希望,你尽快能诞下龙嗣,别让我等得太久。”   “父亲该知道,女儿并不喜欢孩子。”龙嗣,她怎么可能会有龙嗣呢?   她根本不会和玄忆圆房。   只是,所有人都不会知道。   当然,她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与玄忆之间的分寸,她一直希望能拿捏的妥当,因为,既然,不能成为他所爱的女子,成为他的红颜知己是她所希望的。   红颜知己?   她的心底,浮过一抹无可奈何的笑靥,她的面容仍是那样的淡然。   “不论你是否喜欢,尽快怀上龙嗣,这才能对得起你母亲的在天之灵。”   摄政王说出这句话,手握成拳他的心,还是不能正视那个女子的死 ,因为她死前的样子,他想,他这一生,都无法忘记!   他也永远不会忘记,她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   当她的身体在他的怀里渐渐冷去时,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是彻骨难忘的疼痛。   纪嫣然只知道,她的母亲是在生下她之后,难产而死的,但,今晚,似乎,并不是这么简单。   她的孩子,对于母亲的在天之灵,难道仅仅是关于后代的慰籍吗?   她紧咬了一下樱唇,竭力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随后,轻轻说出一句话:   “父亲,就算女儿求你,别再逼皇上了,好么?”   第廿章 废黜   本章节由www.aitxt.com(panpan0297)为您手打制作   尘土蔽天,厮杀声愈烈,刀刃划出,峰光漩飞,潮水杀戮间,血肉横飞。   战马啾啾地奔跃嘶叫,长茅的红穗映红了残阳,置身在怒涛的中夹,博杀间,玄忆拉紧绯颜的手,在四周皆是冰白盏甲的兵士中,拼尽全力杀出一条血路。   飞溅的鲜血洒上他的斗篷亦在她的眸前滟了片片腥蒙之色,那血色与天接壤处,是晦深嫣冶的朱紫,青丝顺着切面袭过的寒风,飘散去,缕缕绪绪,漠过她浸染着血痕的眸子。   随着一声号角的急吹,她透过这层层血雾,看到,一戴着银制面具的男子,手握着的纯钢枣槊在夕阳余晖下,血色浸透了杆身,顺着那剔亮的杆一直淌蜒下去,滴落黄沙,是一种狰狞的颜色。   而此时,那人,封去了他们的去路。   那张银制面具的脸,一半笑,一半哭。   现在,那半边笑的脸正对向他们,笑得那石样的诡魅,在浸染着血腥的空气里,银制面具男子缓缓掷去手中的枣槊,从背后取下弓弩,勾住弓弦,箭簇正对向玄忆。   玄忆反手一拉,就将她护到身后,那道箭簇的寒光正对玄忆的眉心,银制面具后,冷冷地掷出一句话:   “孤,今日不仅要你的江山,连你的女人,都一并要了!”   玄忆仅是淡淡一笑,这一笑间她的惧意愈深,她看到,银制面具的手势一动,箭离弦,顷刻间射出。   她本能地要绕到玄忆跟前,但 ,这一次,玄忆返回身来,紧紧地拥住她,再不容她动分毫。   在箭没入他后背的刹那,她听到,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带着生命消逝前最后的尾音响起:   “你最初动心的是他,我愿意成全……”   她的心,在一刹那几乎停止跳动,她拼命的想要说些什么,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用尽所有力气,挣出一句话时,她猛然惊醒,原是噩梦一场。   喉口干涩,连惊醒时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仍卧于昭阳正殿的九龙榻上,晚风吹过,隐约传来合欢花的淡淡香味,丝缕的花香随烛火的摇曳,隔着明黄的帐幔,朦朦淡淡地一并透袭进来,韵染出一帐的晕黄微光,连轩窗外投影于金砖地上的月华都黯然得失了华彩。   赤金九龙绕足烛台上,一枝烛突然爆了个烛花,“噼叭”一声火光轻跳,在这寂静的内殿里,让人听得格外清晰。   这一点的响声,和着彼时噩梦留下的阴影,仿佛,箭簇没进背中,刺进骨胳的声音。   她再无法入睡。   玄忆的手依旧枕在她的颈下,那乌亮如瀑布似的长发铺在他的臂上,如流云迤逦,迤逦不尽地,该还有此时的心绪繁绕。   一直以来,她不愿枕在他的手上入眠,宁愿蜷缩在他的环里,但,今晚,玄忆却比她更执意地,将手穿过她的黑发,蕴贴在她的颈后。   她转了眸光,凝向帐幔外,紧闭的殿门,镂花朱漆填金,本属极艳丽热闹的颜色,在沉沉夜色里,映着烛火,不过是殷暗发紫,像凝仁的鲜血,落在眼里陡然分外地触目刺心。   乱刀绞着五腑六脏,痛不可抑, 更袭来一阵前所未有的惊惧,背上虚虚地生出微凉的冷汗来。   那梦是否预兆着什么呢?   她怕,她真的怕。   手心亦是冰冷的,她缩进薄薄地丝毯中,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躬去,恰贴到了玄忆的胸前,背部的汗意涔涔,蕴贴进他的胸前时,他动了一下身子,她怕他瞧见什么,复闭上眼眸。   她不要他担心,毕竟,那只是一个梦,不是么?   玄忆觉到胸前湿冷,他素是睡得不深,睁开眸子,略抬起脸,瞧向绯颜,她兀自侧睡在他的臂上,臂下,是明黄底子的云纹腾龙枕,愈衬着一张苍白的小脸上,没有半分的血色,乌云也似的长发,只顺着他的手臂泄滑下来,散垂着如墨玉流瀑,她尖尖的下颔,比再见时更是清减了几分。   这几日,虽她不说,他瞧得出, 总有一件事,是扰着她的。   尤其,在昨晚,他说出御驾亲征四字后,更让她心惊忧虑罢。   他的手臂有些发酸,低头凝望着似乎依旧睡着的她。   怀中她的身子轻软,鬓发间有他熟悉的幽香,额发下,她的眉色本就极淡,又未用螺子黛,此刻,更如笼着轻烟一般,惟纤细的手紧紧攥着薄毯的一角。   他的手垫在她的颈后,虽是极不舒坦的一个姿势,此刻却一动也不想动,仅愿这样下去,哪怕就这样一夜,哪怕这一夜就是一世。   只有手上有她轻微的份量,他方能安然地睡去,而他也知道,这份安然,不会持续太长的时间。   或许今年的避暑未完,他就必须亲征东郡。   到那时,不知道,和她是短暂相别,还是永久的——天人相隔。   天人相隔,这四字洇出他的心底,原来,他还是会怕。   他怕失去她,无论怎样,这次的亲征,他不能失败,否则,于她,他知道,必是情难以堪。   压下这个念头,他轻轻地想将她的手放到薄毯下去,只一动,却发现她睫毛轻轻扬起,如蝶的翼,露出深幽如水的眼波,她轻轻抬起螓首,欠过他的手臂:   “我还是睡枕上罢。”   淡淡地一句话,她徊转眸华,看到,他的手果然是被她压出了些许的痕子,定酸麻得紧吧。   “是我惊醒你了?”他并不掀回他的手,凝着她,隐约觉出,她的眉心,有一抹他不能忽略的调帐。   她摇了下螓首,道:   “不是。”   她眼波愈渐幽暗,唇角勉强浮起一缕笑意,瞧了一眼榻边的莲花更漏,低声:   “快四更天了吧,一会子你还得上朝,再睡罢。”   说完她欠身,避开他的手臂 ,自往一边的枕上睡去。   再过两个时辰,随着他上朝,她也该去长乐宫了。   如此想着,她再是睡不着的。   “婳婳,”他唤她,她轻轻应了一声,他附在她的耳边,道,“睡罢……”   他收回手臂,她听得衣物窸窣声起,她复睁开眸子,玄忆已穿好袍子,下得榻去。   “忆——”   她不明所里,低唤他一声,他回身,对她柔柔一笑:   “等我一下。”   她手支着颐,瞧见他一径地下榻,将轻罗帐幔用双燕金钧略略束起,殿内的鲛烛映上来,更便如波光烟霞。转过帐幔,直衬得斜倚在榻上的她,透出别样的一种风姿。   他在榻前的御案上,铺上宣纸笔蘸浓墨,抬起眼眸,见她眼露微讶,遂道:   “我还从未替你画过像。”   只这一语,她记起曾在御书房瞧见的那副画像,该也是他所画,那副像上之人,是他的母后,那么今晚——   心底最柔软处蓦然悸动,见他望向她的眼眸,恰是有柔情万千,情深似海。   她略直了身子:   “嗳——待我着好衫群 …”   这一语说得极轻,燕好之后,她未着寸缕,这般若让他画了去,岂非是不妥。   “不必,就这样…”   他阻住她,眼前的伊人,烛火滟滟之下,眸华顾盼流光,直如秋水静潭,叫人沉溺其间不能自拨,再也移不开眼光去。   譬如他的母后,他也是在十五岁那年,凭着记忆里的样子,做出那一幅画。   而她也一直是在他心里的。   今晚,若她不在跟前,他仍是能做出这一幅画,但,他却想对着她这一刻的神姿,把那画慢慢地勾勒出来。   或许,这幅画,终将伴随接下来那一段,她不在他身边的日子。   亦将给他最大的勇气,一定要安然的返回,继续履行他曾经予她的承诺。   她心底满是欣喜,还有一些的无措,不知道该摆什么姿势,但,拥着薄毯在榻上,不论怎样这个姿势总是不雅的罢。   “别动,就这样。”他瞧出她的顾虑,对她柔柔一笑.笔下有神,已然画去——   这个算是海棠春睡的姿势吗?   她有些尴尬地倚卧在那边,随着他偶尔抬眸的凝视,她愈发地窘然,脸微红着,心底酥麻麻地,仿佛被什么挠了一下,再止不住的酥麻。   他画得很慢,摒息静气间,是那样的专注,就这一刻,殿内,除了偶尔的更漏声响起之外.再无其余的杂音,间或有几声蝉叫,却也是扰不去这一刻的静好。   待他放下笔来,一气呵成那幅画时,她才发现,这个姿势让她的手都有些僵硬,他看出她的酸麻,遂拿了画,缓缓走到她的跟前,展开。   犹带着未干涸的墨渍,上面的女子,竟是栩栩如生,宛如,她就在画中一样。   画中的她,翩然立于合欢树下,树上,一弯明月如钧,只映得,周遭的一切,都似仙境一般,边上题了两行小词,正是方才他和她所吟的那首: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他的字体极是精致风流,可,这幅画配这句词,却让她觉得依稀少了些什么,略一颦眉,低问:   “为何就我一人?”   他淡淡一笑:   “待到凯旋,再由婳婳将这幅画继续完成。”   她骤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待他凯旋归时,再由她将他画上去,如此,合欢树的另一隅,才不会显得那么空缺。   抬起眸子,她对上他的,此时无言,胜似千语,只用手轻轻地抚着宣纸未找墨迹的空白处,那里,暖暖地融进她的心里,终将她心内,对于彼时的忧虑,一并地抚去。   那个噩梦,不会成为现实她还要在这画上,填完只属于他和她的幸福,这个幸福是有关他们之间的约定。   永生永世,一心人的约定......   绯颜甫到长乐宫,已是辰时,她随苏暖进得殿内,殿中,弥漫着刺鼻的中药味儿,太皇太后倚在榻上,一旁早有宫人奉上药盏。   绯颜福身请安:   “臣妾参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免了。”太皇太后的声音很轻,显是身子虚弱所致,她朝着绯颜招了一招手,“过来坐着罢。”   绯颜躬身上前,只坐于脚榻上,一手接过宫人托盘上的药盏,乖巧地递于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请用药。”   太皇太后睨着她,却并不用,突问道:   “倘这药盏里有毒,颜儿该如何自处?”   绯颜的手稍一滞,遂淡淡一笑从托盘中取出另一把勺子,舀起一勺,自先尝了,复道:   “倘有毒,臣妾愿替太皇太后试毒。”   “傻孩子,哀家不是这个意思。”太皇太后瞧着她的动作,唇边勾起一抹笑意,“昨儿个,哀家在合欢殿, 确实中了毒,颜儿,你可知道。”   绯颜的脸上并没有过多的惊讶该来的总归会来,恁谁都是躲不过的。   “太皇太后在合欢殿,只用过合欢糕,但这合欢糕,果嬷嬷是先尝过的,若有毒,果嬷嬷理该也有事才对。”   “你们都退下罢。”太皇太后对殿内其余儿名宫人道。   待得她们皆退出殿外,太皇太后方凝住绯颜,将她手中的药盏接过,一饮而尽:   “这药,你饮过,无事,但,哀家若现在有事,你依旧是拖不开任何的干系。”   绯颜接过空落的药盏,放于一旁的案上,复递上蜜饯:   “请太皇太后示下。”   “做皇帝的女人,并不容易,稍有不慎,就连皇帝都保不住你,譬如 ,哀家若说这毒,是你下的,愈借机加害贵妃,又如何呢?”   “若太皇太后要这般说,臣妾是没有办法阻止的,但,明眼人亦都该知道臣妾不屑做这件事来巩固所谓的宫中地位。”   “这宫里有几个是明眼的呢?真的明眼,那双眼珠子也早被有意颠倒是非的人剩了去。”   “臣妾不管这宫中有多少颠倒是非,臣妾仅知道,倘太皇太后说是臣妾下毒借机陷害贵妃,那么容臣妾逾上一言:昨日,臣妾起先并不知太皇太后会来,更不知太皇太后会用这糕点,是以,臣妾早该在太皇太后来之前,就将糕点先行用下,这计划岂非更为周密呢?”   太皇太后唇边的笑意愈深,从她手中接过蜜饯:   “不枉皇帝疼你,这点小心思总是有的。只是,这件事,必要有个处置才行,依着颜儿看,哀家该颁道什么样的懿旨方能让某些人为这次别有用心的计划付出点代价呢?”   太皇太后,是起了废黜那一人的念头吗?   抑或是——   绯颜低垂眸华,托住蜜饯的手依旧纹丝不动:   “回太皇太后的话,臣妾以为,若真有别有用心之人,在这宫内,多行不义必被天收。而六宫中,唯和为贵,况且,如今恰逢册立中宫大典之前,臣妾愚钝,实认为,祥和为上。”   太皇太后的意思,她自然明白,但不知怎地,她却突然狠不下这个心去。   毕竟那人或许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手足相残,那人无动于衷,她呢?真的能忍心吗?   她真的能做到,笑着看她走上绝路,还推上一把吗?   罢罢罢,自有天收,她只信这个。   何况,她知道那盏合欢糕应该并无任何的问题,太皇太后借着这一事,图的除了册纪嫣然为后之外,是否还有其他的目的,她不愿多去猜揣。   “是么,祥和?哀家认为若不将这别有用心之人趁早地除了。就譬如疽疮,挤净脓血后,疮口才能结痴痊愈,如今,这后宫,确实生了太多的疽疮。”   这一语落,带着无比地森冷,仅让绯颜觉出手腕上,湮出一丝的凉冷之意,沁进肤内再辨不出夏日的炎燥。   “太皇太后,疽疮易除,唯人的心病实是难治。臣妾惶恐,唯请太皇太后明鉴。”   “哀家正是不明鉴太久,才由得疽疮猖狂!”她冷冷哼出这一句,手一拂,道,“掀了罢。”   “是。”   绯颜才把蜜饯盘搁到案上,旦听得殿外传来苏暖的声音:   “太皇太后,贵妃娘娘求见。”   太皇太后的脸退隐在阴暗中,辨不得真切,绯颜眉心颦了一颦,复又松开,并不再言,只躬坐在脚踏上,太皇太后那石双珠履映进她的眸底,履尖的夜明珠,折出一种让人无法忽略的光华,渗得殿内的晦暗,终有了一丝的亮堂。   只这宫里的人心,却是任何东西都照不亮的,暗处,皆是各自的计较。   “传。”   太皇太后的唇中吐出这个字,依旧倚在玉石榻上,并不起身。   殿门甫开,林蓁一袭雪色的宫装,进得殿来,绯颜淡淡地望向她,她未施脂粉的脸上,满是憔悴的气色,再不复往日的婉淡娇艳。   瞧悸之外,还有掩饰不住的惊恐。   惊恐,她会惊恐么?   一念起时,终让绯颜的心底拂过一丝不屑。   这出戏,她倒要瞧瞧,林蓁要怎么演。   “嫔妾参见太皇太后。”林蓁带着惊恐,更带着让人无法忽略的瑟瑟发抖福身请安道。   “贵妃穿得这般素色,难道真以为哀家病入膏肓不成?”太皇太后犀冷的话语里未留丝毫的情面。   “嫔妾不敢,嫔妾今日来此,实是心有忐忑。”林蓁的声音愈渐颤抖。   “忐忑?贵妃是忐忑昨日的合欢糕,并未尽如贵妃的意,是么?”   “太皇太后,嫔妾知错了!”   林蓁应出这句话,倒让绯颜有丝意外,但旋即,绯颜的心底溢出更深的不安,并非是关于自个的不安,而是——   “也罢,你且说与哀家听听,这错从何而来呢?”   “嫔妾昨日服了那合欢糕 甫回宫,便腹痛难忍,本以为是身子不适 ,熬到了晚膳时,竟吐出一口鲜血,嫔妾的近身宫女,这才慌了神,去传太医进宫诊治,一诊治,方知是中了毒。嫔妾心下忧虑,但,彼时根本无力去想任何事只让她们压着未往外传,以免让关心嫔妾之人担心。不曾想,今日晨起,却听到太皇太后亦是凤体有扰,嫔妾才觉察到是合欢糕的问题。好不容易熬到现在总算能起身,特来向太皇太后请罪!”   “请罪?看来,贵妃倒是和哀家一样,为合欢糕所害?莫非,这糕里确实有问题?”   太皇太后扔出这个话由,只待林蓁的接口。   “是,嫔妾宫内剩余的合欢糕内,经太医证实,确实有毒。但,这毒要配得宫妃唇上的口脂里所含的朱砂,方会转成毒素渗进,是以,试糕的嬷嬷才没有试出来。”   林蓁的坦白,不仅出人意料,更将整个局势逆转开来。   果嬷嬷是宫人,自是不会用口脂。   绯颜的心底并无一丝的激越,蹲坐于旁,慢慢地欣赏这出绝佳的请罪戏。   纵然,林蓁眼下所说的话对她是大为不利的,可她清楚,林蓁断不会就这么对付她。   因为这于林蓁,不仅没有任何的好处,相反,仅会让玄忆更为的厌恶她。   在这样的时刻,惹来君王的相厌,并非是个好的抉择。   林蓁,精明如她,不会这么蠢。   “哦,真是有趣,贵妃的合欢糕,竟藏着这般的玄机.贵妃今日能到此,想必已准备给哀家一个说法了罢?”   林蓁跪叩于地,甫抬首,声音里带着哽意:   “嫔妾罪该万死! 不仅让太皇太后凤体违和,更显些危及皇贵妃玉体嫔妾自知,制糕不慎,假手她人,罪责难辞,嫔妾只恳请太皇太后.莫再追查此事.一切旦由嫔妾担下罢。”   “贵妃倒是大义,哀家听得你口中,所称的假手他人.不知又是何人,竟让贵妃宁愿将这罪责一并担下呢?贵妃,你可知道,若知情不报,可是触了宫规。”   “嫔妾明白,但,嫔妾不相信妹妹是那样的人,请太皇太后容嫔妾一些时间,嫔妾再做细查。”   林蓁的字句里,皆缀满一种左右为难的情绪,她的脸甚至因着这种情绪愈发地苍白,让人生怜。   “哀家没有时间同贵妃打诳语, 究竟,这糕经过谁的手?贵妃,莫再让哀家问你第二遍。”   林蓁咬了一下素唇,象是终于下定决心,低声,带清晰地落进殿内诸人的耳中:   “这糕需用半开极嫩的合欢花方能制成,而这宫内,除了皇贵妃娘娘所居的合欢殿之外,是断没有这合欢花的是以,嫔妾虽有心,仍无材可施,直到昨儿个一早,澹台才人送来一篮新鲜的合欢,只说是她省亲归来,听嫔妾提起过制新鲜花蕊糕的心念,故特意带于嫔妾的。于是,嫔妾同澹台才人一起,去花蕊,一朵朵拣得干净了,方入瓶蒸之,澄成花露,制成这合欢糕。”   站于一旁的绯颜,听得澹台才人这四字入耳时,终究身子震了一下。   原来,她还是没有办法做到真正的心狠绝情。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澹台姮倚附林蓁,她只知道,蛇虽毒,但,最毒的,并不是蛇,始终是人心。   林蓁,真的够毒,廖廖数语,撇清自己的关系,拉了其他人,替她顶上这罪。   任何人,面对这样的女子在没有看透前,对她是防无可防的吧。   但,看透了,又能如何呢?   譬如今日,她纵能看透林蓁的心思,可她却仅能听任其继续演出这一场嫁祸于人的戏。   “越来越有趣了,澹台才人借着贵妃之手,欲待谋害皇贵妃,一食二鸟,却不曾想,连哀家都一并设计了,真是太有趣了。”太皇太后带着赞许地缓缓道,凤目掠过跪叩于地的贵妃,复悠悠道,“这宫里果真,人心,是最贪婪的,眼瞅着皇帝宠了皇贵妃,偏生出这些事端,虽是册后在即,可,若不处置这等不良的嫔妃,以儆效尤,真真以为这宫里,无后一日,就可肆无忌惮一日不成?”   “太皇太后,臣妾有禀。”绯颜转侧了身子,躬禀道。   “颜儿的意思,哀家明白颜儿,这宫里,并非你一味醇良,别人,就容得下你,如今,你是皇帝心坎里的人,他朝,万一圣恩尽失,你这种性子,怕是只让别人害了,都浑不自知。”这一语出时,太皇太后将目光瞥了一眼依旧跪叩于地的林蓁。   “太皇太后教诲的是,臣妾知道,凡事皆有孰能忍,孰不能忍,但,仅凭太医的一面之辞,就断下宫妃的罪责,臣妾认为此事,实有欠妥的地方。”   “依颜儿的意思,又待怎样?”   “回太皇太后,宫妃犯事,皆会交由宗正寺审理,不过,此事,恰在册后大典前发生,自然不能惊动宗正寺,是以,臣妾恳请太皇太后,命高位后妃,亲自帘理此事,待得澹台才人承认 ,再做发落,亦是不迟的。”   “颜儿此言倒也有几分的道理,”太皇太后并不反对绯颜的这句话,复慢慢道,“高位后妃?这一事,颜儿若要亲自帘理,毕竟你初入后宫,资历尚浅,至于贵妃,定然也当避嫌,莲妃册后在即,亦不必为这事叨烦了她—— 传哀家口谕,此事交由盛惠妃帘理,不得有误!”   “奴婢遵命 !”苏暖在殿门处应声道。   “说了这会子话,哀家老了,终是精力不济。”太皇太后玉手伸出,绯颜忙起身,上前扶住太皇太后,但, 太皇太后只示意让她在她的身后再多加了一个软垫,方慢慢道,“贵妃,既出了这等事,虽罪责可能不在贵妃身上,但实是贵妃的疏忽,才让她人有机可乘。只是这事搁在哀家身上,也算是没有危及前朝,不过,万一让她人算计到太子的身上恐怕,连哀家都未必能替贵妃担待下来。”   太皇太后语音转厉,林蓁忙叩首于地:   “太皇太后,嫔妾知错了但对太子殿下 —— ”   “罢了!哀家话没说完,你倒先截了哀家的话去?”太皇太后不悦道林蓁噤声无语,只跪在地上,身子都如同秋天的落叶般随殿外穿堂而进的夏风颤抖着。   “为免再生是非,殃及前朝,太子殿下暂由哀家代为照拂,待到贵妃何时顾得周全了,再由贵妃接回倾霁宫!”太皇太后冷声吩咐道。   “是,嫔妾铭记太皇太后教诲。”林蓁的声音里哽意愈浓,然,却是无可奈何的哽意。   “跪安罢。”   太皇太后不再去看她,林蓁的身影终是消逝在关阖的殿门之后,殿里,又恢复到之前的清冷阴暗。   绯颜站在一旁,并未再坐回脚踏,直到太皇太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的思绪才甫拉了回来:   “颜儿,瞧得清楚了么?”   “恩。”她低低应了一声,她怎能还瞧不清楚呢?   “凡事,不过由得人说,是非黑白都会颠倒,只这那替死的人,或许临到死,都不知道,错在那一茬之上所以啊,这宫里,惟独,要不得的就是心善。”   心善,在这宫里倾讹中,谁能保留最初的心善呢?   除非是死人,来不及变狠,就死的人。   她,亦不能心善   “颜儿,哀家倦了,澹台才人一事,由你替哀家留意一下,哀家就不亲自过问了,若真是事实确凿,就趁早打发了上路。”   太皇太后说出这句话,待绯颜应声后,便慢慢闭上眼眸,再没有一丝的声响。   殿内,因着暑气渐盛,笼了四盆的冰块,此时,却直教人的心,更为寒冽。   澹台姮,这三字在她心里念过时,她没有一丝怨恨,或者欣喜的感觉。   望了眼天外,禁宫的晨曦依旧是灿烂的,但,于殿内,则是晦暗了人的心。   黄昏的时分,盛惠妃就来到长乐宫,太皇太后未起身,让绯颜代她前去核询。   绯颜甫至前殿坐定,盛惠妃站在殿内,已按着宫规拜过。   这是她以绯颜的身份,第一次,这么近地见到盛惠妃,这名女子,经历了丧子之痛后,再无昔日的盛气凌人,只淡漠地站在那,仿佛,世间的一切再与她无关一般。   这样一个没有丝毫斗志的女子,她竟然会在清莲庵相信林蓁所说,会去对那个孩子不利。   她,真真是愚傻的。   是以,付出了那样的代价,也皆是因着这份愚傻罢。   认人不清,不会审时度势就是彼时的她。   “盛惠妃,澹台才人一事可有了结论?”她免了其礼数,抬起眸华,问道。   “回皇贵妃娘娘,澹台才人拒不承认。”   “哦?”她并不多问,只静静地等着盛惠妃继续回禀。   “据嫔妾所查,确实,剩余的合欢糕内均有一种名为黄彤的毒素,此毒,外用,可使皮肤敏感脆弱,内服,经嫔妃常用口脂内所含的朱砂,则能导致气血上涌,吐血晕厥。”   黄彤,这两字进入绯颜的耳中时,猛地一震,这味药,难道,真的与澹台姮有关吗?   不,不会。   她虽然喜好权势,骄纵跋扈,可,对于用毒,自幼在南越上卿府中,并不会涉及。   除非——   另一个念头起时,她不愿再想下去,眸华依旧凝注在盛惠妃脸上,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而,嫔妾命人在澹台才人的妆合中发现,才人,素日染的丹蔻,颜色异常鲜艳,交于太医验证,正是含了黄彤。”   “依盛惠妃所言,似乎此事与澹台才人拖不开干系,但,若是用丹蔻染在甲上,又岂能将这味毒素度进合欢糕的材质中呢?”   “皇贵妃娘娘有所不知,丹蔻染毒,其毒素蕴于甲上,一日之内,是完全可以将这毒度进任何的地方。”   “呵呵,那澹台才人万一自个不小心用了什么东西,合着她唇上的口脂,岂非是第一个遭殃的?”绯颜轻轻笑道,眉心却颦得愈紧。   “澹台才人因唇上有溃疡,已有半月未用口脂了。”   这一切,环环相扣,扣得没有一丝破绽,可越是没有破绽,实际,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背后,必定孕育着更大的阴谋。   惟有人的阴谋,才能将所有该有的破绽都刻意地悉数掩去。   林蓁,她真的很佩服这个女子,不仅短短一晚,就将自己转危为安,更步步为局地,将别人,推至绝境。   这一切,殊不知,是林蓁平日心机蓄积的结果呢?   她本来应该笑着,看所有害过她的人哭。   但,若这人是冤枉的,她真能笑得出来吗?   “盛惠妃,言下之意,是证据确凿了?”   “是,即便澹台才人未招供,就目前的证据看来,确实确凿。嫔妾请皇贵妃娘娘示下,是否要用些许刑罚,让澹台才人招供呢?”   她明白盛惠妃的意思,毕竟,澹台恒也为有品级的宫妃,若她不招,则此事仍难盖棺定论。   那么盛惠妃亦难向太皇太后交代。   只是她真的能容许,她们屈打成招吗?   深深吸进一口气,她才要有所发落,突听殿外传来一声娇喝:   “真要屈打成招不成?”   纪嫣然娉婷地走进殿来,她的身旁,竟是那一袭明黄的身影。   “嫔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绯颜略顿了一顿,纪嫣然站在玄忆的身旁,她是怎么都行不下这礼的。   气氛有些僵持,她站着,依旧不肯先拜。   纪嫣然的唇边微微一笑,福身:   “嫔妾参见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免了。”绯颜冷冷地说出这两字。   她对与纪嫣然,是不可能有任何好感的,今日,她突然带着玄忆来到这长乐宫的前殿,殊不知,这女子,又有什么计较呢?   这后宫女子,真的,个个都怀了几许的丘壑,让她倦怠去看清,更不屑去看清。   纪嫣然直起身子,凝向绯颜,语意清冷:   “皇贵妃娘娘,似乎忘了该有礼数。”   一语出时,绯颜瞧见玄忆并不免盛惠妃之礼,心下顿时清明。   原来他仍是要她拜他的。   人前他还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人后,才是她的夫君。   “本宫自然会行礼,但,莲妃,尔站在皇上身旁,难道,尔认为,可同皇上一样,受得起本宫这一礼么?”   纪嫣然淡淡地笑着,并不介意绯颜的咄咄,莲步轻移,绕到一旁:   “皇贵妃娘娘,嫔妾适才失礼了。”   绯颜凝向玄忆,他的眸底, 辨不清任何的情绪,似乎望着她,又似乎越过她,望向别处。   他,是等着她拜他!   照着宫规,她低下身子,一字一句,福身拜道: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低垂的眸华,仅瞧得他明黄翻袖上绣着金色夔纹,九五至尊方许用明黄色,那么一灼灼得映进她的眼里,只让她的心,也被火燎了似得难耐。   “平身。”他淡淡说出这句话,并不扶她。   她直起身子,往边侧让出一条道,他却并不往上首入坐,只听得莲妃的声音响起:   “嫔妾听闻,澹台才人犯了事,由盛惠妃审理。恰未料,是这么个审理法子,皇贵妃娘娘,难道也要纵容,这种刑罚招供在宫内盛行不成么?”   “莲妃,这是你该对上位说话该用的语气吗?”绯颜语音冷冽,眸光拂过莲妃看似波澜不惊的脸,道,“盛惠妃方才不过是回禀太皇太后,关于今日审理的进程,至于用刑,也是有待商榷,并未实施,倒是莲妃,你今日这一来,所为的又是什么?””   “皇贵妃!”一声斥唤,生生阻了她的话,更让绯颜的脸,顿时煞白几许。   第廿一章 掌掴   本章节由www.aitxt.com(panpan0297)为您手打制作   绯颜的脸色在听到这一声斥喝时不可遏制地变得煞白,强自定了心神将翦水秋眸凝向那声音来处,对上的,是玄忆邃暗的眼睛如一泓深水,静得连暗涌亦消逝无寻。   “臣妾逾言。”   说出这四个字,绯颜低垂螓首低垂间敛去刹那煞白的脸色及唇边勾起的一抹浅极弧度。   “惠妃,兹事纵然涉及太皇太后凤体违和,若用刑罚,亦非公正之举。”玄忆不复方才的语意,淡淡地接着道,“莲妃,就由你陪同惠妃再审此事,务求公正。”   莲妃接过话语道:   “嫔妾谨遵圣谕。”   绯颜听着这一切,只唇边的笑意愈深,稍敛了笑意,她抬起眸华缓缓道:   “有劳莲妃了,不过,本宫奉太皇太后口谕,亦是要将审理的结果第一时间禀报于太皇太后。”   说出这句话,她转望向玄忆,欠身,道:   “是以,请君上允许臣妾能随听此事的审理。”   玄忆的目光悠悠地望向她,方要启唇,旦听得殿外传来一女子威仪的声音:   “皇帝,皇贵妃所言就是哀家的意思。”   太皇太后由苏暖搀扶着,气色依旧发青地慢慢走至殿内人的跟前:   “不必繁文褥节地行礼了,哀家素不喜这些。”   一语出时,她的手搭到绯颜的腕上,绯颜忙躬身相扶。   “这件事,需速做决断,哀家不希望,待到三日后的册后大典,仍是当断未断,扰了兴致。”太皇太后说完这句话,又加重语气,道,“册后前,这后宫之中,仍是以皇贵妃为尊,尔等勿要忘了!”   说罢,她握住绯颜的手腕加了几分力,遂蓦地抽离手,回身望向纪嫣然:   “皇帝连日来为前朝政务烦忧,这些后宫的琐事,莲妃难道也需请示皇帝方能定夺?三日后,莲妃将掌凤印,哀家希望莲妃能明白其中的轻重缓急,莫要事无巨细,都去扰皇帝烦心!”   这一语,分明带着苛责,纪嫣然闻言,即刻跪叩于地:   “回太皇太后,嫔妾—— ”   “是朕和莲妃惦念着皇祖母凤体违和,故一并来此,实为请安。因怕叨扰皇祖母,是以,朕未让人通传,甫入殿,就听得审理才人一事确有偏颇,莲妃方出言劝导,还请皇祖母明鉴。”玄忆依旧淡淡地道。   绯颜立在一旁,手轻轻绕了一下裙摆上的玉坠子,绕得紧了,她的手指便映上一道红红的痕子,玄忆将她的小动作皆收进眼底,这傻丫头,不过,这样,也好。   他要的,不就是这样吗?   “哦?原是如此。倒是哀家错怪莲妃了。”太皇太后走近纪嫣然,一手虚扶,轻轻把她扶起,“莲妃,你即将入主中宫,是以,哀家对你,可谓寄托厚望,故对你的要求,自是与别人不一样,你可明白?”   “嫔妾明白,是嫔妾今日逾上妄言了。”   “哀家不希望再看到下次,莲妃,莫辜负皇帝和哀家授予你的凤印!”   说罢这句话,太皇太后徐徐往殿外行去:   “皇贵妃代哀家去随听这事的审理。有了结果,一早回来禀报哀家,若确凿,就由皇贵妃做主,发落了澹台才人便利是。”   “是。”绯颜喏声。   “皇帝,哀家的身子比昨日好多了,皇帝还是以国事为重,哀家方会痊愈得更快。”   “皇祖母保重凤体。”玄忆顿了一顿,复道,“朕已吩咐太医院,为皇祖母调配药膳将养凤体。”   “有劳皇帝费心,哀家乏了,不必跪安就这样罢。”太皇太后的身影随着这句话,终踏出殿门,消逝在转角处。   玄忆的眸华凝向绯颜,她低垂螓首,额发遮挡间,让他瞧不清楚她的神色,她的手早放开那玉坠子,拢紧披帛站于一旁。   心底始终攫紧着,可,他只能这样。   画完那副图,在他的心里,已有计较。   “圣上,这里就交于嫔妾和两位娘娘罢。”莲妃轻移莲步,至玄忆跟前,语音轻巧。   “嗯。”   玄忆收回在绯颜身上的目光,返身方要离去,绯颜轻唤了一声:   “君上 —— ”   他停滞了一下步子,绯颜抬起眸子,对向纪嫣然和惠妃:   “你们先去青衿宫,本宫尚有事和皇上相商,稍后再往随听此事。”   惠妃喏声退下,莲妃微微一笑,眸底掠过一丝魄冷,亦随之走出殿外。   待殿门阖上,绯颜走近玄忆,凝定他:   “是不是东郡之事又起了变数?”   “皇贵妃似乎忘记后宫不该干涉政事。”他将眸华移向别处,并不去看她。   “忆,你不擅长演戏,真的。”她继续走近他,近到,她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并不平静,她柔柔地笑着,伸出手,勾住他的身子,语音渐低柔,“我知道,你为我好,不想我去管这件事,毕竟,出事的是澹台姮,若让她认出我是谁,于我未必是好的。”   她的小脸轻轻地在他的胸前摩挲着,手臂在他的背后绕成一个环,将他紧紧地拥住,这样拥着他,才能让她的心底,稍稍拂开连日来愈渐浓深的阴霾。   他的心底随着她的拥住再无法做到漠然。   原来,他想的,她一早就知道。   “忆,哪怕,你再用冷漠对我,再当着他人的面斥责我,我都不会介怀。一个把我放在心底的男子,是不可能这么快就变的,所以,能骗过的,不过是旁人的眼睛。”她说出这些话,带着无比镇定,“并且,若我猜得没错,御驾亲征就是这几天了,是么?”   她,确实是最懂得他心思的女子。   正是这份懂得,让他放不下,却一定要放!   语音甫落,她亦不敢抬起眸华望向他,她怕在他的眼底,读到她最害怕的答案,所以,她选择,把螓首埋在他的怀里,继续道:   “忆,我,一定要随你一起出征,一定!”她扣住他,喃喃地说出这句话。   这一句话,用最低的,接近喃喃的声音,却轻易地把他心底刻意伪装的坚硬粉碎。   对这样的她,他的心,再无法做到坚硬。   而柔情只会让她更加义无反顾,随他去两军对垒那般危险的地方。   可,难道真的坚硬冷漠地对她,在剩余的这几天,就是好的吗?   不管怎样,这几天,或许是他最该珍惜的日子了。   所以,他怎么能继续做到用疏远、淡漠,逼退她随军呢?   他的心里,有了另外的谋算,这份谋算,让他的手,终是揽住她的,象以往那样,他把下颔抵在她的髻端,语音低徊,却是愈深的柔软:   “婳婳,有时候,我真的希望,你傻一些会比较好。”   “呵呵,我再傻下去,刚刚,就非得继续和莲妃争执出高下不可了,是你那一声,“皇贵妃”泄露了你的心思,你若不唤,我倒的确可能继续这么傻下去也未可知。”   “呃?”他用鼻音发出这一字,带着让她心悸的尾音。   “你的眼神那么平静,你的声音却这样地严厉,真以为我傻到听不出端倪吗?”她抬起眸华,望进他的眼底,“忆,不管怎样,也不管什么原因,我真的不喜欢,你和莲妃那样地亲近,哪怕 ,你和她是兄妹之情,但,我真的不喜欢。”   他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捏起她尖尖的下颔:   “澹台才人的事,就交由她去做罢。”   她轻轻咬了一下唇,轻声:   “你知道,我不喜欢她。”   他带着宠溺地笑:   “我对她,不会有其他的感情,她的醋,你都要吃么?”   她皱了一皱琼鼻:   “这不是吃醋,清莲庵那次—— ”   “那次,是我让她照顾于你,她不会害你。”   “是么?”绯颜淡淡地说出这句话,转低眸华,再不多说一句关于纪嫣然的。   她不愿在这话题上,与他起任何的争执,本身,他们走到一起,就经历了太多坎坷磨难,哪怕,对人的看法存在分歧,若不去深究,其实也不会影响彼此的感情,不是吗?   当然,若是,那人别有用心,则另当别论。   “傻丫头。”   他抬起她的下颔,在她的唇际烙下只属于他的吻。   绯颜闭上眼眸,婉转地回吻着他。   可,心底,为什么不安越来越浓呢?   她更用力地环住他,惟有这样她的心才能稍稍安稳点吧。   摄政王府。   “禀王爷,鸿胪寺卿求见。”   下朝归来,摄政王独自一人,按着往日的习惯,站于书房的轩窗前,听得门口下人的通禀,他返身,走回案边道:   “带他到书房。”   下人喏声退下,摄政王的视线依旧转向轩窗外碧池里的清莲,今年的莲花,开得尤其繁盛,一眼望去,倒真是连着天际,嫣红一片。   只可惜,再无人与他共这一池清莲。   所有的念想,如今,也仅剩凭吊。   “微臣参见摄政王。”   鸿胪寺卿澹台谨的声音让他从短暂的失神里收回心绪。   “谨兄何必多礼?”   一个兄字,道出俩人的关系实属菲浅。   确实,从南越灭国前,他们的关系,就已菲浅了。   摄政王转身,望向澹台谨,澹台谨的面色并不算佳,眉宇间的惆怅,恁谁都瞧得出来。   “谨兄,坐。”   澹台谨随摄政王一并在一旁用树桩雕成的小凳上坐定,这本是临窗的一品茶处,就着略低的轩窗,恰可观一池的清莲。   案上摆着绝好的茶器,摄政王从青花瓷罐中拿起茶斗把白尖装入瓯杯,他意态甚是优雅,与朝堂之上威仪赫赫的摄政王判若俩人,而,澹台谨知道,这份优雅背后,是几多的乾坤,从他和摄政王打交道的那日开始,他就知道。   “谨兄,先品茶。”   摄政王缓缓说出这句话,提起紫砂壶,将水先低后高冲入瓯杯,复拿起瓯盖,轻轻地在瓯面上绕一圈把浮在瓯面上的泡沫刮起,随后,再提起水壶把瓯盖冲净。   “这种白尖是雨前番邦的贡品,偏是极之娇嫩,若泡不得法,便有隐约的腥气。”   摄政王看似不经意地说出这句话,澹台谨的眉心愈是蹙紧:   “王爷该知道微臣今日所来是为何事?”   他与摄政王,在称呼上依旧保持着距离,并不愿过多的亲呢。   因为,这份亲呢,他和他都明白,不过是表面的一种维系。   一种关于交换的维系。   “是本王命人去告知你的 ,本王自然知道,谨兄来此是为何事。”   摄政王中指夹住瓯杯的边沿,食指按在瓯盖的顶端,提起盖瓯,把茶水倒进面前的两盏琉璃杯中,复道:   “本王后来才知道,要泡这上好的白尖,先得学会用手背试水温,用盖子托住水使之沿边注入,这样,不仅不致会伤嫩叶,更能知其水温。谨兄,你可懂本王的意思?”   语音甫落,摄政王执起其中一盏琉璃杯递于澹台谨,澹台谨伸手接过时,眉心略舒,沉声道:   “王爷这次要什么条件,才能换得姮儿的平安无恙?”   “本王昔日答应谨兄的事,还没有完成,怎好再提要求呢?”   精致的琉璃杯里,那泛着热气的杯面,每一片白尖,都在慢慢地舒展惟独澹台谨的心,却是攫紧得没有办法自己,他的唇角微微抽了一下,一仰脖把盏内的茶汤悉数喝下,那握盏的手,却犹自颤抖着,无法遏制。   “我已失去一个女儿,姮儿,我再不能失去。”   澹台谨不再自称微臣,他的眼神里满是一种痛苦的神色。   是的,痛苦。   这份痛苦,整整压抑了他十七年,都没有得到任何的救赎。   “哈哈,谨兄,失去的那个,对于你,始终是心底的一处伤痕,若非这道伤痕,你又岂会走上今日的这条路呢?”   “是,我走上今日的这条路,是我咎由自取,我没有想到,婳儿会再次进宫,更没有想到,最后竟死于那一场未央宫的大火之中!”   “那场火,自然是有人蓄意所为。”摄政王悠悠地道,轻抿一口盏内的清茶。   “你的意思—— ”   “谨兄该知道,如今东郡联合青阳慎远行不义之师,而在未央宫大火之前,谨兄又被所谓的顺命侯府惨案所牵连,难道,这其中的关联,谨兄还看不透么?”   摄政王悠悠地说出这句话 ,现在,是说出这句话最佳的时间。   不早一步,也不晚一步。   正正好,可以让这句话起到最大的效果。   “砰”地一声,澹台谨手中的盏被他运力捏得粉碎,触目惊心的血随即涌出,溅落在茶具上,盘中清澈的茶汤里,仅蜿蜒出一丝的血色清明。   “是我害了婳儿! ”   摄政王将随身的汗巾递于澹台谨:   “谨兄,我当初应允你的事,一定不会食言,至多,就在这月,那人必将付出代价。所以,在墨叶的祭期 ,你一定还来得及用那人的代价,做为祭奠之礼。”   澹台谨伸手接过,木然地擦拭手上的鲜血:   “可,我连她的女儿都护不周全。”   摄政王唇边含笑,依旧再品了一口盏内的香茗:   “当今的贵妃娘娘,亦是墨叶之女,如今,澹台才人可谓是代其受过。合欢糕中毒危及太皇太后,这件事,宫中总得有个交代才算是了结。”   澹台谨的心底如被刀绞一样地难耐,墨叶的女儿,他不能不顾,因为这毕竟是当年孪生姐妹所留下的最后一位,而,澹台姮,自幼,他对她们母女也是亏欠的。   甚至于,如今,他的夫人在闻知澹台姮出事之后,已昏迷不醒。   下毒的罪名,在宫内,罪至极刑,他怎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仅剩的女儿走向绝路呢?   纵然,复进宫,是澹台姮的选择。   她的争强好胜,加上她母亲的虚荣,最终,让谁都不能阻止她这份心。   可,作为她的父亲,他不能看着女儿走上绝路,都不施以援手。   失去婳儿,是他的错。   同样的错,他不能再来一次。   罢,罢,罢,他知道摄政王留下他的目的在何处,只是,他一直没有办法彻底地放下。   既然,青阳慎远真的与未夹宫失火拖不开干系,那么,早在当年,他就不该看在姬颜的面上,于破国之日,留其一条生路。   “摄政王,我不想姮儿有事。我知道摄政王一定有法子护得姮儿的周全,所以,我愿意用南越国库最后一张地图换取,姮儿的安全。”   这张地图,留到今日,他明白,是再留不得了。   澹台姮的事,明显是摄政王的一步试探,若他不从,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试探。   每一次的试探,都将是用人命做为砝码。   既然,摄政王说,他所要的,终究将会在墨叶的祭期前得到,那么,他便不会再有任何的顾虑和遗憾。   “呵呵,谨兄,果然甚知我心!如今,东郡突然兵马充足,想必,姬太后早将其掌握的南越国库悉数交于东安候。”   澹台谨的眼底,却随着摄政王这句话,拂过一缕悲悯。   那个女子,从她一步一步登至昔日南越的最尊贵的地位,别人看到的,都只是她的铁血无情,惟独他知道,她的心里,始终是有他的。   而他呢?   却爱上了,另一个本不该爱的人。   结果,更引至了南越最后的破国。   他于她,是愧疚的。   所以他一直迟迟没有把手中掌握的,先帝交予他的最后一张地图拿出来。   这张图,是先帝临终时的托付,即便到了那时,先帝仍把他当成股肱之臣,推心以待。   可他呢,最终,还是连这托付都将背弃。   “谨兄,不必多虑,姬太后将国财交于东安候,本身,也是违背了南越先帝的托付。”摄政王说出这句话将盏内的茶悉数品尽,“而,澹台才人,目前应该不会有事。本王已让宫里的人前去照应。”   “王爷,我想要的,是永远不会有事。”澹台谨把手中的汗巾掷扔一旁。   “谨兄,你该知道,后宫之事本王所能做的实在有限。”   “王爷的意思,若是搁到前朝, 则这件事,就并不会太难?”   摄政王淡淡一笑,并不再多说一句话,提起紫砂壶,道:   “这茶,多品,自能辨得其味,谨兄,不妨静下心来,再品一杯,如何?”   澹台谨的心,能静得下来吗?   这个女儿,从小他待她亦是不好的,可在他因着顺命候灭门那时,竟不惜跪在雪地中,仅为求得皇帝的恩旨,其后,更是辗转半月才痊愈。   昨日因血祭上苍垂福,额外获得省亲的她,终于得见他于宫外的别苑,他瞧得出她并不开心,但,未曾想,这么快,深宫的纷争,就又要吞噬他第二个女儿的命,也是他唯一的亲生女儿的命!   不管怎样,他不能再做到视若无睹。   青衿宫冰冉殿。   纪嫣然和盛惠妃甫到暂时关押澹台恒的偏殿,甫见殿内,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纪嫣然容色一变,急走几步上得前时,层层的茜纱幔后,澹台姮瘫软在地,一旁,站着手上全是血的秦昭仪。   秦昭仪见纪嫣然等人进殿,忙躬身行礼,语音里还带着哭泣的意味:   “嫔妾参见惠妃娘娘,莲妃娘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盛惠妃问出这句话,一旁早有嬷嬷上前扶起澹台恒,旦见她素唇红肿着,一旁的地上,还掉落几枚牙齿,显见是用了掌捆的刑罚——   “到底是谁私下用了这等刑罚?”莲妃语音虽听不出丝毫的责怪,却,无形中,让人觉得抑压。   “回莲妃娘娘的话,我们主子好意来探视才人,却未料,才人张口就咬了主子的手,是以,奴婢看不过去,方掌了才人的嘴。”   “很好! ”莲妃眸华凝向那名开口的下人,“才人毕竟是正五品的宫妃,岂是你这等奴才所能掌得的?既然,你这只手不懂规矩,留着,还有何用呢?”   那名宫女“扑通”一声,跪叩于地,声音里并没有过多的惊骇:   “莲妃娘娘,才人咬住昭仪不放,难道,奴婢眼见着主子危难,都只能听之任之吗?奴婢手,娘娘尽可以拿去,奴婢忠心护主的心,哪怕没了手,依旧是不会变的。”   “槿离! ”秦昭仪一手捧着鲜血淋漓的手,喝住那宫人,一边下跪于地,哀哀向二妃求道,“嫔妾只是见暑意逼人,念着和澹台才人毕竟是姐妹一场所以才带了冰碗来与妹妹,却没有想到 ,不知怎地,妹妹一见嫔妾,张口就咬住嫔妾的手,嫔妾这才发现,妹妹似乎——似乎 —— ”   秦昭仪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任何话,惠妃目光凝注她,冷声道:   “昭仪因何不敢言呢?”   “妹妹似乎,耐不住什么,疯了… ”秦昭仪说出这句话,跪地,向纪嫣然道,“娘娘,嫔妾一来,就见到妹妹这样,嫔妾真的不知道,为何会如此—— ”   “不必说了!”莲妃转眸望向惠妃,“惠妃娘娘,今日之事,敢问娘娘,究竟是怎样审问才人的?”   盛惠妃冷冷一笑,语意里并无丝毫的惧色:   “本宫自认并无用任何私刑,莲妃娘娘,莫不是怀疑本宫,居心叵测不成?”   纪嫣然亦在笑,这笑,却是云淡风轻般没有任何愠意:   “嫔妾自不敢怀疑娘娘,只是,才人如今这般,娘娘难道一句未曾用任何私刑就可交代过去么?”   “莲妃娘娘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纪嫣然收回笑意,俯低身眼见着,澹台姮昏迷不醒,唇齿间确实有血意污浊,料秦昭仪所言不虚,只是,为何会咬昭仪,这点,仍是颇非思忖的。   一家之言,岂能让她信之呢?   宫中本是是非之所,殊不知,这合欢糕下毒一事,又引出其他的猫腻都未可知。   念及此,她直起身子,道:   “嫔妾没有任何意思,只是,太皇太后如今下谕让惠妃娘娘审查此事若因才人疯颠,没有办法继续问讯,再多的证物,亦不见得会有说服力。”   “娘娘是怀疑,本宫在证物上动了心思吗?”盛惠妃说出这句话,行至纪嫣然跟前,一字一句道,“本宫自认在审理澹台才人一事上问心无愧。”   纪嫣然淡淡一笑,迎上盛惠妃的目光,正待再说些什么,忽听得 ,澹台姮低低吟了一声,殿内诸人的目光,忙望向地上那人,只见她秀眸微睁,眼底,是血红的一片,呀呀有声,却因着掌搁之力,再吐不出一个字。   “妹妹。”秦昭仪本跪着 ,见澹台姮醒来,移动身子上前,才要扶住她,突然,澹台姮对准秦昭仪的手,就咬了下去,这一咬,只听得牙齿入肉的咯咯声,还有血腥味顷刻间再弥了上来。   一旁,早有跟在二妃身后的两名宫人,费力将澹台姮拉开,秦昭仪痛哭的声音在拉开的瞬间随即传来:   “娘娘,她果真是疯了!娘娘!”   澹台姮血红着眼,兀自挣扎,眼见着,两名宫人是压她不住。   “快来人,把才人先因去暗室。”盛惠妃不由得后退几步,唤道。   “且慢 !”随着这一声喝止,绯颜步入殿内,她的目光,触到澹台姮时,终究,做不到波澜不惊。   昔日,如花的模样,今时竟变得如此颠狂。   她强压心神,道:   “才人毕竟是五品的宫妃,怎能擅自押入暗室?”   “嫔妾参见皇贵妃娘娘。”盛惠妃、莲妃二人欠身行礼道,秦昭仪在一旁哭着哽咽出一句话,想是行礼之言,却是让人听不得真切。   “传院正。”绯颜俯低身子,唤道,不顾澹台姮的挣扎,眼眸凝向她,柔声,“才人,稍安勿燥。”   她的摄心术对一般人都会有效,希望,澹台姮也不例外。   此时,她和澹台姮的距离很近 ,若无效,她想,她也不会害怕这名女子的疯颠。   无论澹台姮是否失势,她终是狠不下心来。   澹台姮触到绯颜如水的眸华时,却渐渐地安静下来,不再挣扎,她的眼睛里,慢慢地,湮上一层情愫,绯颜瞧得懂,那是关于恐惧的情愫。   是什么,让她这么恐惧呢?   “你们先退下。”绯颜吩咐道。   “皇贵妃娘娘,太皇太后的意思是命嫔妾等人共同审理此事,皇帝贵妃这么吩咐,恐怕不妥吧?”纪嫣然轻柔地道。   “若莲妃觉得不妥,可以去回了太皇太后,再治本宫的罪,可现在,本宫以皇贵妃之尊,命令尔等退下!”   “是。”盛惠妃率先福身道。   纪嫣然浅浅一笑,只说了一句:   “皇贵妃娘娘记着分寸就好,既然娘娘觉得此时不是问讯的时候,嫔妾和惠妃娘娘就在侧殿,等院正替才人上好药之后,再继续问讯罢。”   绯颜并不再说一句话,只站起身,吩咐两名宫女将澹台姮扶至内殿的床榻之上,不过一会,在二妃及秦昭仪退出殿外后,院正已经拾着药箱匆匆赶来。   绯颜坐在帐幔外,看着院正和医女在里面忙碌,殿外,已近黄昏。   黄昏的迟幕,让人的心境,一并的无法舒坦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院正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皇贵妃娘娘。”   “呃—— 澹台才人的伤势如何?”   “回皇贵妃娘娘,掌掴之伤甚是严重,需静养些许日子,才人主子方能继续说话。但 —— ”   “院正在本宫面前不必有所顾忌。”   “才人主子,似乎,心智受损。”院正眉心蹙了一下。   “心智受损?是外因,还是 —— ”   “回皇贵妃娘娘,才人小主脉息滞缓,若是内因,也是有迹可寻。”   “本宫知晓了,今日之事,除了皇上,任何人,院正都不必据实回禀。”   “是,微臣明白。微臣已替才人小主上过伤药,明日,会由医女继续替才人小主用药。”   “有劳院正。退下罢。”   院正及医女喏声退下,绯颜起身,望向床榻上的身影,犹豫了片刻,还是走向澹台姮的榻前。   殿内,只剩下她一人,一步一步走近床榻,每一步,过往的种种就在她的眼前浮现。   但,面对现在的澹台恒,她,依旧是狠不下心置她与不顾的。   纵然上了药,澹台姮的伤势仍是不容忽视的红肿,绯颜望着这名女子,入宫,对澹台姮来说,不过是一场梦的破灭。   得不到帝王的怜惜,挣到头,亦不过是正五品的才人。   如今,偏摊上这件事,无疑对澹台姮来说,这宫里的路,就是走到头了。   自小澹台姮是那般的骄傲,也是那样的好强。   既为姐妹,这十几年间,却并无一丝手足之情,反是关于伤害,落满过往的记忆里。   但,此刻的她,并不能对澹台姮做到漠视,尤其是今日。   她是知道合欢糕里,没有任何毒,不过是太皇太后要治林蓁的罪,却不想,反让林蓁找了澹台姮做替罪之人。   她素是知道,澹台姮擅倚附后宫得势的嫔妃,只这一次,却是倚附错了对象。   而她呢?她知道这一切原委,除了传院正珍治,其余,什么都做不了。   玄忆,也希望她什么都不做的,不是吗?   撇清关系,真的很简单。   可,她撇不清。   因为,她仍是要弄清盛惠妃口中所说,丹蔻中的黄彤从何而来,这样,她才能解了心底关于那次中毒的疑惑。   丹蔻,和之前她怀疑的口脂,都是女子的妆物,只是,在今晨得知此事后,联系前因后果,遣人问了内务府,才发现,擅聆在她清莲庵出事之后,人就彻底地失踪了。   檀聆的失踪并不是偶然,也正说明,她也不过是别人的棋子,在完成使命后,消失是唯一的结果。   那人为何没有在她的背部纹绣下毒,亦是一处疑惑。   但,她相信,这些疑惑的解开,不会等太长的时间。   毕竟,黄彤又出现了,不是吗?   绯颜收回心神,随着榻上那人痛苦的低吟声愈近,她终于走到了榻前。   蓦地,她觉到榻上那人轻轻拉住她的手,她一低眸,却看到,澹台姮的手指都红肿着,此刻,虽上了药膏,仍触目惊心地让她觉得鼻子一酸。   自幼,贵为上卿府的千金,又何曾受过这样的苦呢?   她避开澹台姮的伤处,却发现,澹台姮的手,越过她的手,径直地拉住她裙上缀着的缨络,拉得那么紧,缠着金丝雀翔的缨络眼见着就要被她拉扯下来,她有些讶异,旦见澹台姮的嘴唇蠕动,恰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仅是艰难地发出几个不辨其意的单音字。   澹台姮越用力,越说不出话来,额际只沁出冰冷的汗水,绯颜执起自己的丝帕,替她轻轻拭去冷汗,柔声:   “本宫知道了。”   她并不知道,澹台姮的用意何在,不过是隐隐觉得,澹台姮今日被掌捆至口不能言,手亦被用刑至不能说话,定是与这有着莫大的关系。   缨络,缨络,她在心里反复念着这两字,一时间,始终不知道,究竟是何用意。   但,眼前,若让澹台姮继续这样,除了耗尽她的气力外,并不见得还有其他的好处。   “待你养好伤势,再说,现在,好生静养着。”她握紧澹台姮的手,澹台姮的手松开,眼底竟蕴了一丝泪珠子 ,突兀地就滚落下来。   绯颜的鼻子愈酸,可,她不能露出任何的异样来,表面仅能继续淡然地用手中的丝帕一并把澹台姮的泪水拭去:   “你的委屈,本宫会为你做主。”   她真能做得了主吗?   她不知道,只知道,她狠不下心。   面对今日的澹台姮,除了酸楚之外,再无其他的情绪可言。   毕竟澹台姮再怎样骄纵,对于澹台谨,仍是有着孝心的。   否则澹台姮不会演那出雪地的戏,即便,戏的初衷是逼她向皇上求情,可最终,戏的代价,是澹台姮卧病在榻半月。   而她呢?   她自认是做不到,为了一场戏,和身子过不去。因为,她对澹台谨的心,根本没有澹台姮付出得多。   所以澹台姮再怎么不堪,至少,还是重孝胜过她的。   轻轻抒出一口气,她觉到澹台恒望着她,眼底,又蓄了泪意,这个女子,不是爱哭的人,甚至,在以往,她从没有见过她哭,但今日,她的泪水,让绯颜觉到更多的酸涩。   她把澹台姮的手放进锦被内:   “先睡一会。睡醒,一切都会好。”   说完这句话,绯颜迅速起身,走出殿外。   她不知道,是否一切都会好,仅知道,她不能坐视着,再多一个人受屈而死。   甫出殿门,纪嫣然娉婷婷地站在那边,凝着她,笑道:   “看来,今日的问讯是不能进行下去了。还有劳皇贵妃娘娘,随嫔妾同去太皇太后处做个交代。”   “本宫自会随你去。”绯颜眸华并不望向她,仅是拢紧臂上的披帛,吩咐殿外的宫人,“没有本宫的吩咐,任何人不得擅自入殿,违者,诛!”   纪嫣然依旧笑着,日头纵盛,她似乎也全然并不在意。   绯颜走下台阶,一旁佟儿早上前扶住她,绯颜冷声道:   “才人的伤,究竟因何而起,希望莲妃,一并给太皇太后一个交代!”   “嫔妾自然会将所知晓的知无不言,言无不细均禀于太皇太后。”纪嫣然眸华微转,“带秦昭仪一并往长乐宫。”   秦昭仪好不容易止了哭泣之声由槿离扶着,跟随在三妃之后,往长乐宫而去。   三妃的肩辇未走多远,就见,远远地,显是长乐宫的内侍奔来,口中急唤道:   “娘娘,禀 !”   第廿二章 诱爱   本章节由www.aitxt.com(panpan0297)为您手打制作   宫里的规矩,若无紧急之事,内侍不得未至主子跟前就喊话,这一次,瞧那内侍火急火燎的举止,诸妃明白必是出了什么事,方会这般地急促。   肩辇甫停,绯颜问道:   “何事?”   那内侍气喘吁吁奔至跟前,尖利的嗓子禀道:   “回娘娘,太皇太后下了口谕,不必再审澹台才人。”   “本宫知道了,退下罢。”   一语落,内侍喏声退下。   不必再审,这四字落进她的耳中,仅让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难道,太皇太后准备直接发落澹台姮了?   手不由得轻轻扶住肩辇的横栏,她的甲色,虽未染丹蔻,在夕阳斜照下,湮了一丝贝壳般的色泽,这缕色泽,映进纪嫣然的眼底,却让纪嫣然唇边漾起浅浅的弧度。   仿佛觉察到什么,略偏螓首,她恰看到肩辇稍落后于她的纪嫣然轻轻打开手里的折扇,漫不经心地扇起来,她当然没有忽略,纪嫣然唇边那一抹弧度。   这抹弧度让她的心里,极其地不舒服:   “看来,不劳莲妃陪本宫一同向太皇太后做交代了。”   “皇贵妃娘娘,还有秦昭仪之事——”纪嫣然启朱唇,目光瞥向身后肩辇上的秦昭仪。   纪嫣然兀自缓摇着折扇,因内侍识得主子的心意,将两肩辇稍稍并近了,绯颜这才看到,绢白的扇面上绘着一枝吐艳桃花,桃花旁,题着一行字,隐约可辨唐墨写就,极是精致风流。   绯颜的心咯澄了一下,这字体如此地熟悉,除了那人之外,她是想不出还有其他人可写,只是,那行字书的是什么,她却看不真切。   “本宫初入宫,资历尚浅,不知惠妃的意思如何呢?”绯颜的眸华凝向另一侧的盛惠妃。   盛惠妃本若有所思地,闻听此言,亦将那目光,望向秦昭仪:   “秦昭仪的手伤,看来真是不轻。”   “娘娘,嫔妾知错了,嫔妾不该擅做主张去送冰碗的。”秦昭仪的声音,仍带着惊魂未定的绵软。   “知错?”盛惠妃浅浅一笑,她的护甲轻叩在扶栏上,缀着翠宝的甲尖,在姹紫嫣红中渗出冶暗的珠光,“秦昭仪,先不说这送冰碗一事。且说伺候你的宫人,竟掌掴宫妃,不论因何而起,这罪责,必是无可救的。”   “惠妃娘娘,奴婢知错了请娘娘处罚奴婢,一切与我家娘娘没有任何关系。 ”   随行在秦昭仪旁边的槿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求道。   肩辇因这一跪,也均停了下来。   盛惠妃睨了一眼槿离,复转向绯颜和纪嫣然:   “宫人掌掴宫妃,按理,当发落去净乐堂。”   “净乐堂”这三字一出,槿离的身子,还是颤了一下,这是宫女死后的去处,旦凡主子要处死宫人,只会隐晦地用“净乐堂”三字做为发落。   因为“死”这个字,在宫闱内,是禁忌的字眼。   轻易是说不得的。   “惠妃娘娘,槿离是因护着嫔妾才犯下此错,请惠妃娘娘处罚嫔妾吧嫔妾愿替槿离分担罪过。”   “分担罪过?难道昭仪认为,这样,槿离死罪可免不成?”盛惠妃的语气依旧咄咄。   绯颜在旁冷耳旁听,已辨得一些味道来。   盛开惠妃对此事本是恰守太皇太后的吩咐前去审理,自是不敢有任何差池,即便用刑也是先回高位方做决断。   却因秦昭仪适才的一番言行,反撇不清与澹台姮骤然心智缺失的关系。   如此,盛惠妃岂能不恼?   毕竟,她虽因三皇子之死大受打击,蛰伏回避大半年,心性仍是在的。   既是如此,她何不顺水推舟,亦探探秦昭仪的底呢?   “罢了,秦昭仪主仆情深既如此,待本宫回了太皇太后,就遂了秦昭仪的心愿吧。”   绯颜淡淡启唇,余光瞧见秦昭仪的嘴角终是牵了一牵。   澹台姮手上的伤势,必定与秦昭仪拖不开关系。   此时心底,忽有些什么仿佛呼之欲出一般。   秦昭仪这般急于下手,是否当初,澹台姮依附她时,察觉到了一些见不得光明的事,也未可知。   缨络?缨络!   骤然清明的思绪,终被一冷声打断。   “皇贵妃娘娘,即便秦昭仪纵容下人,但毕竟罪不推己,若皇贵妃娘娘这般去请旨,嫔妾以为,只会在宫中树了相反的效应。”纪嫣然在沉默许久之后,不由启唇道。   “莲妃既然心底早有计较 ,为何方才又要先请示本宫呢?”   绯颜移转眸华,凝向纪嫣然,肩辇上的纪嫣然只拿着折扇遮去半边面容,若水的眸子与绯颜对上,似笑非笑地道:   “嫔妾逾言,六宫,如今仍以皇贵妃娘娘为尊,嫔妾自是不能越矩而为,不过,也请娘娘明白,宫妃的处置,实需慎之又慎。似娘娘这般发落,纵是太皇太后,亦是不会准的。”   那上面的字,绯颜仍看不真切,可看得清又如?不过是添堵罢了。   绯颜只在眸华里蕴上更深的笑意:   “按着莲妃的话,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可好?”她的笑蕴得更深,语音骤然转厉,“发落如此胆大妄无的奴才自不必再让太皇太后烦心,来人,把槿离押去暴室。”   收回凝向纪嫣然的目光,绯颜刻意加重暴室二字,亦看到,秦昭仪的目光随着这句话,低垂下来,却并不再做任何的求饶。   槿离亦没有求饶,安静地被一旁的宫人押往暴室。   绯颜将肩辇烟草青的帐幔拉下,天愈发地黑沉,墨滴滴地,仿佛要将一切吞噬。   隔着帐幔,她的声音,再次轻轻传入诸人的耳中:   “惠妃,莲妃,既然太皇太后说不必再审,你们先回宫罢。”   顿了一顿,复道:   “秦昭仪,本宫还有话问你。”   秦昭仪的唇色发白,但不过片刻,就定下心神,肩辇紧随着绯颜而去。   只要她死不承认,难道,这当年的旧事,还能翻出来不成?   她的手死死地扣进肩辇的横栏处,扣得久了,戴着护甲的指尖蹭得微红,都不自知。   长乐宫,偏殿。   甫至长乐宫,太皇太后又歇下了,不到晚膳该是不会起来,至于刚刚那道口谕,定不会无缘无故,但一切恐旧尚得等太皇太后起身,方有定论。   此刻,绯颜的心底,湮起另一种愈深的不安,这种不安,在很久之前,那个雷雨天,她曾有过,难道   她止住念头,不愿意再继续多想下去。   或许,不过是这几日,神经太过紧张所导致的胡思乱想。   殿门关阖,黄昏的斜阳,就着烛火的摇曳,偏殿,倒是冷清几许。   “娘娘—— ”秦昭仪怯怯地在她身后道。   秦昭仪站在绯颜的身后,手伤经太医包扎,此时,早停止了渗血,   这殿内,就她和秦昭仪二人。   很安静,静到,有一些片段,突然间,一幕幕在她心底映现出来。   “秦昭仪。”她唤出这三字,返身凝住秦昭仪的眼神,一字一句地道,“昭仪似乎现在很怕本宫?”   “嫔妾只是对方才之事仍心有戚戚。”   “哦,是由于被“心智全失”的才人咬伤,让昭仪心有戚戚,还是,昭仪担心其他的事,所以,心有戚戚呢?”   秦昭仪面色除了怯惧外,并未有丝毫的变化,她的眸底,愈渐楚楚可怜:   “嫔妾愚钝,不知道娘娘指的是什么。”   绯颜缓缓解下裙上的玉坠,玉坠底子垂下金丝缠绕的缨络,她解得并不快,而,秦昭仪的唇角,终是随着她解下最后一个系环,抽搐了一下,只这一下,她心底那些片段,渐渐清明透彻。   她纤细莹白的手指拿住玉坠,将那些缨络晃悠悠地拂于秦昭仪的眼前。   她,是死过两次的人,她的容貌亦不复当初,所以,秦昭仪根本不会知道,她在这宫里待过一年,也是在这一年,见证过一些,本来看似毫无联系,实际,却是步步为营的心计谋算。   这样,很好。   “昭仪,这个缨络是不是很精致?”   绯颜的声音很温柔,但这份温柔漾进秦昭仪的耳中,恍然如钝刀割心般的难耐。   她一步一步,走近秦昭仪,她的脸上漾起同声音一样温柔的笑,她本就是绝色的女子,笑靥自然是倾城的但, 这样地走近秦昭仪,仅让秦昭仪的心底,萌起深浓的惧意。   是的,深浓的惧意。   秦昭仪的身子,随着绯颜手里越来越近的缨络,不可遏制地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是殿内的冰块太冷,还是秦昭仪,心里太冷了呢?”   绯颜的语意渐柔,她的眸华流转间,将那温柔悉数淡去,湮化成说不出的犀寒。   秦昭仪的眼前,恍惚地,把这张脸,和彼时那同样娇美的脸重叠起来,她不自禁地向后退去,“啊”地一声,丝履被凳脚绊到,径直地跌坐于地。   绯颜居高临下地看着坐于地上的秦昭仪,手上的缨络轻轻一掷,就扔于秦昭仪的怀内,秦昭仪仿佛被烫到一样立刻向一旁缩去,那玉坠子掉于地上,发出冷冷的声响。   那本是宫嫔裙佩上系的极其普通的玉坠子,正是因为普通,有时候,往往更能变成害人的利器。   这宫里,任何一件东西,其实,都可以化做害人的利器。   有些被害的人,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害,抑或是,错怪了别人,反连累那决决数十条无辜的命。   绯颜的眼前,仿佛又看到,暴室那次绝杀,所有的宫人,一下子,就都没了。   进了暴室,生和死对于那些宫人来说,本没有区别,可,死亡真的来临时,终究还是不同的。   这是她经历的第二次绝杀,弹指一挥间那些生命,就烟消云散。   而这一切,原来,答案,或许,真的不过是在缨络上。   就这样一条轻飘飘的缨络,系上的却是那么多沉重的人命!   “秦昭仪,殿内的冰块再冷,都敌不过你的心啊。””   她说出这一句话,秦昭仪的脸已转死灰色。   “澹台姮,她——她—— ”   “纵然昭仪掌掴得她口不能言,手不能写,但,世上,还有一种语言,恐怕,是久处深宫的昭仪,并不知晓的。””   “怎么会,不可能!”   秦昭仪的身子往后缩去,身后,幸好,有一根柱子,她的手无措地抓住柱子上垂下的帐幔。   帐幔上的缨络一并被她拽进手心,仿佛被雷臂一般,她立刻将帐幔一并扔开——   心里陡然间明白,她的异常反映,终是避不过眼前这名女子的犀寒的眸光。   难道,今日,就是她的大限了吗?   “唇语。这种语言,是昭仪所不知的。”   绯颜静静地说出这一句话,只让秦昭仪地心如坠谷底,她死灰色的脸上,连眸光一并地晦暗下去。   但,不过须臾,她的脸上泛过一丝不正常的潮红,强做镇静地道:   “皇贵妃娘娘何必讹作嫔妾,什么是唇语?这宫里,岂是皇贵妃娘娘说黑是黑,说白是白呢?”   “既然秦昭仪觉得本宫说得不明白,那本宫就将听到的唇语,告知昭仪,昭仪再辨一下,究竟,本宫说的是黑,还是白。”   绯颜淡淡一笑,她心里的把握不过九分,而这九分最初的一分,正是那日,秦昭仪让仍是御前宫女月琳打的一个攒心梅花络子。   如果说,缨络的出处在这,那么,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她想,她能猜出一个大概。   唯一一分不确定的则是,澹台姮拽住缨络,是否仅指缨络,还是另有其他的用意。   这一分,是最关键的。   可,她没有办法问出来。   唯今之计,她只能凭着自己的猜测,把澹台姮想要告诉她的事复原出来。   “昔日,秦昭仪曾将一条坠着缨络的玉佩送于当时的宸妃为安胎之物 ,未过多时,宸妃就小产了,经太医院排查,是春日由暴室进贡给其的绢纱面科中含有麝香,是以,牵连当年染作的暴室宫人悉数毙命。”绯颜顿了一顿,随后用极缓极轻的声音道,“但,却被澹台才人不慎发现导致宸妃小产的缘由,并非如此简单。”   秦昭仪脸上的潮红愈深,这是人在极度恐惧紧张时,才会泛起的潮红,愈深,则愈说明她的心底,愈是不安。   这九分的把握,看来,已变成了十分。   “今日,才人在惠妃审问完毕,至长乐宫回禀太后时,要求见昭仪一面,她本以为,用昔日这件事做为要抉,昭仪定能想方设法,搭救于她,殊不知,却反让自己口不能言,手不能写,若不是碍着,惠妃即刻返回,才人死于殿内,昭仪亦难拖干系,恐怕,现在的才人,就该是一具永远不能说话的尸体,是吗?”   绯颜又开始笑,笑得明媚动人,但这份明媚落进秦昭仪心里,不过是增添了愈浓的森寒。   “若不是唇语,难道昭仪以为,本宫甫进宫不过数日,就能知道这些吗?”   绯颜低下身子,平视凝着秦昭仪:   “昭仪,现在,可信了吗?”   秦昭仪说不出任何话,所有的言语似被堵塞了一般,再说不出来。而她的呼吸,在绯颜的笑唇里逐渐被钳住,仿同一尾在深渊游冰的鱼,再如何地渴求一丝呼吸,呼进的都仅是冰冷的绝望。   “昭仪,这宫里,人人都会做错事,就看你做错事后做些什么来弥补。”   秦昭仪的目光随着这句话死死地凝住绯颜,她,该相信这个女子吗?   但,不相信,她又能怎样?   难道她能让这个女子也口不能言,手不能写吗?   殿外候着的宫人,只消这名女子唤一声,就会进来,届时,她只会死得更快。   她在这宫中,步步谋算了这几年,为的不就是那一份摇摇欲坠的圣恩吗?   临到头,圣恩的留驻,始终是新鲜明媚的女子。   譬如,眼前新册的皇贵妃。   而她呢?眼见着,圣恩再难返,她开始祈望的,不过是一隅的安稳。   能在深宫安稳到老。   可,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这点,她终于相信了。   彼时的她,懂得争,还懂得谋算。   她进宫后的第一年,林蓁专宠。   好不容易熬到林蓁被废入繁逝宫,却有宸妃与她平分秋色。   日复一日的等待中,她仅能眼睁睁地看着圣恩逐渐由浓转淡,再不复得。   不,或许,根本没有浓过。   旁人看到她甚得君恩,只有她知道,每每,轮到承恩的晚上,皇上于她,更象是履行一种义务。   没有任何情感的交流,仅有公式化的请安和抚慰。   但,她真的,好喜欢皇上。   没有人会不喜欢他吧。   无论是才学,或是外貌,都足以让女子倾心。   她喜欢看他笑,为此,她弄了无数的小玩艺去引得他笑,白老鼠,七巧木等等,可,每次他似乎在笑,其实她看得明白,那不过是敷衍的笑。   那种笑,浮在他俊美如谪神的脸上,根本,就漾不进他的眸底。   他的眸底,有的,仅是让她不敢窥望的魄寒。   这种魄寒,让她一次又一次面对残酷的现实,他并不喜欢她。   哪怕,她再怎样努力,都没有办法让他真正为她笑一次。   所以,她开始嫉妒其他的嫔妃,尤其当她知道宸妃怀有皇嗣后,她的心,顿时陷入无边的嫉妒中,凭什么,她承恩这么多年,依旧没有子嗣的讯息,凭什么宸妃就可以一再得怀上呢?   既然,前一次,宸妃意外地失去了第一个孩子,那么这一次呢?   应该还会有另一个意外发生吧。   这个念头攫住她的思绪时,她没有办法抑制地,用了一招阴毒的伎俩。   先假手她人打了缨络,再用浸了麝香茄的水整整浸泡了缨络三天三夜。   麝香茄初始无味,但一遇水,则会随时间的推移慢慢将味道挥发出来,渗进衣物内,而缨络的本身,再不会有一丝的味道。   这种香料,她是从一本古籍中看到,耗费重金,得来也颇为不易,因为无色无味,想是被人看到,也不过是当蕊粉,所以,剩下的一直保存在妆匣内的瓷盒中。   她一直奉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却不曾想,竟被她刻意笼络的新晋秀女澹台姮察觉,若不是今日澹台姮逼急所言,恐怕,这个把柄不知道会让澹台姮握住多久。   她没有料到澹台姮亦识得这种香料,可,若是别有用心地研究古籍中的相关记载,识得这种香料,又有何难呢?   所以,她倚靠心腹宫女槿离的帮助,让澹台姮不能说,不能写。   槿离的命,昔日为她意外所救今时今日,却为她刻意而尽。   而她呢?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这深宫,斗来斗去,其实,为的,终究不过是那一人罢了。   可那一人,永远倔傲地看着她们。   看她们在蹉跎中变得心狠冷血却,依旧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她,早已成了旧人!   思绪万千,在这一刻,仅化为无边的失落。   “弥补?皇贵妃娘娘,难道,您还容嫔妾弥补吗?”   “本宫不喜欢看生离死别,但 ,本宫,不介意,看多一个人疯。”   绯颜这句话说得极轻,她扶起瘫坐在地的秦昭仪,秦昭仪本就是聪颖之人,自然,明白绯颜的用意。   “娘娘的意思,是才人本就疯了?”   “疯了的人,自然.她再说什么,也没人会信。这,对昭仪亦是好的。”   绯颜松开扶住秦昭仪的手,淡淡地道。   是,这样,她才能救澹台姮。   一个早已经疯了,心智不清的人,又怎可能下毒呢?   她无法做到淡漠地看着澹台姮死,都心如止水。   是的,她的心太软,所以,面对这一切后宫女子之间的倾讹,让她愈来愈厌倦。   终究帝王的爱,不会因这些有转圜。   而她,又有什么资格,去不屑这些女子呢?   她和她们不同的地方在于她幸运地得到了帝王的爱,正是这份幸运,让她可以置身在圈外,不必为了一夕的恩宠嫉妒,去做那些失控的事。   其实她若失去玄忆的爱,难道,真的就能淡然处之吗?   她想,她是不能的。   所以,她没有资格去不屑任何人。   她扶着秦昭仪,即便,这个女子,彼时曾用金指环让玄忆不能临幸于她,但那都过去了。   一个人,一直活在过去的斤斤计较中,会越来越患得患失。   更会忽视自己,目前所拥有的幸福。   所以,她愿意,释怀。   愿意放下,一切太沉重的过去。   从偏殿出来,苏暖正从正殿迎向她走来:   “皇贵妃娘娘,太皇太后醒了,传您过去。”   “嗯,有劳苏嬷嬷了。”   “皇贵妃娘娘,秦昭仪 —— ”苏暖望向她扶着的秦昭仪,不由问道。   “昭仪亦要随本宫一并去回太皇太后的话,烦请苏嬷嬷代为通禀。”   “是。”苏暖返身,往正殿行去,秦昭仪的手陡然颤了一下,绯颜更紧地扶了一把她的手臂,将这抹颤意一并地消去。   甫进正殿,太皇太后正靠在轩窗下的贵妃榻上,见绯颜近来,太皇太后摒退一众宫人,语音低缓:   “不必行礼了。”   太皇太后的凤目睨向她们二人,道:   “皇贵妃可是有什么事先要回禀哀家么?”   “回太皇太后的话,今日,澹台才人一事,确实有隐情禀于太皇太后。”绯颜躬身先道。   “隐情?”太皇太后的语意里并未有任何的讶异,低徊地道,“还有什么隐情,是哀家不知道的。”   “太皇太后,嫔妾有罪!”   秦昭仪怆然地跪倒于地,语音潜然。   “说来听听,怎地从隐情,变成有罪了?”   “自年后,澹台才人就因着天相大变,时常喃喃自语,皇上又将近半年,未曾翻其牌子,每每深夜,更可听得澹台才人不眠不睡,兀自嘻笑怒骂异于常人。   因其有时清醒、有时发作,非常药所能医。而嫔妾身为青衿宫主位,若让各宫得知才人如此,定会说嫔妾失责。故一直压着未敢上禀,眼见着,昨日,心智缺失的澹台才人出了这么大事,方知道瞒不下去了!”她复叩首,声音楚楚,“太皇太后,是嫔妾失责,导致不能安抚宫人在先,瞒其病情于后,还请太皇太后责罚!”   “心智缺失—— ”太皇太后念出这四字,不置可否。   “太皇太后,臣妾去往冰冉殿时,恰逢澹台才人误咬伤秦昭仪,臣妾亦命院正替才人珍治,确实,心智受损。”绯颜在一旁禀道。   “好一个心智受损。”太皇太后冷冷道,“秦昭仪,你的失责之失,哀家自会有所处置,如今,你且退下!”   “是,嫔妾告退。”秦昭仪几乎是躬跪着身子,退出殿外。   太皇太后的凤目转凝向绯颜,带着几许的灼灼:   “皇贵妃,哀家只让你去随听,谁准你又擅自做了转圜! ”   绯颜依旧躬身,语音并无一丝的惊惶:   “回太皇太后,依臣妾之力,岂能转圜事实,太皇太后吩咐臣妾随听,臣妾仅是将所听到的,据实回禀。”   “罢了!”太皇太后的语音里带了几分的不悦,“这件事,不必再审,皇贵妃更不必再随听了!”   绯颜依仍躬身,并不多说一句话,她明白,此刻恭顺地聆听,才能让太皇太后对她方才的逾矩稍有所缓解。   她并不指望,能瞒天过海,但她知道,秦昭仪这么说,不仅是可以救得澹台姮一命,更能让太皇太后即将做出的发落有一个台阶可下。   可,这一次,她终究是科错了。   原来事情的转圜,并不在于她一人。   “适才,鸿胪寺卿的夫人进宫,澹台才人的丹蔻里混有黄彤是鸿胪寺卿所为。所以,这件事,不必再审理,皇帝很快就会发落鸿胪寺卿,与后宫,再无关系 。”   太皇太后说完这句话,绯颜的心底,猛然攫束到一种疼痛的意味,她不觉抬起眼睛,正与太皇太后的目光对上:   “太皇太后—— ”   “不必再说,这件事,不用再管。”   她无法允声,所有的声音都哽在喉口。   “退下罢,哀家今晚不想用膳,这些事终究太烦人。”   是,当然烦人,连太皇太后都没有想到,区区莫须有的一件合欢糕中毒,会牵连进这么多不相干的人吧,甚至殃及到前朝。   而,太皇太后本要针对的那人,却置身事外,冷冷地看着这一出好戏的上演——   她俯身退下,耳中,仅回旋着,“皇帝很快就会发落鸿胪寺卿”这句话。   玄忆发落澹台谨?   他,毕竟是养育自己十三载的父亲啊。   哪怕,没有父女的情谊,但,真的,能让她做到不顾吗?   他为什么要承认这件事呢?   对,他疼爱澹台姮,替她应下,也不足为怪。   可,他知道这件事的处置结果吗?   她的手心一阵的发冷,在这片冷冽中,佟儿轻扶住她的身子,却听得,她低低地说了一句:   “传肩辇,去昭阳宫。”   昭阳宫。   纪嫣然候在御书房门口。   她手中的托盘内,是一叠精致的莲花酥。   听得通传时,她姗姗入内,玄忆正放下手中的紫毫,瞧见她进来,淡淡一笑:   “嫣然今日又做了什么?”   “不过是莲花酥,圣上不是喜欢这酥的甜香不腻吗?”   她把托盘放在一旁的几案上,却见玄忆眉心略略蹙紧,不由道:   “圣上还在为前朝的政务烦心?”   玄忆将那些折子,复撂在一旁:   “不过是些琐务罢了。”   纪嫣然瞧他并无心用糕点,望了一眼窗外的月色,巧笑盈盈地道:   “不如臣妾陪皇上在庭院里走走,权做散心罢。”   “也好。”   今晚,他不仅是为了政务烦心,更是为了澹台谨一事,让他对背后那一人的所为,再再地觉到失望。   所以,迟迟不提审澹台谨,仅是在等,背后那一人的按捺不住。   曾几何时,他会把这些谋算也用于对那一人身上,是他之前,从来没有想到过的。   那一人,毕竟是他视为生父的人。   缓缓走出殿外,月色,凉薄。   心,凉薄。   纪嫣然走在他的身后,打开折扇,轻扇几许微风入怀:   “圣上 —— ”   “呃?”玄忆转眸凝向欲言又止的纪嫣然。   “圣上可会气臣妾今日惹恼了皇贵妃娘娘?”问出这一句话,咻得,她的耳根子一并红了起来。   她,还是忍不住,问了这句。   是的。   她本以为,依旧可以做到云淡风清的不介怀。   恰原来,她没有办法做到真的不介怀。   “为何这般问?”   “臣妾总觉得,圣上是恼了臣妾,不该这样压着皇贵妃娘娘的话,毕竟,好歹,她亦是圣上的新宠。”   “嫣然,你似乎话中有话。”玄忆淡淡一笑,并不再凝向她,只把目光投注在近殿的那几株合欢树上。   如今,这昭阳宫内,到处都是合欢树,这毛毛刺刺地小花,一簇簇地开着,倒比其他的花,都让他觉得赏心悦目。   “是,臣妾话中有话。”纪嫣然深吸一口气,空气的合欢花香,却让她吸进的这口气,并不十分舒畅,“圣上以前爱林婳爱得那么深,为什么,一转眼,就对一名圣女如此倾心呢?”   “呵呵,嫣然是怎么看待的呢?”玄忆依旧淡淡地笑着,并不反驳。   绯颜这个身份,对于婳婳来说,目前来看,无疑是最安全的。   当,这背后的黑手,愈加肆无忌惮,在放手一博,即将御驾亲征的时候,他不希望,绯颜真实的身份,再次被揭开。   包括,对于妹妹一样的纪嫣然,他都不会透露。   哪怕,被人误解,他用情不专,又如何呢?   没有任何一件事,比得上婳婳的安然无恙。   “在臣妾心中,圣上并不是好色之人,可,这一次,圣上对皇贵妃的宠溺担护,却让臣妾觉得—— ”纪嫣然顿了一顿,咬了一下粉唇,复停住步子,转到玄忆跟前,“圣上似乎变了。”   “朕变了?”玄忆亦止住步子,凝向纪嫣然。   “圣上,臣妾不希望圣上变成这样,这样的圣上让臣妾觉得很陌生,并且——”今晚,她所说的话,都那么不连贯。   是因为,她的心,也没有办法连贯起来吧。   摄政王昨晚说过的话,又出现在她的耳边。   那句话,终究让她没有办法再连贯地看一些事,和一些人。   “嫣然在朕面前,何时变得如此欲言又止呢?”   月华下,纪嫣然望着眼前,犹如滴神一般俊美的男子,她承认,她的心,有那么一丝的悸动莫名。   这种悸动,其实,在她选秀那时,就开始了。   只是,她一直回避,不愿去正视,总以为,这不过是再次相见的悸动。   可,今晚,她知道,不是。   “圣上,她毕竟是北郡送来的圣女,圣上对于她的底细又知道多少呢?臣妾真的担心,皇贵妃对圣上的心,绝不是圣上所想要的那样。”   “朕想要怎样的心呢?”   玄忆依旧笑着,他的笑,能让所有的女子迷醉,包括她,其实,也不能免俗。   这样的笑,真的,让她没有办法转移眸光,明知道,继续这么望下去,仅会更加地沉沦。   “圣上,臣妾以为,没有任何企图的心,才是圣上所该要的。皇贵妃,太不纯粹,臣妾恳请圣上 —— ”   “不必说了。”玄忆敛起笑意,只那么一刹那,他的脸上,再无一丝的表情。   纪嫣然粉唇轻微地哆嗦了一下,仍旧道:   “臣妾可以不说,但臣妾不能眼看着圣上陷进北郡精心策划的阴谋里。”   “朕自有分寸。”   玄忆语气愈淡地说出这句,径直往前行去。   纪嫣然措不及防,躬身避开他的步子,却未料,后退的莲步,踩到一小块甬道旁的卵石,身子一晃,险见就要向后跌倒。   玄忆忙伸臂一揽,勾住她纤细的腰际,她的身子,方稳了下来。   手上的折扇,轻然地落地,她的手,陡怯地搭到他的肩上。   第一次,她这样的搭在他的肩上。   第一次,他这样地揽住她的身子。   他的脸,第一次,离得她这样地近。   从耳根子处的红,一并,霞飞染满她的脸颊,她的手心,甚至能体味到自己碎砰的心跳声,是那么清晰强烈。   他的龙涎香,一脉脉地袭进她的鼻中,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他。   只是,心境,再不似以往刻意的伪装。   后天,她就将是他的皇后,他的妻子。   从此以后,她真的,能仅仅做到淡然自居吗?   快乐,她要的是快乐,可这份快乐,为什么,不能是和他有关的呢?   “圣上,臣妾 —— ”她轻启朱唇,说出这一句话,芷兰馨香的气息,笼在彼此之间。   有细碎的脚步声走近,随着白光一闪,他偏转的眸华骤然深暗,她随他的视线望去,绯颜笑着站在距离他们最近的地方。   她的手上,正捡起地上那把折扇,摊开折扇,她看到上面所题的字,随后,她笑得更加地灿烂。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说得,莫过于此刻绯颜脸上的笑。   她望着揽住纪嫣然的玄忆,一手,拿起那把折扇,轻轻地晃了一晃,只那么一晃,她的眸底,却蕴上另一种的情愫……   第廿三章 死别   本章节由www.aitxt.com(panpan0297)为您手打制作   “皇上,奴才没有通传,罪该万死!””   紧随在绯颜身后的小卓子眼见苗头不对,额头冒汗跪地道。   “不与卓公公相关,是臣妾没让他们通传。”绯颜再次启唇,语音清冷,“臣妾本不想扰君上的清静,只想独自往合欢殿取一件东西就走,未曾想到却还是扰到君上了。”   她依旧在笑,笑着说出这句话,笑着,面对眼前看似相拥的二人。   没有丝毫的回避。   当她在昭阳宫外瞧见纪嫣然的肩辇,她是想回避,可,她能回避一次,以后呢?难道每次都要回避吗?   她不想避。   一点都不想。   迟早要面对的。   毕竟,她心底,对于纪嫣然,还是有着计较。   所以,今晚,她不允内侍的通传,果然,看到这一幕。   很完美的一幕。   不去管他们是否拥在一起,还是玄忆去扶纪嫣然。   她看得很清楚,纪嫣然脸上的神态,是属于女子的娇羞,面对钟意男子的娇羞。   而,她捡起的这把折扇上所题的侍,更证实,这种娇羞,未必是空穴来风。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这四句诗刻进绯颜的眸底, 让她怎能不笑呢?   多好的诗啊,他吟给她听,却题在折扇上送于另一女子。   这名女子在后天,就将成为他的皇后。   皇后是皇帝的妻子。   她呢?是否只有在他愿意放下皇帝的身份时,才能做他的妻呢?   算了,不去想。   她握住扇子的手,微微地在颤抖,不过借着宽大水袖的掩护,没有人看得到。   玄忆不过滞了一滞,在绯颜语声落时,确定纪嫣然已站稳,就收回揽住纪嫣然的手,刚刚的一切,不过发生在一瞬间,但,这一瞬间,他清晰明白的看透了俩个女子的心思。   其中一个女子的心思,是他不能不在乎,不能不介意的。   他径直走向那名女子,她的笑,让他的忧虑陡起,她的脸在月华,更是苍白到没有一丝的血色。   他不愿意看到她这样苍白的样子,所以,即便再怎样,哪怕,让纪嫣然难受,都顾不得了。   因为,他并不希望,由于他的某一个动作,让纪嫣然有所“变化”。   他和纪嫣然之间,这辈子,只能是兄妹之情。   他希望,纪嫣然能有属于她的幸福,当然,这层幸福不会和他有关。   所以,他亦清楚,答应册后,不过是缓兵之计。   一旦册立纪嫣然为后,这一生她都将被贻误。   这,是他不愿的。   他走近绯颜,轻轻拥住她,他能觉到她冰冷的温度在他的手心,似乎一点一点被暖融:   “颜儿,怎么回宫都要避开朕,是朕今日让颜儿生气了么?”   他用最温柔的话语,说出这含情脉脉的话,绯颜稍怔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愈深:   “早知莲妃在,臣妾就不回来了。”   这一句话,她带着明显的酸意,她欠身,让过玄忆的轻拥,行至莲妃跟前,将手上的折扇递予莲妃:   “素闻莲妃才学渊博,只这折扇上的桃花和诗词,却并非是相配的。”   玄忆的眉心顺着她手上那犹自展开的折扇,不由微蹙了一下。   纪嫣然莞尔一笑,伸手将折扇接过,然后,轻轻一撕,那雪白的扇子就被撕做两半:   “不过是嫔妾闲时做的画,题的诗,让娘娘见笑了。既然娘娘觉得不妥,撕了便是。”   这一句话,她说得再无法淡定,心里,某处地方,清晰地发出“砰”地一声,她知道,那一处,必是碎了。   “是本宫不懂鉴赏也未可知,就这般撕了,倒是可惜,毕竟,不复再得。”   纪嫣然开始笑,笑得很淡,只把手中的折扇再撕了两半:   “有些东西,本来,就不该妄图得到,即便得到了,也是没有趣味的。”   玄忆拥住绯颜,只是沉默,这把折扇,他认出,是他随手掷放在书房的旧扇,因她瞧着喜欢,故随手赐予了她。   但,这把旧扇上,虽有他画的那几枝桃花,却是并无题诗的。   眼瞅着,那用唐墨蹴成的字迹极是精制风流,却是颇有他的笔法。   难道——   “嫔妾今晚是送莲花酥于圣上,如今,酥已送到,嫔妾跪安。”纪嫣然福身按着宫规行礼。   “嗯。”玄忆准了她跪安离去。   绯颜睨着纪嫣然远去的背影,并不再说一句话,仅觉到,手,轻轻地被玄忆牵起,她的手被他牢牢地握于手心 ,纵是干燥尖闷的这时,却,不会让她生厌。   这时,骤然,墨黑的苍穹一道闪电劈过,绯颜不由自主的缩下了下身子,虽不象以往那般怕打雷,可,心里,毕竟不能做到坦然自若地无视这闪电。   随着这一道闪电划过,顷刻间,大雨磅礴灌下,小卓子忙不竭接过其他小内侍呈上的伞,方遮住玄忆,玄忆只将她紧紧拥住,纵是这样,她的身子,还是被淋湿了几许。   但,她没有挣开他的怀抱,仅是,在他拥她入怀时,语音低暗:   “我怕……”   他没有开口,拥住她,往正殿行去,她小小的身子,安静地蜷缩在他的怀里,不知是汗意,还是雨水,让他拥到一手的湿冷。   同样湿冷的,又岂止是绯颜呢?   纪嫣然独自走在倾盆的大雨中,闪电,沉杂着如冰雹般让人疼痛的大雨,敲打在她的身上,不过一会,她的纱裙就悉数被雨所濡湿。   可,她仍拒绝随行宫女替她撑起纸伞,亦不用肩辇。   她的思绪必须要用这冰冷的雨才能冷静下来,否则,她怕,她会愈渐迷失自己的本性,做出伤害自己,更伤害到玄忆的行为。   因为,她的心,再不能做到波澜不惊。   从她昨晚,在摄政王走后,拿出这把折扇,并在玄忆绘的桃花旁写下这句诗时,她的心,注定,随着那册后,起了波澜。   她本以为,她是不会在乎的。   她本以为,她对于册后,甚至是不愿的。   但,当摄政王离开,她发现,原来,她并不能做到面俗。   自幼,她就喜欢玄忆。   她喜欢他的一切,这份喜欢,曾经一直让她以为,不过是妹妹对兄长的喜欢。   可,当她题完那句诗时,她骤然明白,她对他的,不再仅仅是兄妹的喜欢。   字迹,是她从小就模范他的,词,亦是她曾无意间看到,他在诗经中圈注出的。   这样写在扇上,配着他的画,对她竟是种安慰。   哪怕,她知道,这份安慰不过是自欺欺人,却在即将到来的册后大典前,让她欣喜地有了期待。   这样的她,不再有以前的豁达淡然,这样的她,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还有可悲。   甚至于,在他方才不过扶住她以免跌倒的时候,她竟开始脸红心跳地有了不该有的企盼。   幸好,玄忆其后对皇贵妃的举止,终将她短暂的企盼所粉碎。   哪怕,他和皇贵妃相识不过短短的十凡日,却胜过她和他的十几载。   哪怕,皇贵妃如摄政王所说,心怀叵测地接近他,他,亦是容得下的。   他和皇贵妃之间,根本就容不下第三人。   她看清楚了,也看明白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他的心里,现在,只有那名皇贵妃。   这一点,毋须置疑。   所以她何必去争呢?   撕去折扇,权当做,把她心底已经粉碎的企盼,一并撕去。   因为她知道,若她执意去追求一些不属于她的东西,所有的快乐,或许,真的再与她无关了。   宫中的女子,都活得那么痛苦。   她何必再去做这痛苦的伤心人呢?   既然,他的心,根本不能分给她,那么,就由她退一步,换得彼此依旧的海阔天空吧。   一步一步,她走在雨里,抬起螓首,她分辨不清,脸上的是泪,还是雨水,正如,那晚,她看到浮华山上的玄忆一般,她分不清,他究竟是不是真的哭了。   哪怕哭了,又怎样呢?   现在,他还不是仍忘记那名叫林婳的女子,爱上了,这名叫绯颜的女子呢?   帝王的爱,最最是虚幻不肯触的。   她,喜欢上他,或许仅仅是喜欢。   盛世浮生,本不该言爱!   所以,让雨浇醒她的同时容许她全身而退吧。   哪怕向后退去,并不是海阔天空,而是悬崖绝壁,她都一定要退……   ********《弃妃不承欢作者:风宸雪》********   玄忆用干净的大绵巾擦拭着绯颜湿湿的髻发和衣裳,她的眼眸从说完那句话后,一直低垂着。   悉心擦去她的湿冷,他放下绵巾,柔声解释道:   “婳婳,那把折扇是我赐与莲妃,但,上面除了手绘的桃花之外,那行诗应该是莲妃自己题上去的,”顿了一顿,他再加了一句,“她自幼就擅长临摹任何人的书法。”   那首诗,落进绯颜的眼中产生歧义,是完全可能的。   而当他不顾纪嫣然在场,拥住她的那一刻,他知道,在乎她的感觉,胜过所有的一切。   所以,他愿意放下所谓的尊傲在她面前做出解释。   “忆,我真的怕……”她扑进他的怀里,身子,却是抑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他只拥住她,他明白她在怕什么,不仅是背后的阴谋,更是,怕他的心,始终还是不能为她停留太长时间罢。   “婳婳,我说过,不会负你。”   他柔声在她耳边道,她的手拥住他的肩,许久许久,直到时间都仿佛停滞了流动,才听得她轻轻地道:   “我怕你对我失望,我 —— ”   “今日,你为了澹台姮的事,又干涉其中,对么?”   他接住她的话语,原来,他早已知道。   那么,关于澹台谨,他该也早有了处置的安排罢。   她颦紧眉,才要启唇相问,忽听得,殿外,内侍的声音急急传来:   “皇上有禀! ”   他拥住她的手骤然一滞,道:   “说。”   “鸿胪寺卿澹台于大理寺监畏罪自尽,幸牢司发现及时,但,仍命悬一线。“、   这一句话,由内侍尖利的嗓音里说出,好象极薄极细的一柄刀刃轻轻地从绯颜的心口上剐过,剐过时,觉不到任何的疼痛,但随着下一口空气的吸进,每一处被剐过的隙间都是疼痛,这些疼痛,满满地,充斥进每一处髓底,让她再没有办法抑制。   “婳婳 !”他觉到怀里的她不对劲,松开的瞬间,轻唤她的名字,而她仅是凝着他,再说不出一句话。   澹台谨,毕竟是她的父亲!   哪怕,可能不是生父,却是养育了她这么多年的父亲。   其实,他待她并不薄,只是,平素在府里,对她和母亲视而不见罢了。   吃穿用度,除了夫人暗底的克扣,他并无不周。   并且她入南越后宫,若真如姬颜所说,那本就不是他的心狠。   她的手抓住玄忆的衣襟,嘴唇哆索了半日,终是发不得出一点声音,只是手愈来愈颤抖,连玄忆握紧她的手腕,都遏制不住的颤抖。   “启驾大理寺监! ”   玄忆毅然对着殿外说出这句话,绯颜抬起眸子望向他,她的眼底,雾气蕴了一片,但并不坠落。   “婳婳,换上内侍的服饰,随我同去。”   她该去吗?   若不去,她是否,会毕生遗憾呢?   命悬一线,这四字的分量落进她的心底,仅让那些剐心的疼痛再无法漠视。   去往大理寺监的路上,她才知道,澹台谨的夫人禀知太皇太后,称澹台谨因不满秦御史弹劾鸿胪寺为政不清、擅挪贡品,心怀怨懑,故将黄彤混于丹蔻内,在省亲时做为送贺主位生辰的手信交于澹台姮,意欲让秦御史之女秦昭仪过敏毁容,以报复秦御史。而澹台姮并不知情,见丹蔻颜色鲜艳,遂留下自用,才兹生了这一连串的祸事。   当然,这并不是事实。   但,无论前朝,后宫,哪里又有事实可言呢?   大理寺监,为关押重刑犯人之所,狱内早因着圣驾的到来,被肃清一空。   “尔等退下罢。”玄忆冷声吩咐。   玄忆摒退众人,仅带着一名内侍步进监内。   那名内侍,正是绯颜。   她跟着玄忆步进监内,慢慢地走着,每走近一步,心底的痛就随着呼吸,越往里钻一次。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那种味道,一直缠绕着她这一年多的生命,她不喜欢这种味道,可一次又一次,她必须去闻到这种味道。   关押澹台谨的地方,是最靠里的一间牢房,此时,他正仰卧在草榻上,他的脸,呈现出一种死灰的颜色,他身下的草,甚至还犹带着血渍。   他的胸前,插着一把磨得尖尖的筷箸,筷箸深没胸口,仅留着红漆的帽沿仍可辨出。   牢房内,是不允许随身携带任何利器的。   而,只用这么点时间,就把晚膳用过的筷箸磨到这么尖利,本身,也是有问题的。   但,这个问题,不过是被人刻意不去提及的问题。   绯颜慢慢低下螓首,弯身,走进牢房内。   澹台谨的眼睛闭着,失去血色的唇苍白得,就如同那墙面一样。   在圣驾到来之前,早有大夫进行急救,可,那筷箸扎得太深,拨出,即是顷刻间就会要了命,若不拨出,也无非是耗着时间罢了,随着体内鲜血的流失,这命悬一线的时间,不会握得太长。   她缓缓蹲下身子,澹台谨的声音,低低地传来:   “谁…”   “婳。”   她低低地说出这一字,再不是刻意在人前伪装的声音。   澹台谨没有睁开眼睛看她,他仿佛在笑,这份笑,不过添了一份悲凉的意味。   “我……死了吗。”他的声音依旧很低,更是气若游丝般虚弱。   他每说一句话,胸前,象是破了洞的窗纱被风一吹,鼓捣地响着嘶嘶呀呀的声音,在阴暗里响起,只让人的心境压抑黯然。   “婳...儿....”   这么笑时,他两行老泪突然就这样流了下来,未待再说出一句话,他张开口,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胸前的伤势,显然,是不乐观的。   绯颜跪伏到地上.执起丝帕.擦拭他口边的鲜血.可.再擦.都无济干事。   血,根本止不住。   一如,他眼角的泪,亦是止不住。   林蓁自小是随林远,婳儿却跟着墨叶在他身边长大。   但他,却陷入昔日的恨里,生生地,在岁月蹉跎中失去墨叶。   婳儿,是墨叶去后留给他唯一的纪念。   他连这唯一的纪念,彼时都一直疏远,不愿亲近,更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可,天知道,他是多么珍惜这个女儿,只是后来发生的一切,让他仅能一步步地看着失去她。   如今,耳边的这个声音,是这么地熟悉,真的,是婳儿。   是死前的幻觉吧,让他又听到了婳儿的声音。   她死了两回。   她,早不存在于这人世间了。   都是因为他,若他不与摄政王达成那个协议,或许,她根本不会死!   他想睁开眼睛,可,此刻的他却连睁开眼睛的勇气,似乎都随着力气一并消逝怠尽。   只隐隐觉得,有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他已经渐渐冷去的手,是婳儿吗?   她的手,是温暖的。   她,没有死   她,竟然真的没有死!   幸好现在,婳儿还在   她为什么死而复生,他已没有时间去问,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终究是要死了。   “是我。”她的声音很轻,可他听得却很清楚。   他露出更苍白的笑,他觉到唇边的丝帕被濡湿,他的血,应该没有多少可以留了。那根筷箸深深地扎进他的胸腔内,就象,墨叶一样.深深地,驻留在他的心里。   这辈子,终于是要结束了。   纠缠纷绕的这一辈子,其实,早在墨叶死的那天,就该结束了吧。   他记得墨叶在他最后一次去瞧她时,说的那句话:   “若老爷仍不原谅我,有朝一日,我死了,好好照顾我的女儿,可以么?”   他没有去看她的眼睛,他知道,那里蕴满了泪水,是他,让她又一次的哭泣。   倘若说,林远负了她,那么,她的所有泪水,却都是为他流的。   无数次,他想拥她进怀,告诉她,他真的爱她,为了她,他可以放弃所有,甚至于功名利碌。   但,无数次,他看到她默默地抚着婳儿的脸,他的心,就会痛到无以复加,婳儿是她和林远的孩子。   原来她心里有的,仍只是那一个辜负她的人。   所以最终,他选择了疏远,选择了逃避,选择将她们母女“遗忘”在上卿府的一角。   可,只有一直跟着他的老管家明白,他始终没有真正做到“遗忘”。   正是这份假装的“遗忘”,让他的夫人,一再地计较,直到,这份计较,某一日的膨胀爆发,让墨叶在雷雨天手捧一个银制的烛台跪在庭院时,他彻底,失去了她!   那一晚,他狠狠打了那个女人,他所谓的“夫人”。   但,他的墨叶,再也回不来了。   匆匆回府的他,仅看到她的美丽,随着生命一并凋零在他的眼前。   他,失去了她。   永生永世地失去了她!   如果不是因为年幼的婳儿需要他照顾,他不知道,是否能有力气坚持下来。   如果不是因为对林远的痛恨,他更加不知道是否有力气坚持到今天。   是的部署了这么多年,他一步一步,要的就是林远的命!   若不是他,当年,他们三人,不会那么苦,不会到最后,谁都失去了墨叶!   如今林远始终于要为他的不义付出代价,既然,摄政王答应过他,他相信这一点,摄政王还是会履行的。   否则他的死,就没有任何的价值。   惟有他死,摄政王才会放心。   才会换得,其他人的安全。   那日摄政王所说的话,他想他终于明白,也领会了。   只有死人,不会泄露任何的秘密,当他交出地图的那刻开始,死,就是唯一的路。   只有死人,不会泄露任何的秘密。   关于曾经约定的一些秘密,随着他的死,将一并地尘封。   而他最终也会送给摄政王一份大礼,这份大礼是他发现,婳儿的死和摄政王拖不开关系的那日,就毅然下定决心。   本来仅仅是怀疑,但,随着那日,摄政王不早不晚引出是青阳慎远烧了未央宫意图烧死婳儿时,让他终于发现了破绽。   摄政王要的,仅是让他认为,婳儿的死和青阳慎远拖不开关系。   随着姬颜手中的地图问诸于世,摄政王惟有用一个精心编制的谎言在掩盖事实的真相的同时,让他彻底背叛姬颜。   但,青阳慎远根本不会舍得烧死婳儿。   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不过这一点,并不是所有人都清楚。   所有人,看得到的,仅是表面,青阳慎远对澹台婳的深恶痛绝。   是以,摄政王引他这么想,无非让他更确定了一直不敢肯定的事实   其后进宫忆婕妤,林太尉三女几林婳,就是澹台婳。   他不愿意肯定,仅是因为,林远根本不配再做婳儿的父亲!   他不愿意看到,婳儿再认贼做父,但这一切始终,还是发生了。   而浮华山上,那位忆婕妤的死绝非因病那么简单。   定是与摄政王有着莫大的关系。   他恨林远,正因此,才会与同样不喜林远的摄政王达成交易   他的与狠为谋,最终,导致了南越的破国,婳儿的死!   他会竭尽全力补偿这份错,地图,就是第一步也是最终的一步!   可现在,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的手颤抖着从袖笼里摸出一个银质的手镯,正是绯颜本以为随母亲下葬的凤镯。   他把这镯子递于她,断断续续地道:   “这…是……一……对!”   绯颜接过镯子,泪,在止不住溅落在镯子上,亦溅落在澹台谨的手上,澹台谨的手一震,这一震,他的眼睛,徐徐地半睁,眼前的女子,姝颜国色,并不象婳儿,惟独那双眼睛,让他知道,是婳儿无疑。   和墨叶一样澄净明亮的眼睛,他又怎么会忘记呢?   纵然容貌再变,眼睛和声音,是不会改变的。   只要铭记在心的人,自然,能认出。   “嗯。”绯颜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只是把这只镯子紧紧地攥在手心,镯子上的血,被她的泪水一冲,渐渐地,洇淡。   但,有些东西,却是无法洇淡的。   “镯圆………圆……”一句说完,他口中的鲜血又喷溅出来,绯颜的泪和着血,她的丝帕全是血,根本拭不去这么多的血。   这句话,当中的一个字,澹台谨说得极其模糊,她听不清,而此时,她也没有心力再去听。   澹台谨的手,陡然,握紧她的,仿佛是将他剩余的力气悉数倾注在绯颜的手上,他的眼睛睁大,望着绯颜,里面,有一种期盼,绯颜看得懂那种期盼。   在她很小的时候,他曾让她喊一声爹爹,彼时的她并不十分明白这俩个字的意思,所以,她喊了他,但,也仅仅是那一次,其后,随着他待母亲越来越冷漠,她再没有喊出这两个字。   现在他是希望,她再喊他这俩个字罢。   哪怕他与她,或许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哪怕他待她,曾经漠然如同路人一样。   倘若能让他走得安心,为什么不呢?   就在她要启唇喊出这俩字时,骤然,澹台谨的手一松,无力地垂落下去。   绯颜的手一空,只握住那一个镯子。   他的血,吐出最后一口,所有的呼吸,一并停止。   牢窗外,月华,透进淡淡地一缕,照在他的身上,仅剩苍茫的一片。   “爹爹……”她哽噎着,说出这两个字,四周,静到,仿佛,再没有一个人。   “爹爹 !”   她已想护得澹台姮的周全,为什么,澹台谨要走这一步呢?   在他即将离去时,她知道 ,他是为了保全澹台姮做出的牺牲。   而人生的遗憾,岂止是她没有在他活着时,让他听到,那两个字呢!   心里的剐痛似锥旋地让她的身子几乎就要倾倒,玄忆的手紧紧地扶住她的,未待他启唇,牢外赫然传来内侍尖利的声音:   “摄政王驾到!”   玄忆的手拥紧她,她迅速把泪水都擦去,借着他的力,她跟跄地起身,躬站在玄忆的身后。   此时,容不得任何眼泪。   更容不得任何伤心。   摄政王靴底声响起在牢外时,她的身子,只躬得更低。   “臣参见皇上。”摄政王稍稍行礼,目光犀睿地看到澹台谨已然毙命,“这么晚,皇上亲临大理寺监,是为审讯鸿胪寺卿一案吗?”   “朕到大理寺监时,鸿胪寺卿已然自尽。”玄忆的声音极淡,带着一丝不悦,“大理寺素为王父统辖之处,竟会出此疏漏,看来,王父如今的精力,终究大不如以往。”   “是,今晚一事,确是臣的疏忽,但,鸿胪寺卿之心,着实令人不安。此毒,幸好不过是浅显之毒,若换了鸩毒,由其女带入宫中,一旦危及皇上的安危,终究让臣更加难以安心啊!”   绯颜咬住樱唇,摄政王这一语,却是连澹台姮的命都容不得吗?   是,他本就是心狠之人,否则,怎会假传圣旨于浮华山呢?   “王父,后宫之事自会有太皇太后发落,这一点,就不劳王父费心了。”玄忆说出这句,拂袖道,“朕不希望,再出现类似这种未经审讯,先行自尽的疏漏之事。”   “臣,谨遵圣谕。”   玄忆绕过俯低身的摄政王,快步往牢外行去,绯颜的脚,如踩棉絮,但她惟有低着头,跟上玄忆的步子。   迈出牢房的那瞬,她略回螓首,看着澹台谨的尸身,抑制住心底的痛苦,再不去望。   牢外,清冷。   玄忆甫上御辇,旦听得一名禁军急匆匆奔来道:   “报!八百里加急快报,林太尉率精兵八万,分三路,提前包围藏云,攻城一战,我军势如破竹,已占领东城门!”   “什么?!”玄忆的声音再不复往日的平静。   他的声音里,除了不可置信之外,更多的,是震惊,而这份震惊里,她听不出任何的欣喜。   “回皇上,我军大捷,至多一日,定可占领藏云,对东郡一战 —— ”那禁军仍要说下去,只见玄忆的袍袖用力一挥,终生生地阻住了要说的话。   玄忆登上御辇,明黄的帐幔下,她仅看到,他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肃穆。   合欢殿。   绯颜换下那一身内侍服,甫走出帐幔,玄忆正坐于几案旁,眸光黝暗。   她慢慢走过去,半伏下身子,坐于地上的软垫,将脸蕴贴在他的胸前,她的心底,亦是悲痛莫名。   澹台谨的死,澹台姮的“疯”,她想处理好的一切,却在这一日间,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面对死别,原来,她还是没有办法做到心如止水。   毕竟那是养育她十三载的父亲。   玄忆的手轻柔地摸着绯颜的青丝,这一刻,他想的,是另外的安排。   绯颜没有说任何话,她想说的,他应该都早已明白。此刻,随着东郡战况的微变,他该忧心的,是那看似捷报的战况,而她,岂能再用后宫的这些事去烦扰到他呢?   澹台姮一事,她心里已知该怎么办。   她不会让摄政王再伤到澹台姮。   不会。   殿外,传来果嬷嬷的声音:   “皇上,贵妃娘娘求见于昭阳宫。”   林蓁?   这么快,她就知晓了林太尉的捷报了吗?   玄忆抚触着绯颜的青丝,轻轻一拉,她盘起的髻发悉数披散下来,他的声音旋即响起:   “说朕歇在合欢殿了。”   “是,皇上。”   绯颜微微动了下身子,他却按住她:   “别动。”   “皇上—— ”   “她想要什么,我知道。”   “那我想要什么,皇上也知道吗?”   顺着他的这句话,她问出这句,抬起的眸华对上他的,为什么,她会觉得,他的眸底有那么一丝的忧郁呢?   “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他低低地说出这句话,却隐去下半句不说。   有一件事他是给不了的。   此刻,他怕她再提及那件事。   “我还要回长乐宫。皇上歇回昭阳—— ”   她的话语未说完,他收手,紧紧将她纳进怀里:   “不,今晚,我只想和婳婳在一起 …”   “忆…”   “你父亲的事,我 —— ”   “我知道,你尽力了,否则不会押后审理。只是,这件事,不是你所能控制的。”   她没有让他说下去,做为帝王,他已为她做了太多。   她若还不明白,真真是愚笨得可以。   他陡然松开拥住她的手,捧住她的小脸,深深地凝视着:   “婳婳,不论什么时候,我不要再看到你流泪。”   “呃?”她抬起眸华,不解地看想他。   “我不喜欢流泪的样子,答应我,再也不要流泪,不论什么时候好么?”   这句话,让她心底的不安愈深,她的手覆在他的手上,一字一句:   “忆,你—— ”   话语未说完,他吻上她的唇,这一次的吻,很浅,很柔,却将她的呼吸一并融去。   他捧住她脸的手,手心的温暖,仿佛,也在吻中,淡淡地散开。   随着更漏声响起,他方离开她的唇,柔柔一笑:   “林太尉估计不日就将凯旋,加上后天的册后,应该有一段日子,我不能陪着婳婳。”   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她凝着他,试图从他的眸底,话语中辨出些许味道,可,不是他掩饰得太好,就是,她看不真切。   是的澹台谨的死,堵在她的心中,让她的思绪到此刻,都无法归拢。   所以她看不真切,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惟有心里的不安,愈来愈深。   “今日,早些安置吧。皇祖母那边,我替你告了假。”   绯颜颔首,他起身,轻柔地抱起她,往殿内的床榻走去。   她的身子触到那柔软的床榻时,方记起,这是第一次,她睡在合欢殿的榻上。   因为,第一晚,他们似乎是在地上行的夫妻之礼,其后,又被奕鸣占据了整个床榻。   她躺在榻上,而他,只是安静地卧于她的外侧,她有些不安,伸手,牵住他的手,他转了脸,瞧向她,宽慰地一笑:   “怎么还不睡?”   “忆,明早起来,我替你煮银丝面,好么?”突兀地,她问出这句话。   他笑着,握紧她的手:   “好,不过,你要起得很早才行。卯时,我就得上朝。”   “嗯。”她紧紧牵住他的手,身子,自然地蜷进他的臂弯。   他身上,有龙涎香的味道,幽幽地,袭进她的鼻端,让她的心,一并的放松下来。   纵然.心里,还有着悲痛,有着不安,但,在这份馨香的环绕中,她沉沉地睡去。   这一睡,她睡得很是深沉,连梦都没有。   再次醒来时,她下意识地握了一下手,却赫然惊觉,手心里,早没有他的手——   睁开眸子,隔着帐幔,对上的,是果嬷嬷的眼睛。   “娘娘,您醒了?”   她望了一眼透殿外,竟是黑漆的一片。   “皇上呢?”   看着天色,应该还未到卯时,难道,夜里又出了什么事不成?   “娘娘,可要用些什么?”果嬷嬷避而不答,仅掀开榻前的帐幔。   这一掀,她才惊觉,根本不是合欢殿。   “果嬷嬷,皇上去哪了?”   心底的不安逐渐的扩大,加深。   她最担心的事,终究是发生了!   并且是在她一睡清醒时发生!   “娘娘,皇上早在昨日就御驾亲征了。”   第廿四章 有孕   本章节由www.aitxt.com(panpan0297)为您手打制作   史官记,乾永二年七月十一,帝率精兵五十万御驾亲征东郡。   乾永二年七月十一,林太尉攻占东郡郡都藏云。   乾永二年七月十二,北郡精兵三十万突袭藏云。   乾永二年七月十二,林太尉十万兵卒尽被困于藏云。   这一切仅发生在两日之内,北郡的兵卒仿佛神兵天降一般,在一夜间迅速包围藏云,使得城内的周朝军队,瞬间成了翁中之鳖。   而,城内的供给,至多仅够维系月余,更为雪上加霜的是,林太尉率军一路攻克的沿途城镇,亦在一夜之间,赫然都插上了另一面旗帜。   这面旗帜只要看过的人,都不会忘记——   诡异地,让人无法忘记。   玄黑的旗身上,勾勒出,一只硕大的蝙蝠。   蝙蝠虽是墨黑色,但,却在同色的旗身上,鲜明地显现出来,因为,勾勒蝙蝠所用的,是一种腥红如鲜血般的丝线。   红与黑,这两种绝对的色泽,终将这一年的夏末,渲染出,悲怆绝决的味道。   绯颜醒来时,已是七月十二日,这一睡,她睡了整整两日,和祭天前一样,没有任何感觉地,仅是熟睡。   果嬷嬷在她的榻前守了两日。   而这里,是长乐宫的偏殿。   玄忆在那晚,就把她抱到长乐宫,她明白,他希望,在他亲征的这段时间,由太皇太后庇护她的周全。   可,这真的是她所要的吗?   不是。   她目光暗淡地往殿外望去,那里,是他彼时离去的方向吧。   他在离去时的心,该有多么的难舍,她想,她能体味得到。   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殿门的轩窗上,依稀可见,有人影憧憧。   “那是皇上留下的滴血盟。”   果嬷嬷顺着绯颜的视线望去,禀道。   他,竟把滴血盟都留了下来。   滴血盟人数虽不多,但,近身护卫帝王,经这么多朝的锤炼,却是最稳妥的——   在两军对垒时,这份护卫,更是不可或缺。   而他连他的近身亲兵都留下来予她,他真的,把她的周全,凌驾于他的安危之上了!   这,正是她最不安的。   她的手拽紧丝被,复松开时,径直,就要下榻。   小腹骤然一阵抽痛,手捂住小腹,莲足却疲软地一个踉跄。   “娘娘 !”果嬷嬷忙上前扶住绯颜。   绯颜的脸色苍白,她的莲足踏在丝履上,丝履尖的珠缀把她的脚底,咯得疼痛无比。   “娘娘,皇上留下口谕,让娘娘在这,好生将养身子,等他回来。”果嬷嬷觉得到绯颜的手臂冰冷一片,忙一边俯下身子,替她将丝履穿上,一边道。   等他回来?   东郡的战势,真的那么简单吗?   如今想来,那晚,他说的话,更象是决别的嘱托。   绯颜闭上眼睛,手握紧成拳,指甲深深地嵌进手心里,晰明地道:   “本宫想见太皇太后。”   “还请娘娘先用膳点。”   果嬷嬷亲击手,殿外,早有宫人鱼贯进入。   皇上这次所用的迷香,会让绯颜沉睡两日,两日间,果嬷嬷仅能伺候绯颜用些许流质的食物,是以,在绯颜将如期醒来的今日,她早准备好该有的膳点,这自然也是皇上临行前的吩咐。   “嗯。”   心神再不安,可,若不吃点东西,她根本没有力气,去做接下来的事。   甫用完膳,殿外,就传来太皇太后驾到的的通传声。   太皇太后由苏暖扶着,缓步迈入殿内。   绯颜欲待起身,太皇太后已安住她的手:   “不必多礼。哀家也早该来瞧你,只是你一直睡着未醒。”太皇太后牵着她的手,一并坐下,方道,“你们都退下罢。”   众宫人喏声退下,殿内,除了冰盆里置着的冰块融化,坠进冰格中发出一丁点声响外,再无其他的动静。   太皇太后收回牵住绯颜的手,微拢起广袖,望向她,道:   “皇帝亲征前,把你交于哀家照拂。希望,你能明白皇帝的一片苦心。”   一语访落,绯颜站起身子 “扑通”一声跪于地:   “太皇太后,请让臣妾出宫,跟随皇上—— ”   “放肆 !”太皇太后手拍桌几的边沿,斥道。   是,她是放肆了,但,她不能不说:   “臣妾明白这是逾上之言,但,东郡之战,太皇太后比臣妾更知晓其中的险恶,如今,皇上把滴血盟皆留在宫内,仅为护得臣妾一人的周全,试问,臣妾难道真的能心安理得地待在宫中吗?”   “皇贵妃不心安理得地待在宫中,难道,皇贵妃以为,能代皇帝杀故退兵不成?做为后妃,皇贵妃更该恪守后妃的诫责!”太皇太后冷声道。   “是,臣妾为一界女流,手无缚鸡之力,自不能上阵退敌,但,皇上不仅是天下万民的帝,亦是臣妾的夫君,试问,臣妾能眼看着夫君鏖战疆场,自个却安逸宫中吗?臣妾唯求能随行军中,日日伺候着臣妾的夫君,请太皇太后成全!”   绯颜重重跪叩于地。   夫君,可,皇帝又怎会仅仅是一个女子的夫君呢?   太皇太后一手虚扶起绯颜,语音不复方才的犀冷:   “皇贵妃,哀家并不是第一次,教诲于你,再多的话,哀家也不愿多说,只这一条,你却要记得,作为后妃,皇帝再怎样宠你,“夫君”这二字,惟独皇后才能唤得,如今,虽中宫因着战事延后册封,哀家并不希望皇贵妃因此就忘记这个章法!”   绯颜的身子哆味了一下,单薄的身子愈发如一片风中的黄叶。   她听得清楚太皇太后的用意,可,她真的能安心留在这宫里吗?   太皇太后的眼底拂过一丝的悲悯,不过,稍纵即逝,倘不用这看似残酷无情的话拒绝眼前这个女子,恐怕,她还是会求。   而玄忆临行前,清楚明白地拜托于她,莫要让绯颜出宫,哪怕宫里危机四伏,比之随行战场,终究还是好的。   这是她这个孙儿,第一次,恳请她做的事,她想,无论怎样,她在,必是会护得绯颜一天。   她睨向绯颜,继续说道:   “皇贵妃,既然新后未册,这后宫,今日位份最高的仍旧是你。皇上临行前和哀家说了如何处置澹台才人,此事,虽不是澹台才人所为,但,才人如今心智全失,传出去,亦是成为皇室的笑柄。不如,就由皇贵妃私下发落了罢。”   绯颜的心蓦地一震,太皇太后从广袖中取出一个白瓷瓶:   “这,是千机。无色无味,服者,就如同永远睡去般安祥,再没有丝毫的痛楚。赐给澹台才人,也算是,全她一个孝节罢。”   “太皇太后! ”   绯颜无法相信这会是玄忆的决定,他不会这般地冷血。   太皇太后的手轻轻放到绯颜的手上:   “祖宗的规矩,患疯病过世的后妃,去后不能停灵于鹤归堂,另用灵枢装了,从定安门运到清陵,亦是不容在妃陵入葬的。”   太皇太后看似不经意地说出这句话,绯颜的心底,陡然清明。   “这件事,就由皇贵妃去办吧。”太皇太后起身,复道,“哀家希望皇贵妃能专心协助哀家打理这后宫,勿要再提什么不该提的要求,皇贵妃要知道,这宫里少一个低位的后妃,不足为奇,若少的是一高位的后妃,只会徒添不必要的纷扰!”   太皇太后的话字字点到即止,绯颜的心,旋即落到谷底。   接过白瓷瓶,瓷片冰冷地蕴贴着她的手心,她才发觉,原来,她的手心,竟比那白瓷更冷。   木然地跪安,看着太皇太后离开殿内,她知道,这一次,她离玄忆不过又远了一步。   无论她再怎样追,或许,都追不上他的步子。   他想许她的周全,并不是她所要的。   他和她之间,还是隔了那一条鸿沟,无法跨越。   唤来果嬷嬷,梳洗停当,甫要出殿,突见,甬道上急急地奔来一名太医,宫灯明晃晃地照耀下,她辨得清,正是太医院的徐院判。   他一径地往正殿奔去,奔得很急,只通禀一声,就被允入殿,绯颜站在殿门外,依稀听到,殿内,隐隐约约,顺着风声传来:   “莲妃……有孕……”   偏殿离正殿并不远,隔了花圃,这声音,说得纵然不大,却落进她的耳中。   孩子的喜讯,对于如今的后宫来说,无疑是最值得让人期待的事,这些期待背后,或许会有其他的谋算。   但,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玄忆早表明心意,他的解释,对她才是最重要的。   除此之外,她放得下任何的事。   哪怕,还是会酸涩,可在如今,都比不上她心内更深地关于担忧玄忆安危的忐忑。   绯颜拢了一下披帛,轻声:   “传肩辇往冰冉殿。”   青衿宫距长乐宫不算太远,半盏茶的功夫也就到了,昔日门庭若市的青衿宫,如今,门可罗雀,宫内得势的秦昭仪因宫女掌掴澹台姮一事,虽未被降位,却也是罚了半年的月俸,这一罚 ,自然让踩低拜高的宫人得了风向的指示,一切的供给也愈发的克扣了。   绯颜没有往主殿行去,径直去了冰冉殿,未进殿门,已觉一股热气轰然袭来。抬眸一望,大伏天里,殿内所有的冰盆中竟无一块薄冰。   “这,是怎么回事?”   她冷声发问,一旁,早有伺候澹台姮的宫人近身禀道:   “回皇贵妃娘娘,去内务府要了几次,都说今年天气突兀地就燥热起来,冰库的冰不够各宫的供给,需等宫外的冰库运了新的来,再做调配。”   “这句话是谁说的?”   “是内务府专司冰库的安公公。”   “传本宫口谕,安公公司职不利,打二十极子,调往墩铃司。”   “是,娘娘 ”果嬷嬷眉心皱了一下,躬身领命道。   “你们候在这。”   绯颜吩咐完,独自往殿内行去。   殿内闷热的空气里,混着一种中药散发不开的味道,愈让人觉得呛鼻难忍,四处的轩窗纵开着,这股味道却仿佛凝着不动一样,淤积不去。   床榻上,澹台姮卧躺着,斜盖了一方丝毯,美丽的容颜,此时,只剩病态的蜡黄,绯颜走近她,她已被脚步声惊醒。   微侧了身子,她望向绯颜,额发被汗濡得发腻一样贴着脸,她的唇上结了厚厚的痂,黑暗暗的地方,想是上的药膏没有涂抹均匀所致。   绯颜坐到她的榻前,想及澹台谨的离世,鼻子一酸,脸上,却不能露出半分的异样。   “才人,本宫瞧你来了。”   她轻柔地说出这句话,澹台姮望向她的目光里,只透出一股悲凉。   之前对秦昭仪那石番话,她相信秦昭仪是不敢再生造次。   但,原来,这宫里,不是无人造次就能让人心环希望。   澹台姮的样子,仅让她看到,对这深宫的一种绝望。   短短几日,澹台姮的转变不过是一个女子,最真实的反映吧。   没有帝恩,又惨遭刑罚,越骄傲的人,越会在这种打击里,迅速的绝望。   “不必说话,你的伤还未大好。”绯颜的声音很轻,她从袖中取出那白瓷瓶递到澹台姮的眼前,“本宫知道才人熬得很辛苦,若你想远离这种辛苦重新开始,这瓶药可以帮你。”   拿出白瓷瓶的那一刻,她其实并不能确定澹台姮是否愿意放下宫里的一切,到民间做一个普通的女子。因为,这样的结果,对于一名曾被君王临幸过的后妃来说,其实,莫过于是另一种的残忍。   但,她必须这样直接地说。   越早送澹台姮出宫,对澹台姮越是好的。   太皇太后话里的意思,她懂。   对于宫内女子落井下石的手段她更加懂。   澹台姮的目光移到那石白瓷瓶上,终是张了一下那满是伤口的嘴:   “我… ”   吐出这一字,一颗清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和着汗水粘腻的发丝,这样的她让绯颜握着白瓷瓶的手,犹自往后退了一下。   “我不甘。”她用力说出这四字,由于牙齿缺损,带着漏风的呼呼声。   不甘,又能怎样呢?   心气愈傲的人,再这样下去,只会是一个死字。   她,尚不知道澹台谨已死的消息,若知道,恐怕,更难以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澹台谨的死,为的就是换澹台姮的生。   所以,她不容许,澹台姮再出任何的意外!   “活着,总比死好。”绯颜低低说出这句话,复把白瓷瓶放到她的跟前,“这深宫,还有什么值得你牵念的呢?”   “我不甘,为什么,我比不上她!”说出这句话,她的嘴愈合的痴口终于再次开裂,殷红的血融了黑色的膏药,一并流了下来,绯颜方要执起丝帕于她擦拭,却被她按住手,再动不得。   “有些东西是擦不干净的。”她凝着绯颜的眼睛,吐出这句话。   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绯颜的眼睛。   那是多美丽澄净的一双眼睛,就象她一直比不过的那名女子眼睛一样。   原来失去那名女子,皇上,依旧会寻找她的替身。   彼时,她以为,那名女子不过是林蓁的替身,但,当她刻意接近林蓁, 才陡然发现,这,竟是个错误。   那名女子,从来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为什么,那名女子总能得到最好的呢?   澹台婳,这三个字,刻进她的心里,从小到大,随着年龄增长,愈刻愈深。   这种刻印,仅和嫉妒有关。   是的,嫉妒   从小,她就希望入宫为妃,做为皇帝的宠妃,无疑,对她这样的世家女子来说是最荣光的一件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一道圣旨,被宣入宫的却是澹台婳。   好不容易,南越亡国,她以为澹台婳终于死在那场国破宫变中,却不曾想,不过又是一场命运和她开的玩笑!   她煞费苦心,违背父亲的意思,入得周朝的后宫,本以为,凭她的貌美,必能脱顿而出,独占帝心。   可,选秀台的那句赐向鸾台,恰是帝王最无情的写照。   最终向鸾台的,始终是澹台婳,一个亡朝的弃妃,身侍二主的贱人!   她不明白她哪里比不上澹台婳,却在一次又一次的交锋中,败给澹台婳,败得颜面尽失——   哪怕如今澹台婳已死,现今最当宠的皇贵妃,也由于那一双和她相似的眼睛,一夕之间,从圣女变为最高位的后妃,独宠后宫。   连这样美貌的皇贵妃,都只是澹台婳的替身。   若她的容貌相似于澹台婳 或许,这深宫的帝恩,对她才有所转圜吧。   她不甘心,然,心底愈浓的绝望,让这份不甘心,仅能化成无边的叹息。   绝望,原来,离希望,永远只是一线之隔。   她,争不过澹台婳。   这个贱妾生的庶女,终究在媚惑男子的功力上,如她那卑贱的母亲一样,胜过了她。   她,不过是,宫内权责倾讹的牺牲品,纵是死,那石无情的君王,也是不会怜惜的了。   她的手颤抖着,接过那白瓷瓶。   “这,可以让我忘记一切么?”   是的,她想忘记过往的一切,因为在绝望中,她看不到任何活着比死还好的希望。   但,谁又愿意死呢?   命,毕竟对每个人来说,只有一次。   “这瓶药,并不能让你忘记一切,仅能让你重新开始。”   绯颜的声音很淡,她看得懂,澹台姮眼底流露出的那一抹掺杂着怨愤的绝望,所以,她不会让她知道,她就是澹台婳,她依旧伪装着她的声音。   纵然,会怜悯她,可,这种怜悯与信任无关。   澹台姮接过那白瓷瓶,甫到唇边,却仍犹豫了一下。   “斗来斗去,到头,只会让自己失去更多,比来比去,最终迷失的,也惟有自己。澹台才人,这深宫的残酷无情,难道真的,是你想要的吗?纵然挣得到一时的荣光,暗里,酸苦自知,连真心相待的一心人,都是不可得的。”   绯颜说出这句话,是的,若她没有玄忆,她根本不会愿意继续待在宫里。   可,大部分的女子,终究是得不到帝王之爱的。   于,澹台姮。   亦是。   澹台姮闭上眼眸,仰首,将那白瓷瓶中的药水,悉数咽下。   既然不愿就这样带着绝望死去重新开始,对她来说,是如今唯一剩下的路。   毕竟澹台婳再怎样处处胜过她,终死于宫庭的争斗中,在经历宫闹纷争后,她若还活着,只这一点,是她胜过了澹台婳罢。   这样想时,她含笑饮尽药水,亦含笑,闭上了眸子。   绯颜看她沉沉睡去,连鼻息都无的样子,刹那,曾以为她真的去了,渐冷的身子,惟心口那石丝余热,让绯颜知道,这瓶药水,真的,不过是假死药。   她俯下身子,细心地替澹台姮擦去嘴角溃留的鲜血,恰此时,殿外,传来苏暖的急叩殿门声。   “皇贵妃娘娘!有禀 !”   “进来罢。”   苏暖急急进入殿内,脸因本跑犹自涨红着。   “才人的遗体交予苏嬷嬷了。”绯颜收回丝帕,兀自望着床榻,吩咐道。   “这里奴婢会安排人处置,可现在,还请皇贵妃娘娘跟奴婢速回长乐宫!”   苏暖从来没有这般惊惶失措过绯颜这才觉得似乎,情形有些不对。   未容她细想,苏暖已躬身请她出殿。   殿外早有另两名太皇太后跟前的宫女处理澹台姮的“尸体”。   若她没有猜错,澹台姮会被装进“灵枢”,运往清陵,而,最终应该会半途调包,交于澹台姮的母亲。   澹台谨畏罪自尽后,玄忆并未推罪于族人,只命澹台一氏迁出镐京,发往舞阳。是以凭着澹台府往日的积蓄,安居于舞阳,自是不用担心生计的问题。   这样的结局,对于澹台姮来说,或许,是最好的。   甫至长乐宫,顿觉气氖有些异常,这一路肩辇行得极快,让她的小腹, 又隐隐开始抽痛,她几乎是捂住小腹,下的肩辇,苏暖觉到绯颜神色不对,忙上前扶住她,一路行进主殿,殿内,早跪了俩人。   一人,是滴血盟统领菲靖, 另一人正是太医院院正。   太皇太后肃穆地站在殿内凤目示意间,苏暖早合上殿门。   “尔等方才服下的是千机,无色无味,只要尔等安然护送太子和皇贵妃至皇帝身边,皇帝自会赐尔等解药。”   绯颜有些惊愣地望向太皇太后但太皇太后的神情,分明是认真肃穆的。   菲靖和院正手中,都拿着一个墨绿的瓷瓶,与方才她拿的瓶子颜色不同,瓶身也较大,所以,里面的乾坤应该也不会相同。   “微臣谨尊太皇太后口谕,定当护送皇贵妃,一路玉体无碍 ”院正忙不竭地跪下道。他行医多年,自是知道千机的毒性。   这毒的解药,历代仅有周朝的皇帝所有,亦是皇帝用来牵制人心的一种毒药,故名为千机。   服此毒者,每日需定时服用一口千机,方能续命,但千机之毒,若运于周身,九九八十一天,则再无药可救,所以,对于他来说,八十一天之内,没有解药,这命,也就等于是赔了。   念及此,他当然忙不竭地应声领命。   然,菲靖却不领命,兀自跪在那边,道:   “恕末将不能领命!末将只听命于皇上,皇上的口谕是让末将率滴血盟众将士,在宫内护得皇贵妃的安宁!”   “愚忠!”太皇太后唾道 ,“哀家告诉你,若现在你不护送皇贵妃离开禁宫,那么,皇贵妃的性命,恐怕都不是你所能保得住的!”   “太皇太后?!”菲靖震惊地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太皇太后。   “这天,就要变了!或许就在今晚,或许就在明日,你们必须立刻从长乐宫的密道出去!否则,就是辜负了皇帝之托!同时,亦为了你们自个的命,现在,立刻走!”太皇太后说出这句话,广袖一挥,眉心颦成川字纹,更让人觉得事态的变化,恐怕真的不尽如人意。   “你们暂且退下,半个时辰之内打点好一切,但不得退出长乐宫,你们所要的东西,吩咐殿外的嬷嬷,她自会交代宫人替你们收拾。”   “是。”二人再无异议,齐声退下。   “太皇太后?”绯颜捂住小腹, 额际隐隐有汗珠沁出,太皇太后上得前来扶住她的手,示意苏暖暂退一旁。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宫中,恐怕再不是哀家所能控制的,无论皇帝或是哀家,都没有料到,这天变得这么快。”   “难道,摄政王 —— ”绯颜一念间已然清明。   “颜儿,”太皇太后止住她要说的话,遂道,“答应哀家,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再回宫,要回,也是皇帝御驾凯旋时再回!否则,切莫再回宫!带着太子,沿运河一线下去,就是藏云,沿途,恐怕,战乱不断,但,哀家适才早用信鸽通知皇帝,相信,在平川,他就会留下兵马接应你们。”   “太皇太后,您呢?”   绯颜从这字里话间,已知事态的严重。   背后的阴谋缔造者,终于迫不及待地,要将这阴谋公诸于世,带来的,除了血雨腥风之外,不过是颠覆朝纲的狼子野心。   “哀家哪里都不会去,这后宫哀家待了四十年,即便是死,哀家也要留在这!”   太皇太后说出这句话,更紧地握住绯颜的手:   “好好休息一下,即刻准备从暗道离开,这一处暗道,是宫里唯一的一处,也是历代太后都必须居于长乐宫的原因。”   “太皇太后,臣妾想回合欢殿, 收拾一些东西,是否可以?”   “不,你哪里都不能去,就在这歇息,因为哀家并不知,宫门那边,是否已有了变数。”   这句话,让绯颜仅想起,彼时的南越破宫,那一幕幕的惊悚场面历历在目地于眼前闪现,她的手心更加地冰冷,包括小腹的疼痛也越来越让她无法忍耐。   对了,她想起来,太和殿还有冥霄让她去取的天母草,她一直都没有时间去,可如今,哪怕有了草,又有何用呢?   天下纷乱,而这一役,不知道何时才能停止。   “太皇太后,烦请让人把合欢殿的那个妆匣替臣妾取来,好么?”   “嗯。”太皇太后应允,苏暖早会意退出殿外。   不多时,奕鸣被带往殿中他睡眼惺松,显然是被人于梦中喊醒,全然并不知道眼下的情形。   绯颜忍住腹痛,伸手揽过奕鸣 ,奕鸣乖乖地俯贴在她的怀里,殿外,苏暖早取来妆匣,绯颜打开妆匣,取出里面一对银制的龙凤纹镯子,戴到手腕之上,其余的皆置放在一旁。   “你们速换上寻常百姓的衣裳。”太皇太后冷静地复道。   一切甫定,菲靖和院正再次步进殿内,二人皆准备妥当,随身的宫人,只带了佟儿和果嬷嬷二人,及十名滴血盟的精锐。   一众人等,皆打扮成寻常百姓人家,除了绯颜容色倾城外,其余,并无不妥。太皇太后凝着绯颜的这张脸不仅皱了一下眉。   院正早会得意来,上得前道:   “太皇太后,微臣有一草方,可让皇贵妃娘娘暂时看起来气色不佳。”   太皇太后颔首间,院正呈上一瓶药膏呈于绯颜,绯颜甫打开,顿觉熟悉,正是景王彼时于她的蜡膏。   “这蜡膏,若停用,会有损容貌么?”她脱口问道。   “回皇贵妃娘娘的话,这本是黄檀蜡膏,涂上可使气色不佳,用水洗去,就恢复容颜,定不会有损娘娘倾国之姿一分一毫。”   原来如此!   玄景,他所要的,无非就是让她甘心用息肌丸,魅惑之香,能诱得帝心,却亦会一步步地,失去生育的能力。   她的唇边浮出一抹笑唇,她竟然,还真的以为,停用蜡膏,必须用息肌丸,方能保得容貌。   只有她这么蠢的人,才会被他骗吧。   骗了一次,又一次……   强拢心神,她熟谙地将这蜡膏抹于脸上,亦遮去倾国的妹艳。   苏暖另把一包裹交于苏嬷嬷,里面是一路的盘缠。   “哀家就把太子和皇贵妃托付于你们了!”   一语甫落,太皇太后即刻转身,带着他们一众人往内殿行去。   她藏青的缎裙在鲛烛的映照下,只湮出一种无边的悲凉。   榻前的如意观音象在太皇太后手中轻轻转动,旋即,床榻下显出一条通道,这条通道黝暗深邃,似乎一眼望不到头。   “快下去罢,此密道通往城外的一条小道,这是开启出口石门的钥匙。”太皇太后从观音象下取出半环白璧,交于绯颜。   滴血盟,这次仅随行十人,毕竟,若带全部的亲兵上路,反会引人注意。   点燃火折子,菲靖一马当先走在前面,滴血盟的其余十人分别散于队形两侧。   绯颜由果嬷嬷扶着,走在中间的位置,甫下石梯,身后的床榻已然阖上,阖上的瞬间她恍愧地听到,似乎,有急急的脚步声,在殿内响起,而,这脚步声,并不是仅属于一个人的,听得声音,必是十多人以上。   她的心,瞬间被揪紧,可小腹的疼痛却是愈来愈烈,每走一步,都有支持不住的痛苦。果嬷嬷觉到手臂一沉,忙道:   “娘娘您怎么了?”   院正紧走几步,跑到绯颜身边,轻声道:   “娘娘得罪了!”   因时间紧迫,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做什么悬丝诊脉,果嬷嬷忙将一丝帕覆在绯颜的手腕之上,院正的手立刻搭于覆了丝帕的腕口,甫一搭,他的眉皱成川字。   脉相极为奇怪。   他行医这么多年,都辨不清,这究竟是何脉相。   “无碍的,是娘娘太过疲劳所致。”   既然没有办法断定,他只能暂时安慰皇贵妃。   绯颜轻点颔首:   “本宫没事,快走!”   果嬷嬷一手架起绯颜,奕鸣仍紧紧拉住绯颜的手不放,一行人迅速从地道内向前行去。   长乐宫。   太皇太后方把床榻阖上,已听到,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的手没有丝毫犹豫的将那观音象,碎然砸碎。   这一砸碎,千龙石下,通往床榻的这一门,终究是再进不去了。   唯一的出口,仅是城外的石门。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这么做,可如今她清楚地知道,她必须这么做!   此时殿外来的是何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清莲香,那么幽幽地在殿内萦绕开时,带于她心中的不过是一丝莫名的伤感。   他,还是走了这一步路。   抬起凤目,一瞬间,她似乎又苍老了些许,或许从当年入宫开始,她就已经苍老了。   “摄政王,,这么多人擅入长乐宫,难道是想逼宫不成吗?”   她的话说得极其云淡风清。   而,眼前的形势,却实是与云淡风清没有任何的关系。   “太皇太后,本王只是率兵保护禁宫的周全,以免别有用心之人,借着皇上御驾亲征在外,扰了宫内的清静。”   “哦,是么?”太皇太后的丝履踏过地上的观音象,一步一步走近摄政王,“可哀家却认为,是王爷扰了这禁宫的清静。”   “太皇太后,太子殿下呢?”摄政王问出这一句话,深暗的眼底,拂过一丝阴霾。   “太子殿下此刻早已歇息,王爷的护卫不包括惊醒太子殿下的清梦吧?”   太皇太后终于走到他的跟前,离得他这么近,有多少年,她没有离他这么近了呢?   “是么?本王刚从太子殿下的偏殿而来,伺候太子的嬷嬷告诉本王,太子殿下半个时辰前就被太皇太后叫到了这里,难道,是那嬷嬷诳了本王不成?”   “王爷,这句话,怎么让哀家听起来觉得,别有用心之人正是王爷您呢?”   太皇太后看着眼前这名男子,她爱了这么多年的男子,全然在今晚褪变得,让她瞧不出本来的样子。   或许,这才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刻意隐忍住的样子罢。   从当年安陵羽熙自尽那晚开始,他,早就变了。   而她,因着对他的爱,才刻意不去面对这份褪变。   可,这份爱,其实早在时光的流逝中悄然地变质,惟独她,终是不愿意承认的逃避到了现在。   “既然太皇太后如此说,那本王也不与太皇太后多说无益的话。”摄政王眸光将周遭的一切悉数收入眼底,“太子殿下总不至于在这殿内,凭空消失了吧?”   “王爷,哀家想安置了,请王爷还是带着你这些忠心的亲兵们,退到殿外去罢。”   太皇太后的手,悄然地握到袖底,那里有一柄峰利的匕首,碧澄澄的匕首,是她这么多年来一直防身的利器。   没有想到第一次用,却是在今晚,这样一时刻。   摄政王并不退下,唇角勾起犀冷的弧度:   “太子殿下究竟去了何处?本王不想再问第二遍!”   话语甫落,太皇太后双臂微张,飞扑入他的怀里。   藏青的翟衣裙裾拖拂过光亮如镜的金砖地,如同云霞流转过属于她的这片天际,翩然扑入他环中。   “嗤!”   低微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响,那么地轻,却带着一种绝决……   终章1:但曾相见便相知   本章节由www.aitxt.com(panpan0297)为您手打制作   她,从来没有这么近地倚靠在他的怀里,他的怀里,有着清莲的馨香亦有着这么多年,她一直希冀得到的,来自于他的温暖。   可,第一次,蕴贴在他的怀里,却是在这样的时刻。   生离死别的时刻。   碧绿的匕首握于手心,她没有丝毫犹豫地朝他的胸前刺去,她以为她的手会颤抖,但,竟然一点点的震颤都没有。   哪怕,心,早蜷缩成一团每一瓣,其实早碎成了粉,所以,惟有蜷缩起来,这样,表面看上去,仿佛,还是完好的。   她凝向他,看到他紧抿的唇际勾出一道轻浅的弧度,随着这道弧度,锋利的匕首刃尖,似乎亦阻在弧度之外,再刺不进去。   他宽广的胸膛,犹如铜墙铁壁一般。   恁她再用力,皆无法刺入一分。   这时,她才记起了一件事   她,真的很善忘。   怎么忘记了,先帝曾赐予过他一件金镂甲呢?   金镂甲,世间的绝宝,穿者,刀箭不入。   是以,她护身的匕首,纵然也是稀世的绝器,之于金镂甲,不过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譬如此刻她的所为,也是不自量力。   玉碎瓦不全。   事已至此,生无可恋。   她的脸上,浮出一抹苍白的笑靥,和他冷峻的笑不同,她的笑,不过是生命尽头最后绽放出的华彩。   反手握住那刀“嗤”地一声,刃没入胸中。   她的胸中。   这一声,极轻,但没入胸腔的力道却是蕴蓄着她毕生最大的气力。   匕首柄上错金花纹里湮满了鲜血,渗出来的鲜血、蜿蜒地渗进血刃中,再从指间溢出。   她护甲的翡色珠玉上,亦是坠挂着一颗晶莹的血珠子,盈盈欲坠地,终随着她砰然委地间,坠落下来,和着胸口喷溅出的血里,瞬间染红了她藏青色的宫裙。   在她快要跌倒于地时,他俯低身,揽抱住她的身子,她坠于他的怀里,那里因着血液芬芳,清莲香,终是被暂时遮盖过去。   真好。   总算闻不到了。   从闻到他的身上有清莲香开始她就习惯熏兰香,这样,面对他,或者安陵羽熙,她都可以不用因为这清莲香,而被轻易触伤心底的那处柔软。   可,无论再怎样熏兰香,清莲香仍会袭进她的鼻端,避无可避。   原来,只有血液的缠绵腥甜,才能盖过清莲香。   她,是否知道得太晚了呢?   她和他,除了皇上,周朝如今最权贵的二人,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也惟有走到这一步,她才能最终死在他的怀里罢。   她是再也没有泪了,声音里透着无法言喻的哀凉:   “既然,没有办法杀你,那么,就用我的命来抵赔。”   面对今时今日的他,不是他死,即是她亡。   他死,周朝的天依旧不会变。   她亡,就不必成为他的傀儡。   两个结果,都好。   不过现在,是她亡。   而她,在生命即将消逝前最后要做的事,就是尽量拖延时间,好让地道中的人,顺利抵达城外。   这,是她死前唯一的心愿。   她凝向他,柔软地笑着。   自从入宫以后,她就再没有对他这般笑过,原来这一辈子,即便站在荣华极致的鼎峰,她终究不过是一个千古伤心人罢了。   所以,她缺失了她的笑。   笑,真的很简单。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对她来说,以往却是那么难呢?   他伸出手来,仿佛想要触碰她的脸,但手伸到一半,终究还是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她用尽身体残余的力气,抓着他的手,就豫再也不能放开般,紧紧地抓着:   “仲逸,忘记恨,好么?”   她唤他的名字,不再用世俗的称谓。   他嘴角上扬,似笑非笑地凝着她,随后轻启唇道:   “除非我死,否则,我无法忘记,羽熙所受的痛苦。”   他也没有再用“本王”自称,只这一个“我”字,用冰冷的语调说出时,仍旧,是生疏的。   她的眼泪滚滚地落下去,眼前一片模糊,到了今日,一切都成了枉然。   “玄忆 …毕竟是宸儿…的孩子……你……真的……要断了…他的后路么?”   “玄忆的心大了,是他先容不下我。”   她知道,她没有能力改变他心中的任何事,他的心里从来只有安陵羽熙没有一处,是可以留给她的。   哪怕,她用死请他停止这一切,亦是徒劳的。   她还想说什么,可,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抓着他的手,用尽最后一分薄力紧紧攥着他的手。   他望着她眸底的光彩逐渐地涣散,骤然有一颗很大的眼泪,缓缓涌出眼中,他以为自己是再不会哭了,那眼泪滚落,滴在了她的乌发上,瞬间洇入再没有痕迹。   怀里的这女子爱了他这么多年,他不是不知道,只可惜,他对她的爱,没有办法去回报,一个人一辈子所能拥有的爱,于他,早悉数付出给了安陵羽熙。   从安陵羽熙步进他生命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他以后的每一步,都会烙满她的一切,哪怕,她擅长心计,哪怕,她其实谁都不爱。   可,并不能阻止他付出这份对她的爱。   所以,对其他人,他只能辜负。   无论为她做任何事,他都不会后悔。   只要她说,他就一定会做到。   唯一一次,他不能做到的就是护安陵一氏免被夷十族。   也是那一次,他最爱的女子,迅速的憔悴下去,最终,离他远去。   流下这颗泪,为怀里的这名女子。这么多年,若说一点都没被感动,是假的。   这一次,是他间接逼死了她。   可,他只能这么做。   他俯下眸光凝住她,低声:   “宛如,我答应你,只要玄忆愿意和嫣然在一起,我不会让他没有后路可退的。”   说出这句话,怀里的她仅是眉心颦紧,并未抒展开去。   她慢慢地松开握住他的手,脸上漾开的笑意一并僵硬住,旋即,她的螓首向后垂去,绾发的碧玉簪,随着这一垂,“叮”地一声坠落于金砖地上,敛出一抹弧光,这抹弧光的尽处,他唇角的弧度一并敛去。   她的心,再没有任何牵念的了。   他,还是执迷不悟!   既然,他自己知道,他没有一分的爱可以分给别人,难道,他以为玄忆就可以吗?   在意识归于一片寂肃前,轻轻地,她抒出一口气,这气,在深夜时分,仅是叹息的味道。   他抱着她,她的身子,渐渐地沉重下去,犹如什么,压在他的心底.无法舒散。   她残留的温度随着血液的流逝,一并的开始冰冷起来。   她,终是走了,带着对他爱的磨灭,走了……   他抱着她,直到,一名军官模样的人进殿禀道:   “王爷,末将的信卫兵捉到这信鸽。”   “嗯。”他只低低应了一声,甫伸手,军官模样的人即会意过来,将信鸽脚上的信纸呈递上去。   他将太皇太后的尸身轻轻放置红毡毯上,展开信纸,心底已然有了计较:   “将这只信鸽放了,再放一只信鸽,同样的内容,需让东郡的人截到。”   他早瞧出,她在拖延时间,为的该是让她想要护全的人逃离。   而那些人的逃离,因着这信鸽的出现,终将成为最好的一步棋。   虽太子没有找到,不过,少了这一个娃娃,对于全局,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是。”军官模样的人喏声,另禀道,“除太子殿下未寻到之外,皇贵妃、贵妃亦不在宫中。”   摄政王眉稍微扬,道:   “其余各门,出入人等可有异常?”   “成时,定安门出过一具装有澹台才人遗体的灵枢,已被扣押,请示王爷如何发落?”   摄政王略沉思了一下:   “不必扣押,放行。”   澹台谨毕竟于他,也算是做过些许事,他不愿做得太绝。   “是。”   摄政王复看了一眼太皇太后的尸身,环顾殿内的几名近卫亲兵,语音骤厉道:   “太皇太后并没有薨驾。尔等可曾听明白了?”   “是!”几名近卫亲兵皆异口同声地道。   他站直身子,目光留驻到打碎的观世音像上。   既然,她死都要维护一些东西,那么,就让她在地下知道,她拼死维护的东西不过是错误的。   这般想时,殿外传来些许曹杂的声音,随着殿门被砰然打开,纪嫣然出现在殿门的那一隅,她一步一步走进殿内,眸华自然没有错过,地上的那具尸身。   “摄政王!”她唤出这三字,语音里满是悲愤。   “尔等都退下罢。”摄政王望向纪嫣然,吩咐道。   殿门随着一众近兵的退下,再次被关阖起来。   “嫣然,无论我怎么做,都是为你好,你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   “为我好?摄政王,您步步为局,竟连我都是一并算在内了。”   纪嫣然的语气再不复以往的淡然,她的唇色甚至于是煞白的。   “如今你是有身孕的人,怎么还不知轻重呢?”摄政王淡淡地道。   纪嫣然的手抚到依旧平坦的腹部:   “是啊,身孕。您告诉我林太尉意图不轨,若我有身孕,可于宫中牵制住贵妃的势力,以防宫闹内变,扰乱军心。”   “嫣然,这,没有错,你的身孕,对于后宫的的制衡,是必须的。”   “制衡?今日您率亲兵将整座禁宫团团围住,这宫内,哪里还需要什么制衡呢?逼死太皇太后,无论前朝和后宫,难道不是以您的话为独大吗?”   “太皇太后,是自尽。并不是本王逼死她,嫣然,你如今已有身孕,好生在未央宫歇着吧。”   纪嫣然随着这句话,突然就笑出了声,笑得眼泪,纷纷地从眸底滑落:   “有孕,呵呵,我不愿配合您演这场假戏,你就私下部署了院判直接禀于太皇太后,摄政王,若让人知道, 我根本不可能有孕,您说,这个谎,您该怎样来圆呢?”   摄政王的目光骤然转向她她话语里的意思,难道——   纪嫣然抬起素手,轻轻地,拭去眸边残留的泪溃:   “皇上根本没有临幸过我我怎可能有孕!”   果然如此!   摄政王冷冷一笑,深黝的目光愈渐地邃暗起来:   “嫣然,你太累了,回宫歇息去罢。”   “摄政王,如果您要的,是谋朝篡位,这,终将不会成功。”纪嫣然一字一句地道,“因为,我会把这个事实公诸于天下!”   “你公诸于天下的同时,就是断去所有皇上后路。”   摄政王语音转厉:   “他只有册你为后,封你所生的皇子为太子,这周朝,才依旧会是他的天下。否则,哪怕他能收复东郡,所有的退路,却一并不会再有! ”   “摄政王!”纪嫣然再唤出这三字,语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意。   “这不是你对本王说话该有的态度!皇室欠你母亲的,都会在你的身上得到补偿。如果这份补偿来得太晚,本王,并不能保证,是否会有耐心继续等待。”说完这句话,摄政王语音提亮几分,“来人,送莲妃回宫!”   纪嫣然被几名嬷嬷扶着往殿外行去,她想挣开这相扶,可,身上,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一瞬间被散去。   她没有力气去挣扎。   如果这一挣,将让玄忆腹背受故,她不会愿意,亦不会容许。   夜色,愈发地深浓,这一晚,注定是禁宫中最暗沉的夜色。   这些夜色浓灼间,早在摄政王的亲兵进入禁宫前,一名小内侍已悄然隐进繁逝宫。   这名内侍,蹑手蹑脚地在树影疏离间,进入这处冷宫。值门的宫女甫要开口,被一条淡绿的丝帕一挥,便晕睡过去。   繁逝宫内,除了值门的宫女,酉时以后”,没有其他宫人出入的。此时,这名内侍迅速地往宫内行去。   他径直走进一处殿宇,殿内,弥漫着破败的味道,无数的尘埃之气扑面而来,让人不禁掩鼻,这名内侍一步一步走进这处殿宇,穿过垂挂下破落的帘幔,他径直走到床榻前。   榻上的人影,骤然地惊醒:   “谁 —— ”   他身形比一般内侍娇小,脸,却是蜡黄蜡黄的,仿同重病初愈一般。他望着床榻上的那人,冷冷一笑:   “皇后娘娘,可安好?”   这小内侍甫启唇,竟然是名女子。   “你是 —— ”床榻上那人瑟瑟地起身,手扶住榻沿,正是昔日端庄维容的皇后。   再美的容颜,进了这里,都不会保持太长时间,除了,心里还有着期待的女子。   而显然,昔日的文哲皇后早就没有了期待。   所以,她的容颜只不过短短四月,就不复彼时的鲜妍。   “皇后娘娘,连臣妾都记不得了吗?”   “你!”皇后的声音陡然起了一丝的惧意,她不自禁地身子往后缩去,被那内侍一把抓住她的身子,再动弹不得。   “昔日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何必这么怕臣妾呢?”   “林蓁,我已不是皇后,为什么你还不肯放过我呢?”   那小内侍正是林蓁,她娇好的脸隐在蜡膏之后,但,她的声音,却没有打算做任何的伪装。   “是吗?这句话,你早点说,或许,我还会放过你,可惜啊,一切都太晚了。”   “林蓁,你究竟想怎样?”   “我想怎样?还不如问,皇后娘娘,您想怎样 ”林蓁掐住皇后的手骤然地用力,“皇后娘娘,您应该不是那么擅忘的人吧。那时,我方入宫,自认对您恭敬有加,可您呢?您对我又做了什么?”   “林蓁 —— ”   “您是丞相的千金,我是太尉之女,其实,注定断不会于宫中和睦相处的,但我却那么傻,竟会相信您的话,还用了您赠给我的见面礼,您说,那种香,是皇帝最喜欢的香,事实也是,这香配上檀绥吸引了彩蝶,也吸引了皇上,可这种香有什么效用,皇后娘娘应该比臣妾更清楚吧。”   “息肌丸,呵呵,你真的那么傻,傻到会相信我的话吗?你根本不傻 ,你也知道这息肌丸确实是种最好的媚香,难道不是吗?”   皇后的声音里透出一种悲凉的味道,这息肌丸,并非是她想赠于林蓁的,只是,父亲一再的关照,她惟有照做而已。   其实到头来,她不过是一枚棋子,看似曾经母仪天下,不过,说废就废了。   一切不过是在给另一人铺路。   到头恰是为了她人做嫁衣裳。   父女之情,更比纸更薄。   “是啊,所以.我哪怕后来知道,里面含了麝香都再没有办法停用它,毕竟,皇上真真是喜欢这香,因着这香,每每,我承恩雨露时,您却独守凤仪宫的清冷,您说,我怎么舍得停用下它呢?有所失,必有所得但,我的孩子,算起来,终究是死在你的手上 !”   这一番话,林蓁说到最后一句时,语音才骤然转厉。   “死在我手上?不如说,清莲庵,你心狠手辣得让我都不敢相信。”   林蓁冷冷一笑,并不否认:   “那个孩子,迟早都会死 ,为什么,我不能让他死得其所,至少让曾经害过他的人付出代价呢?”   “忆婕妤害过你的孩子吗?”   “她太笨,本来该进去的是惠妃,她那么笨,才成了惠妃的替罪羊。”   是的,那一天,她本来是引惠妃过去,想让林婳做一个见证,却没想到,她那么笨,惠妃瞧出不对,避而不进她倒独自一个人进去,才引发了后来的事。   这么笨的女子,也莫怪她保不住她了。   “是啊,每个人都很笨,没有你会算计。可,你其实也并不聪明,你是怎样进的冷宫,难道你忘记了吗?虽然不过两年,你就出来了,但正因为你彼时的愚笨,才会让自己进入这冷宫!”   “皇后的意思是 —— ”   林蓁眉心一颦间,皇后悠悠道:   “拜月大典那次,并不是你推宸妃.也不是淑妃推的宸妃,是我裙裾上的东珠遗落在地,我生怕被人看到,失了礼数,略回螓首,却看到惠妃为避开那枚珠子,不慎绊倒淑妃,而淑妃更为了稳住身子,反推了宸妃。”皇后顿了一顿,满意地看到眼前这个不可一世的女子终在眼底起了一丝关于那件事的隐霾,“不过是阴差阳错.但连累至宸妃小产,惠妃和淑妃自然都不愿承认,而因着我的暗示,宸妃才咬定你不放。所以你说,你是不是也很愚笨呢?”   林蓁的眉心颦得更厉害,原来,那场令她毕生难忘的嫁祸,竟是源于这一场阴差阳错,使她成了替罪之人。   很好,真的很好   “皇后,你今晚告诉我这件事,看来你很聪明,接下来,你要面对的是什么。 ”   皇后淡淡地一笑,是,她知道林蓁要做什么,从她提到孩子她就知道。   所以她不介意告诉林蓁一些事,让她不要再自以为是的聪明。   这里虽是冷宫却还是在宫内,难道,林蓁以为换了内侍的服装,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贵妃要处置一名被废黜冷宫的嫔妃,至少也得拿着皇上或太皇太后的谕旨?但.我看贵妃今日穿着内侍的服装,想必,根本是想越俎代庖吧,贵妃莫要忘了,我虽是废妃,只要我喊一声,这冷宫内,终究还是会有人听得见的。”   “越俎代庖,呵呵.好一个越姐代危,看来,皇后久居在此,连消息都闭塞了。”林蓁顿了一顿,复道,“如今,周朝都要被颠覆了,难道皇后还认为,皇上,或者太皇太后,会惦念着一个冷宫的废妃么?”   “什么?!”皇后明显被林蓁的话一震。   “当然,这其中,也有皇后父亲的功劳。既然丞相把皇后送进这里,就由本宫送皇后一程吧。”   “你不配处置我! ”皇后骤然挣脱林蓁的钳制,“往日,你不配,今时今日   哪怕我被废,你仍不配处置我!” “是么?越是不配的事,本宫越喜欢做。你不过是虚仗着相府千金的身份才得了皇后的尊位,否则以你这样的能力,你认为配坐这个位置吗?”林蓁愈加冷冽地说出这句话,旋即,凝向看似不再害怕她的皇后,“今晚,既然,宫内马上就会变天,本宫特意提前来送你一程。也不枉你我曾共为后妃。只不过今晚是你的大限,而本宫还将继续地活下去。你从来,斗不过我,无论活着,还是死,你永远,都斗不过我!”   是啊,从她甫进宫,她和皇后之间或明或暗的斗争从息肌丸开始就没有中断过。   息肌丸,是皇后教她认识这种媚香之药,她倚赖着这药,却同时,对这药深恶痛绝。   因为这药,她媚惑得了玄忆的心。   亦因为这药,她没有办法孕育子嗣。   纵然,最初,她其实并不想孕育玄忆的子嗣。   可,这一点,并不能让她对皇后的恨,少一丝一毫。   她的手轻轻地一挥——   “林 —— ”只一个林字出口,皇后的颈部突然缚上一根白绫,那绫愈拉愈紧,显见,随着皇后的颈部被勒出深深的血痕,她的手脚一阵乱挣,终究瞪大眼睛,无力地瘫软下去。   林蓁的唇边,露出一抹笑容,她笑着看到皇后毙命,随后,床榻后走出一玄衣男子,男子的袍裾上绘着一只狰狞的蝙蝠,此时,那男子躬身道:   “请随我速离禁宫。”   林蓁颔首,那男子稍揽住她的身子,已往窗外掠去。   身法极快。   掠去的方向,正是寿安宫。   榻上唯剩皇后的尸身,在惨白的月华下,透出别样的凄凉味道。   这宫里,谁都挣不过命数......   绯颜一行,从禁宫的小道脱逃出来,确是无比的顺利,菲靖雇了一辆马车,只扮做寻常的商侣匆匆赶往平川。   而自她们从小道离开后,再没有听到一丝关于宫里的讯息。   菲靖留下的滴血盟,也是在当晚,就掀离宫中,另四散于京中各处联络点。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让人措手不及,然,在这措手不及后,一切,似乎又都太平静。   但,绯颜显然,并没有多少时间去留意这一切。   她心里念着的,仅是能尽快抵达平川,只有亲眼见到玄忆,看到他平安,她愈渐束缚忐忑的心,方能平息下来。   平川隶属西郡,是和东郡交界处的一处大城,距镐京有将近半月的脚程,绯颜沿途执意不肯歇于客残,这样日夜兼程,虽能早日抵达平川,对于她的身体无疑是最大的考验。   这般的赶路,她的身子,一日孱弱于一日,腹痛时时发作,到了离京第十四天,越来越接近平川时,她的下身甚至开始有淋漓的出血症状,起初,她以为是葵水,不过,很快就发现,这不规则的出血和葵水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   这种区别在晚间,停车歇息,院正按着惯例把脉时,才发现究竟是何原因。   院正的眉先是皱出一个“川”字,不过须臾,“川”字未展开时,与其说是欣喜,不如说是沉重地道:   “恭喜娘娘得怀龙嗣!”   一语甫出,车内的果嬷嬷和佟儿皆是喜上眉稍,然,院正犹自焦灼的脸,却让她们的这份欣喜僵在脸上,再笑出灿烂。   此时奕鸣趴在绯颜的腿上,车上的时光,他最喜欢这样的姿势,闻听此言他抬起脸,虎声虎气地问:   “你的意思是丫头要生孩子了?”   这一路,他极其粘着绯颜却还是喜欢唤她“丫头”,并不愿以母妃相称。   绯颜亦由得他去,并不与他为这称呼多做计较。   “回太子殿下,娘娘确实有了身孕,但是—— ”   “但是什么?”奕鸣仿佛察觉到什么,略撑起身子,问。   “娘娘有先兆小产的症状,之前娘娘的腹痛,应该亦与此有关。”   绯颜一直静静地听着院正的话她的心底,与其说有着初闻得孕的欣喜,不如说同时,更被一种深深的忧虑所替代。   她清楚,这一胎对她意味着什么。   离宫时,她没有到太和宫去拿天母草,这意味着,她这胎,很难保住。   所以院正的话只让她觉得忧虑忡忡。   奕鸣在这当口抓住绯颜的手,对着院正道:   “你即为太医院的院正,若连主子都护不得周全,还留你何用?”   此一言甫出,他倒颇带了几分太子的威仪,却全然不似他这个年龄的娃娃该说出的话。   帝王家的孩子,果然,还是不同于同龄娃娃。   绯颜反手握住奕鸣的手,目光望向院正,毅然道:   “这胎不论如何,请院正设法替我保住!”   “这 —— ”院正眉心皱得愈深。   “院正,若你保住娘娘的胎,自然皇上对院正会额外的优待,若保不住,恐怕,这千机的解药,院正也是得不到的。”果嬷嬷在一旁道。   “微臣定当竭力保住娘娘此胎。这亦是微臣的职责所在 !然,现在远离城镇,纵开方子,也无药房可抓药请娘娘见谅。”   这儿日,为了尽快抵达平川,他们没有走城镇大路,仅是从靠近东郡的一处小道,直切进平川。   虽然有一点危险,可,这是最快抵达平川的路途,比走其他的路要减少起码三日的脚程。   是以沿途除了成片的林子,自然是没有药房的。   “嗯。有劳院正了。”绯颜语意轻悠。   正在此时,突然,小车猛地一停,停势之猛,她的人几乎都要冲出小车去,幸得佟儿眼明手快,死死抓住绯颜的手臂才无事,奕鸣气急,道:   “怎么驾的车!”   车外,却传来菲靖的声音,虽然依旧平静,但平静里,隐隐透着一股肃杀的气氖:   “娘娘,不管发生什么事,请莫要出来。”   他的声音说得极轻,紧接着,车内众人皆听到,车外响起雷动的喊杀声。   佟儿拉起车帘的一角,旦见,此时车行荒郊,周边的林子里,赫然冲出一伙上匪来。   瞧着是土匪,却似乎极其通晓滴血盟的习性——滴血盟的滴血罩惟有远距离方能发挥最大的优势,可,这伙土匪,来势极猛,不多时,便冲至滴血盟跟前,人数黑压压一片,少说也有上百人。   滴血盟虽个个精干,但,以一敌十,加上不停压上的匪徒,眼见,处在劣势中。   此地虽是荒郊,不过,素来民风良好,这群匪徒的来历,实是让人堪虞的。   佟儿绕到绯颜跟前,和果嬷嬷一起,把两位主子紧紧护在中间,院正亦拿起药箱,严阵以待。   空气里,血腥气透过车帘弥漫进来,十名滴血盟的精睿不亏是精睿,哪怕身上挂了彩,也是愈战愈勇。   奕鸣握紧小拳头,绯颜把他揽于怀中,不让他有任何的造次。   突然,听得一声号角的嘹彻破空而起,高亢凌厉间,马鸣萧萧,似乎从车后侧左右两方环攻过来一队兵马。   车内的气氛顿时僵硬到了极致,难道,那帮匪徒还有援助不成。   没有一人,敢再掀开车帘去瞧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外面的厮杀声,入得车内来,终是越来越激烈。   然,厮杀声在爆发到顶峰时,陡然间静虚下来。   滴血盟奋战的声音,似乎也随之一并消失不见。   这一切的发生,至多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却让车里的人,恍然觉得那么漫长。   绯颜愈紧地抱住奕鸣,空气在这一刻几乎是停滞了流动,直到,车帘被掀起,绯颜略带惊惶的眼眸,正对上,那一双她永远不会忘记的眸华。   是玄忆!   他穿着耀目的“明光铠”依然如往昔般温柔地望向绯颜。   他出现在她的面前,“明光铠”下的他,犹如谪神一般,从天而降。   越过他掀起的车帘,那帮匪徒也在顷刻间被玄忆亲率的兵卒所歼灭,她看到满地的匪徒尸身,在炎热的夏末晚上,散发出另外一种让人难耐的味道。   林间的泥土地上渗透着大块大块烟脂般殷红的血迹,透过初拢的夜雾凝郁着,在苍茫的一望无根里呈现出整片诡暗的紫色。   这样的生与死一线的时刻,她终于再见到了他!   “忆——”绯颜嘴唇濡动间,唤出这一字,紧绷的身体陡然松懈下来,软软的瘫滑下去。   这十四日来,沿途的劳累加上忐忑,让她在看到他的一瞬时,悉数地松懈开去。   再醒转时,不过是隔了很短的时间。   玄忆柔柔地拥住她,她蜷缩在他的臂弯里,睁开眼眸,就看到他桃之夭夭的眸华:   “婳婳。”   他唤出这一字,带着暖融的味道。   纵然是夏末,可依在他的怀里,并不会让她觉到燥热,只是,让她更紧地蜷进他的怀中,甫启唇,酸涩地让她鼻子微微地一皱:   “忆,不要再离开我,再怎样艰难,让我陪着你,好么?”   “如今,除了我的身边,哪里,我还能放得下你呢?”   “只要在你的身边,就好。”   她说出这句话,并不继续说宫里发生的事。   太皇太后的信鸽玄忆应该是收到的而菲靖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必也早告诉他,至他们临走前,宫里发生的一些事情。   所以她不愿意把他和她之间的时间,用在这些复述上。   “我,终于有了第一子……”   他在她耳边低低说出这句一直想说的话,她的脸却骤然羞红一片,他的手移到她依然平坦的腹部,她能觉到,他的手,竟微微地颤抖着。   他愈紧地拥住她,她有些无措地向旁边望去,才发现,车内仅有他们俩人相互依偎着,另外几人早不见了踪影。   “他们在后面那辆小车,这里只属于我和婳婳。”   “忆,你为了我,才停留在平川的,是么?”   她低声问出这句话,虽答案早清明于心。此时问出,不过是想转掉这让她羞涩的话题。   因为沿途,不时传来一些消息,除林太尉仍负隅顾抗于藏云城外,御驾亲征的队伍并未有所停留。   这些消息,都是百姓间的津津乐道,已经过惯安稳日子的周朝百姓,对于这些战争,无非是当做茶余饭后的调剂,是以,关于战争的讯息,都会在第一时间,在相互间以最快的速度,争相传开。   所以玄忆的从天而降,让她在惊愣外,心底,终究是动容的。   “我不放心傻丫头,自然选择暂时留在平川,事实证明,我的预感,是对的 。”   他是指那些匪徒吗?   她的眉颦了,纤手覆到他的手上:   “忆,我担心——”   “不用担心,既然上天注定,你要随我一起出征,我相信,这场战役,为了你,我都不会容许自己有任何的失误。况且这里是西郡,不是么?”   他安慰着怀里的她,他不想让她担忧更多。   她如今的身子,也容不得她担忧更多!   绯颜不再继续问下去,有他在她身边,一切,都会美好而自然。   他的手复把她的一并握笼于她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属于他和她的孩子。   “婳婳,谢谢 —— ”他在她的耳边,轻轻说出这俩字,她的脸红到无以复加,只把螓首愈蕴贴进他宽广的胸怀。   车帘外,夜幕浓得仿佛一潭墨汁一样的化不开,在这浓墨的幕色中,突然一声类似夜枭的叫声划破寂静,紧接着四周都响起类似的叫声。   这叫声一声比一声凌厉,一声比一声刺耳。   玄忆紧紧拥住绯颜,眉心蹙紧绯颜下意识地想掀开帘子,却被他用力的握住手腕,然,只这一掀,已瞧见不远处一片火折子耀起,每一片火折子的后面,皆是戴着面具的兵士,这些面具,是玄黑的蝙蝠形状,狰狞地闪现在火折子后,仅让人添了触目惊心的不样之感。   越过这些蝙蝠面具,她赫然看到,灼目的火折子下,映现出一张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面具。   一半是笑,一半是哭……   终章2:相见何如不见时   本章节由www.aitxt.com(panpan0297)为您手打制作   玄忆的手从她的腕上覆到她的手背。   他的手心依旧温暖如昔,这份温暖,她真能一直这么拥有下去吗?   “婳婳,待在车里。”   他在她的耳边说出这句话松开覆住她的手,就要起身下车,她的手在这时,拉住他明光铠垂落下的绶佩。   他的步子因着这一拉,终是滞了一滞。   “忆,是我连累了你……”   语音沮暗地说出这句话,她低敛眸华,拉住绶佩的手禁不住地颤抖。   “不,该来的总是要来。只是,我没有想到,他,竟然也不顾自己的安危罢了。”   是的,他没有顾全自己的安危,连那一人,都将自己的安危置之身外。   血浓于水,骨肉至亲的心性,却还是相象的。   这一语落进绯颜的耳中,已然明白原来,他早是知道这一切的。   玄忆转身,迅速解开身上的明光铠,随后,不容绯颜拒绝地,把明光铠穿到她的身上。   “不,我不要!”绯颜用力挣开他的明光铠。   明光铠,对于两军交战而言,意味着一种最基本的保护,若他脱去这明光铠,那么,岂不是他又一次为了她将危险留给自己?   “这铠甲我还有,你先穿上这件,如今的你,不再仅仅是一个人,我们的孩子,难道,你不该去保护么?”他说出这句话,心里清楚,明光铠固然还有,但,惟有这一件,里面是生丝蝉金制成,普通兵器是伤不得穿着者分毫的。   即便,无论是他,还是那个男子,都不会让她受伤,可,交战中,谁能保得刀到的无眼呢?   绯颜不再挣扎,看着他细心地替她穿好这件明光铠,轻咬樱唇,逼退眸底的雾气,手覆到他的手上:   “忆,我会保护好我们的孩子,还有奕鸣!”   她说出这句话,玄忆用力地揽紧她的身子,这一揽,纵是隔着明光铠,都能觉到他手心的灼烫。   他俯低,深浓缱绻的吻,烙在她的唇上,这是重逢以来,再次的拥吻, 可,为什么,她只从这个吻里品到一种代表悲凉的味道呢?   这种味道和着吻的深浓,让她的心里,湮起无法遏制的凄冷。   他的唇离开她的,她低垂螓首间,一颗清泪溅落。   他绝然起身,往车外行去,甫掀开车帘,绯颜跟着他一并地走了出来。   车外,除玄忆率领的亲兵围成品字保护阵形之外,那些戴着蝙蝠面具的兵士,亦是虎视眈晚地围于品字阵之外, 为首的,正是那张银制面具的男子。   此刻那男子骑在玄黑的骏马之上,傲然地眸睨着眼前的一切。   气氖肃杀,带着一触即发的决绝。   两方的兵力其实并不相当,玄忆这次,只带了精锐千人,虽有一部分的骑兵隔了半个时辰的脚程断后,但,这部分骑兵于眼前的局势,亦不过是螳臂当车。   他望向同他一起出得车来的绯颜,毅然先下得车去,回转身,手伸出,轻轻一抱,把她抱下车,旋即在她耳边轻声道:   “去后面那辆车,不论怎样,都不要出来!”   她淡淡一笑,手附在他的肩上朦胧的眸光凝着他,这一凝时,四周僵持的气氛里,骤然传来一个清越的声音:   “想不到堂堂一国之帝,最终为了一名女子,乱了自己的方寸。”   “皇弟,你不也是为了一名女子,方行今日之事吗?”   玄忆薄唇微启,转首望向那清越声音传来的方向,锐利的眸光仿同撕开银制面具,直对面具后那石张真实的脸。   绯颜闭起眼眸,偏侧螓首并不愿去看这一切。   清越的声音,本隐在银制面具后,随着玄忆这一声,他修长的手指移到银制面具上,略撑住下颔,噬笑道:   “今日,孤来此,要的,是你的命。”   “皇弟涉险进入西郡,就为了要朕的命,殊不知,今晚,是谁的命不保呢?”   玄忆的语音转冷,眸光亦是冰凉魄骨。   “难道你以为,部署在平川城内的二十万兵士会回援吗?别忘了,这里,离平川可并不近,而且,似乎,又走错了路。”   清越的声音里,带着一抹无法抑制的意色。   玄忆的脸上,依旧没有一丝的动容,方才下车,他已发现在,这里似乎是一个环形的谷底,看来,路,确实是走错了,这,实是他的疏忽。   百密一疏。   因为心里挂念着她,所以,才会在重逢的刹那让人有机可趁。   “看来,皇弟对朕,真是煞费了一番苦心,朕确实留了二十万亲兵在平川不假,但,皇弟真以为,剩余的三十万亲兵,是往藏云去了吗?”   “难道不是么?现在,最前峰的兵士,此刻该早到藏云城郊的奉先镇。”   “那,皇弟该知道,奉先的水路,是直通何处的。”   银制面具的男子稍滞了一下,看来这一次,他和玄忆各疏忽了一筹。   奉先的水路,直通的是北郡郡都明成。   此次,东郡倾大半的兵力往藏云,郡都的守兵,确是不足的。   玄忆复淡淡地一笑:   “北郡擅长通神祈福,又知在荧惑守心天劫后,制造陨石箴言,然,这次却终是疏忽了。东郡天相异变,其实更甚于北,西两郡连绵数月的暴雨,不是么?”   对于这一切,玄忆带着成竹在胸的把握。   两日前接到林太尉的密函后,藏云城内突有异变:井水本湛静无波,倏忽浑如墨汁:日间可见忽见黑云如缕,蜿如长蛇,横亘空际,久而不散:夜半则忽光明照耀,如同白昼。虽时值盛夏,蓦觉清凉,如受冰雪,冷气袭人。   这些异变遥想起十几年藏云曾发生地动那时史官的记载,让他隐隐觉得不妙,是以,在密函于林太尉后,他在接到太皇太后信鸽的同时决定,把亲率的五十万精兵分成两路,一路留守平川,一路则由两名将军带领,佯作奔赴藏云解围,实际在抵达奉先时,即分为十批,用漕运大船,秘密潜往明成附近。   漕运的大船素用来运输物资,每日往来于各主要城镇之间,虽战事渐起,惟独商运,却不会中止。   这些,自然,是东郡的细作所无法探知的。   “果然心思镇密。”银制面具男子冷冷说出这句话,“不过,即便,你部署了这一切,今日,却仍是要死在孤的手中!这千秋万世的江山基业,始终,还是不能享的!”   玄忆的手忽地拨出一柄雪色长到,绯颜仅觉眼前一眩时,伺立于车前的菲靖已被长剑穿心而过。   “东郡的易容术同样也是镇密过人,连朕都疏忽大意了。”   玄忆收起长到,眉心蹙得愈发紧。   那名匪徒袭击绯颜时,他所率的亲兵正好赶到,这难道,真的只是一个巧合,还是别有用心的安排呢?   现在回想起来,不过是另一个看似完美的安排。   菲靖毕定会率领滴血盟浴血保护绯颜的安全,所以不会容许车内的人出去,是以,在滴血盟面对百名匪徒,厮杀的混战之际,亦在他的亲兵到来之前真的菲靖早就死于匪徒的手中,另有易容的菲靖就此混入,而,他的亲兵到来无疑,又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悉数吸引过去,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菲靖早已换人 ,连他,都因惦记着绯颜,没有察觉 ,心腹菲靖的异常。   就是这假冒的菲靖,将他们引入早就布置好的,真正的包围圈内。   对于滴血盟统领的带路,绕是其他亲兵发现,路途有些许不对,也惟有听命是从。   而,这些许不对的路途,其实,不过是就近把他们引入一处山谷,所用的时间,恐怕也不足以让亲兵发现异常。   这山谷地形,只要在入口出布置好足够的兵力,则易进难出。   今日显见要有一场恶战。   他仅带了千名的精睿之师可面对的,恐怕是十倍的故兵。   恰是一场敌我悬殊之战。   “不是孤镇密过人,而是周朝的滴血盟,数代都用同一种招式,孤只要参破,自然,任何人都可以要了这曾经令人闻风丧胆滴血盟统领的命。”   银制面具后的声音并不否认。确实,在那些所谓“匪徒”围攻车队时,真的菲靖早被一刀毙命,但由于假的菲靖随即替上,尸身又在百人中,借着玄忆亲兵到来之际,被迅速转移往一旁的林中,是以没有任何人会察觉。   而,那些“匪徒”是多年秘密培养的死士,所要的,仅是以假换真,并非是要歼灭滴血盟一众。当然,在功成之后,悉数地“败”于玄忆亲兵的刀下。   这山谷围缴,其实,方是他,不惜冒着自身危险进入西郡郡内的最重要部署。   “皇弟,可惜了你的谋智一直,都未用在正途上。”   “正途?孤,今日不仅要你的江山,连你的女人孤都一并要了!这就是孤的正途!”   银制面具后冷冷掷出这一句话如惊雷一样,在绯颜的耳边响起。   梦中似曾相识的话语,如今再再地发生,她不由自主地望向银制面具。   此时,天际也划过一道闪电,这抹电光,映在那张面具上,正好是笑的一面,诡魅中,带着肃杀的气氖。   在隆隆的雷声滚过天际时,随着一道果叫之音响起,僵持的两军终于短兵相接。   豆大的雨珠砸落在绯颜的身上,玄忆紧紧攥住她的手,就往后面那部车走去,两辆车离得并不近,但,这几步路,却犹如走在怒涛中夹。   他们位于品字形的中间,正是峰锐的位置。   不知是雨还是周遭溅出的血水,粘腻冰冷的席卷着绯颜的全部思绪,她牢牢地攥住玄忆的手,他手心的温暖,让她有足够的勇气面对眼下的一切。   犹如噩梦再次映现出的一切。   骤然,忽见,一条血路被一柄玄黑的枣梨劈出,玄忆近身亲兵的血肉横飞间,骑在玄黑的骏马之上的银制面具男子,锐利地撕开品字形尖端的护卫。   面具后的目光阴骛.这抹阴鸯的目光掠过绯颜,只转为更为冷冽的芒华,他高举纯钢枣槊,居高临下地劈向匆匆回防的一名滴血盟兵士,那名兵士未及反抗,从头顶至下,竟兀自被他的枣槊分为两半,带着些许稠白的深红血浆从中间飙射近裂,绯颜喉间泛起一阵恶心,本应有的尖叫,却是一声都发不出来。   她本能地拥住玄忆,她不要噩梦成为现实,她宁愿用自己的身子去挡住可能的袭击。   一如,南苑那次一般。   “丫头!”一声虎虎的童声响起,奕鸣不知何时,竟从后面的车上奔下,直奔绯颜而来。   他不管不顾一边拾起路边的石头扔着那银质制面具,一边嘴里嚷嚷道:   “滚开,你个坏蛋!”   银制面具上的笑愈加的诡暗,枣槊在空中挥出一道玄色的光弧,就向奕鸣刺去,说时迟,那时快,玄忆猛地松开牵住绯颜的手,箭步冲上前,抱起奕鸣旋身转开。   枣槊的柄很长,旋转的距离在这一瞬,始终还是逃不过柄纵向刺来的速度。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是一瞬间玄色的弧光径直地刺进玄忆的背部。   而,绯颜的手,也在同时紧紧抓着枣槊的峰刃处。   刃尖没入玄忆的背,殷色的血顺着雨水流下来,隐隐还带着一抹淡淡的黑色。   绯颜紧握着刃边,手心被割出极深的口子,淋漓流下的血,一并渗入地下的沙土中,即便很疼,她依旧没有放松一丝一毫,反是更紧地握住。   四周,有回防的兵士,亦有戴着蝙蝠面具的士兵。   然,在此时,所有的士兵都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兵器,仿佛定格在了这一刻。   这一幕,亦定格在了四人的心底。   银制面具握着枣槊的手颤了一下,绯颜用力地把那枣槊从玄忆背部拨出,她的手心,满是鲜血。   值得庆幸的是,因她的阻止,槊尖刺得并不深。   就在这刹那,银制面具男子的长臂一捞,迅疾地将绯颜掠至马背上,玄忆抱着奕鸣怆然回身,马背上,银制面具阴冷地道:   “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周全,还要她来护你,你有什么资格,拥有她?”   玄忆眸光望了一眼地上被雨水冲淡的鲜红殷血中蜿蜒的玄黑,薄唇紧抿间终是沉默。   奕鸣惊魂甫定,急喊:   “父皇,你受伤了!”   绯颜低低地喊:   “放手! ”   目光却是焦灼地望向玄忆, 玄忆的眸光亦望向她,随着这一望,他的眉蹙了一下,松开间,银制面具后再次传来狠冷的声音:   “其实,你也不算拥有过她。虽然她右肩后的合欢是为你绣的 —— ”   这一语出,绯颜如遭雷击。   右肩下那处,是女子隐私的部位,除了玄忆,和曾伺候她沐浴的宫人, 并没有几人见过。   他这般说,落进玄忆的耳中,或许,仅是别样的意味。   果然,玄忆的眸底浮起一阵阴霾,这层阴霾,让绯颜不禁急急地开口:   “不是他说的那样!不是的!”   “什么不是?无忧谷下,难道 ,你能说,你和孤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这一语出,银质面具不再刻意掩饰自己真实的身份。   是的,到了今晚,他的身份在出现的那刻开始,已昭然若揭。   “啪”地一声,绯颜一掌扇过银制面具,这是她第一次掌掴别人,这一掌,蕴了她所有的力气,银制面具随着她的掌风,勾住耳侧的那条丝带陡然松落,玄景的脸出现在面具后,他的眸光冷漠地凝着怀里的女子,她的甲尖,在他俊美的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他清楚地看到,她手心的血早渗出玄黑血丝。   他用力钳制住她的身体,声音愈低地在她耳边响起:   “你若不想着他死,最好, 识趣一点!”   绯颜坐于马上,居高地望去,这才发现谷底四周,黑压压地,赫然都是蝙蝠面具的兵士。   玄忆的亲兵,在这片黑压压地包围中,恁是插翅都难飞出谷底的。   她的目光对上玄景的眸华手骤然地拨下发髻的簪子,直刺入颈间:   “让你的兵都退下!”   “你莫要仗着孤对你还有着几分情意,就不知了分寸!”   “是么?”绯颜的簪尖只往颈里刺进几分,殷红的鲜血流淌下来,顺着簪尖的冰冷,一并落进玄景的眼中,“若我死,南越最后那批藏宝,你难道不要了吗?”   玄景的目光一紧,钳住她的手, 用力击了一下她的腰际,绯颜只觉得浑身无力,手一松,簪子,冷然坠下。   玄景从腰际取下一个发绣香囊唇角勾出一抹笑意,语音稍大:   “你既送了孤这香囊,孤 ,自然是不会忘记的。”   绯颜的脸随着他拿出这一香囊,顿时煞白一片,她看不到玄忆的目光她只觉得,就这一刻,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停滞了流动。   随着玄忆的声音响起,除了心痛之外,再没有其他的感觉。   “想不到,朕的皇贵妃,最先动心的,却是朕的皇弟。”   这一语起,只如他和她初见时的那般魄寒。   一切,犹如那场噩梦,却, 又有所不同。   “何止是她呢。”   玄景唇边的弧度愈深,深到,勾出的仅是一抹残忍。   “朕是拥有天下之帝,不过区区一个女子,若皇弟喜欢,就拿去罢!”   话语甫出,绯颜仅觉到喉口一甜,腥红的鲜血,就这般喷了出来,小腹的疼痛愈别,好象有什么,沿着腿间渗流下来一样。   这抹血喷溅在玄景的盛甲上,立刻,就和先前士兵洒上的鲜血一样,再辨不出来只化成浓浓的黑紫色,些许的黑紫,随着磅礴雨势的冲别,留下的仅是极淡的斑驳。   “还有你的江山,孤也一并要了!”玄景喝出这句话,只把怀里的绯颜愈紧地揽住。   “难道,皇弟认为,凭你这些许兵士,就能困住朕吗?”   玄景眉稍一扬,忽然,听得,远远传来号角金鸣之声,玄忆唇边的微笑渐深。   号角金鸣之于两军对垒,无异是象征着援兵的到来。   “好,孤不与你在这里一般见识,相信孤和你在沙场上再见的日子,不会太远。”玄景说出这句话,陡然发令,“撤!”   玄景猛地一喝,旋即,蝙蝠面具的士兵纷纷,向后掀去,绯颜的身子并不能动,玄景紧紧的扣住她,而她,已然没有任何的力气,她想回首,望一眼玄忆望一眼,为何突然间,弃她如敝履的玄忆。   可,在这愈来愈清晰的号角金鸣声中,她什么都看不到。   惟有口中的鲜血,再次的喷溅出来。   玄忆并没有让兵士追击,待到玄景的人马消失在他视线时,他才怅然地倒下。   所谓的号角金鸣,不过是断后骑兵所发出的声音。   他知道,瞒不过玄景多长时间。   玄景毅然撒退,惟有一个目的,就是,他也在乎婳婳,却亦说明,这毒,真的很厉害。   奕鸣惊喊着“父皇”,想扶住玄忆倾倒的身子,但是怎么都扶不住。   墨色的苍穹,雷电交加,大雨倾盆。   无情的雨水浇灌在玄忆的身上他的唇边,湮出一丝玄黑的血来,他望着玄景的远去的方向,脸上,浮出的,仅是一种,深深地痛楚……   明成,地宫。   “林姑娘已到。”娃娃脸的女子走进地宫的一处室内,禀道。   “嗯。”玄黑的帐幔后,银制面具冷然地应声。   “林姑娘想先见您。”娃娃脸的女子禀道。   “传。”玄黑的袍裾上,黑色的蝙蝠狰狞的舞旋着,湮出另一种绝决的味道。   随着娃娃脸女子的退出,一袭雪色纱裙的林蓁出现在石室门外。   虽连夜兼程,又避过周朝的精兵,才到得这处,她仍保持着娇美的仪容,连那雪色的纱群都一尘不染。   “你来了。”   面具后的声音有一丝的暗哑,她轻轻地走上前去,凝着这面具,道:   “是,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那么,接下来,我要求你做的事,你何时才能做到呢?”   “你要孤做的事,孤会为你做到。”银制面具走近林蓁,修长的手指,抚过她娇美的面容,“待孤登基后,你就是孤的皇后。”   林蓁的唇边似笑非笑,只凝向他:   “不止这个。”   “藏云今日辰时,地动了。”银制面具说出这一句话,岔开她的话。   林蓁的脸微微一变,旋即恢复如常。   “城内的损伤,暂时不知,北郡围城的将士因地动,逃离不急,被山上的滚落的巨石砸伤大半。”   “这可否算是你的百密一疏呢?”林蓁的手覆到那双手上,眸华如水,幽幽道,“一如,林愔已怀有你的子嗣一样,也是你的百密一疏罢。”   “是么?”银制面具顺着她这句话,俯底身,隔着面具,冰冷的唇嚼住林蓁刻意上了口脂,红艳的素唇。   是的,今日,她上了妆,这些妆,使得她清冷的容颜越发的妩媚动人。   林蓁低低吟了一声,她的身子已被银制面具打横抱起,径直走往玄色帐幔后的那方寒玉床。   林蓁的背甫接触到寒玉床,终起了一丝地战栗,这床是如此的冰冷,让她的心,猛地一个激灵,而银制面具的男子不容她反抗,欺身压上,修掌一拉,她的腰带就被拉开,纱裙委落,玉样的肌肤映现在银制面具的眼底。   这么多年,他一直想要她,想了这么多年,今日终于,她就快属于他了!   他的喉结微微一动,手覆上她胸前的柔软。   林蓁的手不禁覆到他的肩上,那里赫然绣着一只同样黑色的蝙蝠,她眉心不易察觉地颦了一下,终究眼睛一闭,迎合身上男子的欲取欲求。   在他进入她身体的刹那,她的眼角清晰地落一下一颗泪,但旋即落进枕中,再觅不得痕迹。   此时在这石室之上,是巍峨富丽的宫殿。   殿内绯颜昏睡在榻上,冥霄坐于榻前,专心地凝注于她腕上的银针,虽然她的身子在这几日的调理间恢复地差不多了,但,她腹中胎儿的状况却实在不容乐观。他倾尽全力,也仅能暂时保住她的胎儿。   而玄景所做的,他同样清楚。   若不是在中毒后,玄景就迅疾地为她换血度毒,一路又封住她全身几大重要的穴位,恐怕她根本撑不到这里。   “唔 …”   她低低吟了一声,冥霄立刻收针,收针间,她额际沁出冰冷的汗,冥霄方要拿丝帕替她拭去,一块白色绵巾早轻轻替她拭去黑血。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冥霄淡淡地道。   白色绵巾收回时,冥霄回首,对着身后那着玄黑袍子的男子,继续道:   “枣槊浮的毒总算是解了可她的情况并不乐观。她腹中的胎儿不足月,经这毒素的侵袭,恐怕 —— ”   “恐怕什么?你早知道她的性子,却还给她天母草幸好她来不及服用,否则,你真要让孤永远地失去她吗?”   “这是她的选择,我认为你该尊重!”冥霄顿了一顿,复道,“何况对如今的她来说,倘失去腹中的孩子,我想,她更不会活下去。而,天母草, 能让她继续孕育这个孩子。”   “看来,你倒比孤更了解她?”   这语意,与其说极淡,不如说隐隐透着另一种味道。   “我只是就事论事,你费尽心思,冒这么大危险从玄忆手中把她抢过来,我不希望你的冲动,让自己后悔。我们即便再精通医术,可,对于后悔药,却是没辙的。”   “孤自然知道,孤这么辛苦才能把她永远放在孤的身边,孤怎么会允许她死呢?”   冥霄起身,径直往殿外行去:   “你清楚就好,目前,虽然玄忆的三十万兵率,并未开始围玫明成,可,眼下的局势依旧是微妙的。上官郡主的事,我想你也是拖不下去的。”   “孤自有分寸。”   随着殿门关阖起,殿内仅留下一人,着玄黑的袍子之人,正是玄景,此时他没有戴银制面具。   缓缓坐到榻前,他轻柔地替绯颜掖好被角。   他本来冷漠自制的眸华,在触到她的这一刻,仅洇出一丝的柔软。   有多久,没有这样近地看着她了呢?   从她自愿成为圣女,回到镐京的那一天起,虽然不过短短的月余,于他,却象是过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她皓雪一样的腕上,犹有红色针痕,他的手抚到她的腕上.指尖传来她细微的脉博,她的脉息确实是极不好的,一路上他不是第一次替她把脉,自然清楚她如今的身子有多虚弱。   这样的身子,莫说是千母草,恐怕能撑下去,就该是奇迹。   不过他一直很擅长制造奇迹,不是吗?   譬如这一次,北郡并没有被玄忆的三十万大军围攻,所以.他能带着一直处于昏迷中的她,迅速回到这处宫殿,并且,联同冥霄专心地把她中的毒解去。   那一晚,他的枣槊淬上七草七虫毒,本是要玄忆的命,没有料到,差点,一并要去的,是她的命。   如果她真的因此失命,他想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七草七虫毒,能让人在昏迷中,渐渐失去性命,亦是最难解的毒,他选用这毒,为的,就是不让玄忆有任何活的机会。   所以,连他,都只能通过换血暂时控制她的毒势,惟有回到北郡,合他与冥霄之力,方能将这毒解去。   而,在此过程中,也正因为把脉,他才发现她已有身孕,这一点,确实是出乎他的意科,犹记得,她曾被灌红花,也正因此,他才愈发不容玄忆,却没有想到,她竟会怀上玄忆的孩子。   这一念起时,他能品到心里的涩苦愈浓,搭在她手腕上的指尖也不仅加了几分力。   为了这名女子,他,再容不得玄忆。   这,应该是从前的他,断不会做的。   从前的他,喜欢让玄忆活在痛苦的煎熬中。看着玄忆痛苦,对他是种享受。   他一直认为,煎熬的活,比死更能惩罚一个人。   可,如今的他,只想让玄忆死。   惟有他死了,眼前这名女子,才不会再被玄忆伤到,才会真正地只属于他!   原来他已经这么爱她,爱到,改变了自己的心志。   他俯低身凝着她的美好,这样的女子,为何,他在一开始,不懂得珍惜,或者说,硬是逼自己不去珍惜呢?   许是觉察到什么,她蝶翼一样的睫毛动了一下,随即,慢慢睁开眼眸,映入眼前的,是陌生的殿宇,金碧辉煌,全然不似周朝的宫殿。   她睡了多久,或者说,昏迷了多久呢?   腕际的疼痛,让她移转眸华,转向疼痛的来源,落进她眼眸的,是玄景冰冷的脸。   她瞧见他,骤然,手一挣,挣离他的指尖,身子就要起来。   玄景用力的按住她,声音低哑:   “若你不想死,最好躺着!”   “你满意了?”   她的声音比他更为冰冷,脑海中再次浮现那晚的情景,一幕幕的浮过,每一幕都带着让她欲哭已无泪的痛楚。   是的,她没有办法面对,玄忆因着玄景的话,陡然湮升的魄寒。   可,如今回想起来,她的清白,该如何去证明呢?   她和玄景在无忧谷中曾经相偎取暖,是不争的事实,否则,她右肩下的合欢花,他又怎么会知道呢?   但,这话落进玄忆的耳中,必定是别样的计较。   小腹的疼痛将她带回现实中,她的手抚上那处,那里,是如今她还活着的唯一倚靠。   属于她和玄忆的孩子,再怎样,她都要把他生下来。   “应该是你满意了罢。”玄景的声音冷冷地从她耳边传来。   “我满意了?是,我满意了,从认识你那天开始,对我就是一场噩梦,如今这场噩梦终于快醒了,我怎么能不满意呢?”   她语音渐响,牵动她颈部愈合的伤口,又是一阵疼痛。   他看着眼前的她,难道,她一定要把自己弄到伤痕累累,才罢休吗?   他的手隔着丝被,覆到她的小腹处:   “你还想要这个孩子么?”   问出这句话,让她的身子不由一震。   她转眸望向他,眸底,满是千年寒潭一样的泽光,他墨黑的瞳眸凝着她,语音依旧冷冽:   “若你想要这个孩子,最好乖乖地听孤的话。”他将手复移到她的脸上,修长的手指掠开她飘扬在脸颊前的青丝,道,“这样美的脸,孤真的舍不得啊。孤即将坐拥天下,让你这样绝色的美人去死,孤并非是这种不懂怜香惜玉之人。”   他顿了一顿,愈近地凝住她,复道:   “你不是说,你只属于深宫吗?如今,孤就是冥朝的冥皇,这里,就是孤的后宫,用你的身子让孤满意,孤自然会留下你的孩子。”   他用最温柔的言语说出最无情的话,换来的是她了然于心的洞悉:   “我不会恨你,因为,你不配我限!”   他越想用恨来留下她,她越不会。   她对他,没有爱,所以不会有恨。   可,说出这句话,她的心,为什么会有另外一种味道洇出呢?   “你当然不能恨孤,从今以后,你会成为孤的妃子,虽然你怀的是别人的孩子,可孤不会在意。”说完这句话,他骤然起身,收回手一字一句道,“今晚,孤会翻你的牌子,记得,让孤满意,你的孩子才能活!”   “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休想!”   “死很容易。但你真舍得就这么死吗?能用这种语气和孤说话,看来你的身体恢复得很快,或许,孤该让你看看一件事,让你明白活着有多好。”   玄景对上她的眸光,唇边浮起凉薄的笑意。   他轻击掌,殿外,有娃娃脸的女子进入,绯颜望向那女子时,不禁一惊,轻呼出声:   “云纱!”   那娃娃脸的女子兀自躬身:   “冥皇有何吩咐。”   “带孤的爱妃去地宫,让她瞧瞧,什么是生不如死。”   “是,冥皇 ”   说完这句话,他转望向绯颜:   “希望你看完之后,学会怎样讨好孤才是对你,还有对你腹中的孩子,是最有利的。”   绯颜根本不望向他,见到云纱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底不可遏制地,不愿意再和他说一句话。   原来真的是他。   为什么,他可以演戏演到如此呢?   为什么,当知道,云纱没死,并且还是他的暗人时,她的心里会有痛呢?   是的疼痛。   这种疼痛和着彼时的疼痛,逐渐让她的手不禁捂住小腹,额际再沁出冰冷的汗意。   他本来站起的身子,在眸角余光瞥见她额际的凉汗时,知道,她的小腹又开始抽痛。   这种抽痛,将一直持续到生产,如果,她还能撑到那一日的话。   好几次,他想下手,流去她腹中的孩子,可每一次,他都下不去这个手。   或许真如冥霄所说,这个孩子,是她活着的,唯一动力。   她根本不屑恨他,所以,恨,再不能让她更好地活着。   这是他的悲哀吧。   彼时,她恨玄忆,可以在经历那样的大变故后,都坚定地活着,而他呢?   得不到她的爱,连她的恨,都是吝啬给予他的。   “你还能走吗?”心里百念千回,甫出唇,他的语音只是淡漠的。   云纱上前,才要扶起绯颜,却被她用力得挣开。   她缓缓起身下榻,小脸苍白地,只让玄景的心底更是难耐。   终章3:安得与君相决绝   本章节由www.aitxt.com(panpan0297)为您手打制作   所谓的地宫,阴暗森冷,和地面巍峨堂皇的宫殿截然如同两个世界。   云纱手拿着火折子,一步一步往地宫的深出走去,沿途青灰的壁上,皆是黑色的蝙蝠灯盏,昏暗的光下望去,俨然似一只只狰狞的蝙蝠盘卧于地宫中,更衬出魅暗的味道。   行至一玄黑的石室门前,云纱停住步子略侧脸,道:   “就是这,你敢进去么?”   “我既然敢跟着你来到这,有什么是不敢进去的呢?”   绯颜的语音冷冽,径直越过云纱,她看到石室门上挂着一诺大的蝙蝠形状的锁。   云纱手中拿出一柄冰雕晶莹的钥匙,轻轻地嵌进锁的中间,只听得“咯”地一声,石门已然开启。   “进去罢。”云纱漠然地说完,绯颜方踏进石室内,旦听得室门旋即在她的身后合拢。   石室内,有冷冷的水声,和着这声响,另有湿冷的气息迎面袭来,这股气息里,仿佛还蕴着其他的味道,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味道。   她定睛向前看时,才惊觉,整个石室内,别有洞天,分为上下两层。   一条雕塑的龙盘旋在石室的入口处。   此时她站在的地方,恰是龙首的位置,龙是玄黑的,玄黑中,洇着一丝金澄的光泽。龙的触须昂天飘扬,铜铃般的眼珠子,怒睁着,令人不禁有一丝的发酥,她的莲足站在这龙首的中夹,下面,是一汪黑色的潭池,墨黝的颜色深不见底,在池的中央,树着一类似华表的柱子,这根华表从潭底一直延伸到石室的顶部,顶端,则镶着一狰狞的蝙蝠。   华表上,“钉”着一个人 ,是的,“钉”,他的手臂成十字向两边拉开,分别钉在两侧,绯颜这才发现,华表后,是一条玄黑的蛇,乍一看,真以为那就是一条真的蛇,可,仔细一看,不过是条蛇的雕塑,足以乱真的雕塑。   蛇,历来,就被视为地龙。   而此时这条地龙玄黑的身子侧盘着华表,蛇头昂扬地吐着信子,直撩华表上的蝙蝠,而,那石人的手臂就被钉在蛇身上,蛇的鳞片在石室内,诡异地泛出冶蓝的光芒,这种光芒,映和着,盘旋在上的龙,形成,天龙地龙相对峙的局面。   两条玄黑的天龙地龙,张牙舞爪地出现在这石室内,中间的华表,宛然,就是它们争夺的中心。   被“钉”在华表上的人,头低垂着,蓬乱的发丝掩住他的脸,使人看不真切样貌,唯见得,他的全身都被一种鳞片包裹起来,玄黑的鳞片犹如蚕甬般 ,从池中延伸往上,吞噬他整个人,仅留下手和头露在外面,即便如此,瞧身形该是一男子无疑。   她眸光微移,看到,距离华表不远的池潭中,一凸出池面,类似龟背的位置上,匍匐着一名白衣女子,连发丝都是如雪一样的白。   那女子匍在那边,没有一丝的生气,从袖中露出的手,也是柴骨嶙峋。   绯颜不自禁向后退了一步,恰碰到龙首上额心的一颗滚动的玄色珠子,珠子滟出的光泽,正是这石室的光源由来。   匍在那的女子,随着这轻轻的响动,不由得回过头来,绯颜看到这张似曾相识的脸上,如今布满如蛛网一样的皱纹。   似曾相识,却,再无昔日的风采。   她的步子,往前走去,这才发现,龙口中,有墨色的水淌泄而出,这淌泄的水,就是室内冷冷水声的由来。   龙爪耀威地张在一侧,顺着龙爪一径往下,是隐于龙身一处通往潭底的梯子。   被“钉”在华表上的人是谁,在看到白衣女子的那瞬,心底就已明白。   所以她必须下去。   如果这就是玄景口中的生不如死,那,这俩人的处境,她并不能做到视而不见。   沿着梯子往下走去,梯子正通往,龟背之上。   龟背并不是真正的龟背,不过是池潭之上铁制的“陆地”。靠前面的位置,有着向锯齿一样峰利的鳍。   随着愈来愈走近那名女子,她更为清晰地看到,那女子的眼眸中,透着死寂一样的哀痛。   这样坚强的女子,竟会变成今日这般,是以前的她,所无法想象的。   生不如死,真真是生不如死。只有经历生不如死,才会有这样的哀和痛吧。   思绪甫起时,她已走到白发女子的跟前,白发女子的目光一直望向她,见她近前,轻轻,笑了一声,笑中只透着浓浓的凄凉:   “又有什么事?”   “是我。”   绯颜没有掩饰自己真实的声音,慢慢蹲下,在白发女子的跟前。   白发女子的眉颦了一下,但,瞧着她的脸,并未有更多的惊讶,只敛了笑意,轻声:   “你来送慎远一程了么?”   绯颜望向那华表,上面的人,果然是青阳慎远。   对于这个男子,她以前只有厌恶,现在这些厌恶,悉数化成了怜悯,原来她还会怜悯曾经这样一个对待她的男子。   “太后 —— ”   她伸出手,去去扶姬颜,姬颜轻摇一螓首,缓缓道:   “我不是太后了,你别扶我,只要我活着,必须保持这个姿势,龟背下,压着鸱吻石,石不动,华表前的鳗甲就不会松开,否则,鳞甲松落,乌龙池中的龙兽就会把慎远吞噬干净。”   绯颜的手一滞,望向那片深不见底的墨黑的潭池。   这,真的是一种最折磨人的方式,让一名尊傲如她的女子,永远保持着这个姿势,身体没有死,心,却在一点一点地走向死亡,这,果然是生不如死。   “姬太后,不论怎样,我永远会唤您一声姬太后。”   绯颜的手握住姬颜伏在地上的手,她的手好冷,冷得犹如冰窟一样,握住的感觉,和握住一堆白骨,或许,真的没有任何区别。   “孩子,那日你被劫出宫后,我对你并没有任何的恶意,因要带你离开暂时安身的驿馆,而你又不愿离开,所以,我在那碗面里,下了一点迷药。”   她缓缓地说着,语音低暗。她并不想迷晕绯颜,可,为了慎远,她不得不这么做。   “但带你出宫后,慎远想强行占有昏迷中的你,导致我和他再次起了争执。我知道,若你那样失身于他你和他之间,一定不会有将来。我要的,是你心甘情愿地慢慢和他在一起,这样,我才对得起你父亲的嘱托。可,最终,他为了你,提前上路,连我,都被他舍弃。他对我的绝情,怪不得谁,这该是上天对我的惩罚,这一辈子,我得到太多,也害过太多人,所以,惩罚就是让我失去这分母子之情。”   “我知道,您没有害过我。”此时再说什么,都是无用的,既然玄景让她来这看所谓的生不如死,想要的,应该就是让她去求他放了他们吧,“我会求他放了你们。”   绯颜说完这句话,才要起身,姬颜却用力反握住她的手,道:   “没有用的,冥皇要的,是让我交出南越的剩下的国财,可这批国财,根本不在我这。”   “国财……”绯颜低低说出这两个字,不自禁地望向那支被她覆住手腕上的银镯。   “是,先帝曾留下一批国财予我,虽在南越破国前,我曾转移过一部分的国财,可,那笔国财,却并非是南越所有的国财。当冥皇用慎远的命要求我献出所有国财时,我本来还试图周旋,但当我看到慎远的样子时,所有的坚强都化为空无。”   她一句一句说得极为费力,银白的发丝在这石室的晦暗中,分外的醒目,青丝白发,这要多大的心痛,才会如此呢?   “所以,您把手中掌握的国财,交给冥皇,因为,您清楚,他的冷血,容不得您的周旋,是么?”   “是。我把我掌握的国财交予他。可,他要的,远不止这么多!我才发现原来,先帝并没有把所有的国财都交予我。”   “我想,我知道,这最后一份国财在哪里。”   “难道—— ”姬颜已然明白绯颜的意思。   “真正的国财,先帝分为两批,其中一批,他留于了您,另外一批,他留给了我的父亲,澹台谨。”绯颜说出这句话,手从姬颜的手底抽出,她把腕上的两只银镯略略显于姬太后的眼底,道,“我也是在那晚,为了阻住冥皇的枣槊,手心流出的血,将手镯染湿无意中,将隐在龙凤纹后的图案印在了彼时的袖上。   她说得极低,姬颜却听得真切。   是的,那一晚,当她在暴雨中,惊觉袖上隐隐映出一张路线图时,才突然明白,澹台谨口中最后的那句话是什么。   “镯圆,财源。”   第二个字,根本不是圆,而是国财之源。   可惜,雨太大,这张图转瞬即逝。不过,这样,才是最好的。   让她可以用这作为交换条件,换玄景的退兵,不过,最后一切都是徒劳。   姬颜望向这对龙纹凤镯,唇边浮出一抹苍白的笑质:   “这只镯子的来历,你知道么?”   “是我母亲留下的吧。我母亲墨叶,正是周朝所不容的墨民一族的后人。”   “对,因墨氏一族的血咒不容于彼时的西周,你母亲墨叶才沦为南越一名低微的舞女,那一年,澹台谨不过是下卿,奉旨带贡品朝贺周朝,其中,也包括你的母亲的献艺。而你的母亲,就是在这朝贺的途中,和澹台谨互生情愫。也是因为那一次的朝贺,澹台谨才会彻底地改变,变到,连我都认不出来。”   姬颜徐徐地说出这段过往,眸底有隐隐地华彩映现。   “你的母亲在贺颂的夜宴 ,一舞惊四座,不仅连澹台谨,连彼时周朝的将军,林远,都被她的飞叶舞所吸引。后来,林远当晚就强行占有了你娘,再后来因为你娘是墨民后人的关系,林远在春霄一度后,并没有给你娘任何的名份。而是依旧放你娘随着南越的使节回来。而那时,澹台谨已经深深爱上了你娘,可作为一名送贡品的使节,面对手握军权的林远,根本无力护得你娘的周全。”   姬颜深深地叹出一口气,继续道:   “其实,我是无法接受,澹台谨会爱上你母亲的事实,但这些的讯息的得来,却是不会有任何差错的。而,更让我震惊的时候,当你母亲从周朝归来后,哪怕,她已不洁,澹台谨却仍执意要娶她为妻。这一事,成为当时朝野中,最大的笑话。甚至他不惜休掉当时的正室夫人,亦要予你娘一个正妻的名份。这当然不为朝纲所允。我让先帝赐他的正室夫人以越国夫人的头衔,这样,他便无法休妻,我想也是从那时开始,他对我始终,是有了计较。”   姬颜说出这句话,凝了绯颜一眼,可,绯颜的脸上并没有因此有一丝的怨尤。   纵然是姬颜使她的母亲成为妾室,但她并不会怨她。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姬颜这般做,除了断去澹台谨的念头之外,无疑也是对澹台谨的一种成全。   试问,若堂堂下卿休妻只为娶一名舞女为正室,这对澹台谨的仕途无疑将是最大的影响。亦会成为俩人感情最不稳定的因素。   一个男子,会由于一时的情爱,放弃仕途,可,这必不会成为长久幸福的理由。   当千帆过尽,彼时的牺牲,仅会化成心底因遗憾洇出的悔不当初。   她懂,所以,再怎样,她都甘愿站在玄忆的江山之后。   如果这也是种对爱情的牺牲,无疑,却是最圆满的一种牺牲。   “澹台谨娶你母亲后六个月,你就出生了,或者应该说,是一对孪生双胞胎。然,就在彼时,林远亦按着往年的惯例,来到南越,同南越的上将一同切磋校场,在林远即将返回的前一晚,你母亲竟抱着你们,投往他的帐下。那一晚,是   我第一次见到澹台谨不顾自己的身份,冲进林远的帐中,带走了你母亲和你,但你的姐妹却留在了帐中。帐中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知道,因为只有他们三人在场。不过,正是从那一晚开始,澹台谨对你母亲的态度由宠爱转成了冷漠。”   姬颜匍在地上的身子,说到这句话时,依旧不自禁地颤了一下。   绯颜听到这里时,心底,才陡然明白,原来,她真的并不是澹台谨的女儿。   所以,无论在凤台择婿,抑或是后来进宫大典,林太尉对她,始终是不同的——   当看到和林蓁一样的容貌 ,又清楚当年过往的林太尉,对于发现她真实的身份,其实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   “这龙凤镯,本为一对,是当年,先帝赐于澹台谨的,彼时,我还想,为什么,竟会赐下这一对看似不惊奇的东西,恰原来,里面别有乾坤,原来,先帝对我,终究是防备的,原来如此……”姬颜的语音有些暗淡。   绯颜的心,更是一片清明,澹台谨是爱她母亲的,否则,不会把这一对龙凤镯送于她母亲,却阴差阳错地,让母亲把其中一只手镯送给了林蓁。那么那晚帐中,母亲难道早就知道,要送走一个女儿吗?   其实,一切真的在冥冥中早有了因果定论。   只是,没有走完前,谁都不知道,因之后的果,何时才会出现。   譬如现在,她知道,她该怎么做了。   “谢谢。”   她轻声说出这俩字,是的,这一切过往虽然不堪回首,但她始终要谢谢姬颜告诉了她。   但,她没有告诉姬颜,澹台谨已逝的消息,这对于现在的姬颜来说,无疑是最痛苦的一条讯息,所以,她不愿说。   “孩子,这就是我所知道的过往,我早该告诉你,只是,没有一次可以说的时机,如今,这龙凤镯不管怎样,都在你的手上,把这其中的秘密,告诉你最想给的人罢。因为,即便你给了冥皇,他都不会放过慎远。斩草必除根,他一天不得到,或许,慎远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姬颜说完这句话,银丝覆垂下,她的眸底始终湮起一丝的雾气。   澹台谨,恐怕早已不在了。   虽然她没问绯颜,但,敏锐的她,从绯颜的言语间,和龙凤镯齐齐出现在她的手腕上时,就清楚,她必须要面对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   她,这辈子最爱的男子,终是,先离她而去。   除了,青阳慎远,这一辈子,对曾经争强好胜的她来说,或许,再没有任何的意义。   “太后,这潭底,是什么兽?”   “是一条身长如蛇,头如龙的龙兽。见血才会出来,所以,每日,只有喂食时才能看到它出没。””   姬颜的神色在说出这句话时,有一丝的恍愧。   这时,龙首上的门骤然打开,玄景一身墨黑的袍子出现在上方,他又戴上了银制的面具,这面具,映进绯颜的眼中,此时,比上方的龙首更为狰狞。   绯颜转望向那墨黑的乌池潭,没有丝毫犹豫,就跳了下去,随着“扑通”一声,她整个身子都浸到了潭底她一手抓住龟背,手腕刻在龟被的峰利的踏角上,冷声对玄景道:   “放了他们,我不想再看到这种生不如死!”   “呵呵,想不到,哪旧你没有簪子,连这龟鳍都可以变成你自伤的利器。”玄景的话语很冷,比这墨黑的潭水更冷。   “放了他们 ”绯颜只再说出这一句话。   “孤对女人的容忍一直是有限的,你最好清楚这一点。”玄景的语音更冷。   再冷她都不会怕。   纵然此时,她的心底是怕的,脚根本踩不到底,她虽识得水性,可,在这样的时刻,尤其,这潭里,还有那条不知名的猛兽潜伏时,她,还是会怕。   这个石室的气氛太诡魅,一如现在的玄景,亦让她觉得诡魅。   小腹却在此时,突然,又没有先兆地疼痛起来,她心底一惊,站在龙首上的玄景眉心陡然一蹙,早腾空掠低下来,他的臂用力地揽住绯颜的身子,就在这刹那,随着他拥住绯颜掠到空中,墨黑的池底,旋即,跃起一条蛇身龙首的兽,那兽浑身墨黑,张开血盆大口,迅猛地朝绯颜撕咬上来,玄景紧拥住绯颜,回身抽出腰际的软剑,直往那兽嘴里刺去。   却随着“当”地一声,一道绯色身影掠过,银白的光泽生生地格去玄景的剑。   那兽被兵器相格的刃光激怒,复跃得更高,口一撕,绯颜垂落的裙裾已被它咬住,玄景手中的软剑就势一划,半幅裙裾就被悉数地割落,而剑气却丝毫未伤到她的肌肤。   这刹那,绯色的身影喝道:   “快带她出去!”   玄景拥紧绯颜就向龙首上掠去,绯色身影一手擒住兽首的犄角,那兽怒极,却一时动不得分毫,发出低吼的索叫声。   石室门在玄景掠出后,骤然关阖,也阻去彼此端令人心颤的索叫。   “蠢女人!你不知道,你的孕气沾到那潭水,就会引来龙兽吗?!”玄景愠怒地低声斥道,“孤最讨厌别人威胁孤做任何事,你若换一个口气与孤说话,根本不会费这些周折!”   绯颜话语未启时,一旁突然传来一声娇柔的声音:   “景,原来你在这。”   这声音这般的熟悉,绯颜不禁循声望去,林蓁仅着薄浅的纱裙,赤着莲足出现在石室的门外。   她的青丝悉数披散下来,裸露在外的光洁肌肤上,赫然有一种,对于绯颜来说,并不算陌生的痕迹。   随着这一望,林蓁的目光也落在绯颜的身上,虽然,她并没有听清,玄景对绯颜说些什么,但,她看到的恰是绯颜的衣裙竟是只剩下半幅,修长的腿就这般地裸露在空气里。   暖昧地,贴紧玄景的身子。   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或许,在适才同她燕好后,玄景这么快地,就拥了另外的女子入怀。   而,这名女子,竟还是昔日的圣女,玄忆的新宠,看来,这名女子,很早之前,就和玄景也有关系了吧。   这一念起时,林蓁的手突然移到绯颜皓雪一样的腕上,那一对银制的龙凤纹镯。   镯子映入她的眼底,一切蓦得清明于心。   什么新宠,什么关系,原来,只她一人被蒙在鼓里吧。   她的好妹妹,竟还活着,不止活着,看来,活得比她还滋润。   贝齿轻咬,面上,仍是婉转娇媚。   她慢慢走近玄景,眸华若水,声音柔软:   “景…”   只这一字,蕴了无比的情意,再加上恁是无情却动人的容颜,自是让人无法不心动的。   “蓁,孤尚有些事要处理,雨纱,带林姑娘先回去。”   玄景启唇说出这一句话,复抱着绯颜往地宫外行去。   被唤做雨纱的女子从一旁走出,轻声:   “林姑娘,请随我来。”   有事处理?   林蓁的唇微微地颤抖了一下,男人是不是都这样,在得到之前,千方百计地要得到,得到之后就不珍惜了呢?   包括玄忆赐给她的封号,亦是对此莫大的讽刺啊。   不过只是颤抖了一下,她就敛起所有的情绪,跟随雨纱往另一侧甬道走去。   每走一步她的心就愈往下坠一分。   不过她不会容许自己的心坠落的时间太长,不会。   玄景大踏步抱着绯颜走出地宫,任绯颜再怎样挣扎,他并不放她下来只是下意识地把她的裸露在外的腿一并的遮掩在他的宽大的袍袖内。   直到步进金碧辉煌的殿内他把她往榻上一扔,语意森冷:   “半个时候辰之后,你,侍寝。”   说罢,他返身就要往殿外行去。   殿内的烛火很明亮,然,却并不能映亮任何人的心。   “玄景你真的要一错再错吗?你要最后的国财地图,我可以给你,但请你立刻放了地宫里那俩人!”   绯颜在榻上喊出这句话。   虽然,姬颜让她把藏宝图给最想给的人,可这分地图,对于玄忆来说,应该并非是这般的重要。   如果能救到人,才是它的意义所在吧。   “孤现在只要你的人,你的人,比这些所谓的南越国财,更让孤有兴趣。”   说罢他径直往殿外行去,并不再多留一刻。   他怕,再多留一刻,自己的心,就无法做到这样的坚硬。   而他必须要坚硬!   甫出殿外,他语音更为阴冷地道:   “云纱 !”   云纱垂身出现在他的身后:   “冥皇。”   “你还知道孤是冥皇,就不要再做这些让孤无法再忍的事!”玄景狠狠地掷出这句话,道,“让她一个人待在有龙兽的石室,引不相干的人到石室门口,并不能让孤对你有丝毫的好感!”   “冥皇,奴婢只是尽忠于您,这些事全然没有有损您的威仪,仅让您更加清楚地看到,其实,她根本是配不上您的睿智的。”   “孤要什么样的人,不用你来干涉,若有下一次,你的命,就不会存在。”   他对她,还是有这一丝的不忍,源于,她的付出,他清楚。   但,他的不忍,不会容许她一而再地犯错。   说完这句话,他玄黑的袍袖一挥,径直往甬道彼端走去。   他身后,随之跟上一群宫人,皆着玄黑的袍子。   在这冥宫,除了暗人可穿紫色外,其余,都是一色的玄黑。   这种玄黑,真的让人觉得压抑。   云纱微微抬起脸,看着他远去的方向,直到再看不清,才转身,慢慢走进殿内,这座殿,是冥宫最景华的殿,从玄景抱着昏睡的绯颜进入这殿内开始,她就知道无论怎样,这个女子在他心底的份量是不可被逆转的。   哪怕这个女子最终将成为玄景最大的死穴,恐怕,他都不会后悔。   这,是太危险的事,也是她一直所担忧的。   绯颜坐于榻上,看到云纱进来,并没有多大的惊讶,只是冷漠地道:   “我不想看到你,出去。”   “奴婢会出去,待奴婢伺候你洗梳完毕,奴婢就会离开。”   “我不需要洗梳。”   “不,您需要,即将侍寝于冥皇的您,身子,太脏。”   云纱说完这句话,走到绯颜跟前,绯颜冷冷地瞧向她,眸底,又化做千年寒潭般的冰冷。   “总是比你干净。”   那一次,当她看到云纱臂端映出的红色,以及,那些似有似的梦呓时,其实无非只有一种可能。   这种可能,是彼时的她不忍往云纱身上想的。   但,如今,她没有什么不忍,对于这样一个,别有用心的云纱,对她的不忍,无疑就是对自己的忍心。   这一句话,如刀剐一样,从云纱的心口剐过,她的脸色瞬间煞白,不过须臾又恢复淡然:   “是,奴婢的身子是不干净,可,主子,您比奴婢又好过多少呢?不过一点朱唇万人尝,迷惑的,又何止是一个男子呢。”   “所以,那晚你让我去寿安宫实际,是听从玄景的吩咐,将我掳出宫,以此,让青阳慎远彻底和玄忆反目,对吗?”   “也对,也不对。”   云纱看着榻上的女子,这件事,她没有必要事到如今,仍让这名女子误以为是玄景所为。既然玄景这样地要她,若让她继续误会下去,恐怕,只会对玄景的安危产生威胁。   “这件事,奴婢并未听从冥皇的吩咐,是听从主上的安排,劫你出宫。这点,与冥皇并没有任何的关系。”   原来劫她出宫,真的,与玄景无关,还有一个隐在幕后的“主上”。   那么在无忧谷上,玄景的出现,到底是在所谓的主上计划中,还是计划之外呢?   但,无论怎样,她都没必要对他有任何因不信任产生的愧疚,不是吗?   他对她所做的,不过是一再地强迫,不过如此!   她强拢回心神,继续道:   “我自认待你不薄,可,你却实在是让人失望。”   “奴婢不希望任何女子,成为牵绊冥皇大业的绊脚石,当然,您亦不例外。   “好,既然我不例外,那请你现在出去!”   “不,奴婢不会出去,冥皇既然坚持要得到你,做为暗人的奴婢,惟有听命。”   “作为暗人,你的心,狠到让人无法想象。”绯颜对她说出这一句话。   很显然,彼时在殿内烧死的那两具尸体,也是做过手脚的。   所以即不是她,也不是云纱。   “您最好识趣一些,否则,待到冥皇玩厌您之后,连奴婢都可以要了您的命。 ”   “是,对于让别人代自己去死,又化成檀聆继续在宫里的你来说,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   绯颜冷冷地说出这句话。   浮华山一事后,檀聆即在宫内失踪,当时,她认定,檀聆定不简单,现在看来,应该早在那次未夹宫大火之后,云纱就易容成了檀聆,当,她被冥霄救走后,执行另一步棋局时,云纱的暗人使命自然也就完成了。   之前的一切也都解释得通了。   换来云纱愈深的笑意:   “您很聪明,所以,冥皇至今还放不下您。得到冥皇的青眯,对于您来说,应该觉到荣幸才对。”   是的,那晚的未央宫大火,她确实需要以死来脱身,否则,对她无疑是极其不利的。但,她又不能离开宫里,是以没有什么比化成另一名近身宫女最为妥当的法子。   而檀聆,对于她来说,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清莲,和佟儿,都是昭阳宫的人。   于是,再加上另一具从鹊归堂秘密运来的尸体,最终有了那两具被大火焚烧,焦碳一样的尸体。   “云纱,我想问你,昔日你对我说过,想出宫,这句话,究竟是演戏的需要,还是真的呢?”绯颜的冷笑愈深,只问出这一句,终让云纱的脸再次变了一下。   这一语,无疑只勾起她记忆里那不愿意再去回想的一幕。   她凛然地道:   “这些,奴婢无须向您解释,毕竟,您不是奴婢真正的主子。”   “一个既效忠于主上,又效忠于冥皇的暗人,或许,谁都不是你真的主子。”说完这句话,绯颜复凝向她, 语音渐柔,“云纱,你喜欢玄景,对么?”   云纱走近她的身子,稍稍滞了一下,不过只是一滞,旋即强做镇静地道:   “这与您无关。”   “云纱,若今晚,我能让你梦想成真呢?成为玄景的女人,难道,不正是你所愿意的吗?呃?”   绯颜的眸华犹如万千柔丝一样,一丝一蔓地,皆勾住云纱的眼睛。   她的摄心术,用了这几次后,技法更加精进,只要对方心理有弱点,就一定会启效。   虽然,她不清楚,让云纱失去贞洁的男子是谁,但,她知道,一定不会是玄景。   果然云纱的表情渐滞缓,绯颜的唇边冷笑敛起,她起身,让出床榻。   摄心术的时间,应该能持续一个时辰,而她,并不指望能瞒得住玄景。   她要的,就是让他知道,她对他不屑。   是的,不屑。   当她在地宫,看到林蓁之后,对玄景剩下的仅有不屑。   她要让他知道,她根本不会承恩于他的身下。   以婢代之,对玄景这样一个骄傲的人来说,该是多大的不能忍啊。   曾儿何时,为什么她想去激怒他呢?   明知道,激怒他的后果,对自己,未必是好的。   她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一如,她不愿去回想,为什么,彼时对着玄景,她也会心痛。   这些问题的答案,她不要知道!   云纱木然地坐到榻边,随后,慢慢地躺下。她把一床丝被覆住云纱的身子。   接着,吹灭殿内所有的蜡烛,自己.则回到榻旁的纱帘后,静静地等那个让她不屑的男子到来。   半个时辰,不算太长,当殿门再此开启时,她看到,那修长的玄色身影出现在殿门后,那身影径直朝床榻而来,但却站在榻前,并不上榻,绯颜的心,有一丝地攫紧,不过旋即抒展开来。   抒展的瞬间,玄景的袍袖一挥,几道光闪耀出时,满室的烛火顷刻间悉数被点燃。另有一道闪光直往帘后射来,灼烧了帘子,亦让她的藏匿无所遁形。   他的目光扫了一眼榻上.复凝向她,冷峻的目光,仿佛,要把她生生地吞噬怠尽。   她站在帘外,并没有一丝的惧意,仅是在唇边浮起一抹笑弧,这抹笑弧甫起时,他身形微动,人已至她的跟前,他用力地钳住她的身子,语意寒冷到仿佛能将这殿内的空气一并冻结:   “很好 ,你,很好!”   她微微仰起螓首,眸华转向床榻:   “那里,才是一心爱幕你的人 而我不是!”   玄景并没有说一句话,手一用力,就将她的身子就往榻上掷去。   榻很软,心,却骤然疼痛起来。   “好,既然,你要孤临幸别人,孤不介意,在你面前临幸别人!”   她侧螓首,语音冷冷:   “我没有这种兴致!”   说罢,她就要起身,他将她狠狠地压往榻上,她低下脸,咬住他压向她的手,他的手稍一缓,她的身子就往榻下而去,他反手就攥紧她的手腕,她用力地一挣:   “我最厌恶的人就是你!无耻!卑鄙!”   这一句话,她脱口说出时,不知为什么,她眸底的泪水突然地,就涌了出来,玄景看着她流泪,手不自禁地一松,她的身子一挣力反向榻下冲去,措不及防地,就扑摔了出去。   跌在冰冷的金砖地上,她的小腹更别烈地疼痛起来,一丝殷红的血,从她的裙下,蜿蜒地流出……   终章4:免教生死作相思   本章节由www.aitxt.com(panpan0297)为您手打制作   乾永二年八月初二,藏云城地动,林太尉所率将士毫发无伤,俘北郡剩余围兵七万。   百姓议论纷纷,林太尉所率为神兵,故才于藏云地动时,未受损伤。   乾永二年八月初六,林太尉留亲兵三万于藏云,善后处理地动后诸事。另率剩余兵力往平川会合帝之亲兵。   乾永二年八月初八,北郡自立为国,国号:“冥”,建都,明成。   冥帝素日只会戴银制的面具,无论臣子将士,没有人见过他真实的面具,他的存在,犹如北郡历届的光神君主一样,充满了神秘,以及谪神的味道。   镐京,却依旧一片平静,对平川,并未增援任何的援兵:对藏云的善后,亦没有物需送入。   而,与此同时,东郡郡主东安候同时宣布依附冥国,称周朝欺讹三郡日盛,多年来苛捐重税,用活人祭天,民不聊生,故才有三郡反周。   至此,明成、平川,形成两军对立局势,终战一触即发。   明成,冥宫,帝宫。   “你以为自己的血还能度给她吗?”冥霄的语意不复平静,“已经度过一次,你再这么做和慢性自杀没有任何区别,我真没有想到,你竟会冲动到这个地步!”   “孤不必你来指责。”玄景拂袖站在轩窗前。   “我不是指责你,这么多年来,我们同拜主上为师,虽你只依着主上的医书自学于镐京。可,你该同样清楚,她这胎,若没有天母草,是根本保不住的。你度血给她,并不能肃清她的寒侵入宫。”   玄景沉默,他的脸阴郁地就如同窗外的月色一般。   是,他在乎她,在乎得胜过自己的生命。   可,她对他呢?   方才,她用云纱代她侍寝。   他看得懂她的心,为的就是告诉他,她对他的不屑,她对他的鄙夷。在她的心里,根本不会有一丝一点的爱予他,所以,连最起码的伪装,她都倦怠给予。   她以为,他要的,真是她的身子吗?   她有了月余身孕,他知道,她视这孩子为命。   玄忆能给她的一切,他能给。   玄忆给不了她的一切,他仍能给。   他不容许任何人在背后说是非,只会让所有人知道,这孩子就是他的。   一个月未到的身孕,冥宫内,仅有他和冥霄知道,哪怕早产,也没有人会察觉不妥,不是吗?   可结果呢?   他和她,就象是两只刺猾,靠得太近,不能温暖彼此,仅有伤害。   非要把对方刺到体无完肤,才罢休的伤害。   却,谁都倔强着,不肯先退一步。   如果当初,他和她并非由于某种目的相识。   如果当初,他妥协于内心的真实感受。   是不是,他和她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今日,她的泪,是第一次纯粹地为他而流,男人,其实是不怕女人哭的,怕的,就是该为他流的泪,一滴未流。   而他终于等到她为他流泪时,却在今日这样的时刻。   真是讽刺。   他暗淡地站在轩窗,并不再移动一步。   了解他的,惟有眼前的冥霄。   只是再如何了解,对于,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终究是不会任何改变的。   “你自己想想清楚,如今的冥朝,和周朝开战在即,你若垮了,主上多年的心血就白废了!”   “地宫里还有一个冥皇,不是吗?”玄景启唇,淡淡地道。   “或许,我真该给她天母草,这样,遂了她的心愿,也断去你的优柔!”   冥霄毅然说出这句话,返身,向殿外行去。   玄景并没有阻止冥霄,因为,北郡所有的天母草,都被他悉数的搜罗一尽。如果这个孩子,是她赖以维系的命,那么,他希望这份命,能让她不用牺牲自己的生命去成全。   他愿意为了她,付出所有,包括,用血来替她续完这段命。   ……   林蓁披着一袭纱落缓缓行至殿前,她抬起螓首,微微地用团扇遮去午后,正盛的日头。   连日来,一直待在地宫,今日,好不容易,她才央得玄景的同意,来到这冥宫。   这儿日,虽然每晚,玄景都会歇在地宫她的房中,可即便是入睡后,他都会戴着那张银制面具,并不脱下。   她并不喜欢对着戴面具的他,可,她亦清楚,今时今日,他才是她今后的天,对于天所做的事,她没有任何反对的权利,如果,她还要倚附这天。   除了依附他,确实,她再无可以依附的人了。   父亲不会再容她。   玄忆亦不能依附。   所以如今的她,再无退路。   甫从地宫上来,雨纱陪她四处散着心,却看到,其中一座最巍峨富丽的宫前,一宫女正端着一碗汤药向里走去瞧见她,福身请安。   宫女并不认识林蓁是谁,但,瞧这衣着打扮,是不同于她们服饰的颜色,身后,又伺立着着紫服的雨纱,自然晓得其身份,必是衿贵的。   林蓁停下步子,睨向宫女托盘内的汤药,问:   “这药是端给谁的?”   托盘里的药,并非是乌黑的颜色,红滟滟的,看着让人触心。   她突然很好奇,这样一碗药,是给谁用的,莫非,玄景病了?   但,昨晚明明还是很好的。   “回姑娘的话是给绯姑娘用的。”   “她病了么?”   “绯姑娘身子一直不是太好,故冥皇吩咐奴婢每日煎服汤药。”   “是么?”   原来这宫内住的是绯颜。   这般富丽巍峨,她还以为是玄景的寝宫。   林蓁径直往宫内走去,宫女陡怯地喊了一声:   “林姑娘 —— ”   雨纱走上前来,道:   “由我来送药罢,你先退下。”   雨纱清楚知道,这几晚冥皇都宿在她的房中,所以,做为暗人的她,识眼色,该是最重要的。   “是。”   那宫女喏声退下。   雨纱是身着紫服的暗人,身份和地位在这冥宫都是高于她们的。   林蓁随着雨纱走进宫内,诺大的殿内,绯颜卧在榻上,四周置着一种绿色的冰块,湮出淡淡的香气,她卧在榻上,脸色倒透出些许红润,不同于以往的苍白   林蓁轻移莲步,走近榻前,一紫服暗人伺立在旁,见是雨纱,道:   “今日怎么是你来送药。”   “晴纱,林姑娘想进来瞧一下绯姑娘,所以,我把药一并从小如手中端了进来。”   那被唤做晴纱的宫女走近雨纱,接过药,冷眼望了一下林蓁:   “原来是林姑娘。”   说完这句话,晴纱并不再多言,返身,轻唤:   “姑娘,该用药了。”   说罢,她一手轻扶起绯颜,绯颜在倚柔软的锦垫上,甫端起药碗,眸华瞥到一旁的身影。   她淡淡地扫了一眼林蓁,脸上再无其他的表情。只默默地把汤药喝下,复倚躺在锦垫,方道:   “你们下去罢。”   “姑娘,冥皇吩咐奴婢要寸步不离守在您身边。”   “无碍,这里,就我和林姑娘二人,不会有事。”   绯颜刻意加重林姑娘三字,林蓁淡淡一笑:   “我和绯姑娘是故人,难得今日在冥宫再见,确实想叙一下旧。”   “嗯,叙旧。”   绯颜说出这两字,拾起一旁果盘中置着的酸悔,慢慢地抿着。   她的这一动作,让林蓁的嘴角终是牵了一下。   “坐。”   绯颜的语意很淡,轻轻吐出青悔,手撑颐,眸华凝向林蓁。   林蓁在她榻前的玄石椅上坐下,这么近地看着绯颜,为什么,她之前,竟没有察觉,她的眼睛,和林婳那么象呢?   林婳,是的,林婳。   如果不是那日从乌镇拉练军队返京的父亲,突然进宫告知她,林婳是她妹妹,请她务必在宫里多加照拂,她还真的不知道,她竟然会有一个亲妹妹。   也由此,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世。   本来她以为,她真的是名副其实的太尉千金,毕竟,林夫人,待她确实如己出,并无不周,恰原来,她的亲生母亲,不过是一个卑微的舞女,甚至是连名份,都不能给的舞女。   源于,她的生母,是周朝最不容的,墨氏后人。   在知道的那一刻,她是心惊的,若让天家知道,她是墨氏后人的身份,那么她在宫的日子,真的就到头了。   而她,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能走到当天的那一步呢?   所以,从那石开始,她活得反而战战兢兢,玄忆给予她妹妹最隆重的大婚典礼,更让她在这种战战兢兢里,品到一种失去帝恩的惶恐。   是的,她怕,她怕失去玄忆,但,在最初,她没有办法对林婳狠得下心,直到,看她一步步和莲妃走得那么近,甚至违背她的意思,公然地去帮宸妃她都想容下她。   浮华山的庵堂领经时,她确实在林婳的蒲团上熏了迷香,本以为,让她去替她见证惠妃进入上房,却未料,这个傻丫头终究是被人摆了一道。   使得她一食二鸟之计,最后,仅食了皇后一人。   而,代价却是她和父亲彻底反目。   他不相信她,执意认为,她连妹妹都不容。   从小抚养她长大的父亲,竟为了一个才认回的妹妹,如此绝决冷情。   原来,真的是没有得到的才是最好的。   得到后,一切都变了。   她的生母,就是因为没有成为父亲的侍妾,远在南越,所以,才让父亲,对林婳这个女儿,都分外的珍惜吧。   多么可笑,不过,这份可笑,不会再延续太长的时间了。   “你怀了他的孩子?”   她的目光移向丝毯后仍是平坦的小腹,低声问。   “是。”   绯颜的手捂到小腹上,这个孩子,差一点,在那一晚,她就要失去,幸好因为冥霄,她终于还是保住了这个孩子。   她的手捂在那,仿佛就能觉到孩子的心跳。   不过,这么小的孩子,又哪里来心跳呢?   她柔柔地一笑,有了这个孩子,一切,才没那么难熬。   值得庆幸的是,在那晚后,除了冥霄,玄景并未再来叨扰她,连云纱,都被抽调离开,复换了晴纱随身伺候着。   “你根本没有办法生下他。”   林蓁望着绯颜脸上洋溢的幸福,有一种愈来愈难耐的感觉攫住她此时的所有思绪。   这么小的孩子,如果用磨碎粉的息肌丸粉,绊在药汤中,喝下去,不会有任何痛觉,就会堕下吧。   犹如来了一场葵水,一点异常都不会有。   她的思绪里又映现过这一幕熟悉的场景,当双手沾了那么鲜血时,一个没有来到世上的孩子,对于她来说,真的,不会有太多的愧疚感。   息肌丸的功效,当她知道得愈多,其实,愈离不开它。   哪怕现在,每晚,如果不闻着那种香,她都会整夜的失眼。   “我会生下他,你所不能做到的事,我都会做到。”绯颜转望向她,一字一句道“因为,我不象你这样自私,只知道把自己的块乐建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你真的很蠢,死过这么几次,你的蠢却是一点都没长进。”林蓁冷冷说出这句话。   “其实,我们是亲姐妹,对么?你很早就知道,可,你对我所做的,真的和姐妹情谊有关吗?”绯颜深深吸进一口气,道,“除夕夜宴,熊的突然发疯,及至其后清莲庵奕弘的死。林蓁,你的手段,太狠。”   是啊,无论除夕夜宴,还是清莲庵,她所做的,仅是想扮倒皇后。   这,也是她今日,可以站在这冥宫的一项条件。   她不狠,怎么能得到她想要的呢?   在这深宫,心若不狠,注定,只能被别人踩住,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这些与姐妹情谊根本无关!   “姐妹情谊?呵呵,这世上,连多年的父女情,都可能变,更何况,我和你呢?”林蓁纨着团扇笑道,“不过,若你执意要牺牲自己把孩子生下来,我倒是不介意念在姐妹一场的份上,替你带大他。”   “你真的很可悲,永远只能认养别人的孩子。”   林蓁望着绯颜,她讨厌绯颜总是这样一副凌然的样子,真的讨厌。   她方要说出下一句时,突听殿外传来一男子清越的声音:   “孤不会容你这么做。”   随着这一句话,玄景大踏步走进殿来,林蓁怔然地起身,今日的玄景,并没有带银制面具,这,也是她抵达明成后这几日,第一次,看到他的面容。   他,依旧俊逸如初。   只是,有些东西,确是再也不能如初了。   玄景径直走到绯颜的榻前 ,朗声道:   “因为,孤和婳的孩子,不会交由任何人代养。”   绯颜仅是望向他,并不再说一句话。   “景这是你和她的孩子?”林蓁站起身,望向玄景,突然,噬地一笑,“原来玄忆死了,倒是成全了你做这个现成的父亲 ”   “你说什么?!”骤然问出这句话,绯颜的整个身子,都开始瑟瑟地发抖,本来,有些许血色的脸,顿时煞白得如那最隆冬最冰冽的雪峰。   玄景要阻住林蓁的话已然来不及。   他没有料到,这件事,林蓁竟会知道,但若是那人知道的话,告诉林蓁,也是不无可能的吧。   “啊?难道,我的好妹妹,尚不知道,玄忆中了枣槊的毒吗?那毒,叫七草七虫毒,世上惟有你面前这位男子,和北归候合力方能解,否则,中毒七日后必死无疑。从妹妹来此,到现在,已是第八日了。”   绯颜心底,仅回旋着一个声音,忆,忆!   这么多日子,她逼迫着让自己不去想他,因为,不愿意再去揭开彼时心上的伤口。   毕竟,玄忆最后说出的那句话,是如此痛彻她的心扉。   但,原来,原来!   枣槊尖上是有毒的!   他知道自己中了毒,也知道,她中了毒,所以,为了让景救她,他才说出那些话。   让景带着她离开,用他自己的命,换来她的生。   那么,他在说出那句话时,是要抑压着多大的心痛,才能说出那句话呢?   这些心痛,加上毒伤,在那漫天大雨的夜晚,她,却并没有陪在他的身边。   所以,她有什么资格去数落林蓁的自私,她难道不更自私吗?   自私到,在那时只考虑到自己的心情,怕自己再次受伤。   而完全忽略,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小腹,开始抽痛,她用力地攥住被角,想让自己镇静下来,她不能有事,她的腹中有他的孩子,她怎么可以有事!   可,痛,这种痛,铺天盖地地席来,拢住了她所有的思维。   “婳!”玄景一个箭步冲上前,拥住她的身子,她没有挣扎,只是抬起眼眸,凝向他,问出四个字:   “你——满意了?”   “你,出去。”玄景冷声对林蓁道。   “景!你夜夜宿在我的房内,对我许过的诺言,都忘了吗?”   “出去! ”玄景复低吼着道出这俩字。   绯颜突然轻轻笑出声来,她笑得很轻,每一笑,却都带着渗人心的尖锐。   “何必让她出去?该出去的是我。”   说出这句话,她再也不望向玄景,才要走下榻来,骤然被玄景拥住.再动不得分毫。   这个男子,终究,还是做了这件事,终究,还是让她,再无法原谅自己。   如果不是她,玄忆根本不会有事。   如果不是她,玄景根本不会这样孤注一掷。   原来,她才是最大的罪人。   腹中的孩子,还有六个月,她该怎样把他生下来,她是否还有力气熬到那时呢?   林蓁退出殿外,带来殿门陡然关阖的声响。   他将她紧紧扣进胸怀,低声:   “这一辈子,我只要你为我流一次泪,即便怎样,都是值得了… ”   那次泪,流在她的脸上.落进他的心底,那里,满满的,原来都烙刻满一个人的痕迹。   惟有她的泪水,才能进得去的那一处心底。   他的手轻轻地在她的腰际一点,他担心她为了玄忆再做出任何事来,而她,似乎根本没有打算再做任何事,她的身子,略有些沉地靠进他的怀里,他轻轻地把她放到床榻上,掖好被子,放下那些重重叠叠的绿色帐幔,他方退出殿外。   林蓁站在殿外,并未远离。   玄景的锐利的眸光扫了一眼雨纱,即打了一个手势,他身后跟着的一名黑衣男子骤然拔出一柄长剑,剑光闪过时,雨纱没有来得及哼出一声,顷刻毙命在到刃之下。   雨纱的血将林蓁雪色的纱裙上溅满了点点落红,但,林蓁的脸色丝毫没有任何的动容,不过是些尚带着温热的鲜血,她怎会怕?   “景,你是想警告我么?”她转首,凝向玄景。   玄景并未望向她,陡然启唇,语音森冷:   “孤从来不喜欢有人自以为是的聪明!”   林蓁逼近他,抬起螓首,微仰着玄景,吹气若兰:   “是么?难道你改了脾气,喜欢傻蠢的丫头不成?”   她的手顺势就要触到玄景的胸前,却被玄景蓦地反扣,掷摔开来:   “孤从来就对颇擅心计的女子,不感兴趣!”   林蓁的手被他掷摔地式疼,眼见着,腕上起了一道红色的印子,她的眉尖蹙了一下,旋即冷笑道:   “不感兴趣,那,你彼时还承诺我,你若为帝,我必为后?又在地宫,强行占有了我这几日?”   玄景的眸华随着这句话转向她,似笑非笑,道:   “蓁,从小到大,你总以为,你要得到就一定能得到,可,所有的事,不会这么绝对,那晚在繁逝宫,你既然能那样谋算,注定,有些人,是不会再得,好好珍惜最后对你好的人,这,才是你该做的。”   “珍惜?不要跟提珍惜!”林蓁随着玄景这一句话,脸晕红,再不复素来的冷静,“景,你还记得么,那一年的上元节灯会,你说过,永远会对我好,只对我一个人好,你都忘记了么?”   玄景凝着她,森冷的神情,只化作一种悲悯:   “你要的,是孤的好,还是,有权势男子的好呢?你进宫的前一晚,孤曾求你不要走,可你是怎么回答孤的,呃?”   他和她,还有乐王,是幼时,在宫廷的一次夜宴时初识,夜宴,是成人们互相攀拢关系的场所,也是孩童嘻闹的天地。   从那以后,他每每会借着拉练偷偷找乐王,还有她一起到宫外游玩。   他喜欢这个,有着苹果一样红润脸蛋的女孩,她是那样的美,那样的出尘,可,就是这份出尘的美,却在进宫前的那石一晚告诉他,只有全天下最有权势的男子,方配拥有她。她,也只属于深宫。   这一句话,撕裂了他最早关于感情的梦幻,也让他明白,只要玄忆想得到的,不论是什么,总要先轮到他然后才是他。   哪怕,他是周朝唯一一位嫡系的王爷。   但,之于皇权,他这样的王爷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告诉过你,我只会属于最有权势的男子,所以,现在,我属于你。这世上,也惟有我最配你,而不是殿内那个,傻傻的,需要你保护的丫头! ”   林蓁说出这句话,又恢复昔日的傲气。   她不相信,一个这么强的男子,愿意让一个女子成为他的软肋。   “蓁,孤以前确实喜欢聪明的女子,可孤现在却发现,如果真的爱上一个人,即便孤每日分一半的心力放在保护她的上面,也未尝不可。”他顿了一顿,复道,“错过的人,说过的话,譬如覆水,终不会再得。”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不再看她:   “蓁,不要逼孤对付你,你背弃玄忆,甘愿为冥国做那么多事,应该清楚,若连冥国都不容你,这世上,就再无你的容身之处了。”   “景!”   林蓁再次走近他,手牵住他的手,只这一牵,她骤然浑身如遭雷击,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孤不会容忍任何人伤害她。你要的权势,会得到,但前提,你莫要再激怒孤!”   说完这一句话,玄景冷声吩咐:   “除孤和冥候外,任何人不许踏足此殿,违者,斩。”   “是!”晴纱喏声。   林蓁怔立在原地,仅觉得,虽是八月的夏末,她却已仿同置身在秋季一般地寒冷萧瑟,每一个呼吸,都凝着冰霜一样,把她心底仅剩的一点温度悉数地融去。   望着那玄黑的背影,她咬紧贝齿,生生地咽下所有骤然涌起的魄寒。   此时冥霄正坐于书房,翻阅一本医书,突听管家前来禀道:   “候爷,有人求见。”   “什么人?”   “来人揭了各城的告示,求见候爷。”   冥霄把手中的医书一放,道:   “带他进来。”   管家喏声下去,不多时,便带来一人,那人着灰青的衫袍,同色的头巾紧紧裹着他的脸,惟露出的一双眼睛,倒是十分清澈。   冥霄瞧来人走路形态,便知道并不是练武之人,他望向来人,淡淡道:   “阁下要见本候,所为何事?”   那告示上,绘的,是一株天圜玫瑰,除了让人识得此花,可揭榜至冥候府领赏外,并无一个字。   因为,这林天圜玫瑰,关系到的,将是比他的生命更为重要的事。   “草民在冥国数座城的通告栏上,都看见绘有一种天圜玫瑰,故按着公告上所写的,来此求见候爷。”   “哦,你知道,这种花叫天圜玫瑰?”   “是草民还知道,天圜玫瑰花期有三,初期瓣色透澈,次期瓣色转白,末期为红,方有药效。”   冥霄的眸子微微眯起,凝向来人:   “那你可知道,何处还有天圜玫瑰?”   “草民虽不知道,何处尚有天圜玫瑰,但草民能催生天圜玫瑰花期。”   “是么?”冥霄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下,复道,“你随我来。”   灰青袍子之人随着冥霄,一步一步,走进地宫的最深处,随着,一道石门的开启,里面赫然是一个冰雕的世界。   沉重的石门在他们身后重重地落下,落地,却没有一丝的声响。   冰宫中,剔透的冰柱鼎立其间,四壁均是玉凿冰雕的晶莹,灰青袍子的人,对于眼前的景致,眼神中并没有一丝的惊愣,只是,在看到,前面那堵冰墙时,步子,方是滞了一滞。   冰墙内,仅含苞待放着一朵诡艳至极的玫瑰,其余的,都早枯败在冰墙的一隅,再无一丝的生气。   灰青的袍子越过冥霄慢慢地走近这堵冰墙,他的手,从袍中缓缓的伸出,触到冰墙上,手,却是洁白如玉一样的纤细。   冥霄方要阻止,冰墙后,却传来一个低徊的声音:   “霄,退下。”   “是。”冥霄,向后退下。   主上的命令,他素来只有服从。   但,广贴通告这一事,却并非是主公的授意,而是他的擅做主张。   他不能眼看着天圜玫瑰枯萎,仅剩下一朵将绽未绽,而这一朵的花期,远远过了十日,都没有绽开。   每每,他问主上关于这朵天圜玫瑰时,主上总不愿多答。   所以,他惟有寄托在广贴通告上,这世上,终会有人熟悉这天圜玫瑰吧。   或许,他能找到新的天圜玫瑰,也未可知。   毕竟冰墙内的天圜玫瑰,这十几年来,即便是用冰护就,都敌不过,它的衰败。   对于此,他是焦灼的。   因为,那牵涉到的,是主上的命!   主上的命,自然比一切更为重要。   他缓缓退出,带来的这人,一来没有武艺,二来,横亘在中间的冰墙除非主上愿意开启,否则,任何人,是近不得主上的身的。   或许这人,真的能催生,剩下的一朵花期也未可知。   石门再此落下,灰青年袍子之人,缓缓将身上的袍衫解开,厚重的袍子落地,里面宛然是一着绿衫的女子。   她凝着冰墙后,甫启唇,语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   “是矅么?”   冰墙后,是一片长久的沉默,在这片沉默之后,那低徊的声音,方悠缓地再次传来:   “是…宸儿么?”   “是。”这一句是,她说得极为艰难,她的手抚在冰墙上,隐隐颤抖着。   “宸儿…”冰墙后的声音,低低地唤出一声。   绿衫女子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此时她手抚的冰墙,忽然缓缓向两边开启,冰墙后,更浓重的冰气袭来,一白衣若雪,银丝翩然,犹如谪仙的男子,坐在冰制的椅上,冰灰的眸子凝住眼前的女子,绿衫女子,踉跄地向他行去。   “矅。”她行至他的跟前,唤出这一字,“你果然还活着!”   这么多年,她一直无法相信,他真的死于那场雪崩。   毕竟,这样一个如谪仙一样的男子,怎可能说死就死呢?   “是,我还活着,可,我以为——”   “你以为,十六年前,我就殉葬天烨于灵前了,是么?”   坐在冰椅上的男子没有否认,冰灰的眸子,拂过一抹悲抢的神色,敛低眸华:   “我真的以为,他逼死了你!”   “他没有逼我,是我自己决定要随他九泉之下,却没有想到,不过是一场梦,梦醒,他放弃江山,携我归隐于山野。”   “原来,不过是一场错… ”   银发男子长长叹出一口气,飘逸的银丝随着这一声叹息,有几缕拂过他冰灰的眸子,却拂不去眼底的一抹惆怅。   绿衫女子蹲伏下身,素手略略颤着,轻轻抚到他的膝上,“你的腿 ——”   他的手蓦地隔着衣袖覆到她的手上,就这样覆着,语音里,却是静若无波:   “不过是废了。无碍的。”   “矅……是我害了你……”绿衫女子,抬起眼眸,眸底,隐隐有雾气隐现。   “不,是我愧对于你,那雪魄手镯若不是当初,我别有用心赠于你,你又怎可能,会失去无忆呢 …”   “失去无忆?”绿衫女子的眉心稍颦,凝向他。   “雪魄手镯为至寒之物,佩戴者,即不能受孕,若褪下,虽可受孕,然寒气久凝体内不散,所生胎儿,亦是活不过周岁。”   银丝男子艰涩地说出这句话。话语里,满是深浓的愧疚。   这种愧疚,使他最后对天烨一战时,宁愿牺牲自己,去换得天烨的生。   因为,天烨,是她最爱的人。   谁曾想,他大难不死,不过是牺牲了一双腿做为代价,这双腿的牺牲,使他必须依赖天圜玫瑰才能活到如今。   这是历代北溟帝王的宿命,最强,也是最弱的宿命。   不能受伤一旦受伤,没有天圜玫瑰,血,就止不住。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后悔,他唯一悔的,仅是他这一生亲手毁了不能爱,却爱上的女子做母亲的权利。   “我的孩子—— ”   绿衫女子的眸底,是不可置信,更湮出一种悲凉,以至于连这一句话她都没有办法问得完全。   “是,你分娩后,望舒将你的孩子抱于摄政王时,那孩子就已气绝。只是我不允望舒告知于你,摄政王亦提议暂从民间收养一个孩子,让你以为,玄忆仍旧活着。因为彼时,那个孩子,将会是你生的希望。”   是,彼时,玄忆是她活下去的希望。   但,今日,她才知道,原来,这个希望,不过是最虚假的事实。   她的玄忆,早在临盆那日就离她远去。   原来,如此。   她的身子一虚,他的手急揽住她的手臂:   “宸儿,是我的错,是我害你失去做母亲的权利!”   绿衫女子抬起眼眸,凝向他:   “矅,谢谢你,彼时让舒瞒了我,我才能活到今天。”   这么多年,她不会再有恨,即便,造成这一切的,是由于那只手镯,但,若不是冥矅,她恐怕根本连活到今天,都是不可能的。   他予她的恩,她不会忘。   一味地恨,除了让人失去理智,伤害到别人,其实,对已发生的事,做不了任何的弥补。   “宸儿一一”   “纵然他不是我的孩子,但,不管怎样,从小到大,我一直视他为我真正的孩子。看着他一直长到十岁,才离开他,随天烨隐居在民间,所以我还是要为那个孩子来求你,我想惟有你能救得了他。”   “他怎么了?”   “他中了毒,太医说,是一种名叫七草七虫的毒,但解药太医根本无法调配出来,所能做的,仅是替他续命,可眼下,这命,都再续不了,所以,当我看到有百姓传着通告栏里的玫瑰时,我想到是天圜玫瑰—— ”   “你认为,天圜玫瑰,可以救他,是么?”   “是。所以,我来了。只是,我没有想到,仅剩下这一株。”   “天圜玫瑰,确实可以救他。但,这天圜玫瑰冰得太久,绽不开,就剩下枯败。花期需龙兽的血方能催生。”   “矅—— ”   “龙兽的血,我有。”银丝男子的手想要抬起,却还是垂下,只朗声对着石门外,道:“霄,进来。”   石门再次开启,冥霄缓步进来,躬身:   “主公。”   “替我取龙兽的血来。”   “是,主公。”冥霄领命退下。   这六年,他一直奉命守养着墨池底的龙兽,纵然不知道,主公命他豢养龙兽的用意,可他仍旧恪守本职地去豢养着。   银丝男子,转眸望向绿衫女子,语音渐轻:   “宸儿,我对不起你……”   是的,他对不起她,这么多年来,误以为,她真的被逼殉葬,而摄政王利用那个假冒的孩子,操纵着整个朝政。   所以颠覆周朝,是他这么多年来的夙愿。   这一切,如今看来不过是一个错误。   她,并没有殉葬。   只是那个假冒的孩子,依旧成为了周朝的帝王。   玄景,彼时是她所救,所以,他刻意用医书接近玄景,并最终培植玄景,希望,在颠覆周朝后,他会成为一代明君,可惜,不过是一场错误!   不过须臾,龙兽的血就被取来,那是一碗墨黑深邃的血,冥霄端上后,就缓缓退出石室。   冥耀手执着这碗血,掌心微用力,冰墙便咯咯地裂开一条缝隙,他将这血,悉数地浇在这最后一株天圜玫瑰之上,它的重瓣在接触到第一缕血时,微微颤抖了下,整个花瓣似波澜般舒展开来,漾起更妩媚的色泽,芬芳甜味萦着周遭的一切,丝丝嫣红染上纯白的花瓣,然后,渐渐渲漫吞噬所有的白色,在变为血色玫瑰的最后刹那,花蕊深处,涌起玄黑的星火,随着,最后一缕血的渗入,化为虚无。   红色天圜玫瑰,带着最冶艳的光泽绽于她的眼前,冥耀的手一收,那朵玫瑰便从冰墙内骤然握入他的手心,他微一用力,整朵玫瑰悉数化为血色的粉末,悉数落进他另一只手已然拿出的瓷瓶内。   做完这一切,他把这瓷瓶交给她:   “拿去罢。”   “矅……”她还想说什么。   他已对着石门外道:   “霄,带她走!”   冥霄立刻进得门来,甫抬眼,已见冰墙内唯一一林天圜玫瑰消失不见,他怔立在那边:   “主公—— ”   ““带她出去 ”冥耀打断冥霄的话,毅然地道。   “是!”   冥霄的手心,全是沁出的汗,躬身:   “请随我来。”   她缓缓从地上起身,凝向冥耀,他对她轻柔地一笑,一笑间,犹如当年一样,晴霁瞾开。   “谢谢! 我会再回来的。”   玄忆的命,太医维持不了更多的时间,她这一次涉险进入北郡,再回平川,仍是一段不算近的路途。   “嗯。”他轻轻点了一下头,不再多说一句话。   她转身,随冥霄往石门外走去,石门重重落下时,她下意识地回转螓首,却看到坐在椅上的冥矅,身子骤然地瘫软下去。   她停住往前走的步子,已然不顾石门重重落下,要奔回门内。   冥霄迅速按动白璧,阻住石门的落下,她的身子,却是扑到地上,几乎是爬着,过了石门的那到缝隙。   直到过了缝隙,她都没有再站起来,因为,冥耀已从椅上滑到了地上,他雪色的身影,匍在开启的冰墙后,一动都不再动。   她不知道是怎样爬到他的跟前,她只知道此刻,连走一步都那么地艰难。   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心冰冷,再如何,都温暖不了的冰冷。   “矅!”她只唤出这一字,其余的皆是说不出来。   冥矅缓缓抬起脸,银丝覆住他俊美的脸,他低垂眸华,轻声:   “宸儿…我不要你看到……我这样 …”   “矅,刚刚的兽血到底是什么?!”   “宸儿…能活着…再见到你…够了……”冥矅的手缓缓抬起,想要拭去她坠落的泪珠,可,终究还是差了那一点,他的手再够不到,再够不到了…   只差,那么一点点。   就如他和她这一辈子,其实,差的,终究,也是那么一点点……   咫尺,天涯……   作者题外话:这段是璃妃里的伏在此解开,也是本文的一大暗线,解释如下:   冥耀和天烨皆爱安陵宸,冥矅为北溟国主,天烨为周朝国主,也是名义上,玄忆的父亲。冥矅虽爱宸,但知,宸心中爱的是天烨,故选择成全,但,当天烨因奉先帝遗诏,灭安陵十族时,冥矅终在十年后,起楔文,征伐西周。西周和北溟最后一战,天烨和冥矅决战雪山,然,恰逢雪崩,生死一线间,冥矅仍选择救出天烨,自己被压于雪山之下。结果,他仅被压断双腿,并未死去,因此,才有文里所说的误会。   人生若只如初见   本章节由www.aitxt.com(panpan0297)为您手打制作   冥霄站在缓缓抬起的石门后,望着,主上的骤然辞世。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这世上,即便医术再高明的人,始终,仍是敌不过命运的残酷。   主上的手,定格在临终前的那一幕。   绿衫女子,在他的手陡然垂落下时,紧紧地将他握住,于是,主上的手,终于可以触到那女子的脸。   主上,竟然,也曾动过情这般深地爱一个女子,甚至,不惜最后用天圜玫瑰为这段爱,划上终曲。   这种爱,让他不能不动容。   天圜玫瑰自北溟圣洞被水淹没以后,就仅剩下几株,所以,主上才会用冰墙将它们冰起来,倚靠着这千年玄冰,让剩余的这些天圜玫瑰,延长绽花的时间。   因为,主上必须倚赖这药效方能活下去。   十几年下来,慢慢地,冰墙内的玫瑰,终是渐渐地枯萎败落,最后,仅剩下一株,这一株上的花蕊,却因着年份太长,再绽不到第三季。   而,天圜玫瑰惟有绽到第三季 ,方有药效。   是以为了主上的命,他擅做主张,张贴通告,换来的结果,却适得其反!   原来主上,知道催生天圜玫瑰的方法,或许,主上也早知道,世上再无天圜玫瑰。   催生的方法,其实,一直都在眼前,却是带着破灭的催生。   龙兽的血,在催生天圜玫瑰时最古老的属于北溟光神君主的封印就会破灭了。   从此再没有光神君主。   主上的命也会一并地逝去。   这一点,可惜,他到了适才,方明白。   虽然这也意味着,他再不必背负这种束缚的职责。   因为主上曾说过,当他生命结束时,这一切部署的计划,就可以停止。   那么如今,在功败垂成,即将颠覆周朝之际,是要停止了吗?   他,不知道,只看到,冰墙内,绿衫女子闭上眼眸,最后一滴清泪,坠落。   往昔一幕幕地在她闭阖的眼前浮现,冥矅,仍是选择用他的命,为这段感情做上最终的诠释。   他,精通医术,应该是可以解去七草七虫毒的,毕竟这毒,也是源于这。   只是当他发现她还活着,发现这么多年的谋算,对她才是真的伤害时,惟有死,才算是忏悔和结束罢。   她和冥矅这一生,起点和终点,其实,都是相同的,心中早已明白——   今世,她的情,给了天烨,无法收回。   她的心,最柔软的那处,始终,会有这样一个,银发飘逸,犹如谪神男子的存在。   最后留下这一滴泪,她俯低螓首,紧紧地把冥矅拥在怀里,她,不要他的身体,这么快就冷去,这一生,她负得最多,竟还是他,不是吗?   当他的身子,慢慢地在她怀里冷却时,终于,她没有任何理由再做停留。   随着三郡起兵,冥国开朝, 周朝社稷危在旦夕之际,隐居另一处世外桃源的她和天烨,亦察觉一切似乎有所不对。   镐京面对地动的善后工作,竟无动于衷,玄忆驻兵平川,又迟迟按兵不动。更有阳生之人频频在他们隐居的地方出现,这一切,隐隐都透出异常时,她和天烨才最后决定,往平川一趟。   果然乔装打扮,匆匆赶到平川,看到的,是昏迷于榻的玄忆,并且,他的生命在一点一滴的消逝,所以,让她在听到平川百姓相互议论冥国的告示时,瞒着天烨,连夜赶往明成。   这张告示上的诡异玫瑰,或许 是她唯一的希望。   哪怕现在才知道,玄忆,并不是她亲生的孩子,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始终还当他,是她的孩子,这就够了。   可,这一次天圜玫瑰的出现,不再仅与生相关,却带来了另一场死别。   倘若,她早预见到这个结局,她是否会来呢?   一切没有倘若,就如,一切都不会重来……   地宫,鲛烛燃尽,林蓁用簪尖轻轻地挑着烛火,只这一挑,听得烛芯,“哔”地一声,兀自跳了一团火芯子出来,烛焰,终究是燃亮了几许。   她收了簪子,听到有人缓步进的室内。   她没有回身,男子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耳后时,一双手就势缠住她纤细的腰际,她的手,覆到那男子的手上,手心的触感,经这几日夜晚的缠绵,早熟捻于心,此刻不过是更添一份熟捻罢了。   是的,熟捻。   所以相对于熟捻来说的,其实心却是陌生的。   “还没睡?”面具后的声音依旧暗哑。   她将簪子复插到髻上,淡淡道:   “答应我的事,为什么现在还没做到呢?”   “孤是登基为皇了,但周朝未肃,册后一事,还需押后。”   “押后期限是多少呢?”她微侧螓首,烛光在她光洁的面颊投下一道影弧,这层影弧衬得她的眼波愈见深邃。   “不会太久。”   银制面具男子伸出手,只轻轻一挑,她髻上三支并排插着的簪子,悉数被救下,青丝垂覆下,她的身子稍颤了下,避开那张凑近欲吻她的诡异银制面具,淡淡一笑:   “另外那件事呢?你应允我的,何时能做到?”   “孤应允你的,都会做到。”   “是么?我记得,上次问你时你是避而不答的,那今晚我再问你一次你说都能做到.那么请问,为什么你要把我安置于地宫呢?”   “冥国的龙脉本就是地宫之内。上面的宫殿,不过是昔日东歧的旧宫。”   银制面具男子的手略松开她的腰,柔柔地将她披垂下的青丝挽起,鞠于手心之内。   她眸华若水地拂过他的面庞,一字一句地问:   “被你安置在上面宫中的林愔,你打算怎么办?绯颜.你又打算怎么处置呢?”   这一问她说得极轻,极柔,可每一字间,都凝着一种冷冽。   朝着她青丝的手分明颤栗了一下,略有些讪讪地道:   “孤应允你的事,一定不会变。”   “不会吗?”她的脸迅疾地一转,这一转,被他钧住的青丝悉数从他的手心被拉回,仅余了几缕随着这一转被扯断的青丝犹留于他的手心。   “蓁… ”   她的唇边嚼出一抹笑靥,复凝向他,手轻轻地放到他的面具两侧,问:   “为什么,就连燕好时,都不愿除去这张面具呢?难道,你只愿意用这面具来吻我么?还是 —— ”她顿了一顿逼近这张冰冷的面具,“你不愿意,我看到面具后的真实呢?”   这一句话,她说得愈轻,指尖的力度却骤然加大,猛地把那面具一拉,男子仿佛羽悉她的举动般,握住她的手腕,这一握,她的手,再使不出力来,仅是僵持着。   “你,那么想知道,孤是谁么?”   面具后的声音不再暗哑,变成让另外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她并不陌生。   她的笑愈深,拉住面具的手,却陡然地松开:   “想不到,连你也会骗我。”   “我只骗过你这一次,而你呢?”面具后的声音透着一股悲凉。   即便,她骗他,可,他仍旧是爱着她。   这份爱,他想,是永远不会变的。哪怕为了她,违背一门忠烈,谋逆反叛,他都不会变。   他松开她的手腕,缓缓,将银制面具取下,面具后的脸,年轻,俊朗。   正是乐王。   “果真,是你。”林蓁收回如水的眸华,略带怅然起身,拂袖,不再望他。   ““你想要的权势,孤会给你,冥国的皇,会是孤。”   “呵呵,你以为玄景会让位于你么?如今,他才是真正的冥皇,而你,不过是一个地宫的冥皇。”她缓移步行至轩窗前,“一个地宫,当然,可以实现六宫无妃,只是,我要的,仅仅是这个吗?”   “我知道,你要的从来不是这个,从繁逝宫那次开始,孤就知道!”   当时他征讨南越凯旋返朝时 ,因惦记着她,涉险扮做景王的内侍,进冷宫探望她。   毕竟,一别已是三年,他出征时,她犹待字闺中,他班师还朝后,她竟成了废妃。   所以,他怎能不去看她呢?   但,这一探望,终究并非如人所愿。   “是,血统,我不光要的是六宫无妃,更要血统,而你呢,不过是一名将军的子嗣,真以为配得上我么?你今日冒名顶替所做的一切,只让我做呕,就如同,繁逝宫那次一样!”林蓁鄙夷地说出这句话。   “不管怎样,当孤为你谋逆后 ,是你求玄忆免了孤的死刑,仅判为流放,这一点孤永远会铭记,蓁,其实,你并没有那么心狠,为什么你要把曾经善良的一面伪装起来呢?”   “我干嘛要让你死也背上一个为了我的名义呢?这样的名义,我不要你背,因为你不配!所以,我根本没有为你去求情,你这样的人,我避都来不及,怎会傻得,用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恩宠,去换你的生呢?你的生与死,与我,没有任何的关系”   是的,彼时,在繁逝宫,她终于怀上玄忆的子嗣,当她让莫水把这条消息托昭阳宫的人带去南苑时,不过一晚 ,玄忆就匆匆由南苑赶回宫中,亲自将她接出冷宫,并告诉她乐王于南苑谋逆的事。   未待她启唇,玄忆就决定流放乐王于漠北。   也在那一天,她明白,他终究是怀疑她和乐王的。   只是,她该怎么告诉他,她的心里,其实,并没有乐王。   两年的时间,并不算短,虽然,哪怕在冷宫,她仍居着最宽敞的殿宇,亦有三名宫女伺候,可苦苦的等待中,玄忆却没有一次来看她,除了每隔七日,免朝前他必会往倾霁宫吹萧,她仿佛在他生命中正逐渐被淡忘一样,再不会有一丝的波澜。   是的,淡忘,随着三年一度的选秀临近,势必,只会是新人笑,旧人泪。   所以她怎么能等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绯颜方缓缓睁开眸子。   如同,那次醒来,身已在冥宫一样,她的身子,并没有怎样的不适,所以她以为,那石腕上的针痕,还有药味,是为了她一直孱弱的身子而为,却没有想到真正的原因,是她中了毒。   她有冥霄护得周全,那么玄忆呢?   如果玄忆真如林蓁所说, 不在了。   她想,她将失去所有坚持的力气,真正的生不如死   不知什么时候,冥霄站于榻前暖暖地笑凝着她,他凝着她,读得懂她眸底是一片荒芜的失落。   “现在,你不是一个人,所以身子最重要。”   绯颜甫启唇,嗓口里,都是腥甜的味道,好似一张口,那种腥甜就要涌了出来一样的难耐。   在等待中,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关于希望的破灭。但,她的人生,注定是不甘于希望破灭后的平淡。她要做到人上人,她要握住女子中最高的权势。所以她一定要出去。而,惟有怀得帝嗣才能顺理成幸地出冷宫。因为,有例可循:前朝有一后妃,因怀有帝嗣,被接出冷宫,复为妃位。既然,她进冷宫,是由于被人陷害,毁于帝嗣。那么,出冷宫,同样出于子嗣,又有什么不可以呢?这样,对那些陷害她的人 ,是一个莫大的讽刺。于是,繁逝宫的走水,是她引得君王雨露的一个方式。   她选在,玄忆会去倾霁宫吹萧的那一夜,布下这个局,因为,她相信,那个时候他的心底,是会念到她的。   是以她的出事,定会引起他的不舍。   那一夜,她支开其余两名宫女,再由莫水点燃了外殿的火,火势并不算太大。这样,万一玄忆没有赶到,莫水其实也能控制。   而她一个人退到内殿,用浸满水的被子,紧紧地拢住身子,在听到,莫水发出关于玄忆行仗到来的暗号时,才点燃,本来干燥的内殿。   火影憧憧间,她看到,玄忆竟不顾自己的安危,冲进殿内,在那一刻她承认,被他感动过。   纯粹的,感动,不夹带任何目的的感动。   因为她没有想到,他为了她,竟会如此。   于是当他抱住她,冲出殿外的那瞬间,她的心为了这个男子悸跳了一下。   随后在侧殿,她褪去被烧损的罗裙,楚楚可怜地百般邀恩,隔了两年,终是邀得了君恩雨露。   但,她并不能保证一次承恩,就能得到玄忆的孩子。   而,再次邀恩,之于冷宫,无疑是难上加难。   她清楚玄忆,哪怕在她进冷宫的这两年,每晚,都是会翻其他后妃的牌。   这是她以前所不能忍的,也是她那时所要计较的事实。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景王,已班师回朝,她想这个曾经一直深爱他的男子,是除了玄忆之外,她唯一愿意委身的。   源于景王的血统,同样的高贵。   可,自从入宫前,她说出那些绝情的话语后,他对她,明显是疏远了。   纵然他因着他母妃的关系,可以每日出入宫中,但这两年,他再没有探望过她。   所以要想成功,借一些外力这件事终究是可行的。   于是,第二日,她托从昭阳宫调来伺候她的云纱,趁他每晚到寿安宫探望母妃的时机,请他到繁逝宫一会。   当然,她要会景王,并不容易,因为,走水后的第二日,玄忆就派来昭阳宫的宫女伺候于她,所以,她不得不用各种理由暂时摒退这些宫人一个时辰,方能在侧殿,将莫水觅得的媚药掺在烛火里,借着火温,这种媚药的功效将发挥到极致。   只要景王占有了她,她想,她一定有法子,让景王,每晚都来会她。   可,云纱带来的,并非是玄景,而是眼前的,这位乐王。   聪明如她,不过瞬间,就明白云纱并没有将她的话带于玄景。   云纱,这个昔日,她曾在景王府见过的暗人,恐怕,心里,早爱幕玄景多年,是以,她怎么会容许任何人和玄景在一起呢?   她真是疏忽了。   一盏迷香烛,一点离人思。   在那一晚,她确实可以将计就计,委身于乐王,也不失为一种达成目的的法子。   可,她不要。   她的身子,仅愿意给予血统高贵的男子。既然,云纱对主子起了不该有的感情,难道,她能容许吗?   所以,她以尚在沐浴为名,暂避开隐于暗处乐王,并嘱咐莫水悄悄引乐王从窗户进入放有媚药烛的侧殿。   她让云纱伺候沐浴,在沐浴时,用迷香迷晕了云纱,再让莫水送昏迷的云纱进入只剩乐王一人的侧殿。   被媚香侵扰难耐的乐王,就在那晚,占有了云纱。   而避于殿外的她,却意外地看到了玄忆的御驾。   他,竟又来到了冷宫。   这是她没有想到的,可她,并不能让他进得殿内。   于是那一晚,她知道,她的阻塞,以及那些被各种理由摒退的昭阳宫宫人,终是让玄忆起了疑。   纵然在那晚之后,玄忆依旧临了她几次,也在那几次中,让她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孩子,并借着这孩子,出了繁逝宫。   然,正如玄忆最后所说的,如果她要的是权势,他会给。   其他的,他则会一并地收回。   他,原来,早看穿了她,不过,念着昔日的那一份情,容得她这么久。   是她把他推离了她的身边,一如,玄景,亦是她推离出去的一样。   有些感情,因着她的这些自作聪明,确实,譬如覆水,再难收。   能收起的,不过是一场交换,一场带着目的的交换   若不是玄忆出征前的最后那晚,拒绝见她,她想,她不会真的下得了决断的心。   但,正是那一晚,让她,彻底决断了对玄忆的念想。   包括,昔日,所有他带给她的悸动。   闭上眼睛,记忆陷入彼时的那幕难耐中,兜兜绕绕了这么多年,最后,她还是让乐王得到了她。   这,又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吧。   “是,孤是不配,可,孤会让你知道,孤配得上你,冥国的皇,一定会是孤,而你就是孤唯一的皇后,六宫无妃,孤会做到。”   乐王说出这句话,怅然地转身转身时,林蓁另一句话飘进他的耳中:   “那等你可以将我接出这阴暗的地宫,真正做到这冥国的皇后,再来这里,否则我不要再见到你!”   林蓁绝然地说出这句话,手心,却在无力地颤抖着。   是的,无力。   她不知道,她的人生,还有多少值得走下去。   仿佛,所有的路,都走到了尽头。   她要的,或许,终究,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其实她知道,她的心里,最初动心的,是玄景,不过,他只是王爷的身份,让她没有办法投入地将动心变为爱。   至于玄忆,最早,她让自己试着爱上他,是源于他的权势,却在那晚繁逝宫后,她发现,她不能失去他!   她,其实会爱,可惜,这份爱始终,是放在权势之后。   这,是她的可悲。   但,她不能后悔。   莫水伺立在室门外,主子,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抛下她,哪怕,离开周朝的宫殿,主子,都带着她。   她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让此时的主子开心一些,可不管怎样,只要主子要她去做的,她都一定会做到。   她这辈子,仅会效忠这一名主子,只有她懂得,这么多年,主子想要这么多,其实,内心终究是孤独的。   必须要用很多的东西,来填满这份孤独,主子,才不会更加的失落。   她立在门外,看到,地宫内,又走来紫服的女子,近了,竟然是云纱,她的眉皱了一下,云纱已翩然走到跟前。   云纱淡淡扫了一眼莫水,径直就要往门里走进去,莫水一拦,道:   “你不能进去,主子不会要见你。”   “这里是冥国的地宫,以你的身份,还有你主子的身份,根本不配和我说话。”云纱说完这句话,手轻轻一格,正与莫水挡住她的手对上,但,这一格间,她发现,莫水竟是会武功的,并且功力,似乎还不错。   “让她进来。”林蓁在室内冷声道。   云纱随着这句话,用力格开莫水阻她的手,径直走进石室内。   她睨向林蓁,盈盈一笑,道:   “林姑娘,看来,在这地宫里,还是过得不错的。”   “你不过是一名暗人,有什么资格和我这样说话?”林蓁回身,凝定云纱的脸,语音骤冷。   “是,以前,我或许没有资格,可此时此刻,我想,我是有这资格的,毕竟,如今的冥皇并不是你所委身的那一位,你说,今时今日的你,和我当初比,又有多好呢?呃?”   云纱的话语里不无讥讽的意思。   她怎能不怨,她怎能不恨?   女子最珍贵的东西,就被这样地剥夺,全是因为眼前这个女子的错!   她自认,并没有对不起她 在繁逝宫走水后,伺候她亦是尽心尽力,甚至,她让传口讯于景王,她都照做,可到头呢?   她得到什么?   这个女子,用了媚香,本是为了迷惑景王,却未料,景王根本不愿再见她,仅是乐王随她前往繁逝宫。   最后,反葬送了她的清白!   让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从这场梦魇中醒来!   让她必须每日靠涂点假的守宫砂,才能在宫里立足,生怕哪一日被人察觉,不仅她的暗人生涯到头,连命都要赔去。   并且,死非其所——   “即便,我委身于乐王,但,最终,他会为此负责,而你呢?不过是解他媚药的工具罢了。””   林蓁啸笑了一声,将面上的不悦,悉数地掩去。   “负责?林姑娘要的负责,难道仅是普通百姓的白头携老么?如若不是,那么,我可以告诉林姑娘,你的这个愿望,注定是要落空的。或许,永远,你只能待在这地宫内。哦,对了,差点忘记,我来这的目的,是冥皇让我传一道旨意,从现在起,没有他的亲允,林姑娘,不得再踏上地面一步,如若违旨,杀,无赦!”   云纱笑着说出这句话,满意地看到林蓁的面色,因此转成灰败,她步出室外,重重抒出一口气。   她真的不喜欢这个女子,一点都不,而如今当冥皇命她来传这句话时,她终于可以将这样的话语,刺进那个女子心里。   真好!   林蓁颓然的瘫软于地,她乌黑的青丝蜿蜒地垂落在石地上,一直延伸地很长很长,直到一双,玄黑的靴子,复走近她,她抬起螓首,眸底终于有晶莹溃散。   “如果你真的对我好,别让我被人羞辱太久!”   那双手,微微一怔,旋即,伸出来,将她用力得抱住,耳边,传来乐王坚定的声音:   “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   “哪怕,提前登基?”   她的手骤然推开他,在他略一滞怔间,她的手,勾住他的颈部,殷红的唇,第一次,主动覆上他的。   在所有的低吟开始前,他听见她在她耳边,清晰地说出一句话:   “杀了那个侮辱我的男人,我就给你,我的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绯颜方缓缓睁开眸子。   如同,那次醒来,身已在冥宫一样,她的身子,并没有怎样的不适,所以她以为,那石腕上的针痕,还有药味,是为了她一直孱弱的身子而为,却没有想到真正的原因,是她中了毒。   她有冥霄护得周全,那么玄忆呢?   如果玄忆真如林蓁所说, 不在了。   她想,她将失去所有坚持的力气,真正的生不如死   不知什么时候,冥霄站于榻前暖暖地笑凝着她,他凝着她,读得懂她眸底是一片荒芜的失落。   “现在,你不是一个人,所以身子最重要。”   绯颜甫启唇,嗓口里,都是腥甜的味道,好似一张口,那种腥甜就要涌了出来一样的难耐。   她必须要说,因为,冥霄能解她的毒,难道不能解玄忆的吗?   事情不会那么糟糕,只要冥霄愿意,玄忆一定还是有救的。   八天罢了,玄忆一定熬得过去。   他是真命天子,怎会有事呢?   “别说话,你的血气不稳。”冥霄搭到她垂放在锦被旁的手腕上,低声,“玄忆不会有事,相信我。”   他的意思是,玄忆会有救?   绯颜随着这句话,嘴唇吸需间,冥霄宽慰地对她复笑了一笑:   “这几日,我会不在明成,一切,好好照顾自己。”   难道,他会亲自去救玄忆?   他从榻旁端起一碗药,递到她的跟前,复道:   “这药要按时喝。”   绯颜的手接过那药碗,终是问了一句话:   “你,会去救他么?”   “他不会有事,你的孩子,现在,更需要你坚持,才有希望。”   “如果他不会有事,请你给我天母草,好么?”   是的,只要他不会有事,那么她真的没有所谓了。   玄景不会放她。   她的存在,只会引起,他和玄忆最终的对战。   这场对战,如果避无可避,她不要活到那时。   因为,从再见玄景那日开始,她就明白,她化解不了他的恨,她的存在,仅会让他的恨愈深。   熬过六个月,待她生下这个孩子,她该结束,这场被两个最优秀男子爱国,也让他们彻底反目的人生。   冥霄的手滞了一滞,语音低涩:   “再喝这碗药十日,就不需要天母草了。一切,也都会变好 …”   绯颜眉心颦了一下,冥霄复又道:   “相信我!”   是的,她相信他,是他,带来,玄忆没有死的讯息,她应该相信他!   不管是谁,只要带给她关于玄忆未死的希望,她都会相信他所有的话。   因为,玄忆的生命,在她的心里,始终是重于一切的。   “另,你的两位故人,冥皇已下旨释放他们。”   故人,是姬颜和青阳慎远吧。   玄景真的释放了他们。   他为了她,确实可以做任何事。   “他想见你。冥皇的意思,若你想见,就容他见,若不愿意,就此打发他走。 ”   “我和他没有再见的必要。”绯颜说出这句话,语意淡漠。   “既如此我安排他们出宫。从此以后她们再也不会打扰到你。”冥霄柔声复道,“把药喝了。”   绯颜执起药碗,这药的味道很怪,有着浓郁的药味,也有着隐隐的腥气,她是不喜这味道的,可,既然这药并非仅是调理她身子的药,她该把它喝完。   为了腹中的胎儿,再难喝的药,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仰首,把药悉数喝下,冥霄的眸光却愈渐地深黝起来,他希望,这一次他来得及,希望,来得及   夕阳西下时,一辆马车从冥宫疾驰而去,马车在出得明成城后,有一辆马车早候在林萌道上。   先前的这辆马车慢慢停下,随后,车上下来,一妇人,和一名看起来,十分苍白憔悴的青年男子。   “我就送你们到这了。从今以后,希望姬夫人能如愿过上平淡的百姓日子。”一男子步出车外,手中拿着一个包裹,递于妇人,“这里的盘缠,虽比不上国财,若省着用,也足够应付年余。”   那妇人和青年男子,正是姬颜和青阳慎远。   姬颜扶着青阳慎远,接过包裹,微俯身,向着车上的冥霄:   “多谢候爷。”   “那辆马车应该能送姬夫人一程。”   姬颜颔首间,冥霄所坐的马车已扬长而去。   方才的马车内,还坐着一深青袍子的人,遮了大半的脸,是以,她看不真切那人的面容,惟觉得,那人的眼睛,似曾相识,不过,时至今日,无论什么样的人,或许对她来说,都不再重要,哪怕是昔日的故人,此时,也难抵她和慎远今后的平静日子吧。   澹台婳,终是救了他们母子,在她绝望的伏在龟背上这么多月后,那名女子的出现,却带来了这一线希望的转机。   她扶着慎远,缓缓登上马车,慎远的手,在握着马车的扶栏时,稍顿了一顿,他的眼神望向明成的方向,喃喃道:   “她,来过石室,是么?”   自从被围在鳞片中,他一直神智恍愧,惟独那一日,依稀间,他仿佛看到,那名女子走进石室,那一日,她望向他的眸光里,再没有厌恶,而隐约有了一丝的怜悯。   “是。她来过。”   姬颜的手微一用力,把慎远送上马车,他登上马车的刹那,她看到,他的脸上,拂过的是怆然若失。   他的话语飘悠地再次传来:   “如果,当时我不那么待她,是否,一切就会不同呢?”   “远儿,一切都过去了。”   姬颜并没有再唤他“皇儿”,哪怕在亡国后,很长一段时间,她虽然让别人不再唤她太后,可,她唤他“皇儿”这两字的称谓,确是一直没有改过。   如今想来,其实,那时,她心底,对于复国,还是有着期盼,不过这种期盼在日复一日经历这么多后,她明白,即便得到,继续面临的,也是权责的倾讹,这大半生,每日活在这种勾心斗角里,她太累了,而她的孩子,显然没有继承她这种性格,更多的,是遗传了先帝的懦弱。   懦弱的男子,其实,是不适合帝位的。   先帝使南越中庸地逐渐走向哀退,但,却不失为一个好夫君。   只是她明白得太晚,为了权势,在她发现,他怀疑她时,她终于一步一步,用毒,提前,让慎远即了这位。   时至如今再回想这一切,终究,是她错了!   一声“远儿”,在繁华尽处,惟有亲情,血浓于水的相守,才是这一生不妄活的真谛。   是的一切都过去了。   青阳慎远亦明白,从他冲动地想占有澹台婳的那一刻,从他为此,和母亲反目的那一刻,注定他配不上她。   因为当他霸道地吻上她的颈下,试图留下他永远的烙印时,却不料看到她右臂的那颗鲜红如血的守宫砂。   原来,哪怕,在周朝这么多日,她始终还是没有用身体换得生。   他一直以为,破国当日她同她的父亲澹台谨一样,选择媚上,换回这苟且的生。   可,她竟然依旧是完璧之身。   他并不想强迫仍是完璧的她。   毕竟,最早,她曾安然地躺在侍寝的龙榻上,等待他的临幸,是他两年的刻意冷落,才把她推离了他的怀抱。   所以他决定用宫廷一种古老的法子,让守宫舔去她臂上的守宫,待到她察觉定会以为,在昏迷中她的身子被他占有。   这样,她仅能接受他是她第一个男子的事实,象她这样的世家女子,接下来所能做的,惟有妥协和顺从,渐渐地把心一并再交回给他。   待到那时的鱼水之欢,才是他所要的吧。   毕竟他曾经是一位帝王,他有他的骄傲,和衿贵。   而且若北归候推算无错,玄忆会亲自率兵前来,届时,侮辱这位不可一世的帝王也势必让他的心中,出得一口恶气。   但,纵然他按着北归候的建议,布下自以为周密的天罗地网,可,仍旧担心并不是万无一失,所以利用反目,他“舍弃”母亲,提前上路。   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战斗,也是他,要证明,自己是一个男子汉的战斗。   从小到大他活在母亲的庇护中,太久,久到,所有人,都以为,他青阳慎远是懦弱无能的。   但,也确实,他懦弱无能,娶一名周朝的和亲公主,还得假装在人前扮演恩爱,而他最爱的女子,因为,是上卿澹台谨的女儿,他只能冷落!   他讨厌澹台谨,那个男子,他看得出,母亲对他是与众不同的,朝政上,只要是他的提议,母亲,都会毫不犹豫地应允。   这也使得他的君威,一再被压制。   而他敏锐得觉到,母亲对澹台谨的不同远远不止朝政,或许,还包括,一个女子,对男子的眷恋。   所以,他更容不得澹台谨,所以,连他的女儿,哪怕,是他最初所钟意的,也一并要冷落。   直到那场战斗,他亲手将最爱的女子逼落悬崖,他才真正发现,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他的心,一并在那时,失去。   接着,另有一队玄黑的兵队从天而降下,因失去心,不再做反抗的他被掳到了地宫,开始真正生不如死的生活……   人生若只如初见,他想,他不会因为外在的原因,轻言冷落。   而,他也明白,有一种女子,是他的懦弱,注定,要失去的。   因为,他保护不了这种女子,也不值得,这种女子生死相随。   “远儿,我们走罢。”   姬颜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伸出手,递于姬颜,姬颜微微一愣,旋即明白过来,手覆上他的手心,随着这一覆,他的话语,在她的耳边响起:   “母亲,我们走 !”   夕阳斜晖,血染地,将苍穹悉数蕴红,在,这片红霞满天中,所有的爱恨情仇终于拉开最后的序幕…   不离不弃月中天   本章节由www.aitxt.com(panpan0297)为您手打制作   凉暗的月华隔着轩窗拂进殿内。   今晚,冥宫很静,连从不知疲倦的蝉儿都渐停止一夏的烦燥。   绯颜倦懒得倚在榻上,薄纱袖层层叠叠地褪滑到臂弯出,她凝着轩窗外的景致,面容清冷。   “姑娘,该喝药了。”晴纱端着药碗进得殿来。   绯颜从托盘内端起药碗,凑近唇边时,忽问:   “这是第十碗了罢?”   “是,姑娘,这是最后一碗了。””   绯颜淡淡一笑,复问:   “冥候可回来了?”   “冥候还未回来,姑娘有事么?”   绯颜轻摇颔首,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这十日,她独自于这殿中,除了睛纱,并无人前来,包括玄景。   自那日后,他再没有出现在她的眼前。   药味还是一样地古怪,带着腥气,她缓缓饮尽,甫饮尽,她突然,眉尖一皱,顿起了一阵干呕。   小腹的疼痛,在这十日内,倒是不再觉得,惟干呕的症状,屡次出现,她用丝帕捂唇时,晴纱忙端上蜜饯果子。   她轻捏一枚青悔,才放入唇中,突听得殿外,传来脚步声,抿进青悔,眸华往殿外望去时,只见,着一袭玄黑袍子的玄景,慢慢步进殿来。   进殿的刹那,他有一丝犹豫,不过片刻,依旧,下定决心,进入殿内。   晴纱会意地躬身退下,殿内,仅留有玄景和绯颜二人。   绯颜并不望向他,眸华仍凝着轩窗外。   玄景径直走到她的榻前,坐于榻旁。   “这几日,可好些了?”   绯颜没有应他的话,宛如,他只是空气。   这一次,他并不恼,只是,把手覆到她犹放于丝被上的纤手,牢牢地覆着不容她挣脱。   “婳,孤确实做了太多事,让你讨厌,可,孤对你的心,不会有假,孤知道,再说什么,你都不会原谅孤要置玄忆于死地,但,孤今日来此,对你只说一句,孤对你的爱并不比玄忆少一分一毫。”   一语落时,她蓦地转首,望向他,唇边勾起一弯冷冽的笑弧:   “孤?怪不得,你注定要孤。”   他永远只知道,用这些特定的称谓来称呼自己,就象他的人,永远,仅想活在虚名之下。   “是,你说得没错,我这一辈子注定孤独、寂寞,可对于你,我不会再放手。哪怕这只是我一个人的坚持。”顿了一顿,他的语音渐低,“因为,我,已放过一次手,不想,再放第二次… ”   他恢复悬崖谷底的字称,不再用那些超然的称谓。   其实他何偿想用那些称谓呢?   他只是,想用这些看似超然的称谓,去克制他对她越来越难以抑制的情愫——   这些情愫,缘于爱,却也耽贻于爱。   这一辈子如果注定,他的付出,只是一个人的独角戏,他不会后悔。   因为爱,所以,深爱。   深爱是容不下任何的悔恨。   他覆住她的手,不象以往那样冰冷,有些许的温暖,一沁沁地融进她的手背,她的手突然在此刻,想挣开他的手,她不要他的温暖将她的冰冷融去 ,不要。   可,他握得那么紧,丝毫不许她的挣脱。   “婳,我想问你,如果,南越破宫那日,我没有送你进宫,而是把你纳为妻室,你是否会愿意?”   这句话,他说得并不轻。带着清越的坚定,他问出这句话。   她的心,骤然随着他这句话,没有任何预兆地,坠落。   这个问题的答案,仿佛就在心底,可,她却无法说出来。   而,就在此时,殿外传来晴纱的阻拦声,以及,一女子温柔的声音:   “可,你实际的妻,只是我。”   绯颜的手在这瞬间,终究从玄景手中抽回,玄景没有回首,仅是略带失神地望向手中的空落。   林愔缓缓步进殿内,她的容颜依旧,惟眉宇里,透着些许的哀愁,她径直越过晴纱的阻拦,慢慢地走进他们。   她虽暂无名份,却也没有玄景的限足令,是以,在冥宫内,她是得允可随处走动,不必居于地宫。   只是,自抵达冥宫,因旅途奔波,她的身子,并不是太好,全倚着冥霄的调理,直到这几日,方能下榻走动。   也正因为可以下榻走动,或许,才让她意外地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事——   今日这宫,将会宛如一座死宫是的,死宫。   所以她必须要找到玄景。   所以她才会第一次来到这座从不曾踏足的宫殿。   宫人告诉她,冥皇在这里。   曾经她的夫君,再生后,竟成了冥皇。   对于此,她除了适应,没有其他的方法。   “你不过是因着权宜,孤才要娶的女子。”   玄景淡淡说出这句话,是的,她不过是他权宜要娶的第二位王妃。   因为,他不愿承认,自己对一枚棋子动了心,更不愿玄忆反将他一着将棋子赐于他为妃。   于是,他选择了娶当朝最显赫的太尉之女为妻。   只是,这场政治联姻,是与感情无关的。   所有的政治联姻,最初都不会与感情有关。   第一位王妃清楚他的心思,是以,才会在选秀前,用自尽,来换得最后的尊严。   也正由于她的死,他对续弦的林愔没有做到绝情,但行房事之时,他都会刻意佩戴含有麝香的香囊,他并不想让任何人留下他的子嗣,源于,他并不知道他的命能活到几时。   如果他死,孩子的心底,那将受到怎样的一种创痛呢?   更何况,那些女子,都并非他所爱的,他心里,曾向往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确是如玄忆而言,之于皇室,是最不可得的。   可,之与林愔。   却还是有一次的例外。   乌镇的最后一晚,当林愔目睹他和林婳之间的情愫,被他伤到时。   当林婳唤出那一声姐夫,要彻底断去他的念头时。   他在那晚,和林愔行房,并没有用麝香。   如今回想,他是真的想逼自己放手吧——除非玄忆负她,他才把她带走。   而,彼时的他,宁愿永远不要有这一天。   他想要她得到幸福。   可,最终呢?   得到的,不过是她被逼坠崖的消息,也在那一天他决定用死来结束从前为了让她得到所谓的幸福,逃避放手的玄景。   重生后的他,只会是冥皇。   玄忆不能做到的,他都会做到。   玄忆不能给她的,他都会给!   从那一日开始,他认为玄忆不配得到这样美好女子的爱!   身为帝王,玄忆的顾虑,玄忆的妥协,玄忆的中庸,终将葬送她的所有,包括命!   如今呢?   他发现,即便他为她做得再怎样多,可,她心底那一隅的柔软,终将不会属于他。   “是,我是王爷权宜要娶的女子,所以我不愿再成为王爷的拖累。”林愔深吸一口气,竭力用最平淡的语调说出这句话,“只要,今日,王爷能平安脱险,请用一纸休书,休了我吧。”   林愔说完这句,转望向殿外:   “我知道,我不够好,不讨王爷的喜欢,可既然为您的妻子一天,王爷平安,就是我所要的。”   “平安?”玄景的眉心稍皱了一下。   难道,乐王——   未容他细想,林愔更为忧虑地望了一眼殿外,急急道:   “王爷,今晚定有变数!”   “变数?”玄景复吟出这两字,皱紧的眉心,倒渐渐松开。   “是,请你相信我,尽早调亲兵进宫护卫!”   林愔的语意更急。   玄景回身,凝着绯颜,冷然道:   “晴纱,带姑娘去暗室。”   “是。”   暗室是冥宫最为隐蔽,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风波未定前,他的母亲,就被他安置在那。   经历这么多,他希望,他的母亲能平静地走完剩下的路。   晴纱上得前来,绯颜却冷声道:   “我不会去暗室。到底发生什么事,二姐?”   对于林愔,她并没有一丝的恨意,事到如今,她的身份,不用再刻意隐瞒。   因为她不希望林愔对她再有什么误会,毕竟,从刚刚林愔的一番话里,她听得出,这个女子对玄景的用情,有多深。   爱上玄景这样的男子,真的是女人的劫。   心底,陡然升起这一句话时,她终是明白,她还是放不下的。   “你 —— ”   这时,林愔才略带疑惑地望向床榻上,这位倾国绝色,却,有着似曾相识感觉的女子,低低说出这一字。   进得殿来,她并不敢看那名女子,心底怎能没有计较呢?   她不是神啊。   “是我,林婳。”   “真的是你?!”   “现在不是叙家常的时候,晴纱,立刻带姑娘离开!”   玄景冷声吩咐道。   随即他取出身边一支碧色鸣镐,轻轻吹起,旋即,殿内迅速进来四名黑衣男子。   “速调白羽军到四门。”   “是!”四名男子喏声迅速往殿外掠去。   玄景疾步行至绯颜身旁,道:   “倘你还想保住腹中的孩子,现在就去暗室!”   “你呢?”   绯颜脱口问出这两字,玄景的眸底,蓦地湮出一种淡极挚极的光彩:   “你关心我?”   “我不想你死在别人手上。”   玄景的手陡然牵起她的,低声:   “如果要死,我也只愿死在你一人手上。”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轻到,仅有绯颜一人听到,然却重重地落进她的心底。   她这才发现,玄景今天的气色并不是很好,整张脸,苍白得虚浮,玄黑的袍子,更衬得暮气沉沉。   他牵住她的手,更是冰冷得,宛如,没有生命的气息般。   所以,她没有立刻地挣脱,而是眉心不由自主地颦了一下,只这一颦,连她自己都未察觉。   “快走!”   “不,既然,你要死在我的手上,我现在不走!”   她不知道,为什么在此时,她不想走,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却又说不出来,这不对是在哪里。   恰此时,殿外,火光腾一声明亮,万点火光似流星乱雨,金色的弧迹划破夜空,盛开无硕大无比的金色花朵,接着,仿佛一枝利箭射破岑寂,旦听得潮水般的呐喊声猛然涌起,将整个冥宫湮灭在突如其来的浩劫中,瞬息便充斥着兵器碰撞声、箭芒脱弦声、甲胄叮当声,利刃斩入骨肉声、鲜血飞溅声……   玄景的手只紧紧牵着绯颜,对晴纱命令道:   “速护姑娘去暗室!”   “不必去了,既是我妹妹,我怎忍心让她去暗室呢。”   室外传来一女子娇镇的声音,林蓁着一袭雪色的罗裙慢慢走进殿内。   “姐姐—— ”林愔惊诧地看到林蓁进得殿内,唤道。   “我的好妹妹,你果然,是向着外人的。”林蓁笑得极是温柔,她如水的眸华拂过殿内诸人,轻幽幽地道,“如若不是我的好妹妹,我想,白羽军始终也是心腹之患。”   林愔望着,熟悉,却又陌生的林蓁,一字一句道:   “原来,今日你约我到地宫,是故意让我看到乐侯传来的那封密函。目的就是为了让我通知王爷,好让他调动白羽军,再让你发现白羽军的驻扎之处—— ”   “看来,我的妹妹并不是特别地笨。不过,你怎么还唤王爷呢?如今,你的夫君可是冥皇,这冥国最高的统率者啊。但,话又说回来,似乎,他的皇后并不是妹妹你,看来,一日夫妻百日恩亦不过如此。”   “姐姐,你不要一错再错了!”林愔急走儿步,至林蓁面前,握住她的手,近乎哀求地道。   “错?我是错了,错在不该千辛万苦,带着他的母亲来到这里,错在不该为了他断去周朝宫里的所有后路,所以你怎么不去问他错在哪里,却来说我呢?毕竟,我是你的姐姐,我对你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你好! ”   “姐姐真的为我好么?”林愔淡淡一笑,眸底竟湮上一丝的雾气,“有些事姐姐始终做得还是过了,但,我是你妹妹,不论怎样,我都愿意原谅姐姐,只希望这一次姐姐不要一错再错!否则,真的多行不义,必会受天遣的。”   林蓁猛地把林愔的手一甩,嗤笑道:   “我不需要你的原谅,你不要在这个男人面前假扮出这种仁义的样子,别忘了,你的孩子,是他最初一直刻意不肯予你的—— ”   “可最后,他还是给了我, 不是么?”林愔闭上眼睛,唇际略略的哆嗦,“只是我没有想到,是姐姐容不下。”   她轻轻地吸进一口气,止住唇际的哆嗦。   如果不是因旅途颠簸,她卧病于榻,如果不是冥霄替她珍治,并且发现,她的脉息异常。   或许,她根本不会知道,她曾经有过孩子,但,那孩子,却在不知觉的情况下,被息肌丸的药粉所堕。   如同一场不期而至的葵水,不会有任何的感觉。   只是,从那以后,每每,她的“葵水”便淋漓不尽。   那个孩子,其实,还不能称为孩子,至多一个月,就被堕下,所以,没有任何的感觉。   而,息肌丸的寒侵入宫,加上,初胎被堕后,并没有好好地调理。   她,这一辈子,恐怕都很难怀上孩子。   这是一个多么残忍的事实。   原来,最后那一晚,玄景是愿意赐给她这一个孩子的。   可,她却没能守住。   从时间推出,那段日子,恰好是她闻讯玄景的“死讯”,进宫陪伴林蓁。   没有料到,这,竟然是一场无关姐妹情的预谋。   犹记起,入宫当晚,林蓁曾传王太医替她开几贴调理身子的方子,那么,在彼时,林蓁就已知道她怀有身孕。   倘若说,彼时,她还不知道,林蓁的目的是什么。   那么现在,不用再问,她想,她都知道了。   是这所谓冥皇皇后的位置。   如若她有了孩子,是否,对于林蓁,就是种威胁呢?   也就是说,玄景“死”的那回,其实,林蓁是知道真相的。   而选择了隐瞒。   原来,姐妹情,不过是比纸薄。   林愔慢慢地,一步一步,退到玄景跟前,语音清晰:   “倘若,姐姐,今天要伤害他,那么,请先杀了妹妹!”   这句话,她清楚地知道,并不能阻止林蓁的野心。   但,如果,玄景再死一次她活着,也将没有任何的趣味。   无论什么样的感情,除了父女情,她都失去了。   不是吗?   绯颜从玄景的手中抽出手,返身把林愔拉后,她凝向林蓁,脸上的神色,再不是以往的清冷:   “林蓁,哪怕你得到再多,最后,能留住的又有多少呢?”   林蓁并不看她,冷冷地道:   “谁又能留住永远呢?烟花的灿烂,虽只一瞬,然足矣!”   随着这一句话,殿外,乐王身着玄冰戒甲,手持犹带利剑,身后簇拥着众多亲兵,一步一步踏进殿来。   玄景沉默地绕到绯颜的身前,反手,将绯颜和林愔一并护于身手,他深暗的眸子睨着乐王,声音里,却透不出任何的情愫:   “乐王,真的等不急了么?”   “是,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乐王说出这句话,唇际,还是抽搐了一下。   这,确实是他唯一的机会,用了十日的时间,他把大部分的兵力都抽调分配到离冥宫较远的四门,并得到东安候的支持,将亲兵秘密部署在冥宫各处要塞。   玄景不肯册东郡郡主为后,早就让东安候,心有不甘。   东安候,一直都是两面倒的人物,谁对他有利,他就会倚附谁。   这点,是他的缺点,也是可以被利用的优点。   而,只要兵变成功,谁都不会知道冥皇易主。   因为,冥皇一直以来都是戴着面具示人。   惟有冥霄是唯一需要担心之人,但自从冥霄十日前离开明成,至今却是未归。   所以,这一切,他必须在冥霄归来之前完成。   十日,该是最大的极限。   至于,玄景的亲兵精锐白羽军的藏匿之地,虽是他一直担心的,此刻,应该也被东安候派去尾随那四名玄衣使者的士兵,围缴怠尽。   这,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却,是以多年兄弟反目做为代价。   然,这,真的是他最终所要的吗?   “好,放过她们,我和你之间,单独做个了断!”玄景凛然地说出这句话。   “不,一个,都不能放!”林蓁断然拒绝道。   她跟着林愔,比乐王先到这里,为的就是拖延住时间,不让一个人逃脱。   尤其是绯颜,怎么能放呢?   “既然曾经兄弟一场,我答应你,我们单独做一次生死绝斗,若我死,我的亲兵悉数归你统管,若你死,她们,我会放。”   乐王说出这句话,明晃晃的三尺剑峰直指玄景。   林蓁眉心一皱,方要说什么时,乐王已越过她,直走向玄景,剑气让她觉到一阵的魄寒,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玄景似乎侧了一下脸,余光,凝在绯颜的脸上,不过只是极短的一瞬,绯颜的手动了一下,终是没有阻住他的拔出腰际软剑的速度。   随即,玄景一字出唇:   “好!”   一泓秋水般的剑身,反射着殿中点点灯烛,若游龙得了火,倒映在鲛烛中冽然生寒。剑锋划出半个弧圈,玄景的眉宇间隐然一种傲意,而,乐王身后的亲兵,亦往殿外的庭院退去。   剑峰相格,入人耳,冷冷作声。   绯颜望着玄景,他的身手纵然不凡,但为什么此时每一剑招的转承起落间,让她更为惴惴不安呢?心底,有些什么念头,就要呼之欲出,却又说不出来,仅觉得喉口腥甜气愈浓。   林愔的双手有些无措地纹着裙上的绶带,那些流苏从她的指尖纷纷滑过时她心底的沉重,始终滞堵着,再抒不开。   林蓁退到殿门边,她闻得到,殿外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浓浓的血腥,从四门,一路杀到这里,纵无玄景的白羽军,该也费了不少功夫。有多少人的血为今晚的绝杀做了祭奠,她不知道,这也不是她该去关心的问题。此刻,她看得出玄景似乎有些力不从心,难道——对了,所以乐王方会在这时提出和他决一死战,玄景若死,那么,势必群龙无首,在这之后,任凭她怎样处置这俩个女子,又有谁会干涉呢?即便是乐王都不会,因为,他只说,他会放过她们,而,她并没有说,不是么?   念及此,林蓁浅笑盈盈地睨向绯颜,她的这位好妹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容不得下得呢?   最初,这位好妹妹仍是墨瞳的身份时,她仅是不喜欢和她一样的脸,犹记得那晚,在退思澜见到她的脸,除了震惊之外,她更是不喜的。   本以为,凤台选婿后,这张脸将不再成为她的不喜,却未料 ,玄忆竟由于墨瞳将绣球抛于她,纳她为妃,所以,在那时她很不开心。   不过再不开心,又能怎样呢?   最后,也不过是她试着想去拉拢她,让她在怀孕不能侍寝的阶段,代她出现在玄忆面前,这样,他就不会忘记她。   原来她也曾委曲求全过。   再后来,她以林婳的身份入宫,清莲庵时,她仍是想护她的,只不过她给她安排逃离的路,却是一条通往黄泉的路,因为皇后必会通知摄政王,而她为了撇清关系,仅能大义灭亲。   那么,是在一次一次,她目睹这位妹妹不论以什么身份,不论以什么容貌都能获得本来属意于她的男子的重视开始,容不下这为妹妹的吧。   玄忆如是,玄景亦如是。   本来,这位好妹妹,不过是她的替身,到头来呢?恰是她沦为最可笑的人。   她这般想着,唇边的笑意愈深,不过,用不了多长时间了,这位好妹妹,就该永远地消失。   哪怕,她们是孪生双子,但,那不过是妖孽的象征。   所以,才会不得不分开吧,也正是这一分开,终究,淡了姐妹的情份,凉了关于血缘亲情的心。   玄景的招式渐滞渐钝,乐王的剑峰渐渐压过他的,眼见着一朵到花旋出,玄景勉强化去,突听得,绯颜在他身后轻轻地发出一声干呕的声音,这一迟滞,乐王的剑已冲过他的剑气,直抵他的胸前,玄景急收剑,乐王的剑峰不过虚晃一下,就势与他的剑尖相格,发出清脆的“叮”声。   玄景随着这一格,身子猛得一震,眼见着,这到就要脱手而去。   林蓁的眉心愈蹙,乐王虽招招犀利,临到关键,俨然似银样蜡墙般软委,面对明显不支的玄景,竟都不能伤他分毫。   绯颜好不容易稳住干呕,林愔已轻轻扶住她的身子,她觉得到林愔的手在瑟瑟发抖,表面,还得做出一副镇静自若的样子,这,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却比林蓁更似姐妹。   绯颜往后退了几步,头有些眩晕,不知是闻到空气里从殿外飘来的血腥气,抑或是殿内到气太过峰芒,她突然十分不舒服。   林愔扶她就要往后面退去坐下却,突然间,只听得,“噌”一声两剑相交,接着,玄景手中的剑恁是脱腕而落,乐王的剑锋顺着冲势,径直刺进玄景的左肩下方,血,顷刻便从玄黑的袍底渗出。   玄景踉跄地后退几步,跌倒于地。   乐王收剑不及,声音里,却有着震惊:   “阿景! ”   玄景一手捂住玄黑的袍子,那些血,从他的指缝里渗出,并非是殷红殷红,而是极淡的一缕粉红。   绯颜从林愔的手中挣脱,拾起地上玄景的剑,一剑格开乐王的剑,剑锋直指他的眉心:   “身为护国将军的子嗣,竟两次为一女子不知妄为 !”   乐王并未再出剑,仅是带着不可置信的目光望着地上的玄景,林愔伸手扶住玄景的身子,才发现,他的手臂冰冷冰冷,全然如没有生命的躯体一般。   “王爷……”林愔轻唤出这么一句,再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乐,你在等什么?你答应我要做到的事呢?还不杀了他!”林蓁陡然启唇间,突然,觉到后面有簌簌的寒风袭来,她来不及回身,旦见乐王速疾地收剑,将剑直掷她的身后。   “噗”地一声,剑没入柔软物体中的声音在林蓁耳后传来,未待她转眸,乐王已紧拥住她的身子,只这么一拥,不容她抗拒地,将她的身子一转 ,又是一声“噗”,接着,是清晰地,血喷溅而出的声音。   那些血,没有喷溅在她的脸上,仅是随着碧青剑锋的拔出,溅于另一人的身上,而那人,虽持着剑,想要再往往前刺时,已然无力地倒于地上。   这一切的发生,只在一瞬间,这一瞬,却终是定格在心里,成为某些人的永恒。   来不及去看,是谁从她的背后偷袭。   因为,乐王的身子,重重地压了下来,就在她快撑不住他时,他蓦地松开抱住她的手,向一旁倒去,他不要压痛她,不要。   “阿景……对不起 …”乐王匍倒在地,声音却向着玄景。   “其实,你不用那么急,今晚过后,我就会将冥皇位置传给你。”   “我……不会 …要……答应我…善待 …蓁……”乐王说出这一句话,只把目光凝向林蓁,“蓁……我……做不……到……他…是我兄弟……”   林蓁站在那怔怔地望着乐王,她突然开始笑,笑得眼泪纷纷的坠落:   “兄弟?你冒名顶替他,占有我的时候,可曾想过兄弟?果真是卑微的血统,连答应我的事,都不能做到!竟然还要他善待我!哈哈—— ”她仰起脸 ,笑得没有办法止住。   “林蓁,你要的,不就是权势吗?只要有权势,无论哪个男子对你来说,都是一样的。所谓高贵的血统,对于你来说,仅是为你这些卑鄙的行径徒添冠冕堂皇的借口。你一错再错,到头来,每一个爱过你的人,都会离你而去。并不是他们爱你不够深,只是,你根本不值得任何人付出爱,所有的爱,到你的手里,不过是化做权势倾讹的利器 !”   绯颜手中的剑陡然松落,怆然启唇。   这番话,她没有说得有多激越, 望向林蓁的目光,惟剩下怜悯。   “你没有资格和我说这些话!你知道,这么多年我熬得多么辛苦吗?难道,男人的爱,真能天长地久?不会!惟有权势,在男人的爱离去后,才不会背叛自己!我熬得那么辛苦,好不容易,就能得到所要的一切,却被你,你这个看似愚蠢的丫头所破坏,你总爱装成那么天真纯洁的样子,把一个个男子骗得团团转!其实你比我更贪婪,你要的,是他们用命来爱你,这样,才能体现你胜过我不是么?我知道,你嫉妒我,因为最早,你不过是我的替身!”   林蓁止住笑,收住泪,喊出这些话,躬下身子,拾起地上的剑,就往绯颜刺去:   “既然,双生妖孽,只能存活一个,不如就由我来成全你罢! ”   “蓁!”乐王的声音在她耳边喊起却阻不了她向前刺去的剑。   剑没入胸,没有遇到一点的阻力,柔软,有温润的血溅出。   果然,是一柄好剑!   果然,是绝情的剑!   “景!”绯颜痛楚的声音响起, 随着林蓁木然收到,玄景伏倒在绯颜的怀里,绯颜的身子,随着他的倒下再是拉不住,仅能随着他,一并地匍倒在地。   握剑的手,与此同时,被另一柄剑划过,剑起,手断,反手一掌劈出林蓁就如秋天的黄叶一样,被直跌于殿门的门槛处。   槛咯着她的腰,有些疼痛但, 一个让人听起来,更为疼痛的声音旋即响起:   “冥皇……”   这一声,十分微弱,所有的人都忽略掉的另一名女子,艰难地终于爬到玄景的跟前,她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路,这条血路,蜿蜒着,映着血色的手掌,云纱,终于爬到她想爬到的地方。   可,却是另一种决别。   不过,也好,黄泉路上,终由她相伴着玄景,就她一人。   刚刚刺杀林蓁,她没有任何的手软,只是,她没有想到,那个曾经因着媚药强占他的男子,会为了护林蓁,将剑径直投刺进她的身上,剑进入胸腔的感觉,很奇妙,有着一种清凉,让她素日来闷烦的心,可以因着清凉而冷静。   如果早些平静,她心里是否就会没有那么多计较呢?   就不会利用彼时墨瞳的出宫,故意在宫门口顶撞宸妃,以引得宸妃发现未央宫的主子,并不在宫内,虽然,她也受了最重的责罚。但,毕竟,她第一个步骤是达成了。   当然,她的目的并不仅仅再于此。   在那一日,她发现墨瞳所用的蕊粉内含有黄彤后,她就在墨瞳饮用的水里下了寒毒,这种寒毒,靠着黄彤,会暂时遮盖其毒性,但,倘若,宸妃伤了墨瞳冥皇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当他察觉,绯颜中了黄彤以后 ,必会用绿晶膏来替她疗伤,而绿晶膏中的绯柋会诱发这种寒毒。   这样,墨瞳定误会是冥皇在她身上下毒,并彻底与他反目吧。   她并非心狠的女子,但,她必须要这么做。   源于,她看到,在墨瞳凤台选婿后的前晚,冥皇从殿内出来时,眉心一直是蹙紧的,久久不肯松去。   她知道,他喜欢上了墨瞳。   如果,墨瞳最后选择冥皇那么,她没有任何理由说不。   可,既然,最后墨瞳选了玄忆她就不该再让冥皇牵挂,这样下去,冥皇仅会越来越心不由己,越来越忘记自己的大业。   冥皇其实一直是那么孤独的一个人。   她不希望,任何女子用爱的名义,让他受伤,她只想,看他没有任何感情烦恼地一步一步走下去。   那种寒毒,其实并不难解宫中的太医若查到,就能解。   因为,她不会真的去害任何人除了,林蓁之外,她对墨瞳,一直是称不上恨的。   所有对墨瞳做的一切,除了这一次 其余,都是遵着主上的吩咐,如此而已。   她,是如林蓁口中,卑微地爱着一个男子,那个,从她成为暗人开始,就喜欢的男子。   现在,她快死了吧。   但,死,也要死在他的身边。   她慢慢地,用尽最后的力气,朝他爬去,他的身边,虽然还是那个,他最爱的女子。   不过,用不了多久,那个女子的位置就将被她所替代。   活着,她争不过任何人。   陪他一起死,这样,总没有人会与她争了吧。   近了,近了,她的手,轻轻地向前伸出,紧紧地,握住他袍子的一角,那里,绣着一只蝙蝠,这,是冥国的标志,也是暗号。   就这么握着,她,闭上眼睛,唇边,浮出最美的笑靥。   玄景看着云纱垂下脸,静静地趴在那,再也不动,她身上的血,拖了很长的一段路,这些血触目惊心地落在他的眼底,他的心,终于,为这名一直跟随他的暗人,颤了一下,不过只是一颤,他明白,他的路也快到尽头了。   在到尽头之前,他还有事要去做。   那些乐王的亲兵,都躬立在殿外很远的地方,没有乐王的命令,他们是不能进殿的。   而,这些亲兵,最早,都是李将军的亲兵。服从是他们的天性,所以哪怕看到乐王倒下,没有乐王的命令,他们能做的,只是站在那。   此时,宫外忽然响起潮水般的呐喊声,号角的声音响彻霜天,殿上的琉璃似乎都被这清冽的声音震动,然后是更沉闷更逼远的声音——好象是用巨木撞击着冥冰门。   自乐王的亲兵占下整座冥宫后早将四门紧紧闭阖,只待宫变成功,方会打开,如今,这些声响,似乎,只诏告着一个事实。   天,又要变了。   乐王,在听到这些声响,他苍白的脸上浮出一种无奈的笑容,果然,从小到大,他比玄景纵早钻研兵法,终究还是败在了他的手上。   不用去想,他知道,东安候一定中了白羽军的伏击。   玄景用兵的帷幄,是他的计谋,所不能媲及的。   林蓁倚靠着殿槛,断去的右手腕,仍涌着鲜血。   乐王的目光,移到她的脸上,她并没有立刻站起来,仿佛,失去所有力气地匍靠在那。   青丝覆散下,她的脸,他瞧不真切。   他多想,再多瞧她一眼啊。   繁逝宫一别,纵然,知道,她不屑他,她算计他,他依旧爱她爱到无以复加——   只是彼时的他,必须再次赴镜平,去处理一些战后的事宜,待他再回镐京,仍未见玄忆把她接出来,却见到玄忆的身边,另有了一位貌似她的嫔妃,于是,他再按搽不住,终是走上了谋逆的路。   这是他第一次,为了她谋逆,因为,他不想她受一点委屈,哪怕,这些委屈,是来自于他必须效忠的帝王所赐予的。   走出了那一步,注定,他没有办法回头。   当他被冥霄拉拢,加入北郡的颠覆大计时,才发现,玄景,竟与他果真如兄弟般殊途同归。   玄景,,他的兄弟情,他是知道的也正是玄景的成全,他才那么不光彩地占有了她。   这一步,不管是错,是对,他都不会有悔。   包括今天,也一样。   为了她,他要谋逆背叛玄景。   但,为了兄弟情,他只有用死 才是解脱。   因为,他知道,即便,他成为真正的冥皇,她的心,也不会属于他。   这一生,已然走到尽头,来世哪怕带着最后的记忆,他也会找到她。   他的来生,就从再次爱上她开始。   他努力地睁着眼,想将,她最后的样子,铭刻在心底,却,终是,再看不到   她的脸,一直,低垂着。   绯颜的脸,也低垂着,她抱着玄景,眸底,有雾气,可,玄景,却对着她依旧扬起好看的唇角,道:   “蠢女人,我还没死,哭什么!”   绯颜的手,无措地去捂他胸前的上口,但,第二个伤口是那么地深,她怎么捂都只捂到一手的血:   “睛纱,快去传太医”   她唤一旁的晴纱,晴纱的手中的剑犹带着血,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她反映过来时,只来得及,砍去林蓁握剑的手,却是止不住,到没进冥皇胸腔的速度。   晴纱应声,跟跄地向殿外奔去殿内,弥漫着血腥的味道,更弥漫着 ,心一点点碎去的声音。   “婳,不要哭,不管任何时候都不要哭!”玄景说出这句话,他的手,轻轻地,捏住她的下颔,这样,她看起来,是在笑。   “你的血,为什么会是这种颜色?”绯颜的手上,都是淡淡的粉色血液,心中那些不安,终于渐渐清晰。   “呵呵,我是冥皇,血色,当然不同于凡人。”玄景笑着,不以为然地道。   “我这几日喝的药,究竟是什么做的药引?为什么能保住我的孩子?景,到现在,你还要骗我么?”   “蠢女人,给你药,你就喝,问这么多干嘛?以前你做棋子时,没这么多废话!”玄景用力捏了一下她的下颔, 可他知道,自己手上的力气,也在逐渐地消失。   “你,服了天母草?!所以,你所有的精元都融在血中,做为那碗药的药引,对么?所谓的十日药引,其实,都是用你的命在做引!景 !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想要欠你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我亏欠你那么多呢?你让我怎么还你你说啊,我还不起!我不要还 !”   绯颜哭着说出这段话,话语,渐渐地,都在她的痛哭中,听不清楚。   玄景唇边的笑意愈深,他松开捏住她的下颔,手,伸到她的眼角,想拭去她崩溃的泪,可,越拭,只越多。   记忆里,她只这么在他面前哭过一次。   凤台选婿的前夜,她就这样在他面前哭过,可彼时,她的泪,是为了那人而流,今日终于,她的泪再一次为他流下。   他不舍得看她哭,从那一晚开始,他就不愿意让她哭。   哪怕,他一直很想让她为他哭。   多么矛盾的心理,想不到,他也会这样矛盾纠结地爱一个女子。   他活着,没有办法放手,除非死,才能为这段爱划上一个句号。   他,没有想过,要成为国君,九五至尊,辉煌御极,从来不是他所要的。   他登基做这冥皇,也仅是为了让她知道,他可以给她所有帝王能给的。   可,她不要,她根本还是不屑要!   所以,如果乐王愿意多等一晚,他在今晚后,就会把冥皇的权玺交予他。   只可惜,乐王,果然是他的兄弟,行事都一样。   今晚,是他的大限,当加大剂量服下天母草后,哪怕凭他的内力,都只够维持十日,而这十日,对于绯颜的胎儿来说,足够了。   他的血做药引,加上天母草,绯颜的胎儿不仅会顺利诞下,以后,她还可以拥有更多健康的孩子。   这,是他为昔日的过错做出的弥补。   最后的弥补。   给她息肌丸,不仅是为了让她的味道,更象林蓁,更由于他曾有过私心,想让玄忆最宠一个女子,却没有那个女子所生的孩子。   没有什么比这更残忍,更能让玄忆无奈、沮丧了吧。   对,他就想看到玄忆在无奈痛苦中走完他的帝王之路。   除了这一次,他误以为玄忆负了她之外,他从没起过,要杀玄忆的念头。   到头,其实,不过又是一场错。   既然,这些错,都是因他而起,随着他的死,所有错误都必将终结了罢。   “我就是想让你亏欠下去,永远还不清,这样,你就会永远记着我。”玄景笑着说出这句话,他的指尖被她的泪濡湿,所有拭泪的动作,不过是徒劳的。   他昔日所做的事,放到今日来看,又有几件,不是徒劳的呢?   越来越累,手,再支撑不住,他的视线开始恍惚,渐渐看不清绯颜的脸,惟独,她那双清澈的眸子,没有模糊, 因为,那是烙于他心底的眸子。   就让他记着这双墨黑清澈的眸子吧,第一次见她,就是这双眸子,曾让他有一瞬地,移不开目光。   记着,记着。   不会再有什么来世,这辈子,能爱过,对于他来说,够了。   来世,他想,她仍会选择,那一人。   所以,对于他来说,不会再有来世。   “婳……你哭起来……真的… 不好看……再……也不要哭……了……惹哭你的……我……不会……再……惹……”   他慢慢地垂下他替她拭泪的手指,从袖中取出一件物什放到她拥住他的手心——   正是那支蝶舞华阳钗。   随后,他缓慢、沉重的仰面,就那样仰面倒了下去,倒在她的臂弯,也倒在,那一地,愈积愈浓的,淡淡的血泊里。   “景,你说过,只能死在我手里,我不容许你死!”这一声,带着声嘶力竭,她的泪,却再哭不出来。   依稀间,仿似有歌谣声慢慢传来,落进他的耳中,在他的眼睛陷入一片黑暗前,这些歌谣映着他永远忘不掉的眸子,一并,落进心底.周身的寒冷,再无法掩住心底,刹那的暖融,暖融中,隐隐,还是有这,些许的凄冷——   你我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弃。   你我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你我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你我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你我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啊 —— ”林蓁骤然发出一声尖叫,殿内的一切,就这样,回归平静。   一直站在旁边的林愔,终于,失去所有力气,晕倒于地。   此刻,宫门外,急急奔来一绯衣男子,他身后,潮水般的声音一并涌了过来,而,整座大殿宛如九重深下的地狱,一片死寂。   他看到,绯颜抱着玄景匍于地上,她静静地抱着他,仿佛激流中的一方青石,怒澜狂涛之后,仍旧岿然不动。   绯颜似乎觉到什么,略略侧螓首,看到,那绯色的身影后,宛然,另有一月白的影子,那抹月白,辉映在她满是泪水的眸底,虽看不真切,却依稀地,能见到桃夭灼灼的暖心……   ********《弃妃不承欢作者:风宸雪》********   乾永二年八月甘八日,镐京。   摄政王,抚额坐在未央宫的正殿内,面前,是一壶酒,并两个酒盅。   从方才下朝回来,他就一直这样坐着。   以丞相为首的九寺终于向他联名发难,言其:帝亲征未归,摄政王虽代执朝政,然,却对藏云地动善后置若罔闻,此举难以服众,幸帝返京在即,请摄政王引咎致仕。   风相发难的起因,一部分是源于他没有保得繁逝宫皇后的周全,而他, 当时确实在逼宫时疏忽了,有人会比他先一步去往冷宫,勒死皇后。   虽然,这并非完全是风相发难的根由,却是他和风相之间的又一处源头。   当年,丞相风念不过是大理寺廷尉之时,曾联同彼时的御史中丞虞林,刻意嫁祸于御史大夫柳渊,使得柳渊被贬黜,从重发往漠北效力赎罪。而风念也借着此,和虞林步步高升,然,虞林最终因着女儿芊妃事败,逐渐被先帝所冷落,惟独风念,这么多年,一直擅察言观色地倚附于他,做到今日的丞相。   他曾经承诺风相,一定保他女儿富贵终身,却未料,清莲庵一事后,玄忆发了狠地,废黜皇后,连他都拦不得, 风相颇有微辞时,称病罢朝时,又是他去劝说,并再次承诺,至多不过一年,待新后册立,大赦天下之时,定会让玄忆赦去皇后之罪。   对于此,风念并未有多异议,本身,废后若出冷宫,再为皇后,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不如要求其他,倒是正理。   他熟谙风相的性子,贪权好功所以,抚慰这样的人,其实会很容易只要谁手上握有足够多的权势,他们便甘沦为任何人的走卒。   是以,短短数月内,风氏一族男子,凡入朝为官者,皆昔了不止一位,这在周朝是断无先例的,纵是他抚慰风相的法子,却也让他和玄忆之间更生份了些许。   但,这一切,随着皇后一死,太子另立,终于,都属徒劳。   他不同意风相在皇后死后, 随即提出的废奕鸣,复立大皇子为太子的提议,导致在前朝,终是和风相彻底地面和心不和。   再加上,哪怕,他瞒住太后的死讯,却,惟独没有算对一件事。   他一直以为玄忆在冥国的迫压下,林太尉又被困于藏云,一定会转而向他求援,这样,他的宫变才有意义   借着嫣然的“怀孕”,不仅可以再次顺利册后,更有可能,真的得到属于玄忆的孩子。   否则,她的“孩子”就会是新的君王。   这样周密的谋算,他自认天衣无缝,然,却还是出了批漏,甚至于,他真的低估了玄忆的实力。   即便在这样恶劣的情况下玄忆依旧兵不血刃地化了冥国之灾,得到的八百里快报提及,冥国甘愿俯首称臣,并合东、北二郡,改为周朝的番邦。   而他所有派去的密探,带回的消息,除了,那一日,在两郡交界的山谷,冥皇重伤玄忆,玄忆暂避平川之外,仅是,当玄忆再次出平川时,已是亲率大军五万人,直赴明成,是夜,明成城门大开迎接。   至于之后的情形,是他所没能探听到的。   源于,玄忆进入明成后,就消失在冥宫。   冥宫里,似乎发生了变故但是怎样的变故,是这些探子所无法得知的,因为冥宫的四周遍布着白羽军,他们无从进入。   这就是他得到的所有讯息。   或许,这么多步骤中,他唯一失算的,就是没有提前找到天烨和安陵宸。   因为,安陵宸始终对于冥国来说,是最大的变数!   “摄政王。”女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方抬起头,望着眼前,身着碧烟纱罗的女子。   自从那日后,她再没唤过他一声父亲,不过,这又何妨。   “嫣然。”   “我只是在想,摄政王这出戏要唱到什么时呢?眼瞅着皇上就要班师回朝,摄政王该怎样圆这出戏?”   摄政王略有不悦,道:   “本王,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说罢,拂袖站起。   若不是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他根本不会到未央宫。   “摄政王自然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只是,如今,大势已去,还请摄政王好自为之!”纪嫣然说完这句话,就要往殿外行去。   “嫣然! ”摄政王低喊出这句话,“今日,是你母亲的祭辰,过来拜她一下。”   他终于缓缓说出这句话,再不说,或许,真的没有机会了。   玄忆班师回朝在即,他这么多年策划的一切,不过,是场昨日旧梦。   “今日,并不是我的生辰。”纪嫣然淡淡地说出这句话。   她的母亲,是生她时难产而死这是她唯一记得的话。   “你的母亲,并非死于难产。今日,才是她的祭辰。”   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告诉过纪嫣然有关她母亲的一切,只现在,缓缓说起时,语音,竟是份外的艰涩。   纪嫣然的身子,轻轻地震了一下。   今日,祭辰?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些片段,这些片段,慢慢地联系起来时,她的身子,终于没有办法遏制的震颤抖了起来。   这么多年来,她刻意去避及的话题,难道,就要在今天被揭开么?   “过来,替你母亲,洒一杯酒她会看到的。”   她怆然地转身,望向摄政王,这里,洒上一杯酒!   原来,原来——   她在他的眼底,又看到了一种痛楚,不假掩饰的痛楚。算来,他最爱的女子辞世,至今已有十年了,今日,是十年的祭辰吗?   她母亲,就是他最爱的女子,这,就是事实。   只是,彼时,他一直告诉她,她的母亲死了,在生她时就死了。   那么,她想她明白了一些事。   “十年前,那个夜晚,才是你母亲死的日子。只是,本王一直瞒着你,因为你,是你母亲,所不愿再见的孩子。”   他缓缓说出这句话,雕刻如刀般的脸上,满是深邃的暗淡。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她第一次,几近冲动地就要奔出殿去,却被摄政王拦住,他的手紧握住她的手臂,一字一句地道:   “是,你的母亲,就是昔日的帝太妃,前朝,唯一戴发修行于清莲庵的帝太妃!”   她的眼睛慢慢闭阖。   原来,她想过千种万种,母亲的身份,都没有这个身份,让她最终,觉到难以接受   这么多年,摄政王从来不会在她面前多提她的母亲。她的性子,也让她不会去多问。   却没有想到,是这个答案。   摄政王望着纪嫣然,重重叹出一口气,一字一句道:   “嫣然,你母亲,一生,想得到,却没得到的,本王一直想让你能拥有,她这一生,追逐的是拥有那份至高无上的中宫荣耀,这,应该是她所期盼的,最大的幸福。所以,本王,想让她的女儿,能得到这份幸福。”   摄政王说出这句话.心里,隔了这么多年,还是会觉到痛。   当安陵一族被灭十族时,他竭尽全力,都无法护安陵一民周全,在一段时间内,他甚至不敢去面对她。   直到三年后,他才在免朝时去清莲庵陪着她。   对于他的陪伴,她并没有拒绝。   她在灭族后,亦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崩溃,只是,更静地坐在禅房内打着禅。   这一陪,陪了整整七年,直到天烨驾崩那一日,他再到禅房时,瞧到她,泪流满面地坐在那里,夕阳落在她的脸上,她依旧是那样让他心动。   也是在那一晚,她终于接纳了他,这么多年,第一次接纳了他。   她是极聪明的女子,他想,她该是从天烨突然的驾崩瞧出了些许端倪。   是以,才对默默陪伴她多年的他动了心。   也是那一次的接纳,她竟会珠胎暗结。   她没有打掉这胎,只静静地告诉他,她希望是个女儿,如她一样的女儿。   事实也是,她拥有了这个女儿。   纵然为了让她生出这个女儿,不被庵里众尼发现,他费了不少心力,然,结果,终是好的。   但,却在他抱过女儿时,她在榻上,不允他告诉女儿,关于她的真实身份,她说,她想让这个孩子,快乐地长大,而至于她,始终,于这个孩子来说,并非会是快乐的回忆。   他懂她的意思,她的身份,为世人所不容,她不希望这个孩子,一出生,就背负着这些。   女儿的名字,是她起的,她说,女儿笑起来巧笑嫣然,就叫嫣然吧。   他还记得,她说这句话时,脸上洋溢的笑意,只是,他没有料到,这样的笑,仅存了七年,她就选择了自尽于清莲庵。   等到他到清莲庵时,看到的,仅是她的遗体,她留了一封书信于他,上面的字,他至今还记得:   “我一生罪孽太深,虽青灯古佛,终难洗去心内宿障,惟有一死,或许,才得生机。”   而,在这之前的一晚,他瞧她时,她并没有异常,只是,看他来,放下手中的木鱼,微微一笑,第一次,在这么多年后,提了嫣然,她说,她希望嫣然,能得到她一直想得到的幸福。   这么多年来,她从不让他在她跟前提起嫣然。   他瞧得出,她心里是惦记着这个女儿,甚至于,她该是把嫣然视为生命的延续。   他想,她不愿多提,必是由于,即便是女儿,终究是不能再见的,愈提,心里愈是难耐罢了。   只是,没有想到,这句话,竟是她最后对他说的话。   在彼时,不过是一句遗愿嘱托!   “父亲—— ”纪嫣然止住步子略略地侧首,再唤出这二字称谓,声音却没有办法平静,“你可知道,女子的幸福,并非是与权势有关,母亲口中的幸福,我想,我知道是什么意思。”   摄政王滞了一滞,望向她,她的手扶住门栏:   “父亲这么聪明,为什么惟独没有理解母亲的话呢?女子的幸福,只和与所爱的人待在一起有关,绝不会和任何其他的事情有关,否则那必不会是幸福,仅是欲望的堆壑。父亲,你误会了母亲的意思,也——误了女儿!”   纪嫣然说完这句话,蓦地奔进内殿,摄政王碎然的手一松,杯盏,落地,粉碎!   所有关于过往一幕幕地浮现,包括在清莲庵,她的委身,全部浮现时,原来!   终究是他错了!   这一错,误得何止是纪嫣然一人!   这么多年,他的恨,真真,只是,让他做了一个,周朝的罪人!   嫣然!   他复回身,绕过那些繁复的珠帘,向后奔去时,只看到,纪嫣然的手拿起妆台的剪子,没有丝毫犹豫地,断发,成殇。   纷纷扬扬地青丝,落于地,她眸底辨不出几许的悲凉:   “父亲,女儿想要的,仅是快乐,快乐就是女儿的幸福......”   她的身份,让她再不能忍受和玄忆在一起。   哪怕,是兄妹之情,她都没有办法,允许自己,如此下去。   断发,断情,既然,母亲走过这条路,她愿意再走一次,仅盼望,父亲能够回头,现在回头,该不会太晚:   “父亲,女儿的快乐,就是请你放手,别逼玄忆了......”   随着这最后一句话,她手下的剪子,终是,把发丝悉数剪断。   摄政王站在那,这一站,仿佛,就是一生,他的一生,快走完了吗?   再回神时,他已站在王府的书房内,身后,是女子,淡幽的香起,从宫里回来,他把自己关在书房,什么都不愿再去想,这么多年的宿恨,当一夕之间,失去所有的根源时,他突然,只想就此的沉淀下去。   直到,这名女子的到来。   “皇叔。”   她还是象当年那样轻柔地唤他。   他抬起脸来,这一抬,恍如隔世。   “皇叔,可还好。”   她的声音极其地温柔,水绿的衫子,依旧象当年那样,婉转轻柔地衬得她愈发地纯美。   “娘娘—— ”   玄忆已班师还朝,他知道。   这位少年天子的雷厉风行,他清楚,风相等人,必会将他推往不复之地。   但,都没有所谓了。   这么多年的谋算,到头来,对安陵一族,对他心爱的那名女子,留下的,不过是一场浮生梦魇。   他错得太多,太多!   “皇叔,唤我小宸吧。”绿衣女子走近摄政王,她的眸华若水,轻声道,“皇叔免朝这么多日,忆儿甚是惦念皇叔。我今日来此,也是有一件事,要拜托皇叔。”   “小宸——我—— ”摄政王甫启唇,想要说些什么时,仅幻化做一声叹息。   “皇叔,这些年来,有劳你辅佐玄忆,真的,谢谢 !”她轻声说出这句话,   “但,当年,皇叔为了怕我伤心,才会导致这么多年的将错就错,如今,这江山,毕竟是嬴家的江山,我希望,还是把这片江山还于嬴家。皇叔,玄忆准备禅位于你,还请皇叔这次,不要推辞。”   绿衣女子说出这句话,面容依旧恬静。   摄政王随着这句话,滞愣一下,旋即回过神来,一缕苦笑,漾在他的唇边,彼时,这何尝不是他的又一次谋算呢?   他借着望舒的口,将这消息传于冥矅。惟如此,冥矅定会冲冠一怒为红颜,西周的江山,才会受到最有力的震荡。   这,也是他为了安陵一族灭门,对天烨不满,所做的谋算。   殊不料,临到头,事情的发展全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果真,他料得到开头,却料不到结果。   过程的一错再错,让他怎能回头!   这么多年,他倾尽全力辅助着玄忆,为的就是,让安陵氏的孩子,能成为周朝历史上的明君,可,最终呢?   他因着另一种欲求不满,将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推得离他愈来愈远。   “小宸,玄忆是你的孩子!虽然,当年,他的身子十分薄弱,可,毕竟他是安陵一氏最后的男儿,我怎能眼看着他有事呢?我倾尽所有,都必要保住安陵一氏的血脉啊,散播出的那条讯息,不过是我为了让冥矅起兵,所找的理由。”   绿衣女子明显地震了一下,摄政王复望向她:   “这么多年,我错得实在太多,小宸,你替我转告忆儿,从今日开始,我不会再干涉朝政,所有我犯过的罪,都由我一力承担,包括太皇太后,都是我逼死的……”   绿衣女子,缓了一口心神,淡淡一笑:   “皇叔,若不是玄忆年少气盛,凡事,也不至于会走到这一步,不管怎样,这么多年,若没有你,怎会有周朝的开疆盛世,这一切,毕竟是天烨在朝,都没有过的。我相信,姑姑如果在天有灵,看到你所做的这一切,她也会以你为傲。你为了安陵一氏,为了周朝的天下,付出的,远比你做错的要多,人非圣贤,谁做的事,没个错呢?哪怕天烨,他也有过错,不是么?”   “小宸——”   “皇叔,都过去了,玄忆不能没有皇叔的辅佐,惟有把他交给皇叔,天烨和我,才放心啊!”   绿衣女子柔柔地说完这些话,眼前这个男子,终究,唇角颤了一下,虽没有说出一句话,但他的神情,终是让绿衣女子宽慰几许。   是的,她和天烨并不会放弃归隐的神仙日子,这里的一切结束后,他们仍旧会携手归隐。   后辈的事,她相信,随着先人恩怨的悉数消散,一定,会过得更好。   这也是,这么多年,她一直所企盼的。   风,柔柔地吹过她的眼前,周朝的开国盛世,在经历过这些风雨的洗礼后,必将更会辉煌。   玄忆,是天烨和她最值得骄傲的孩子……   ********《弃妃不承欢作者:风宸雪》********   太尉府。   西厢房。   菱花的铜镜前,女子娇美的容颜依旧是摄人心魄的夺目,她凝着镜中完美无暇的脸,戴着护甲的手,仅剩的那只左手,从她左边的脸上,狠狠地划下。   血,迅速地渗了出来,缠免绵腥甜。   她用左手打开,前面的妆匣,用手轻轻跳出一点,淡白的膏体,轻轻地,涂到那伤口处。   “娘娘,不要啊!”   随着一声惊呼,水盆落地的声音,莫水踉跄地奔到她的跟前,跪于地上。   女子略转螓首,淡淡道:   “莫水,起来。”   “娘娘,那是黄彤!”   莫水悲恸地喊出这句话,黄彤可以让女子的容颜因为过敏悉毁!   她用过两次,知道它的厉害!   两次,都是放在其他后妃的妆盒内。   一次,是受林蓁的吩咐。   一次,是她自己因那女子的容貌,暗下狠手。   却没有想到,第三次,看到黄彤,竟是这样的时刻。   林蓁极淡地一笑,道:   “女为悦己者容,如今的我,还能为谁容呢?”   她的嗓音嘶哑着,自那日她喊出最后那一声后,她的嗓音,就再不复当初的婉转细腻。   如同她的心,也早千疮百礼,满是苍疚了罢。   “小姐! ”莫水,跪伏在地,无法抑制地痛哭失声。   “莫水,你先下去。”一声苍老的声音响起,林太尉缓步入殿内。   这个女儿,他因对她母亲的亏欠,从小待她如珠如宝,却,始终,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她褪去所有的青涩,演变到连手足亲情都不顾的残忍。   林蓁没有望向林太尉,她回过脸,纤长的指尖轻轻地擦去脸上伤口淌流下的血。   “蓁儿,何苦走到今日这一步呢?”   林蓁没有说话,闭上眼睛,能觉到指尖的血液缠绵。   “若当初,不是我自私,或许 ,你该在南越上卿府长大,也不会因着我的宠溺,变成如今这样。”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可,心,依然压着,得不到任何的解脱。   “你母亲是周朝不容的墨氏后人,因我怕影响仕途,终让她回了南越,纵然,没几个月,我就因为后悔,亲赴南越,希望能接回她,却在那时发现,她生下了属于我们的女儿,但,双生胞胎,均为女,则必被视为双生妖孽—— ”   他说出这些话,每说一句,都将过去的疤痕悉数刹开,每剥一层,心,就越痛一次。   但,这些,都是他彼时的罪孽所造成的结果,他的心,才是那真的孽障!   “在那时,你就要她毁去其中一个女儿,可她不愿意,也使得,你念着骨血亲情,最终抱回了我,却永远失去了她,对么?”   林蓁说出这句话,她的眼睛慢慢睁开。   林太尉没有否认。   那一晚的醉酒,他把她占有,本以为,占有一个舞姬,不过是一夜的欢情,然,却在她离开后,每一日,受着一种煎熬。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一种人会让你一见钟情。   再多的借口,都没有办法把这种钟情抵消。   而,他也知道,那一晚的相见,不过是这段短暂情缘的结束。   也因此,引出了,他和澹台谨各为其主,长达十几年的恩怨。   在南越破城那日,他并不是先峰军,无法在第一时间进入城内,所以他第一次,拜托与他素来政见不和的摄政王代为寻找澹台谨的女儿,并护得周全,得来的消息,却是,她被火烧死的讯息。   若不是,玄忆其后的拜托 ,恐怕,他真的不能在有生之年,再见一次,婳儿。   当年,所谓的双生妖孽,其实,都是他心底,最难舍的亲情牵绊。   “错过的人,说过的话,譬如覆水,终不会再得…”   林蓁幽幽地说出这句话,她想,她终于是明白了这句话的道理,可惜,太晚,太晚。   夏末初秋微薄的月华映在她唯一的掌心,什么都映不出来。   她才十七岁,却早已走完这一辈子该能走的路。   曾经,她一直想在除夕夜能看到月亮,却,每一年,只有失望。   除夕夜的圆满,她始终,是等不到的。   她笑出声来,轻轻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拭掉腮边的泪……   ********《弃妃不承欢作者:风宸雪》********   明成。   着玄黑袍子的男子,坐与庭院的躺椅上,他身边,粉裳女子轻轻替他拭去额上微沁出的汗意。   午后的阳光终究还是暖的这样的暖融,在她和他之间,是这么多年,从未有过的。   他望向她,浅浅一笑,她有些羞涩地低下螓首,拿起一旁几案上的香茗递于他。   他的指尖和她的指尖在杯盏上相触,她脸上的红晕愈深,侧转的螓首,却看到,立于庭院那侧的二人。   着绯袍长身玉立的男子和另一彪莽的汉子。   正是冥霄和荆雄。   “大哥,真好。嘿嘿。”荆雄悠声地笑着。   冥霄的唇边亦是含笑的:   “没有想到,以龙首的血催生的天圜玫瑰,不仅能救人的命,亦能让人忘记,过往的种种。”   彼时,若非玄景肯将解七草七虫毒的药方于他,或许,玄忆的命,仍要用这天圜玫瑰去救,但因玄景这一举,反让他能将天圜玫瑰救回玄景垂危的生命。   有所失,其实,必有所得 ,不是么?   他们兄弟多年的恩怨,其实,也可以一笑抿之。   而他,这么多年来,哪怕,虽杀过一人,却也终究,是救过更多的人。   “是啊,忘记,真能忘记,该多好。”荆雄突然若有所思,手从袖中取出一枚簪子,恰是琉璃簪。   冥霄看到簪时,容色稍变,不过须臾,终只叹出一口气:   “别打扰人家,我们走罢。”   荆雄应声,二人转身朝另一侧走去。   作为周朝番国的冥朝,还有许多需要他们去做的事。   冥皇,不论最后由谁来做,天下大和,才是百姓的福祉,也是为政者该去做的。   ********************尾声***********   满苑的合欢树下,透明的琉璃轩窗旁,悬挂着一副,隽永的画轴。   画上,亦是满眼的合欢树,一弯明月如钧,一俊美如谪神的男子与一倾城之姿的女子相拥于树下,树边,则是两名小童嘻戏笑闹着。   一切,不似仙境,仅是人间极乐。   惟那两句诗,随着风吹过,一并飘逸于画卷之上: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