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仙 楔子 开封 赵家祠堂    这天半夜,赵家的长子赵辉晚归,回家想抄近路经过祠堂的时候像是看见有人。    “什麽人?”赵辉急忙提著灯笼走了过去。    昏暗的长明灯旁,的确是站了个人影。    “是什麽人在那里?”夜半时有人影在自家祠堂里,赵辉就算是胆子再大,心里也忍不住发寒。    “主人恕罪,夜半叨扰,实在是冒昧了。”那人边说边朝站在门外的赵辉走了过来。    赵辉听那声音温和有礼,稍微放松了些,提起了灯笼。 那人穿一身白衣,头上带著白色的纱帽,看不清他的长相。    “你是何人,怎麽会在我家祠堂?”赵辉觉得纳闷:“你有什麽事吗?”    “你是赵家的後人?”那人也不答他,反问著:“赵慎言是你什麽人?”    “那是我祖父名讳。”赵辉疑惑地问:“尊驾和我赵家可有什麽渊源?”    “自然是有些渊源的。”那人点点头:“我和他夫妇算是旧识,多年不见,今次路过开封本是想来见上一面,却没想到他们已经过世了。”    说到後来,言语中充满了惆怅。    “老先生是祖父的旧友?”那人看向牌位的时候,赵辉看见他纱帽後露出的头发一片雪白,又见他直呼自己的祖父的字号,直觉把他当成了祖父那一辈的人:“实在是不巧,祖父和祖母在年前同一时分双双去世了。”    “是吗?携手同归,芙蓉真是好福气了。”那人轻轻地叹了口气:“白头到老,白头到老……”    他喃喃说著,像是无限向往,让人听了心里恻然。    赵辉却更感奇怪了。    祖父母去世时已近百,眼前的这人的声音和气度却实在不像一个近百岁的人。    “不知老先生和我祖父母是……”    “只是旧时相识。”那人摇了摇头:“早已是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那就多谢老先生千里探望了。”赵辉心里再觉得古怪,却总觉得这人不像是什麽歹人。    “不必客气,深夜打扰,还请恕罪。”那人朝他行了一礼:“我们这就离开了。”    “哪里!”赵辉急忙回礼,却寻思著这“我们”是什麽意思。    “惜夜!”只听见那人朝祠堂里喊了一声:“我们走吧!”    赵辉看过去,这才发现祠堂角落里居然还站著一个人,只是那人穿了一身黑衣,又站在阴影之中,所以刚刚才没有看见。    那白衣人朝他点头告辞,飘然走了出去。    赵辉目送著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月色之中。    “喂!”    在赵辉那种做梦一样的感觉还没有消失的时候,被耳边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回过头,一张脸就凑在他的面啊?    虽然这张脸普普通通,可这麽近看起来还是有点吓人。    赵辉退後了一步,狐疑地看著这个刚才一直站在角落里,现在却凑得很近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上上下下,前前後後,仔仔细细地打量著他。    赵辉让他看得背脊发毛。    “你人看起来还不错。”黑衣人朝他笑了笑。    “请问……”    “我有好处给你!”黑衣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处?不,无功不受禄,还是不用了!”这人怎麽看怎麽邪门,赵辉哪里敢信他说的什麽好处。    “嗳!客气什麽,我说要你收你就收下吧!”那人不由分说地往赵辉手里塞了个东西。    “这个……不用了!”赵辉急忙把手里的东西推回去。    “我让你收下就收下吧!”那人眼睛一瞪,赵辉被他吓住,动作也就停了下来。那人这才又笑了:“我跟你说,这可是一件好东西啊!你打开看了就知道了。”    那人又说:“不过,每逢腊月的晚上,你千万不要把它打开,否则的话,这好东西可就变成坏东西了!”    赵辉还来不及拒绝,那人居然一个闪身,再看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你可千万不要忘了我的话!”那人很快就跑不见了,只剩下声音在空中传来:“是腊月!”    赵辉呆呆地站著,只觉得是做了一场离奇的怪梦。    低下头,看见手里的东西,忍不住打开看了。    那是一张卷轴。    装裱得十分精致的卷轴。    长长的画卷,画著一片无花的梅林。    不是古物,也不是名家的作品,除了画工精致,没什麽特别啊!    卷轴角上的落款只写著一个苍字。    苍……    “苍呢?”开封城里的一处客栈里,白衣人问坐在一旁悠哉悠哉喝著茶的黑衣人:“怎麽我没有看见他?”    “苍?”黑衣人左顾右盼了一番,然後在桌上的行李里翻找起来。    “图轴呢?”白衣人皱著眉问。    “不见了!”翻了一阵,黑衣人朝他摊了摊手。    “不见了?”白衣人一愣:“怎麽说不见就不见了?”    “就是不见了嘛!”黑衣人不在意地说:“不见就不见好了!说不定是他自己跑掉了,有什麽好紧张的?”    “可是……要是他被人看见了……”白衣人喃喃地说:“难道说,真的是命中注定……”    “不会的啦!”黑衣人安慰著他:“你这麽担心做什麽?反正他在哪里都是那种死样子!”    “罢了!”白衣人面朝窗外,轻声地叹了口气:“这是天意!”    黑衣人在他背後笑得阴险得意之极。    扔掉了!终於把那个白痴扔掉了! 第一章 二十年後 洛阳 洛阳候府    “夫人!夜深了,您还是早些安歇吧!”丫鬟朝暖炉里多添了几块炭,朝躺在床上的主子说。    “现在是什麽时候了?”半躺在床上的女子有气无力地问道。    “已经快到子时了。”    “子时了吗?”女子抬头看了看窗外:“怎麽这麽亮啊?”    “夫人您忘了,前几日下的雪还没有化,被月光一照,天色自然显得亮了!”    “是吗?那梅花呢?院里的梅花有没有被雪压坏?”她连忙问。    “夫人,没有啊!我都说了许多遍了,绝对没有骗你!”丫鬟笑著答她:“夫人这麽爱惜这些梅花,老天爷怎麽会忍心把它们压坏啊!”    “啊!那就好了!”她露出疲倦的神态。    “对了夫人!”丫鬟走到她的床边,对她说:“您今日嘱咐我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去晒晒,我在箱子里找到了一张旧画。快过年了,我看这屋里冷清,就挂在墙上做了装饰。”    “旧画?”她迷迷糊糊地答道:“哪有什麽旧画?”    “就是那幅画了梅花的画啊!”丫鬟朝她说:“夫人,你累了吧!早些睡吧!”    她的确是累了,也没有在意听到了什麽,点点头就慢慢睡著了。    丫鬟看她睡著了,就熄灭烛火,关门出去了。    清冷的月光照进来,照在雪白墙上。    墙上,挂著一幅画。    白雪,寒梅。    纷扬的白雪,怒放的寒梅。    还有……    她觉得有些寒冷,那种寒冷让她醒了过来。    她张开眼睛,看见屋子里一片光亮。    怎麽这麽亮?    她定了定神,努力集中起视线。    窗户开著?    窗户怎麽会开著的?    明明记得是关上的啊!    仔细看过去,她的目光一下子定了格!    半开的窗户边,有一个淡淡的身影。    那影子很淡很淡,但确实是存在著的。    那背影修长高挑,长长的头发像是一直拖到了地上。    然後,她听见了一个很淡很淡的声音在说。    “梅花……开得真好……”    “谁……你是谁?”她一阵慌乱,急速地喘著气问。    那个影子却像是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只是站在窗边,看著窗外。    “来人啊!”她惊慌地喊著,却发觉自己喉咙发干,根本就喊不出什麽声音。    “梅花……真好……”那个虚无的身影发出飘渺的声音:“疏影横斜水清浅……暗……暗……”    她应该害怕,她真的觉得很害怕,可她望著那个半透明的影子,不由自主地接著念了下去:“暗香浮动月黄昏。”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这词,是她最喜锺爱的。    “对!”那个影子像是点了点头,说:“是暗香浮动月黄昏。”    “你……是什麽人?”看见那个影子只是站在窗边,没有要危害自己的举动,她的胆子大了许多:“你是谁啊?”    “谁……我是谁?”那个影子喃喃地重复著:“我是谁啊……”    “对啊!你到底是什麽人?为什麽会在我的房里?”她撑起了自己的身子,靠在床头问道。    “我是什麽人……嗯……不记得了……”那个影子断断续续地回答他。    “那你总有名字吧!”    “名字……对!我有名字……我叫……我叫做……苍……”那个影子不太肯定地说:“是……是苍……”    “苍?”她皱起了眉:“苍,你从哪里来……”    “哪里?”那影子终於移动了一下。    她看见了影子望著的地方。    雪白的墙……墙上的画……    那幅画……    白雪寒梅……    “苍?”她倒抽了一口凉气:“你是苍!”    那个影子像是被她尖锐的声音惊醒了,终於转过了身来。 洛阳侯府闹鬼的传言沸沸扬扬。    传说,每当明月当空的夜晚,在侯府後院的梅园里,总会有一个男人的影子在梅林间徘徊。    侯府中不止一个下人看见了,可是洛阳侯治下极严,下人们不敢在府中多话,外间倒是把这事传得街知巷闻的。    闹鬼啊!还是在洛阳侯的府邸里面……    洛阳侯俞韬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平时最忌讳别人说他的不是,自然没有人敢在他的面前谈起这些,可是说的人多了,也多多少少传了一些进他的耳里,偏偏传进他耳里的又是其中最荒唐的版本。    传说,这鬼是缠上了人才会在家宅里留连不去的,这被缠上多是病弱又阳气不盛的人。    这鬼既然是男的,缠上的当然是女眷,而这梅林旁边很巧地住了一位多病的女眷……    俞韬勃然大怒,不为其他,正因为住在这梅林小楼里的女眷是他的正室赵氏。    他不信什麽鬼怪,在他看来这多少影射了他的妻子不贞。    虽然他和赵氏感情淡薄,但这事传成这般,让他堂堂洛阳侯的颜面往哪里摆去?    可俞韬虽然自负,却也明白谣言不可尽信,说是赵氏被鬼缠上也好,不守妇道也罢,总也要眼见为实才行。    於是挑了一个皓月当空的夜晚,带了两三个胆大的仆人,躲在赵氏居住的小楼边,决定不论是鬼还是奸夫,定要瞧个分明。    直到三更时分,眼前还是白雪梅花,什麽花样也没有。    就在俞韬意兴阑珊准备走人的时候,却听见了仆人发出的怪声。    “侯……侯爷……你……你瞧……”那个平时胆大包天的仆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鬼……鬼啊……”    俞韬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只看见一株梅树旁,正站了一个身影。    淡淡的……却清晰……    的确是一个男人的背影。    不,不是人……    无形的月光分明地穿透了那个身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画面。    俞韬的心里也是一惊,可他毕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物,知道这个时候害怕是最没有用处的举动。    “我俞韬在此!”俞韬深吸口气,站到了明处:“你是什麽东西,居然敢在我的洛阳侯府里放肆!”    然後,俞韬听见了一声悠远空旷的叹息。    那叹息在风里萦绕不散,就算俞韬,心里也有些发毛。    “梅花又要谢了……”那个背对著他们的身影轻声地说著:“年复一年……开了又谢……”    就在俞韬还没有弄清这个无视他的鬼在说些什麽的时候,眼睛里明明白白就瞧见了这个不知什麽东西轻飘飘地飞上了半空,然後就飘进了一旁小楼上紧闭著的窗口,就这麽穿透进去,眨眼不见了。 俞韬只怔了一怔,立刻就追了过去。    那栋楼,正是赵氏住著的地方!    俞韬轻手轻脚地上了二楼,卧房的门关著,隐约传来了说话的声音,他想了想,还是把耳朵贴了上去。    “你又去看那些梅花?”那是一个有些气虚的女声,俞韬模糊记得这是赵氏的声音。    “就要到正月了吧!你瞧,画上的梅花也快要谢了!”赵氏叹了口气:“总是这样的,时光不住流逝,我们再怎麽想要挽留,总也是徒劳无功。”    “要是梅花谢了,你就不再来了吧!那明年梅花再开的时候,你还会不会来呢?苍,你到底是在看花,还是在想念著谁呢?”    俞韬听不下去了!    有夫之妇说出这种话来,简直就是暗通款曲的铁证!    “砰”的一声,俞韬一脚踹开了大门。 一室冷冷清清。    出乎俞韬的意料,也没有料想中的那个鬼魂或者男人,迎接他的只有一片安静。    “谁?……侯爷?”一个有些意外的声音传了过来:“半夜三更,你怎麽……”    俞韬看了过去,看见了半靠在床头,脸色苍白的女子。    “赵玉清,那个男人……不,那个鬼怪呢?”俞韬冷冷地问道。    “鬼怪?”床上的赵玉清,也就是洛阳侯夫人同样冷淡地回答他:“侯爷莫不是喝醉了,这麽晚到我的屋里喊什麽男人鬼怪,还真是好兴致!”    “赵玉清!我可是亲眼看见那妖怪进了你的房里,你最好老实跟我说,他躲到哪里去了?”俞韬冷哼了一声:“你不守妇道,我今天亲耳听见了,你别想狡赖!”    “侯爷也看见了,我这屋子也就这麽大,你要找什麽男人鬼怪,尽管找好了。”赵玉清不温不火地对他说:“你说你听到了什麽?我是因为夫君长年冷落著我的缘故,心里发闷,就喜欢跟自己说说话,难道也是不守妇道了?”    “你!”俞韬被她堵住了诘问,气愤地说:“你赵家果然是被妖孽缠身,才会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我是看在你我自小有著婚约的份上,想尽办法保全了你的性命,还娶了你过门,让你过著锦衣玉食的日子。没想到你非但不心存感激,还把不干净的东西带到我这里来了!不记得我的恩惠,还说我冷落你,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吗?”    “侯爷,不要把自己说得这麽伟大。”赵玉清直视著他:“我心里明白,你也不是真的想要娶我,到现在应该还是在怨恨被我坑害了。什麽你的恩惠?要不是当年老侯爷念在和我父亲的交情上硬逼著你娶我,我哪里有这样‘锦衣玉食’的日子可以过?”    “赵玉清,你还是一样伶牙俐齿!”俞韬受不了地咬著牙说:“也就是我这麽倒霉,才娶了你这个不守妇道,不知廉耻的女人回来作践自己!”    “多谢侯爷夸奖!”赵玉清弯了弯嘴角。    “我不管你是不是和什麽妖孽男人厮混,总之,你最好收敛一点,你不要脸面我可是还要的!”俞韬忿忿地搁下了狠话:“最好不要让我抓到什麽实证,否则的话,别怪我真把你赶出侯府去!”    俞韬气呼呼地转身就走,真是再一眼也不想看这个讨厌的女人!    屋里又是一片冷清。    赵玉清的脸上显露出疲倦的神情,现在的她一点也看不出刚刚那种能言善辩的样子。    “我们……怎麽会是今天这样的呢……“她轻声轻声地叹了口气。    眼前像是出现了在许多年许多年以前,那个总是绕著自己打转的个头小小的男孩子。    “小清!我爹说,等我长大了,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到那个时候,我会骑著真的大马来接你的喔!我一定会来的,你要等著我啊!”    我记得……我一直在等,可是你呢?你是来接我了,可你也忘记了……    一滴泪水顺著她苍白的脸颊滑落下来。    月光下,泪水掉落了下去,落在一只半透明的手掌上,滚动著,最後还是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抬起头,看见了一张近於透明的,淡然的,没有什麽情绪的脸。    “你哭了……”那个声音飘飘渺渺:“哭什麽呢?没什麽值得你哭的,你很快就会忘记了!什麽都会结束,梅花谢了的时候,就都结束了……”    她再也克制不住,捂住脸,闷声地哭了出来。 哭了许久,赵玉清才渐渐地止住了眼泪。    泪眼朦胧里,她看见那双像是没有焦点的眼睛还是定定地在看著她。    “我恨你……”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这麽说,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嘴:“我恨你!我真的很恨你!”    “我知道……”那个虚无的苍第一次没有答非所问:“你恨我……所有的人都恨我……”    “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又有泪水从眼角滑落了下来:“要不是因为你,我不会变成无依无靠的赵玉清。就不会变成像是被折断了翅膀的雀鸟,被关在这个笼子里动弹不得的侯爷夫人。”    “是我的错……我从来没有做对过什麽……从来没有……”    苍断断续续地说著,赵玉清听见了,心里一痛。    “不,其实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没有做过任何错事。”赵玉清无奈地苦笑著:“我从前不明白,我爹为什麽会让大好的家庭毁於一旦。可是我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为什麽他要说画中仙人,为什麽他会为了一个影子,不惜一切……”    为什麽直到最後的一刻,爹爹他居然没有想要保住全家人的性命,而是让自己带著这幅画远嫁洛阳,说是救她,却是为了保住这个影子……她现在终於明白了。 十丈红尘无颜色,只缘斯人落九天。    “怪不得当初把你交给我爹的那人要说,如若见到了你,什麽好事也会变成了坏事。”可是,爹爹还是忘记了那人的嘱咐,在一个腊月的夜晚在宴会上打开了卷轴:“要是我爹没有见著你,要是他那时没有改变主意而是把画献给了皇上,也许……什麽都会不同了……”    那麽,也就不会有人处心积虑地要得到这个虚无的鬼魂,全家上下百多人命也就不会被人诬陷,问罪满门……    “因为这幅会随著四季改变的奇画,我赵家名动天下,因为这画里的你,我赵家一夜灭门……”    “为什麽……”苍问她。    “你没有照过镜子吗?”她别过了脸:“因为纵然世上真有仙子,恐怕也及不上你半分的美丽。”    “美丽?”苍转过了头,身旁的铜镜上空无一物,什麽也照不出来:“什麽是美丽呢?我从来不知道,美丽是什麽……我只记得,有人说我很丑……很丑……”    你从来没有照过镜子吗?你以为你这种模样,也能让我倾心?    “我很丑……”    “你要是丑的,那麽这世上,哪里去找什麽美丽的人……”就像世上大多数人一样,自己得不到的,总想所有人都得不到,就像……她的父亲……“那人,定是恋慕著你,却没有办法得到你的心,所以才会这麽说。”    有如染著霜雪的寒梅,这麽清贵傲然的容貌……只要是有眼睛的人,怎麽会说他丑陋?    可是这种高贵的美貌,让人心生仰慕的同时……也有无法企及的恐惧……    “美丽,很重要吗?”苍目光里有著疑惑:“为什麽要这麽对我说,我不明白……”    问这样的问题,是因为一颗没有污浊的心,还是因为早就没有了心……    “因为,活在这个世上的人,如果不偶尔欺骗自己,是活不下去的。”她淡淡地告诉他:“如果他们觉得终会失去一样东西的时候,会告诉自己那样东西不值得得到。有时候,得到……比永远得不到更令人觉得恐惧……”    “是吗?人……真是奇怪呢……我做人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人……你以前是人吗?”    “他们说……我是鬼……”    窗纸上,渐渐泛了白。    “天亮了……”苍飘忽一笑,随著光线的增强渐渐隐去了身影。    为什麽那麽傲然的眉宇之间全是毫不相称的淡然死寂?    画中仙人……或者只是困在俗世的游魂野鬼……    赵玉清迷惑了。 “侯爷,你这是怎麽了?怎麽这几天总是焦躁不安的?”    “疏影,是你啊!”俞韬抬眼看见了站在门边的美丽女子,紧绷的脸色放松下来:“你不是不太舒服吗?怎麽不在屋里休息呢?”    “我没什麽,听说你在发脾气,我就想过来看看出了什麽事情。”被叫做疏影的女子朝他嫣然一笑:“什麽事让我们的侯爷发这麽大的脾气啊?”    “还不是那赵玉清!”俞韬狠狠地说:“你都不知道外面传成什麽样子了,我迟早要为了她颜面扫地!”    “怎麽?还没有平息下去吗?”疏影叹了口气:“怎麽会这样的呢?就我看,姐姐也不是不分轻重的人啊!”    “最近不止那梅园,府里到处开始不安生,一定是她屋里那妖魔作怪!”俞韬皱著眉说:“再这样下去,我都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麽了!”    “我看不是吧!或许这和姐姐没什麽关系……”    “疏影,你就别替她说好话了,难得你总是袒护她,可她哪里善待过你了?”俞韬把走进来的疏影扶到位子上坐下。    “可是,我总觉得这不能怪姐姐。”疏影想了一下:“兴许姐姐真是被什麽不好的东西缠上了,还是找个道士来做场法事吧!”    “这怎麽行?要是说出去,不是承认了府里有妖孽,惹人耻笑吗?”    “侯爷,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顾忌这些,要是姐姐有个万一……”    “她不会有事!”俞韬脱口而出,等看见疏影清亮的眼睛看著自己,才咳了一声,说:“也好,就去找些道士来吧!再怎麽说,爹临终的时候要我善待她一世,我总不能放任她有什麽意外。”    “我知道。”疏影笑了出来:“侯爷就是嘴硬心软,你就放心吧!我才不会吃这种无谓的干醋。”    “疏影,真是委屈你了。”俞韬把她搂进怀里:“难得你我相知多年,我却没有办法名正言顺地给你一个高贵的身份。”    “侯爷,你这是在说什麽啊!”疏影握著他的手说:“我能在你的身边,就足够了……”    “……假的……”虚无飘渺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谁?”    “疏影,你这是怎麽了?”俞韬不解地看著突然站起来的她:“什麽事?”    “刚才……你听到什麽声音了吗?”疏影有些慌张地问。    “没有啊!”俞韬跟著她四处张望:“我没有听到什麽……”    “……原来是个骗子……”    “啊!”疏影叫了一声,趴到了俞韬的怀里。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俞韬紧张地问。    “我听见有人跟我说话!”疏影拼命发著抖:“我还看见窗户外头有东西,好可怕!”    俞韬看了看窗外,除了月光树影,什麽也不见有。    他突然想到了什麽,脸色都变了。    “一定是那个妖孽!”俞韬愤怒地说:“都是那赵玉清惹来的麻烦!我明天就找人来收了那妖孽!”    伏在他胸前的疏影,暗暗地咬住了嘴唇。    妖?不,不是妖!    那到底是什麽东西……    等到第三批人从梅园里被赶出来的时候,俞韬终於坐不住了。    “赵玉清!”他直直地冲进了赵玉清的房里。    “侯爷,你好没涵养,怎麽连敲门也不懂的?”赵玉清坐在椅子里,身上裹著厚厚的狐裘,不满地看著他。    “你为什麽要把人赶出去?”俞韬跳著脚说:“你知不知道我这是在救你的命?”    “救我的命?如果说侯爷让人来我这屋里弄得乌烟瘴气的,就是为了救我的命,那赵玉清在这里先谢过了!”她做了个行礼的样子:“我还以为侯爷是为了把我熏死才派人来的,真是抱歉!”    “你……”俞韬拼命克制住自己掐死这蠢女人的冲动:“我不管你怎麽说,总之,我今天一定要把你这屋里的妖孽给灭了!”    “苍他不是妖孽!”赵玉清皱起眉头:“如果你是说最近府里发生的那些事,那不是苍做的。”    “苍……那妖孽是叫做苍喽!”俞韬冷冷一笑:“道长!”    门外走进一个道士来。    “俞韬,你到底想做什麽?”    “道长,知道名字,就能收了那妖孽了吧!”俞韬不理会她,径直对那道士说:“你不是说子时最利你吗?记得务必要打得他魂飞魄散,再也不能作恶!”    那道士神情高傲,点点头,从背後抽出一把桃木剑来。 “俞韬!”赵玉清站了起来,神情焦虑地说著:“苍他没有做,你怎麽不听我说呢?”    “那你说,是谁做的?”俞韬问她:“你不会说是疏影吧!反正你怨恨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是正好有个机会让你泄泄怒火吗?”    赵玉清的心一冷,也说不出什麽话来了。    “我知道你不会信的……”她喃喃地说:“我就知道……”    “那你就省省吧!”俞韬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回过头说:“道长,快些做法!”    那道士开始念起谁也听不懂的咒法,而俞韬就过来拉赵玉清。    赵玉清的力气怎麽比得过俞韬,三两下就被拖到了门口。    “苍!”她抓住门框,焦急地大喊:“苍!”    “你叫什麽!”俞韬更加气愤了:“我这是在除妖,不是杀人!”    “蠢货!”赵玉清用脚踢他,还出言不逊:“你这只没长脑子的猪!”    俞韬差点没有气晕过去。    这麽多年以来,赵玉清虽然和他总是针锋相对,从没给过好脸色,可也没见她这麽言辞粗俗,举动失仪。    亏她还是大家闺秀出身……居然为了一个妖孽,对自己丈夫这麽无礼……    “道长!”俞韬怒火中烧,把她拖离了门边:“绝不要放过了那妖孽!”    “苍!”    “是那幅画!”俞韬终於注意到她的视线一直盯著墙上的画:“快毁了那画!”    这时,道士终於把咒语念完,桃木剑直往那画刺去。    赵玉清闭上了眼睛,不想再看。    满室寂寂。    过了好一阵,也没听见什麽声音,赵玉清小心地睁开了眼睛。    只见站在她身边的俞韬一脸讶然。    她连忙转过身去,一看之下,欣喜地叫道:“苍!”    桃木剑只差半寸就要刺上卷轴。    只差半寸!    被挡住了!    被一只半透明的手掌给挡住了。    那手掌是从画里伸出来的,从那幅画满了梅花的卷轴里伸出了一只半透明的手来。    那情况说多诡异就多诡异。    俞韬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那道士倒是临危不乱,没有惊慌,只像是在和一股大力相抗,很是费力地握著那剑。    “你想撕破这画?”屋里响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声音:“那可不行啊!”    随著这声音,那只手後面的部分也渐渐浮出了卷轴。    那道士的剑也就被越来越往後推了。    长发,白衣,高贵的容貌,渐渐地显露了出来。    站在後面的俞韬一时看呆了。    这是妖孽?    还是……仙人?    “原来……是只妖。”    说这句话的,居然是他们要来收服的那个“妖孽”!    “妖孽”居然还是对著那个来收妖的道长说的?    接著,赵玉清和俞韬就看见了他们生来所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画面。    苍一直看起来没什麽焦点的涣散眼眸一瞬间光芒四射,他垂在身後的长发像是有生命的东西一样,缠上了面前拿著剑的道士。    只听见那道士惨叫了一声,浑身都被乌黑的长发卷住,紧接著冒出了阵阵青烟,样子可怕之极。    赵玉清吓坏了,连退了几步,直到撞上了身後的俞韬,才停了下来。    没一会,那烟就渐渐消失不见了,跟著不见的,还有那个除妖的“道长”。    苍一松手,桃木剑落到了地上,长发也服服帖帖回到了他的背後。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有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不再那麽透明,隐隐有了实质的感觉。 “妖……”俞韬还没有说完,就看见苍闪烁著异样神采的眼睛盯上了他,吓得连忙闭上了嘴。    “苍……你杀了人……”赵玉清也有些畏惧地看著他:“为什麽……”    “不是人。”苍双脚站到了地上,对她轻轻摇了摇头:“是妖。”    “什麽?”他们异口同声地问。    苍笑而不答,只是用脚挑开了落到地上的道袍。    黑影一闪,从他们脚边飞窜了出去,转瞬不见,可他们也看见了,在道袍下钻出来的是一条五彩斑斓的大蜈蚣。 那蜈蚣足有小孩的手臂那麽粗长,样子很是恶心。    “你说,那个道长……就是那个……”赵玉清白著脸问:“蜈蚣……”    “嗯……百足之虫……”苍又恢复了那付心不在焉的模样。    “不可能!”俞韬跳了起来:“那是我请来的道长,明明是你这个妖怪使了什麽邪术把他变成了……蜈蚣……”    “没有啊……我只是吃了……”    “啊!你这个妖怪果然承认是吃人的……”俞韬脸色灰败:“你这妖怪!”    “我不是妖怪!”苍认真地看著他:“我是鬼!”    “鬼……也是……你吃人……”被盯得有些害怕,可俞韬还是硬著头皮说:“不管你是妖怪还是鬼,总之是邪物!”    “妖怪和鬼不一样,我只是吃了他的修为,没有把他吃下去……”苍想到了那条蜈蚣,皱了皱眉:“那个……好恶心,不好吃的吧……”    忽然,他仰起了头,直望向屋顶。    俞韬被他吓了一跳,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还有!”苍的目光又亮了起来。    墙上的画突然“呼”的一声烧了起来。    苍身上的衣服也跟著烧了起来,那蓝色的怪异火焰一下子就完全吞噬了他。    “苍!”赵玉清要冲过去,却被俞韬死死地拉住了。    “你不要命了吗?”俞韬冲著她喊。    “找到了!”屋里被怪火包围的苍衣袖一卷,身上和画上的火就熄了,看上去整个人完完整整的,哪里有半点被烧伤烫伤的样子?    他脚一点,人从窗口飞了出去。    俞韬和赵玉清连忙跑到窗边,看见苍轻飘飘地落到了梅林里面,而在他的面前,站著一个人。    一个美丽的女人。    一个美若天仙,冷若冰霜的女人。    “是你要杀我?”苍问这个美丽女人。    “你究竟是什麽人?”那个女人反问他:“你居然一个照面就把他打回了原形,毁了他近千年的道行,你究竟是什麽人呢?”    “我是苍。”苍淡然地答她:“我不是人,我只是鬼。”    “胡说!哪里有这样的鬼!”那个女人防备似地看著他,悄悄往後移动。    “你不是妖。”苍眉头一动:“神仙!”    那女子大吃一惊,转身就要施法遁走。    苍冷冷一笑,一缕长发缠上了她的脚踝,把她绊倒在地。    “神仙。”苍问她:“你为什麽要杀我?”    那女子手心一转,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朝著缠住自己的长发割了下去。    割不断……    这家夥到底是什麽东西?    女子终於慌了。    “不说吗?”苍微微侧著头:“可是我很想知道啊!”    那头发越缠越多,直把那个女子捆成了茧状。    那女子惊恐地发现自己身上的法力正被什麽东西吸走。    相对的,苍的身影更加清晰起来,不一会,他看起来已经一点也不透明,简直就和其他人一样实实在在了。    “咦?”苍突然停了下来。    “你身上,有什麽东西……”长发收了回来,苍走到了那个有些虚弱的女子身边,拨开了那女子浓密的刘海:“是刻印……”    在额头靠近发尾的地方,那是一枚小小的鳞……    青色的……    苍目光一散! 那女子看机会难得,趁他分神,刹那消失了踪影。    “青……”苍木然地看著那女子消失的地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麽重要的东西:“那是谁的……”    “苍,你怎麽了?”赵玉清已经跑下了小楼,身後跟著脸色不好的俞韬。    苍站了起来,转身面对她笑了起来:“被她跑掉……”    别说是赵玉清,就算是仍在後怕的俞韬也为他的改变失神了一刻。    原本只是朦朦胧胧的轮廓乍然清晰,这个人身上那种明显的高贵也越发突出了起来。    要知道,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难以遮掩的。    眼前这个说他是王族贵胄是有些相似,可和妖怪这样的字眼就一点也联系不起来了。    眉宇间带著沈寂的倦怠,神情却高贵得让人心生敬畏。    这样的……会是妖怪吗?    “你……怎麽变了……”赵玉清忐忑地问。    苍低头看了看自己,倒是不怎麽在意自己改变的样子:“我吃了他们的法力,所以暂时能够保持这个样子吧!”    他说得马马虎虎,听的人也迷迷糊糊。    “那个女人……也是妖怪吗?是什麽?毒蛇?蝎子?”    “不!”苍摇头:“那不是妖怪,是神仙。”    “神仙?”另两个人对看了一眼,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同样的惊讶。    “你是说,那个女的是神仙,然後是一个神仙要杀你?”不论是鬼是妖,照常理来说,能把神仙打得落荒而逃应该都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吧!    “神仙和妖……只是修行的方法和时间不同……她的身上有刻印,只能说是个被下了禁锢的神仙……”苍又开始随口说著,也不管别人听不听得明白:“无……好像说过……要是有了刻印,就不是自由之身……但她以前应该是个神仙……”    “怎麽会这样……突然之间,我家里有鬼,有妖怪,还来了神仙?”俞韬跳了起来:“什麽乱七八糟的!赵玉清,你看你给我招什麽麻烦来了!”    “侯爷,这事能怪我吗?”赵玉清瞪著他:“要不是你找些不三不四的道士回来捉妖,哪里来这麽多的事情?”    “还不是因为他在府里闹事,我才……”    “你会输的……”被他指著的苍淡淡地说。    “什麽?”    “只是游戏……”苍看著地上,语焉不详地说:“你……会输的。”    他放在眼前的手轻轻打开,然後握拢,只是不断在重复著这个奇怪的动作。    “这鬼真是有病!”看著看著,不知为什麽,俞韬突然觉得自己需要完全改变想法:“依我看,他飘来荡去被人看见不奇怪,要说特地跑去吓人也不怎麽可能。”    一个连神仙也斗不过的鬼,能找什麽人来收服啊……    “赵玉清,你看好了这只鬼,要是闹出什麽乱子来,我可不依!”还是先稳住,然後另想办法吧!    “苍。”看著俞韬离开,赵玉清回头看著现在和普通人没什麽两样的苍:“你究竟是什麽人呢?”    “我不是人……是鬼……”苍倦怠地抬起了眼:“我以前也许是人,可我死了,人死了就变成了鬼,就是鬼……”    “你是怎麽死的?”    苍的神情一凛,样子都变了。    赵玉清吓退了半步。    “就是死了吧!”一眨眼,苍又变回了那种不经意:“我都忘了……”    “很久了吗?为什麽会忘记呢?”赵玉清犹不死心地追问著:“这麽重要的事情……”    “我常常忘记事情……”苍对她说:“最近的,从前的……我常常忘记……无……说我不全,我也不知道为什麽会……”    “无?”    “白色的无……!”苍点著头:“是叫无什麽吧!我都要快忘记了……”    到这里,赵玉清终於大致了解了,苍是一个好没记性的人…… 第三章    “有人伤得了你?”半躺在上位白玉座上的男子撑著下颚,看著站在空旷大殿里的美丽女子。“仙子,你不是在和我说笑吧!”    “山主明鉴,伤了我的,不是个普通的妖魔或者精怪。”那女子咬了咬下唇:“我已经尽力了,可是我不是他的对手,反倒被他吸取了近百年的修为。”    “喔?真有这样的事?”男子站起了身子,衣袂飘飘地走下了白玉台阶,直走到了那女子的面前。    那女子忍不住暗自退後了一些,垂下了头。    “仙子,你还记不记得我耗费心力,把你从异层界阵里救出来的时候,你答应过我什麽?”他微笑著问。    “记得……必须服膺於山主,遵从山主的心意行事。”    “我还以为你是在天上待得太久了,总觉得自己是什麽高高在上的神仙!”他面色一变,异常阴沈地说:“掌灯,别忘了,你违反天规,早就不是什麽九天上的仙子。如果现在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我要你这废物又有什麽用处?”    掌灯一个哆嗦,脸都白了。      “是掌灯没用,请山主不要怪罪!”她急忙为自己辩解著:“不是我没有尽力,实在是那东西邪门得很,我怕斗不过他,枉自送了性命,才仓惶遁逃的。”    “掌灯!既然尽力了,你还这麽害怕做什麽?”他又扬起了笑容:“你告诉我,究竟是谁能让你这麽狼狈的?”    “我原本以为只是个普通的鬼怪,所以也没放在心上,就让山主供我役使的小妖去……”掌灯源源本本地禀告著,不敢遗漏半点细节:“没想到他看见我额上的刻印以後,突然放松了警觉,我才能趁机离开。”    “还有能吸取法力的本事?”他想了想:“你说说看,那到底是个什麽样子的人?”    “他的样子起初和普通的幽魂没什麽区别,可是他吸取了法力以後,就实体化了。”掌灯犹豫了一下以後才说:“要是说他长什麽模样……虽然我没有看得十分清楚,可是那人应该是长得很美的……不但很美,而且隐有傲然神气,连上界诸仙也少有这样的。”    “不是鬼魂?”他转身走回了座上:“没有妖气也不是神仙?这倒是有趣了。只可惜我不会数算命运的本领,否则的话,不是简单了许多?”    掌灯知道他喜怒无常,往往因为一句话就动了杀机,不敢随便接他的话。    “掌灯,你在洛阳侯那里也有五六年的时间了吧!”    “是。”    “嗯!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掌灯一怔。    “掌灯……曾经有人当著我的面,说我做了会让自己後悔的事。”他举起自己的右手细细看著,像是那上面有什麽值得仔细研究的东西一样。“你猜,我会怎麽处置这个人呢?”    正在猜测他看什麽的掌灯闻言直觉地答道:“杀了他吗?”    “掌灯,你真是慈悲的仙子呢!”他笑出了声,然後又突然敛去了笑容:“杀了?不是太简单无趣了吗?她说我要後悔,我就让她先尝尝後悔的滋味。她最想要什麽,就永远得不到什麽。要让她後悔生生世世,这样,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我当年说的话,你现在可明白了吗?这就是你要逞一时口舌之快的後果……    “掌灯,洛阳侯对你很好,是吗?”他又问。    “是……”掌灯战战兢兢地答了:“他总是百般讨好於我。”    “你看,凡人啊!”他仰起头。    嘲讽的笑声在空荡的大殿里撞击出阵阵回声。    洛阳侯府,有一处梅林。    苍总是站在梅林里,带著满心的迷茫。    白雪……梅花……    像是想起了什麽,转眼又像是遗忘得更多……    天上飘飘扬扬地下起了雪。    他伸了几次手,最後还是在枝头上折下了一枝带雪的梅花。    数萼初含雪……    他摸上了自己的心口,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逆风如解意……    “逆风……如解意……”他断断续续地念著。    “听说侯爷的府上,有一处广阔梅林,风景如画。不知是否能有幸一游呢?”    “这……”俞韬的脸上露出了为难:“只是几株老梅,实在不敢拿来污了贵客的眼睛。青王若是想要赏梅,洛阳城东有梅林千顷,我们可以到那里……”    “我只是随口说说,如若主人不便,我也不敢强求。”贵客笑著说。    “这……只是……”只是因为那个鬼没日没夜地待在梅林里瞎逛悠,把他洛阳侯的梅林当作了自己的领地。去是无妨,可要有个万一……“只是因为……”    “我说算了。”贵客摆了摆手:“我虽然是想看梅花,不过主要还是为了拜访侯爷和看望疏影这才微服而来的。”    “王爷实在太客气了,其实没有什麽不便的,我只是怕言过其实,王爷会觉得失望。”这人可得罪不起,再说大白天的,那个鬼也许不在梅林里,看一眼就走,应该没什麽问题!“得青王垂爱,这是我的荣幸,那我们这就过去吧!”    贵客含笑站起,跟著引路的俞韬往後院的梅林去了。    青石小径,疏影横斜……    “王爷,这就是我家的梅林。”俞韬环顾了一样,看见没什麽异样,放下了心,高兴地介绍著:“不知青王是否觉得……王爷!王爷!”    这青王是怎麽了?    “啊!我是没想到,侯爷居然是如此风雅的人物。”青王像是回过了神,笑著说:“这梅林规模不小,照顾起来颇费心力吧!”    “王爷过奖了!”    两人说著客套推崇的话,沿著小径渐渐往梅林里走去。    “青王,这雪下大了,我们还是回前厅去喝杯酒暖暖身子吧!”往里走的只有青王一个人,俞韬可是满心不愿:“不如等雪停了再来……”    “嗳!踏雪寻梅,这麽难得的雅事怎麽可以错过了?”可惜,别人的兴致高昂。    俞韬只能摸摸鼻子跟著走,暗暗祷告不要出什麽乱子了。    “……”    “侯爷,你可听见了?”贵客停下了脚步,满脸惊讶地问著俞韬:“像是有什麽声音……”    “没有!”俞韬用力摇头。    “是人声……是有什麽人在说话……”贵客侧耳倾听,辩明方向後直直走了过去。    “青王!”俞韬跺了跺脚,觉得要糟,只能快步跟上。    漫天细雪,满目寒梅……    天地白茫一片之中,孤独地站著一个人影。    白衣,白伞,长发……    修长的白衣人影,撑著白色的绸伞,伞上画著一枝墨色梅花,从伞沿下只看见长长的乌黑头发直拖到地面上,迤逦以极……    只看见背影,已经足以令人感叹,如斯高洁,恍若仙人……    如玉的手从白色的衣袖里伸了出来,在身旁的梅树上折了一枝梅花。    风里传来飘忽的声音。    “逆风……如解意……”    逆风如解意……    手心猛地一痛,直扯痛了胸口。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恍如被炙伤的烙印,形状异常美丽的伤痕占据了手心,几乎完全遮掩了掌上原本的纹路……    抬起眼睛,眼里映入了一张高贵傲然的容颜……    一双眼睛……    深得看不见底……    苍淡然地看著,平时总在混乱的思绪这一刻这麽清明,让他自己也觉得吃惊。    这双眼睛,在哪里看过呢?    就算见过的……也忘了吧!    忘了好多的事情呢……    淡然地走过了这个人的身边,错身时停了下来,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梅花,然後递了过去。    “给你。”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这麽做。    松开手,对方没有接到,梅花落到了地上。    他低头看看落到雪里的梅花,没有原因地叹了口气。    低低长长,隐隐约约地叹了口气。    “碎了……”梅花落到地上,摔碎了花瓣。    他再没有看第二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爷!王爷!”俞韬站在一旁,惊讶地看见贵客脸色古怪地站在那里看著地上的那枝梅花。    “不是他!不可能是他!”青王缓缓摇头。    “不是谁?”俞韬一头雾水地问,趁机又找借口解释:“青王可是指刚才那人?那只是寄居在这里的一个闲人,别看他貌似天人,可惜脑子不大正常,王爷不要理他就是了。”    “天人……对!那不是凡人的模样……”    “啊!王爷!”俞韬没有注意他在说些什麽,倒是看到令他心惊肉跳的事:“你的手怎麽了?” 顺著青王垂放在身边的指尖,鲜血一滴滴地掉落下来,鲜红的血液在雪地上显得触目惊心。    手心结痂了近百年的伤口……裂开了……   “听说,青王来了。”赵玉清靠在窗边,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他是那个疏影的义兄,因为听说她病了,专程来探望她的。青王在朝廷里势力很大,侯爷当然要好好招待他的。”    “青……”    “其实……侯爷也待我不薄了,宁愿得罪青王,也把我这个无谓的摆设放在家里。”赵玉清苦涩一笑:“大家都在等我病死吧!要是我死了,责任,道义……什麽都说得过了。这麽看来,我还是死了的好……”    毫无用处的人……没有用处的情感……    眼泪被接住了。    赵玉清怔怔地看著在月色下晶莹剔透的液体,然後抬头看著那个总是接住她眼泪的人。    “眼泪……”苍的另一只手摸上了自己的面颊:“我没有……”    “没有好啊!没有,就不会伤心。”    “可是……”那个声音虚无空旷:“我想哭的……”    “为什麽?你为什麽要哭?”    “碎了……”他朝窗外伸出了手:“其实,我是想哭的……可是,没有眼泪……”    左手的掌心,像是有著图案的炙痕深深地嵌进了皮肉,狰狞地开裂著,却没有血……    没有了泪,也没有了血……    什麽……都没有了……    为什麽还是这麽痛……    青鳞……    你为什麽要骗我呢?    我只是想要一个爱我的人,我只是不想这麽孤独地活著。    你若不爱我,也不该骗我的。    青鳞……我只是要你送我一握月光,你又给了我什麽呢……    你可知道,我有多麽伤心,我有多麽伤心……    “够了!”他用力闭上眼睛,长长的黑发在半空中飞扬,渐渐变成了深深的绿,右手紧握成拳,发出了强烈的光芒。    好一会,光芒渐渐暗淡下来的时候,他的额头已经满是冷汗。    张开眼睛,深绿色的眼珠再也遮掩不住。    都是因为这凝聚了意念的刻印!    连魂飞魄散了也要让我永永远远记得……    摊开手掌,裂开的皮肉重新凝结了起来,宛如新愈的伤口一般……    “我是青鳞!你的名字是苍吗?”    苍回过了头,看见了昨天看见的那个人。    那个没有接住梅花的人……    眼睛是绿色的!    “你的头发眼睛……是绿色的……”他说:“真奇怪……”    青鳞微微眯了下眼睛。    “你不是也很奇怪吗?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忘了……”他心不在焉地回答。    “昨天,你为什麽要送梅花给我?”青鳞笑著说:“说起来,以前我也折过梅花给人,本来是开玩笑的,却没有想到那个人居然认认真真地收下了。所以,我每次想到折梅都会觉得很有趣!”    “嗯……”他把头转回去,一付不想多说的架势。    “不过,他死了以後,我就再也没有折过梅花送给别人。”青鳞笑了笑:“我常想,他要是没有那麽早死,也许我就不会觉得不甘心了。我赢了……却总觉得这胜利是他施舍给我的。”    苍看著眼前的梅花,什麽也没有听进去。    “真的很巧,我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在一片梅林,我折梅花给他的时候,就是念了那首诗。”青鳞折了一枝梅花放在手里:“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横笛和愁听,斜技依病看。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苍背对著他,眨了一下眼睛。    “他的名字里也有个苍字。”青鳞叹了口气,揉碎了枝头的梅花:“昨天看见你的时候,我差一点以为你就是他呢!”    “青鳞……”    青鳞突然一怔,手里的梅花飘落到了地上。    苍转过了身,脸上有著困惑。    “我不记得了……你认识我的吗……”    青鳞摇头。    “真的?我还以为……总有人认识我的……”苍慢慢走了,一边走一边还在自言自语:“不认识……不认识呢……”    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只可惜无情的风总不解人意……    “掌灯。”青鳞轻声地喊道。    “山主。”掌灯的身影出现在一旁。    “你说……他到底是什麽呢?”    “啊?难道连山主也……”却看见青鳞的笑容,立刻低下了头:“掌灯不知……”    “真像……”青鳞像是想到了什麽,笑容隐去了。    “像什麽?”    “像我曾经认识的一个人……却又不是……”青鳞面无表情地说:“那个人,是个凡人,他说爱著我,我却让千鬼万妖把他啃食殆尽。掌灯……你说,我是不是太残忍了……”    “总有些凡人……和别人不同……”许多年前,她也见过一个:“为了情,那麽决绝……我们比不上的……”    “掌灯。”他的声音越发柔和起来。“你要记得,我最讨厌别人说我比不上什麽……特别是凡人这一类的……”    掌灯再不敢说话。    “我们来看看吧!到底是谁做的……居然还有人知道……”    “你在问我?你是谁……”一片梅林中,有人茫然地问。    “我是青鳞啊!不是已经见过几面了吗?”青鳞好脾气地回答。    “是吗……”苍毫不在意地说:“我不记得了……”    “你好像常常忘记东西。”    “是啊!”    “是为什麽呢?”    “不知道……”    青鳞站在他的身後,脸上说不出是什麽表情。    完全被忽视了……    “我能知道是谁把你封进画里的吗?”他强压下心里的不满,接著问:“那个使用上古锁魂阵封你的人……是谁呢?” 这一点,十分重要。    上古锁魂阵,居然还有人能用上古时的阵术。虽然做得不是十分完美,可这件事的本身就足够让人惊讶了。 这种阵术可不是人人能列的……    “阵?”苍一脸木然地看著他:“什麽阵……”    “上古锁魂阵。”    “不记得了……”    青鳞终於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微笑。    “你!”    “我……我什麽……”苍转过头来看他:“你是谁啊?”    青鳞在还控制得住自己的时候转身就走。    苍站在原地,看著他走远。    他抬起了自己的左手,看著掌心的炙痕。    伤痕……为了什麽受的伤……    为什麽这个伤,总也好不了呢?    “什麽伤……是做了鬼也好不了的呢?又为什麽……我总是在忘记,慢慢忘记……”    那个人是……青……    “好像叫做……”他下意识地说:“青……青鳞……”    青鳞……    “在哪里听过……”他闭起眼睛,风里依稀传来声声呼唤。 青鳞…… 第四章    赵玉清坐在可以望见梅林的窗边,远远看著苍撑著伞的背影。    苍在阳光下看起来似乎不是那麽清晰……    也不知为什麽,一种悲哀的感觉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轻声地叹了口气,拿起了手边的书,看了起来。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有人接著她,慢慢地念了下去。    她抬起头,看见苍不知什麽时候来到楼下,正仰头看著自己。    “还寝梦佳期。”她笑了笑,把诗念完。    苍慢慢摸上了自己的额头。    有些东西总在这里打转,可是怎麽也想不起来……    “月光……也能送人吗?”    这般虚无的东西,怎能拿来作为馈赠……要是我的话,宁愿有人赠我一握珍珠。虽不是月光,却胜过月光……    “虽说是月光……其实是指赠情吧!”赵玉清答道:“只要有情,就算只是受赠了虚幻的月光,也心满意足了……”    ……可是我不敢相信,所以才装作不懂。其实当时我是想说,不要说是一握月色,如果我能做到,我真想把天下的珍宝都拿来送你……    “骗人!”伞从手里滑落。    “苍,你怎麽了?”赵玉清被他脸上的神情吓到,急忙站了起来。    她这麽急著站起来,手上一松,书掉落到了楼下。    苍低下头,风吹过,书页正翻到了那一张上。    “不堪……盈手赠……”    不知何时,才会有人愿赠我一握月光?    骗我!你竟敢骗我!    你怎麽能这麽对我!    “啊——!”苍抱著头,踉踉跄跄地冲进了梅林。    满目梅花刺痛了他的眼睛。    梅花!    什麽梅花?    什麽高洁!什麽傲骨!    什麽都是假的!什麽都是假的!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片片花瓣和著枝头的积雪像被无形的力量打落,四处飞散。    ……能说不要就不要该有多好……    他闭上了眼睛,觉得应该有什麽东西会从眼睛里掉了出来。    四周一片安静,只有在风里飞扬的花瓣在他身边穿梭。    他张了张嘴,感觉想要说些什麽,偏偏就在嘴边,却又始终说不出来。    全身的力气刹那消失无踪,就要跪到地上……    梅花雪里,有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他向下滑落的身子。    苍抬起了头,看进了一双奇特的眼睛。    乌黑中带著一丝暗沈的绿,闪动著难以描述的光芒……    那人为他掸了掸落到肩上和发上的花瓣和雪,用淡定温和的声音问他:“你不舒服吗?”    “青鳞……”他轻声地念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扶著他的青鳞像是被他身上的什麽东西扎到一样,飞快地收回了手。    “苍,你没事吧!”赵玉清匆匆忙忙从楼上跑下来,显得有些气急。    神情显得迷茫混乱的苍像是看见了救命的稻草,急急忙忙拉住了她,躲到了她的身後。    “你是……”赵玉清虽然惊讶,可还是更注意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    “我是到府里作客的人,这位就是侯爷夫人吧!”青鳞把手负到了背後,恢复了笑容:“真是幸会!”    “不要看他……”    赵玉清本来还想问两句,却听到身後的苍这麽说。    “告辞了!”赵玉清说完,扶著几乎没有重量的苍往小楼走去。    看著那一对扶持著的人影消失在门里,青鳞停住笑容,垂下了眼帘。    “赵玉清……”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也该是时候死了……”    背後,有鲜血顺著他的手指滴落下来。 夜,洛阳侯府大开宴席,招待如云的宾客。    席上,洛阳侯神采飞扬,身边美人如玉。    前院,笙歌曼舞。    後院,冷清惨淡。    “你快死了。”後院的小楼上,苍漠然地回过头看著躺在床上的赵玉清。    “我知道……”赵玉清虚弱地说:“时间就要到了……”    “你不想活著吗?”苍问她:“你为什麽要笑?”    “我不想哭著离开……苍,我们都是孤单的,孤单地来,孤单地走……就算哭,又有什麽用呢?”    “你死了以後,我替你杀了他,好吗?”苍依旧没有什麽表情。    “不要啊!”赵玉清连忙摇头。    “你要我现在就去?”    “不要杀他!我爱他啊!不论他对我做了什麽事,我都不会恨他的。”赵玉清虚弱地笑了:“我常想,大概这就是别人说的债,我前世欠了他太多太多,所以,这一世是我还给他的。他是我最爱的人……我希望他好好地活著……就著这样而已……”    “这念头很奇怪。”苍想了想:“要是我,就杀了他。”    “你最近……有些奇怪呢……我总觉得你不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赵玉清朝他笑笑。    “歉我一分,当然要还十分。”苍淡淡地说。    那样理所当然地说……    “苍,你这几天……有时会很奇怪……”简直……令人害怕……    苍眉头一动,神情又变了。    “虽然你骗过我,可你一直对我很好……对我好的人,我会记得的。”苍温柔地说:“你答应我杀了他,我就想办法救你好不好?”    “苍!”赵玉清急速地喘著气,紧张地说:“你这是怎麽了?你不要这样!”    苍的左手发出一道光芒。    “啊!”他捂住了自己的左手,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好一会,他的表情才平静了下来。    带著些茫然,带著些抑郁,这才是赵玉清印象里苍的表情。       “你就要死了……”苍茫茫然地说著:“人都要死的……不过,伤心地死,真是不好……”    “苍!你要去哪里?”赵玉清恍惚地看著他走了出去。    “不要看见你死……”苍头也不回地说。    说完,恍似飞翔地随风飘去。    夜色下,有人站在他常常流连的梅林之中。    “你是……”暗绿色的……有点眼熟……    “青鳞!”    他想了想,从半空落下,问著这个人:“你杀她……” ]“我不瞒你,这个叫做赵玉清的女子,在前世时和我有著很大的间隙。”青鳞墨绿色的长发和眼眸在月光下泛著异样美丽的光彩:“她耗费了三千年的法力,就是为了和那俞韬再续前缘。我让人幻化成她前世时的模样,接近这个人,夺取属於她的这段因缘,就是为了惩戒她前世时对我的不敬。”    苍想了好一会才弄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无聊……”他说:“有什麽意义……”    “哼!”青鳞轻声地笑了:“我们活著,原本就没有什麽意义。你不是一样吗?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活著的目的,就算不老不死地活著,这样的生存有什麽意义?”    “意义?”苍像是被难住了:“有什麽意义呢?”    “这个世上,不论人神魔妖,大多毫无目的地活著。情爱怨恨,不过是蒙上了自己的眼睛,做了一个想做的梦。”青鳞手一扬:“说什麽生生世世,永永远远。其实,除了自己,又有什麽不能舍弃?”    “不是的……”他直觉地想要反驳。    “有什麽不是呢?做什麽不好,偏偏要做凡人!就算相守了这一生又有什麽意义?不过是几十年的光阴,转瞬就会消逝。”青鳞摇头,声音低了下来:“到了情缘断绝的那天,就算对面走来,也不过是相遇不识的结果。我只是证明,没有什麽值得耗尽所有去追求……”    “你说得或许有理……”苍直视著他的眼睛,那双终日看来迷茫空洞的眼睛,这一刻清明透彻:“可要是你错了呢?你又不是她,凭什麽说这些话?你根本就不懂……”    “你知道我活多久了吗?”青鳞大声笑了起来:“什麽样惊天动地的情感,什麽样毁天灭地的自私我没有见过?美其名曰情,不过就是个借口!为了自己的目的,编造得冠冕堂皇的借口。”    “原来……我们想的不同……”苍的眼眸又暗淡了下来:“活得再久又有什麽用处……你只是为了证明这些,你就是为了这些吗?”    “我可以放过她。”青鳞看著他说:“只要你告诉我,是谁使用了上古锁魂阵,只要告诉我这个人在哪里就可以了。”    “什麽阵……我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吗?你应该早就死了,之所以魂魄凝聚不散,还能有这样强烈的灵气,是因为有人使用了上古锁魂的法术列阵镇住你的魂魄。这种阵法,我以为早就不会有人懂得使用,没想到这个时候却又见到了。”青鳞微笑著说:“能到这个程度,非但需要阵形完备,还要使用上古神文,这样的人,我真的很感兴趣!”    “你要杀了这个人。”    青鳞一愕。    “你不就是这麽想的吗?”苍淡淡地说。    青鳞收住了笑意,目光深邃地望著他。    “我会好好想想。”苍转过了身。    “你是要我救她吗?”    “救吧……伤心地死……还是不好……”    青鳞跟著苍上了楼。    床上的赵玉清已经没了气息。    “疏影。”青鳞走到床边,看著床上已经咽了气的赵玉清,笑著问:“你怎麽这麽狼狈啊?你不是对我说,我会後悔的吗?这一次,你总是比我先後悔了吧!”    他的手在空中虚画了几下,然後食中两指按在了赵玉清的额头上。    隐约闪过光芒後,赵玉清立刻又有了呼吸。    “她……没有活……”站在青鳞身後的苍皱著眉说。    “不过,也还没死。”青鳞收回了手指:“我暂时把她的魂魄封在身体之中,只要你带我找到了那个人,我自然会再施法救活她。”    “为什麽要找那个人?”    “就像你说的那样……”青鳞勾起了嘴角:“绝不能让他活著!”    “我不大记得了……”    “没关系,你慢慢想,我不著急。”青鳞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赵玉清:“可是只要你一天没有想起来,她就一天是这个样子。你要是想救她的话,还是尽快地想起来比较好。”    “是吗……”    “是啊!”    “要是我想不起来……”    “总会想起来的。”青鳞对他笑著说:“你放心,我的耐心向来很好。”    他转头朝著窗外说了声“来”。    空中有黑影从远到进,最後在窗外停下了。    “走吧!”    “去哪里……”苍看著停在半空四匹毫无声息的拉车骏马以及无人驾驶的精美马车。    “当然是我看得到你的地方。这样,你一想起来,随时都可以告诉我。”青鳞先上了车:“放心吧!你走了以後,这里的一切都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月色里,他朝苍伸出了手。    右手。    掌心有著炙痕。    他也有……    苍下意识地在袖中握紧了自己的左手。    和我一起走吧……      “和你一起……要去哪里呢?”    “天城山。” 天城山    “霞夫人,山主回来了。” 梳著垂髻的丫鬟在门口禀告。    “回来了?你快过来帮我梳头,我们这就过去。”    “听服侍山主的露珠说,山主这次还带了个人回来。”丫鬟接过了梳子,替她梳起头发来。    “人?什麽人?”妆台前正在描眉的美丽女子急忙转身问道。    “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听说那人要住在揽月宫里,山主还派了身边的人去服侍。”    “揽月宫?”女子一怔:“你见著人了吗?”    “我匆匆回来,没有见著。”    “又是哪里来的花精狐妖!”女子啐了一口,脸色阴沈下来:“至多不过是个媚人的小妖精,得不了几时的好。别管了!你快帮我打扮,可不能让那蝶妖抢了先。”    “揽月……”他抬头看著屋前的匾额。    这个深山里,还有这麽一座云雾缭绕的宫殿……    “这里什麽都不缺,你就安心地住下。等你什麽时候想起告诉我,那个列阵的人究竟是谁,什麽时候我就帮你救活那个女人。”青鳞一身华丽的墨绿衣饰,金色长针盘起了长发,暗金色的绶带从鬓边垂落下来,完全是一付帝王似的打扮:“不过,你最好记得,那个女人和你可不一样,要是过了几十年你才能想起来,恐怕也没多大用处了。”    苍回眸望了他一眼。    傲然冷漠……    青鳞心中一动,隐隐觉得像是在什麽地方见过……这种目光……    “山主。”    青鳞转过头去。    “恭迎山主回宫。”站在一列侍女前方,穿著五彩纱衣的美丽女子朝他盈盈行礼。    “嗯!”青鳞点了点头,丝毫不假以辞色。    “瑛听说山主回来了,一时忘形就赶了过来,还请山主不要怪罪。”一边说著,一边偷偷抬眼看著背对著他们的那人。    山主带回来的……是个男人啊!    “瑛,你不是来见我的,这又是在看什麽呢?”青鳞挡住她的视线,扬起了笑容。    这不知是喜是怒的一笑,让她心里慌乱起来。    “山主,我……”    “山主!”    转眼又来了不少人。    苍收回了看著匾额的目光,抬脚走进了隐於云雾深处的宫殿。    青鳞目送他的背影渐渐被雾气掩去,微微皱起了眉。    “山主!”匆匆赶来的女子娇笑著走到了他的身边:“听说你这次回来……”    “看来我是太放任了……”青鳞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灿烂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嫣红的唇边。    “霞衣不敢……”一边低下了头,一边斜眼瞪著身後的瑛:“霞衣无心要惹山主生气……”    好你个蝶妖,什麽事总是抢在头里,这个时候倒是哑了……    “惹我生气?”青鳞挑起了她的下巴:“你觉得我是在生气吗?”    “都学乖些,做事要有分寸。”青鳞摸过没了血色的美丽脸蛋:“别惹我心烦。”    霞衣心里一怕,知道他不知是为了什麽,正气得厉害。    看著眼前噤若寒蝉的众人,青鳞冷冷淡淡地笑了。 第五章    苍站在琉璃瓦的屋顶上。    抬头看去,天上月色苍茫。    夜风吹来,衣袂翻飞。    他闭起了眼睛。    心里有一个地方,总是又苦又涩……    忘记了那麽多……为什麽还是这麽苦,这麽涩……    锁魂……为什麽要留下这没用的魂魄……    “你就是山主带回来的人吗?”    他睁开眼睛,眼前站著一个美丽女子。    “你为什麽在我的屋顶上呢?”瑛微笑著问,心里却很吃惊。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高贵傲然的人。    一个男子……为什麽能这麽美丽……    苍看了看自己脚下,发现自己不知什麽时候站在了不认识的地方。    “请等一下!”瑛看他要走,急忙喊住他。    他停下了脚步。    “我叫瑛,你叫什麽名字?”    “苍。”    瑛好奇地追问:“山主他为什麽把你……”    “山主……”苍想了想:“是谁?”    “不是山主把你带回宫来的吗?”瑛一愣。    苍没有答她,只是抬头看著天上的明月。    瑛好奇地盯著他看,苍一个回头,四目交接,她的心怦然一跳。    “瑛……”苍拖长了声调。    “是!”瑛忍不住有些紧张。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美丽?”苍冰冷的手指摸上了瑛温热的脸庞。    瑛就像中了迷魂的法术,只能呆呆地点头。    苍朝她缓缓一笑。    一寸一寸地接近,瑛只看见那张美丽的面容靠得越来越近,她的心越跳越快。    “只有两千年……也好……”苍在她耳边轻声地说:“抓到你了……蝴蝶……”    她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却闻到了苍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淡淡的香气让她的神智更加混乱,她不由闭上了眼睛……    有些冰冷的嘴唇贴上了她的,她浑身一震。    像是有光芒闪过,那唇瓣轻触後立刻就离开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只看见这个叫苍的人捂住了自己的左手,一脸困惑。    “你在我的地方,对我的女人做出这样的事来,是不是应该先通知我一声呢?”    像是有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了下来,这个声音让瑛彻底地清醒了过来。    她骇然回头,看见墨绿色的身影站在另一边的飞檐上。    月光下,那张俊美的脸上带著淡淡的微笑。    “山主!”瑛面如死灰地跪了下去。    “你……”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青鳞。”青鳞走了过来,脸上笑容更淡。    “嗯……”苍转过身。    “你要去哪里?”    “回去。”苍答他,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麽,蹲下了身子,问跪在那里的瑛:“你没事吧…………瑛……”    瑛吓得说不出话来,向後移动,想要离他远些。    “小心!”看她像要摔下屋檐的样子,苍好心地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别摔著了。”    瑛娇弱无力地依偎在苍的怀里,看起来协调美丽有如画卷。    青鳞冷冷地哼了一声。    瑛急忙从苍的怀里挣脱出来,一径地低著头发抖。    “瑛?”苍不明白地看著她:“我刚才是不是……”    “没有!刚才什麽都没有发生!”瑛一下子扑到了青鳞的脚下,拉住青鳞衣衫的下摆哀求著:“山主你要信我!刚才我真的不知道是怎麽了!这个人……这个人他一定对我施了法术!我不是愿意的,真的……”    “真的吗?”青鳞低头看著她:“我看不太像啊!”    “我真的没有……”    “瑛……”苍有些不明白地看著眼前这一幕。    “难得他记得住你的名字……”青鳞伸手勾起她的脸庞:“你真是有本事,一下子就把他引诱得神魂颠倒了吗?”    他的目光深邃,手上的力道也大了起来。    “青鳞……”有些微凉的触觉碰上了他的手背。    苍修长的指尖放在他的手背上。    “青鳞。”苍朝他微微一笑:“放开她,好吗?”    青鳞冷笑了一声,松开了手,冷冷地对瑛说了声:“下去吧!”    瑛早就吓得魂不附体,闻言急急忙忙隐去了身形。    屋顶上,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你看上她了?”青鳞问苍。    “看上……什麽是看上了……”    “你不是看上了她,为什麽又要吻她?”    “吻吗?”苍想了想。    冰凉又柔软的感觉印到了青鳞的唇上。    轻柔辗转…… 青鳞忙不迭地推开了他。    “刻印?”苍看著他右手不停渗出的鲜血。    青鳞的面色变了几变。    “你是别人的啊!”苍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青鳞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很痛吧!”苍拉起了他的手,隔著自己的衣袖,轻轻地按住了他的伤口。    青鳞想要抽回手。    “别动!”苍拉著他的手:“你不要用法力压制,过一会就会好了。”    “苍……”青鳞任他拉著自己的手。    “嗯……”    “你为什麽会知道这是别人的刻印?又怎麽知道不能用法力压制?”    “这个啊……”苍侧过头,笑得有些茫然:“我忘了……”    “那你想起是谁用上古锁魂阵封住你魂魄的吗?”    “对啊!是谁呢……”    “这里……都没有梅花的……”他轻声地说。    “是啊!山主讨厌梅花,所以整座天城山都不许种植梅花。”侍从回答他:“已经有一百多年了。”    他停下来,像是在发呆。    在哪里呢?    那东西……一定是被藏在这里的某个地方了!    “苍公子。”跟在他身後的侍从喊住了他:“再走过去就是逐云宫了,那是山主的居处,不能乱闯的。”    “逐云宫?”他看了一眼,只在墙外看见了宫檐的一角。    “是,山主的居处,没有召唤,不得擅自靠近。”    “梅花……”风里,突然传来了淡淡冷冽香气。    “苍公子!”侍从来不及阻拦,就看见他乘著风,飘飘扬扬地进了逐云宫的高墙。    季节与自然在这里像是被完全打破了,不同季节才能见到的花卉开满了整座宫殿。    白梅!    他落在花园中唯一的那株白梅边,伸手抚过枝桠纠结的树干。    “不对……”他喃喃自语地说道:“不在这里。”    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心头一阵翻涌,让他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他回过头,远远看著宫殿的方向。    有什麽…… “苍公子!”    他转过身去,看见了追他而来的侍从。    “苍公子!”侍从紧张地说:“我们快走吧!要是被山主知道你进了逐云宫,连我也要受罚的。”    苍被拉走时,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株半枯半荣的梅花。    那是……    当月,皓月当空,苍翻进了逐云宫的花园墙里。    在梅树边停了下来。    只是一动不动地看著梅树,许久也不见有什麽动作。    过了很久,他才蹲下了身子,用手轻触著梅树周围的泥土。    是移来的不错……可是,怎麽会没有……    他忽然站起来,一个转身闪到了树後阴影里,抬头往天上看去。    明亮月光之中,有人影翩翩从天上而来。    那人停在了园中的小径上,然後慢悠悠地走进了观景亭里。    四周一片安静,只有那人手里的扇子在扇动时发出了轻微的风声。    那人站在亭子里,像是不紧不慢地在欣赏著院里的景色。    那人面目背著光,苍看不太清他的样子,只看见他穿了一件天青色的衣服,手里拿著一把玉骨的折扇。    “真是稀客!”    苍循声看去,看见青鳞从另一边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了。”那人轻笑了一阵,面朝青鳞走来的方向行了个礼:“见过北镇师……啊!不,应是称作山主大人了!万年不见,大人如今威风八面,统御天下万妖。一如昔日光彩照人,实在是让我……”    “你就省了这套说辞吧!”青鳞脸上没有了笑容,颇有几分敌意地朝那人说:“你来我这里做什麽?”    “嗳!我们怎麽说也是多年挚友……”    “挚友?我可不敢当!”青鳞走到了离那人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就停下不再前进:“七皇子如此人物,我怎敢高攀?”    “你的气到今天还没有消啊!”被青鳞称作“七皇子”的那人摇著扇子说:“算起来有一万三千年了,你还是一样喜欢记仇呢!”    “难得你还记得我们有仇!”青鳞哼了一声:“你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你就不怕我和他联手除了你吗?”    “我不怕!”“七皇子”高声笑道:“因为就算你肯,他也不肯的。要看到他和别人联手,简直比看见他笑还要难得。”    “废话少说!”青鳞阴沈著脸:“你别以为我不和你动手是怕了你,你当年做的事我可是时时刻刻记得清清楚楚。”    “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早知道你开不得玩笑,我就不那麽做了。”    “玩笑?真是无伤大雅……”青鳞眯起了眼睛:“不如你现在就让我把这玩笑给开回来。”    “哎呀!你还是一样爱生气!”那“七皇子”敲击著手上的扇子:“我这次来,只是要和你借一点东西,你这麽生气,我怎麽好意思开口?”    “不借。”青鳞淡淡地说。    “我都还没说要借……”    “不论你要借什麽,我什麽都不借!”青鳞也笑了:“上次你找我‘帮个小忙’,结果让我落到了这种下场。这回要是把我的命也借去,我找谁算帐去?”    “那是意外,我也没想到啊!再说,你也不是一无所获嘛!这样吧……只要你借我,我就告诉你剩下的那一半……”    青鳞的眼睛闪过了一丝光亮。    “你要是再暗算我一次怎麽办?”青鳞问他:“我凭什麽信你会遵守承诺?”    “你我立下血誓,要是我不遵守诺言,自然要命来偿。”    “慢著!”    “七皇子”一怔。    “我吃了你一次大亏,还敢冒险吗?先说说你要借什麽?”    “龙、鳞。”那人一字一字说道。    “我没那种东西!”青鳞脸色都变了,转身就走。    “这麽急著走做什麽?”那人也不著急,慢吞吞地说道:“难道你真不想要那另一半的……”    话没有说完,拖了长长的尾音,却也成功地拖住了青鳞离去的脚步。    “你要那个做什麽?”过了一会,青鳞背对著他,声音低沈地问:“你怎麽会找我来要?”    “我们两个本就是半斤八两,你心里的念头我七七八八总猜得到些,你以为我真不知道吗?”“七皇子”摇著扇子,平静地说:“再说,要不是你当年留了後手伤我,我怎麽会直到今天才来要这龙鳞?”    “你要多少?”    “你知道的,我来要龙鳞,自然是要大衍之数。”    “这麽多……”青鳞霍地转过身来:“你疯了不成!”    “我哪里疯了?”    “你其他东西都集齐了?”青鳞的眼中流露出怀疑的神情。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那人“啪”地一声收起了折扇:“不过是几片龙鳞,你不是多得很吗?你好好想想吧!”    “你这里真是不错。”那人临走时像是无意地朝苍这边看了一眼:“堪比帝王,我看了,都觉得羡慕啊!”    说完,那人驾云而去。    苍终於在他转身的时候看清了那张脸。    温和尔雅,翩翩风度……    “!”苍手里一紧,折断了一根细枝。    “你要在那里站到什麽时候?”青鳞转过了身子,朝他站著的方向说,也没什麽惊讶,显然是早就知道他站在那里了。    他走了出去。    “你这麽晚在这里做什麽?”青鳞看见他手上拿著的梅枝,眯了下眼。    “鳞……”苍的目光有些凝滞。    青鳞不动声色地问:“你想说什麽?”    “不……没什麽……”苍看他一眼,沈思著就要走开。    “等一下!”青鳞喊住了他:“你还没有跟我说,你怎麽会在这里的?”    “这里?”苍四处看了一下:“我不知道……”    “不知道?”青鳞点点头:“是不是又忘了?”    苍再看看他,脸上的神情很是无辜。    “你有什麽东西不忘的?”青鳞笑著说,笑意却没有达到眼里:“我看你能忘到几时?”    苍走了两步,又回头说:“我这次记得……你叫青鳞……”    青鳞面无表情地看著他。    “青鳞……”苍看著两人身後的梅花,呓语似地问:“你可有情?”    “情?”青鳞低下头,转动著手里的梅枝:“什麽情?”    “生死相许……”    “生死相许这一类的事情,也就是面对生死,才会想要相许。”青鳞目光深邃地望著他:“你不觉得,所谓爱,远没有恨这种情绪来得深刻久远吗?”    “要是有人爱你……”    “永远比不上被人记恨!”青鳞接著说了下去:“爱始终是无法维持长久的情感,却到处是永生不忘的仇恨。”    “是这样的吗?”苍侧头想著:“是被记恨比较好吗……”    “对我来说,是这样的不错!”青鳞仰头望著天上的明月:“纵然逆风不摧残,可是花木过了时节,始终还是要谢的。绚烂时死,就比不过凋零时落吗?”    “真残忍……”苍迷离一笑:“这样残忍,你却还是有道理的……”    爱和恨……这是残忍还是慈悲……    “肝肠寸断……你可懂吗?”苍浅笑著问:“只是听说情到深处,能够无怨无悔……”    “我没有见过。”青鳞摇了摇头。    “真的没有吗?”苍定定地看著他:“从没有人爱过你吗?你真的没有被真心地爱过吗?”    青鳞目光一闪。    “有人告诉我,不论是谁,总有一个值得爱,值得等的人。你也有的吧!只是你和我一样,都忘了……” 他把手上折断的梅枝递给了青鳞。    青鳞皱起了眉。    月光下,苍伸出了左手。    他的掌心已经开裂得不成样子,却没有鲜血流出……    梅花从手心里滑落下来。    青鳞站在原地看他走远不见,过了很久,才弯腰捡起了落在地上的梅花。    不论是谁,总有一个值得爱,值得等的人……    听起来像个笑话……    只是个笑话……    他一边笑,一边翻过自己的右手。    笑容最终还是没有能维持多久。    “傅云苍……”    明明是毫不相似的模样,怎麽总觉得像是那个凡人……    怎麽会是他呢?他早就不该存在了。    就算他是傅云苍……    怎麽可能……难道说,是寒……    可他应该不擅长列阵之术啊!也没有理由在傅云苍死後要把他的魂魄困在锁魂阵里……    何况他虽然给了傅云苍守魂琉璃,但他说那只是受人之托。    他向来不屑说谎……    那到底是谁…… 第六章    “我长久冷落你们,你们心里有没有对我不满呢?”青鳞懒洋洋地问著站在他面前的瑛和霞衣。    “没有!”    “怎麽会呢!”    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是吗?”青鳞点头:“你们心里真是爱著我的?”    “那当然了!”两人一起说完,互看了一眼。    “那如果我不是山主,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妖了,你们可还是爱我的?”青鳞又问。    这问题听起来就很奇怪,两个人被问得愣住了。    “山主真是爱开玩笑……”霞衣硬著头皮笑了起来:“山主怎麽可能是普通的妖呢?”    “会吗?”    “当然是会的。”瑛在一旁回答。    “我也会!”霞衣心里暗恨又被抢了先。    青鳞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著她们,看得她们底下了头,青鳞才开口:“要是为了我,你们做什麽都愿意的吧!”    “是……”    “如果要你们为了我去死呢?”    两人一听这话,脚也软了。    “山主恕罪!”    “不知我是做错了什麽,山主居然……”霞衣已经哭了起来。    “答问题就好了,这麽怕做什麽?”青鳞冷笑了一声:“我也没真让你们去死,别动不动就朝我流眼泪。”    “山主,我知道是我不好,我……愿一死以谢山主……”瑛低下头,咬著牙说。    青鳞看著她红润美丽的双唇,手指不经意地抚上了自己的唇瓣。    “啪!”    下一刻,瑛已经被打飞出去。    她倒在地上,脸上指印宛然,嘴角流著鲜血,已经昏了过去。    霞衣朝後看著,心里暗笑,却也觉得有点害怕。    “现在,答我就好。”青鳞抬起眼睛:“我要听真话,霞衣,你可要想好了再答。”    本会脱口而出的答案在嘴边绕著圈,不知怎麽就是吐不出来。    “我就说……”青鳞笑了,挥了挥手:“下去吧!”    “山主,我对山主……”    “我让你下去!”    “是!”霞衣怎麽敢和他争辩,急忙退下了。    青鳞……就算你是妖,我也会和你在一起……    青鳞站了起来。    面对揽月宫的方向……    同一时刻,苍也正遥望著逐云宫的方向,皱眉沈思著。    “龙鳞……”    自从昨夜听到那一席对谈以後,就有什麽东西在他脑子里绕来绕去。    就是这个词……龙鳞!    怎麽就是想不起来了……很重要……    白影闪动,苍又一次飘进了逐云宫的高墙。    这一回,他没有在花园里逗留,直接去往角落一座不显眼的屋子。    推开门,冷冷的月光撒在地面上,空气中弥漫著一种诡异的气味。    屋里空无一物,只在正中摆了张椅子,椅子上隐约散发著朦朦胧胧的光芒。    苍看了看四周墙上用金砂绘制的符咒,微微一笑。    找到了!    青鳞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几乎是脚不著地往外飞去。    花园角落的屋里,门敞开著,原本列阵的符咒碎了一地,椅子上什麽也没有了……    “傅云苍!”青鳞眉一抬,面色难看之极:“原来你打的这个主意!”    他转头看著明亮的夜空,咬牙切齿地说著:“我看你们能逃到哪里去!”    苍正在夜空里飞行,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东西,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然後,他像是听到什麽似的回头看去。    云雾里,隐约能看到宫殿的轮廓。    还有……他追来了!    苍衣袖一展,加快了速度。 洛阳!洛阳候府 “你们找谁?”门被拉开了一条缝隙,来开门的家仆面色不善地看著这两个半夜里来访的人。 “我们是来找洛阳侯的。”其中之一这麽说。 “大半夜的,我们侯爷已经休息了,明天再来吧!” “等一下!”另一个人伸手挡住了家仆要关上大门的动作:“见不见他没关系,你让我们进去就行了!” “你们是什麽人?”家仆看这两个人怪里怪气的,心里不免有点害怕:“夜深了,我们不便招待,你们还是明天天亮了再来吧!” “我怕天亮了就来不及了!”挡住门的那人穿了一身黑衣,看起来有些强横霸道:“你让不让我们进去,要是不让……” “惜夜,别这麽无礼!”第一个开口的人穿了一身白衣,虽然遮著脸,可听声音要和善许多:“这位大哥,我们真的有紧要的事要办,还是麻烦你通报洛阳侯一声,就说……我是他夫人的长辈,特意从远处赶来的。” “夫人……”家仆怀疑地打量著他们,犹豫了一会才说:“那你们在这里等等,我试著帮你们通传一下好了。” “多谢大哥了。”那人很有礼貌地说。 “怎麽这麽麻烦的,要是我……”惜夜看著被关上的大门,不耐烦地说。 “惜夜!” “好!我不说了!”惜夜举起双手:“总之,这是那只鬼惹来的麻烦,等解决了以後,我会找他算帐的!” “你好像真的不喜欢他。”白衣的无名轻声叹息著:“当初把他带回来的是你,你也说是觉得他有趣。按说大家後来更是相处了不少时光,现在怎麽会变得讨厌呢?” “你不觉得他很讨厌吗?”惜夜跳到一旁的镇门石狮上,翘著腿坐在狮背上:“开始我是觉得他有趣啊!可是後来越来越觉得感觉不对,这只鬼越看越觉得讨厌啊!虽然想想他也没做什麽过份的事情,可是真的很让人讨厌……特别是那张脸……让我想狠狠打他一顿,才不觉得窝火!” “苍他,是一个爱恨分明的人,虽然他看起来整天浑浑噩噩的,不过,他或许是比你我更加清醒地看待著一切的。”无名侧著头想了想:“他本性一定十分高傲,因为受了极大的打击,心里难以承受失败,以至於把自己逼成了这个样子。” “不瞒你说,你说的这些,我还真是一点也没有看出来。”惜夜轻哼了一声:“你看他那个前说後忘记的样子,你还说他清醒……” “他不是真不记得了,只是不想去记。没有了心的人……”无名微笑著说:“要遗忘过去,才能保护自己,骄傲的人,都活得十分辛苦啊!” 惜夜摇了摇头,脸上有一丝淡淡的苦笑。 这个时候,门打开了。 门里面,站著的是洛阳侯俞韬。 “见过洛阳侯。”无名朝他拱了拱手:“深夜到访打扰了侯爷,还请恕罪。” “你说你是我夫人的长辈,可是我夫人赵氏在这世上已经没什麽亲人了,你们究竟是什麽人?”俞韬狐疑地从这个站在眼前的白衣人看到那个坐在石狮子上的黑衣人。 “我和侯爷夫人虽然从未谋面,可是我和她的父亲有一面之缘。”无名温温和和地说:“我这次来,是受人之托,前来看望她的。” “大半夜的来看望我的夫人?”俞韬不悦地说:“还遮遮掩掩,不以真面目示人,你叫我怎麽信你?” “这个时间打扰是因为事出突然,至於我为什麽带著这个……”无名扬手制止就要发作的惜夜,拿下了自己头上的纱帽:“实在是因为我形貌奇特,怕在路上行走不便而已。” 白衣,白发,连肤色也白得出奇,又穿了一件白色的衣服。虽然他神情淡雅安逸,可触目一片雪白,总还是让人觉得诡异…… 这人看来明明还很年轻,怎麽头发一片银白…… “在下无名,这是惜夜,还请侯爷准许我们这个时候去看望夫人。”无名笑著说:“听说夫人最近有些异样,我们正是为这而来的。” 不知为什麽,这个叫无名的人像是有著安抚人心的力量,任你怎麽也不愿意去怀疑他。 “请进吧!”俞韬只想了一小会,就做了相请的姿势。    穿过梅林,赵玉清居住的小楼赫然在目。    “到了!”走到楼下,俞韬停下了脚步:“这里就是我夫人独居休养之处。”    无名看著眼前被黄色符纸贴满的门,讶异地问:“这是为何?”    “我怀疑我夫人不是病了,而是因为妖邪作乱。可惜请来的那些所谓高僧仙士,都是些欺世盗名的骗子,除了贴这些没什麽用处的破纸以外,什麽也做不了!”俞韬忿忿地说:“还说什麽妖孽厉害,真是无耻!”    “也不一定……”无名看著符咒,轻声地说:“人力毕竟有限……”    “什麽?”    “不,没什麽,我们上去吧!”无名推开了门,走上了楼,也不用俞韬带路,准确地停在了赵玉清的房外。    跟在他身後的俞韬诧异地看著他。    房里,赵玉清躺在床上,面色红润,看起来和睡著了无异。    “已经快一个月了,她就是这样,大夫们说她一切正常,只是处於熟睡的状态。”俞韬看著无知无觉的妻子,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我就说过,那鬼有问题,她偏偏还是要和那鬼缠在一起……”    “不是苍。”    俞韬猛地回头看著说话的无名。    “她这样,并不是因为苍对她做了什麽。”无名朝他微笑:“苍虽然算是鬼魂,但他不会伤人的。”    “你是说……你认识那个鬼!”俞韬不由後退了两步,有些慌张地问。    “不错,我是认识苍。”无名转头看向墙上的那幅寒梅图:“那幅画,原本就是我亲手画的。”    “什麽!”俞韬越听越觉得心惊:“那你来这里做什麽?是嫌那鬼害得我们还不够吗?”    “侯爷不必慌张,我们没有要危害谁的打算,这次我来,就是为了帮助你的夫人。”无名补充著:“是苍要我来的。”    “你什麽意思?”俞韬看他走近床边检视赵玉清,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拦他。    “这中间曲折,一时难以向侯爷表明,还请侯爷谅解。”无名边说,边从怀里取出一张金色符纸,贴在了赵玉清的胸前。    “果然……”无名看了半晌,突然掉头回来看有些紧张的俞韬:“你也一样……”    俞韬被他看得发毛,不禁咳了两声,移开了视线。    “咦?”转眼,无名居然往他的胸口上贴了张符纸,俞韬吃了一惊。    “暂时别取下来!”    “这是干什麽?”俞韬低头看著自己胸口的符纸,惊讶地问。    “惜夜!”无名没有回答他,倒是喊著靠在门边,一脸无聊的黑衣人:“时辰到了,你去看看,他为什麽还不回来?”    只听见黑衣人咕哝了两句,一个转身就不见了。    “侯爷!”    俞韬还在揉自己的眼睛,有听到楼梯那边有脚步声和喊叫声传来。    “疏影!”他连忙三两步冲到门边,正好拦住了匆匆跑上来的女子:“你来这里做什麽?快回房去!”    “可是,我听说……”却在看见屋里的那人时完全怔住了。    “掌灯仙子?”    俞韬回过头,看见无名的脸上带著一丝讶然。    “连无瑕……”掌灯蠕动著嘴唇,无力地喊出了这个名字。 这时,苍站立的位置,已经可以远眺得到洛阳城的轮廓。    “你何必苦苦相逼!”他皱起眉,看著拦在他眼前的青鳞。    “我真是没有想到,你居然也会用心机,耍手段了!”青鳞阴沈著脸:“你居然敢骗我!”    “我骗你?我怎麽骗你了?”苍冷冷回望著他:“我什麽都没有答应过你,是你自己决定了一切。”    “好!真是好!没想到,变了鬼,你倒是聪明起来了。”青鳞一字一字地说:“你真是会做戏啊!傅云苍!”    苍微微一怔。    “怎麽,别告诉我你真是忘了所有的事了!”青鳞笑了:“你难道真忘得了,你生前和我的海誓山盟吗?”    “我和你?”苍喃喃地说:“海誓山盟……”    云苍,和我一起走吧!不论天涯海角,不论时光流逝,我们都会在一起的。    “天涯海角,时光流逝……”苍低下了头,轻声地说著。    换作青鳞一愣。    “能说不要就不要那该多好……”苍抬起了头,困惑地看著他:“我已经忘了所有的事,我以为真的可以躲过……为什麽你还是要和我纠缠到一起……你为什麽就不放过我呢……”    “傅云苍,你别想了,就算你变成了鬼,就算你的外表改变了,你还是傅云苍!”青鳞紧紧地盯著他:“我不管你是什麽神仙转世,也不管你是不是真忘记了一切!你以为,你死了一次我就会对你另眼相看了?”    “天涯海角的距离还是太近了,根本容不下我们的仇怨!时光早就流逝了多年,对我们来说,却像是从没过完这一天。” 苍握紧了手里的东西:“你果然说到做到了,天涯海角,时光流逝……”    “傅云苍。”青鳞朝他伸出了手:“跟我回天城山。”    “为什麽……就为了你想知道是谁列的锁魂阵?”苍嘲讽一笑:“你是不是要杀了那个人,你知不知道你杀了他,锁魂阵就会失效,我也就死了。”    “这些不用你管,你乖乖地跟我回去就是!”青鳞有些不耐烦地说。    “我死了,也不要紧吗?”苍的表情古怪起来。    “跟我回去!”青鳞伸手就要过来抓他。    “啪!”突然一道黑影破空而来,直往两人冲来。    青鳞立刻用力推开有些像在发呆的苍,反手一把抓住了那黑色的长鞭。    “哪里来的小妖,居然……”话还没有说完,风里隐约传来了什麽让他很不舒服的味道。一凝神,就看见了一双狭长上扬的眼睛。    这眼睛……这味道……    像是被火烧到一样,青鳞急急忙忙甩开了手里的鞭子,一退就退开好远。    “你是赤……”他看著那个拿著鞭子在手上缠来绕去的黑衣男人,脸上有著惊骇的表情:“你还没有死?”    “说什麽呢!你才死了!”惜夜白了一眼这个莫名其妙的人,转身对站在一边的苍说:“喂!孤寒鬼,你怎麽尽在这里和不相干的人说闲话?居然还要劳动我出来找你,你也太过份了吧!”    苍不理他,只是一径地看著他身後的青鳞。    “青鳞,你还没有答我,我死了,也不要紧吗?”他固执地要得到答案:“你说啊!”    “傅云苍,你想要证明什麽?”青鳞的目光只是惊疑不定地看著背对他的惜夜,心不在焉地说:“你死不死的,和我有什麽关系!”    苍的表情完全变了。    “孤寒鬼!你别摆这个死人脸!”惜夜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认真地对他说:“丑死了!我最讨厌你这个样子!”    “我……我不知道……”被惜夜一骂,苍脸上狠历的神情被茫然取代了:“小黑……”    “不许你叫我小黑!”惜夜摇晃著他:“再叫我宰了你!”    “西……西……”    “什麽兮兮?孤寒鬼,你故意的是不是!”惜夜跳著脚,更用力摇他。    “不是……我……”目光越过了惜夜的肩膀,却只看见了空荡荡的一片。“青鳞……”    “他走了。”惜夜停了下来,定定地看著他:“孤寒鬼……要哭的话,现在可以哭了。”    “哭?我为什麽要哭?”苍低下了头:“有什麽值得我哭的?”    “那你就别摆出一付被欺负了的样子,记得在无名面前也要死撑到底!”惜夜敲了一下他的头,反倒被那种实质的感觉吓了一跳。    突然打得到了,真是不习惯…… 第七章    “仙子,好久不见了。”无名牵动嘴角,却有些笑不出来。    要不是这个人,自己和他之间……    就算知道她只是被利用了,可还是觉得不太舒服。    “你……”掌灯有些慌乱:“你怎麽会……”    “人生聚散,本就平常。我只是在惊讶不过百多年的时间,又能和仙子在俗世相遇而已。”无名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俞韬:“仙子和洛阳侯……”    “你怎麽认识疏影?你喊她什麽?”俞韬疑惑地问,总觉得自己听见了什麽古怪的对话。    “疏影?”无名皱了下眉,回头看床上的那个:“疏影不是她吗?”    “连无瑕!”掌灯咬著自己的嘴唇:“你别乱说!”    “疏影?你也认识他的?他不是叫做无名吗?你们两个怎麽会认识的?”这厢俞韬还在追问著,冷不防被掌灯衣袖一挥,整个人晕倒在了地上。    “仙子,你变了许多啊!”无名仔细地打量她。    还记得百多年前初见的时候,她还是天上仙女,浑身上下满是自傲。可现在看起来,就像是被磨尽了光华的宝石,虽然容貌如昔,却再也没有半丝傲气。    “怎麽不是呢?”掌灯也看著他:“我早就不是什麽仙子,你也用不著喊来讽刺我。”    “抱歉。”无名垂下眼睫。    “你怎麽……变成了这个样子?”掌灯咬了咬嘴唇:“是不是为了他……”    “你当年也亲眼目睹了一切,我和他之间,已经缘尽情绝,自那以後,再也没有见过。”无名抬起头,不无忧虑地说:“可是你为什麽会成了这个样子?你的身上,被下了……”    “刻印是吧!”掌灯自嘲地说:“反正我已经堕入魔道,变成什麽样又有什麽关系?”    “这印的主人……”    “青鳞山主,万妖臣服。”掌灯撩起额头的刘海,露出了青色的鳞片:“他把我从界阵中放了出来,还能庇护我不被上界追杀,作为回报,我成了他的下臣。他不会相信任何人,为他做事的人身上都有他的刻印。”    无名低声地叹了口气。    “你大可不必这样,我变成这个样子,完全是因为自作自受。”掌灯垂下手。    “有谁没有做错过事呢?”无名微微一笑:“何况,我知道你的本意并不是想伤害谁,我也能理解,你为什麽要那麽做……谢谢你,掌灯。要不是你……我也遇不上他。我已经想不出来,要是我没有遇上他,会有怎样的人生。”    会想要融化那万年不化的冰心,只是因为那种没有一丝回报的悲哀……    “那些事都过去了,我不想再谈!”掌灯别扭地说:“你来这里做什麽?你要知道,这里的一切本就是青鳞布下的局,你不过就是个凡人,掺和进来一点好处也没有的。”    “恐怕,说这些已经为时已晚了。”无名摇著头:“命运本就由不得你我。”    “你这麽说,是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个多麽可怕的人。”掌灯瞪著他,觉得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知死活:“你知不知道他是什麽人?他虽然统御万妖,可他本身并不是妖物。传说他是上古时的遗族,拥有现在的仙魔远远不及的法力。何况他这人喜怒无常,你真得罪了他,後悔也来不及,到时你可别怨我没提醒过你。”    “你就不用为我担心了?可如果没有了这刻印,你打算怎麽办?”无名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俞韬:“你是不是真的想和洛阳侯厮守一生呢?”    “和一个凡人厮守一生?那怎麽可能?何况,他心里爱的也不是我。我分得很清楚,我只是扮成了他理想中的对象,他爱的始终只是‘疏影’,而不是‘掌灯’。我又怎麽可能还去爱上不该爱上的人,再吃同样的苦头?”掌灯神色复杂地看著失去知觉的那一对人:“不论结果如何,青鳞其实都算不上赢家,在这两个人的心里,还是很在意对方。能断得干干净净的,又怎麽能说是宿世的前缘?他要证明这世上没有历经轮回不改的情感,终究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那你对他……还是没有忘情吗?”无名的脸上有一丝抑郁。    “不要以为,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情’这个字是怎麽写的!”掌灯看著他,语气有些尖锐:“我承认论起执著和牺牲,我比不过你,所以输给了你,我也认了。可是,承认是一回事,你也没有权力要求我忘记他。我虽然被人利用了来伤害他,到现在还是很後悔。可是,我从不觉得我爱他是什麽错误。”      “你没有错,我和你谁也没输谁也没赢,其实我们两个都一样。遇上了一个说爱也难,说恨也难的人,乱了方寸,失了平常的心。”无名用手抚过自己一夜之间变得雪白的头发:“只是得而复失……” 那个无情的人啊……    “看起来,你像是认识那个法力高强的鬼。可他已经被青鳞带走,好像有什麽纠葛或者协定。”掌灯不再看著他雪白的头发,转移了话题:“我说了,你大可不必淌这趟混水。”    “事情远比你我所知道的要复杂得多。”无名出人意表地回答:“苍既然要求我来这里,一定有他的理由。不管那个青鳞有多麽可怕也好,既然我答应过苍要帮助他,自然不会言而无信。”    要是有一天,我要你帮忙,你能不能什麽都不要问,只管帮我呢?    “那随你!”掌灯看他根本听不进劝,转身就要走了。    “请等一下!”无名喊她。    她停了下来,看见无名从衣袖里拿出了一张符纸,咬破指尖在上面书写了什麽。    “这个给你!”无名很快写完,并把符纸递了过来。    “这是什麽符?”掌灯接过来看了,上面都是连她也看不明白的文字。    “这道符可以破你身上的刻印,从此後,你可以不受制於他。”    “你怎麽会懂……”    “你别管我为什麽会懂这些。”无名打断了她:“虽然你身上带著这道符,可以暂时遮挡刻印一段时间,但给你下刻印的这个人力量实在太强。一旦过了时限,符还是会失效的。如果你想永远摆脱刻印,只有两种方法,由他为你解开或者把这道符烧化吞下。不过,你吞下了以後,会法力全失,变成凡人。”    “变成凡人……”掌灯惊愕地看著手里的符咒。    “我知道你不是心甘情愿为他所用,一旦变成凡人,上界也不太可能再寻得到你。我言尽於此,如何取舍,你自己决定吧!”    “连无瑕,你为什麽肯这麽帮我?”掌灯盯著他:“难道你忘了,要不是我,你也许还和他一起生活在长白山上。而不是变得这样人不是人,仙不是仙的样子。”    “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是一个不会有答案的问题,问来问去也没什麽实质的意义。我只知道,我认识的掌灯仙子,是一个敢爱敢恨,知道自己要什麽也会努力想要争取的人。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浑身傲骨的人。像你这样的人,还是适合没有什麽拘束地活著吧!”    “傲骨……”掌灯的目光移到了墙上的寒梅图和床上的赵玉清身上,像是想到了什麽:“原来我看起来就是一付死不认输的样子,怪不得青鳞说什麽要磨了锐气才行,要折了傲骨才好……也许他就是因为这个……”    说到这里,她不知道为什麽突然笑了出来。    “原来,一个两个,都是这样的!”她又看著无名,摇著头说:“真是活该!”    这一次,她再没有逗留,毫不留恋地走了。    无名却深思地皱起了眉头。 他大致知道掌灯走时说的话是什麽意思了,可他不是那麽认为的。    至少,掌灯误会了青鳞和这个“疏影”的关系,以为青鳞是因为求之不得,所以蓄意报复,但他却不这麽想。    “梅花……锐气……傲骨……”他抬起头,正看见月色下渐渐接近的身影:“苍……”    “无名。”苍从窗外进来,伸手搂住了无名,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你做什麽!”无名倒没觉得什麽,反倒是一旁的惜夜呱呱大叫起来。    “怎麽了?”无名用目光制止了惜夜,抬起手拍了拍苍的肩膀。    “没什麽,我只是有些累了。你让我靠一下吧!”苍闭著眼睛说:“你的身上很香,这花香能让我舒服些。”    “你想靠就靠吧!”    惜夜朝他翻了个白眼,觉得他完全就是个无赖鬼。      “无名……”过了一小会,苍轻声地说:“要是你……该多好……”    “什麽?”无名不是很明白地问。    “没什麽!”苍已经抬起了头,退离了他的身边:“我只是觉得,现在才遇上你,实在是一件很令人遗憾的事啊!”    “为什麽呢?”无名问。    “只是因为心还是只有一颗吧!也不是说怎麽样就能怎麽样的!”苍笑了,去看靠在一旁的惜夜,不意外地看见了他也正在笑著。    无名被他们笑得一头雾水。    “好了,我们不要耽误时间了。”苍翻开掌心:“东西我取到了!”    “这就是吗?为什麽会是这种……”无名看了看,讶异地说。    “谁知道呢!别管了!”苍把东西放在无名伸来的手里:“我知道你身体里的那样东西,能重融魂魄,打断禁制。可我知道这事对你来说还是有危害的,你若心有疑虑,我绝不勉强。”    “你定是知道我不会拒绝,才这麽说的吧!”无名淡淡答他。    “是啊!”苍看著他手里的那样东西:“你的想法我能猜得到,可是有的人,我耗尽了心力也弄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这块琉璃这麽美丽,碎了还真是可惜!”无名轻抚过掌心大大小小,用红绳结成一串的碎片。    就算碎了,那些琉璃碎片在月光下还是泛著耀眼的光芒。    “有什麽可惜的,碎了就是碎了。”苍冷笑著说:“只不过早先没想到,碎了还能有这种用处。”    一边的惜夜转过身,握紧了拳头。    真想过去打他一顿!    这白痴的孤寒鬼,假装得也太差劲了吧!    有眼睛的人,哪一个看不出他现在有多麽地口是心非?    笑得那麽假,再下去,八成就要真哭出来了……    “苍,你要真这麽想,那就好!”无名收拢手心:“我们这就……”    “等一下!”苍情不自禁地抓住了他的手。    “苍,早就碎了!”    “我知道……我只是,想多看一眼,一眼就好!”苍的目光从明晰变得迷茫:“那是……我的过去……就算不该记得,不记得才好的,却偏偏还是记得的……”    “唉——!”无名长长地叹了口气,还是打开了手掌。    “也许,因为得不到才最好。”苍反倒合上了他的手心,不再看了。“我们这就开始列阵吧!”    “惜夜!”无名喊了一声,惜夜走了过来:“帮我把他抬到床上好吗?”    “又是我!我上辈子欠他的啊!”惜夜一边照做,嘴里一边嘀嘀咕咕的:“他现在又不是摆设了,怎麽还像个大少爷一样舒舒服服的?”    无名则取出一袋金砂,用水和了,开始在地上画起阵形,写上文字。    苍站在窗边,动也不动地看著月亮,像是在发呆。    不一会,并不是太复杂的阵形就列好了。    “苍!”无名喊他:“该开始了!” 苍朝窗外伸手,一瞬之间,楼下已经谢得差不多的梅花里凝聚起  点点微光,慢慢汇聚到了他的手心,渐渐成了手掌大小的光球,在他掌上不住翻滚。    他转过身,把光球往阵中抛去。    那光球不偏不倚地落到了被放在阵心位置隐约发著光的琉璃碎片上。    两样东西一接触,竟然有了轻微的撞击声。    顷刻间,琉璃和著光球,一起变成了流光溢彩的光尘。    阵势发动。    一道光芒从洛阳侯府邸的後院射出,直入云端。      无名和惜夜纷纷用衣袖遮住了眼睛,挡去越来越强的光线。    “魂离!”随著苍的声音,阵势发动产生的光芒开始减弱下来。    直到无名和惜夜放下衣袖,光线差不多已经散去,地上的金砂也消失无踪。    在阵势中心的位置上,站著一个用光尘聚成的人形。    不等苍开口,无名就靠近了那里,朝那人形伸出了手。    那人形一接触无名的手掌,立刻有了轮廓五官,除了有些透明以外,看起来就是一个美丽女子的模样。    “疏影。”苍看著她:“你受苦了,都是我的错。”    那个梅疏影模样的影子,轻轻摇了摇头。    “你也是因我而得罪了他,人生本就苦短,让你白白耗费了多年的光阴,我觉得抱歉。”苍对她说:“你放心吧!从现在起,他再也不会干涉你们了。余下的时光,可要好好珍惜啊!”    那疏影却皱著眉头,满脸焦急的神色,偏偏像是说不出话来。    “你不用为我担心,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傅云苍了,这一回,我会好好保重自己,再也不会那麽没用了。”苍朝她安抚似地笑了一笑:  “你过你的人生去吧!从此,别再卷进这些事里来了!至於这洛阳侯,你可别轻饶了他,谁让他有眼无珠的呢!”    “苍!”无名回头来提醒他:“最好快些!”    “去吧!”苍说:“你的魂魄从今齐全,他的记忆也会慢慢回来,至於以前的事,就是一场春梦,不会有人记得。疏影,好好珍惜你舍尽修为求来的人生。”    疏影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有不舍和担忧,但还是跟著无名慢慢走近了床铺。    随著那个身影进入了床上赵玉清的身体,光芒终於完全消失。    无名站了一会,才动手取下贴在赵玉清和俞韬身上的符纸。    “孤寒鬼!”身後传来惜夜惊讶的声音:“你怎麽了?”    无名回过头,看见苍摇晃了两下,连忙过去扶住了他。    “苍,你的手……”    苍双手变得有些透明……    “没关系,我本来就是鬼。”苍靠在无名肩头,有些无力地说著:“鬼就该有个鬼的样子……”    “可是……”无名看著他逐渐模糊起来的容貌,不无担心地问:  “真的没事……”    还没有说完,只觉得怀里一空,苍已经不见了踪影。    “咦?”还没有来得及惊讶完,眼前一花,觉得被人拖开了。    “惜夜,你做什麽?”他强忍著晕眩,也只看得清挡在自己面前的是惜夜。    “你不是走了吗?”惜夜双手环胸,戒备地看著出现在窗边的男人。    “愚蠢!”青鳞冷冷地说了一声,眼睛盯著被自己抓住一边手臂的苍。    苍无力地跪坐在地上,头低垂著,长长的头发铺满了一地。 第八章    “你来做什麽?”苍的声音断断续续,已经不是那麽稳定。    “我来看你到底有多蠢!”青鳞冷笑著说:“傅云苍,死过一次你还不长脑子,居然做这种事!不过是没什麽用处的鬼,找了这些没什麽本事的东西,学人家列阵融魂,你真是不知死活!”    “喂!你说他是‘没什麽用处的鬼’没错!可我们绝不是什麽‘没什麽本事的东西’!”惜夜立刻被这种毫无善意的形容激怒了:“也不知是谁一看见我就灰溜溜地溜走了,现在倒在这里大放阙词了!你信不信我……”    “你要怎麽样?你能把我怎麽样?大人,今时不同往日了!”青鳞阴沈沈地对他说:“我是吃了一惊不错,我只是惊讶你居然直到今天还活著,你们这一族还真是暗藏星火,生生不灭地麻烦!可看你这样子,就算活著,和废物又有什麽不同?如果你一如当年,我也许会忌讳你几分,可现在的你,连和我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    “你好大的胆子!”惜夜只觉得血往头上冲,整个人都要气炸了!    “没想到你不但变成了没用的废物,还把脑子弄丢了。”青鳞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你这个样子,哪里还配和他斗?”    惜夜就要冲上前,冷不防地被人从身後搭上了肩膀。       “惜夜,你做什麽?不是说不打架的吗?”无名温和的声音响起,荡涤了一室的阴冷暗涌。 惜夜怒意横生的表情立刻平静了下来。       “你就是青鳞?”无名扶著惜夜的肩,从他身後走了出来:“我是无名,苍的朋友。”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非魔非仙!    “今天,我真是大开眼界!”青鳞哼了一声,上下打量著这个白头发的男人,越看越觉得不舒服:“什麽无名,你又是谁?”    “我只是个凡人。”无名一点都没有生气。    “凡人?刚才是你在列阵的,不是吗?”青鳞深思地看著他:   “你……懂得上古神文……”    “原来刚才山主就在屋外。”无名也不回答,反倒用和他一样的目光盯著他看:“山主刚才没有阻止我们,就是有意放过这对情人了。那麽,何不好人做到底,把苍还给我吧!他耗尽精力,要好好休养才对。”    “还给你?”青鳞注意到他看自己手上捉著的苍的时候,目光意外地柔和忧虑。“他和你是什麽关系?”    “朋友。”    “朋友?”向来冷淡骄傲的他居然会主动去抱一个“朋友”?    “我们相识了许多年了!是极好的朋友。”无名淡淡笑著:“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我想他也是一样的。”    “是吗?没想到你居然这麽快就找到了这麽一个‘好朋友’呢!原来是他帮你列阵锁魂,好把你留在身边。”青鳞提起苍,用手指抬起他的下颚:“你张美丽的脸是不是也是为他变的?没想到,你居然还是如此多情呢!你告诉我,这个不知是什麽东西的东西做了什麽,让你这麽痴痴迷迷的?”    “这不关你的事!”苍脸色煞白,倨傲地看著他:“总之,他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你连他的一根手指也比不上!”    “傅云苍!”青鳞的脸色更加阴郁:“你要是再说一句这样的话,我就把这个比我好一万倍的家夥挫骨扬灰,我看他还拿什麽来和我比。”    “你要杀的话尽管杀好了!反正他死了,我也魂飞魄散了,不正是一举两得!”    “魂飞魄散?你想都别想!”青鳞怒极而笑:“我怎麽会杀他呢?我还要多谢他救了你啊!那最多跺了他双手双脚,只要不死就好了嘛!”    “不要!”苍从眼底看出了他的认真,心里开始不安起来:“你不能伤他!”    “怎麽?紧张了?”青鳞指尖用力,简直就要捏碎这张让他觉得厌恶的脸:“舍不得了?好!只要你求我的话,我就不杀他。”    “我求你!”苍扬高下巴。    “你这种样子也叫求人?”青鳞笑了出来:“这和命令有什麽区别?难道还要我教你,求人该是什麽样子的?”    “青鳞。”无名突然开了口:“别太过份了,你非要再逼死他一次才肯罢休吗?”    “你真是什麽都不瞒著这个‘好朋友’啊!”青鳞看著无名,眼里再一次闪过杀机:“怪不得你要为他求我,你们两个还真是情深意重啊!”    “不!我们之间的事和……”    “和你也没什麽关系吧!就算我们情深意重,那又如何?”    这话一说出口,在场的人愕然地盯著他瞧。    说这话的居然是无名,无名深思地看著青鳞,说了这句不知有多容易引人误会的话。    “你做什麽!”苍眼见青鳞有所动作,急忙用尽全力撑起身子,挡在他和无名之间:“别伤害他!”    “你应该知道的。”青鳞笑容全失:“对我这麽无礼的人只有一个下场!”    “你若要杀他,就先杀了我吧!”苍盯著他的眼睛:“反正你有的是办法让我魂飞魄散,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不会让你伤害他的。”    青鳞也瞧著他,越过他有些朦胧的身影,也瞧见了他身後那个满头白发,浑身泛著清雅柔和意味的男人。    眼角微微一跳。    “你以为我舍不得杀你?”他的声音很轻很柔:“你以为你是什麽人?你不过是傅云苍,我以前舍得杀你,现在又怎麽可能心软?”    “我知道。”苍凄然一笑:“我早就知道了,你不爱我,你只是在玩一个游戏,一个你随时可以决定是否结束的游戏。我的生死,我的快乐,我的哀愁,你从不在意!所以,我也决定不再爱你了,我还没有低贱到要哀求你爱我,你要杀我的话,请便吧!”    “你现在又说出这样口是心非的话来了?”青鳞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我只知道你死前用守魂琉璃在我手上烙下这个刻印,是你始终不想放手的!你明知道我不能动手杀你的,不是吗?”    那印痕深深地镌刻进了他的手心……可是再怎麽深,也永远到达不了心里……    “青鳞,我那麽做是因为我爱你,我不甘心相信,你对我真的毫无感情……青鳞,你真的一点都没有为我动过感情?”苍抬头,一片决然神色:“我可以立刻为你消去这刻印,然後,你就可以杀了我,我们之间彻底来个了结。”    “你别想!”青鳞冷漠地拒绝了他:“这麽两三句话就想让我杀了你,你未免太天真了。”    “不论你杀不杀我,我都会为你消去这刻印的。”苍笑著说:“是我一直想不通,其实从很早以前开始,我就该知道你不是真心的。我只是……抱著希望……不!要说是奢望才对。我奢望有个人就像爱惜自己一样爱惜我,奢望你会是值得我爱的人。所以说,人是不能有太多奢望的。我明白得太晚,更加不愿意承认自己爱错了人。迟了这麽多年以後,我想是时候挥刀斩断了。”    他朝青鳞伸出了左手。    “你要做什麽?”青鳞不解地看著他。    “把你的手给我。”    青鳞环视了一眼,床上昏睡著的,屋里看好戏的,故作明白一切模样的,还有眼前坚决的……    他很明白,傅云苍不是在试探或者说反话,而是决定要了断这一切。    只要伸出手,就能消去这百多年来,一直纠缠著自己的刻印……    只要伸出手,就不必时时刻刻被提醒自己当年并没有赢得全胜……    只要伸出手……彻底了结,就再没有牵扯……    ……不论你是人是妖,你就是青鳞。我说了和青鳞天涯海角,永不分离,就是和你天涯海角永不分离……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若是只有痛苦,要这相思有什麽用呢?”苍叹了口气,主动拉起了青鳞的手。    在指尖相触的那一个瞬间,青鳞微微弯曲了手,像是想要收拢掌心。    苍拉起了他的手,左手贴上了他的右手掌心…… 光芒闪过後,苍讶异地皱起了眉。    两手分开,刻印犹在……    “怎麽会这样的?”苍再一次抓住青鳞的手。    这次,光芒更盛。    “不行……怎麽不行……”苍愣愣地低语。    青鳞却觉得心里某个地方突然落到了实处。    “消不掉?”他侧过头,笑著问:“你这是故意的吗?若是心里仍有眷恋,我倒不介意……”    “怎麽会不行……怎麽会……”苍有些慌乱地再一次和青鳞掌心相贴。    青鳞只觉得有一股炽热的温度涌向了他的手心,脸色一变。    “你做什麽?”他一把甩开抓著他不放的苍。    “苍!”无名同一时间也冲了过来,就要伸手扶往地上倒去的苍。    “哼!”青鳞瞪他一眼,同时反手一卷,把纤细的身影搂进了怀里。    月光下,那张脸又透明了几分。    “你真是这麽想死吗?”青鳞问他,却是斜著眼睛在看面前的无名。    这种清雅温和……真是让人说不出的讨厌! ]“为什麽?”    突然抓紧他袖子的力道拉回了他的注意,他低头看见苍迷惑又惊惶的表情。    “为什麽我解不开刻印……明明是我下的……”一边说,一边想起了什麽,於是声音慢慢低了下来,神色却是更显慌乱。    怎麽会忘了呢?当然是解不开的,当然是……    “为什麽解不开呢?”无名也讶异地问。    “因为我说过……没有人能解得开,这个刻印,永远也解不开……所以,连我也不能……”    他怎麽敢!他怎麽敢这麽对我!    不可以解开,谁也不可以解开!    他是我的,就算我死了,变成了妖,化为了鬼!就算他不爱我,我也要他永远记得我!    我给他刻印!永远解不开的刻印!那样就永远不会错认!    背弃我的人,一定要付出代价,让他永远後悔的代价!    那种痴情然後绝望怨恨的念头,一瞬之间涌进了他的心里。    还以为只是幻觉,还以为只是绝望中的臆想,原来是真的……    怎麽可能?我怎麽可能会做那麽可怕的事?    要放手的,既然决定了结束,为什麽会是我……    ……我只知道你死前用守魂琉璃在我手上烙下这个刻印,是你始终不想放手的……    做了鬼……怎麽也会心痛的……    他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不是我……那不是我……”是谁……不是我!那麽残忍可怕的念头,那麽固执汹涌的怨恨,那麽强烈难抑的愤怒……怎麽会是我……    “傅云苍,你怎麽了?”青鳞注意到他脸上的狂乱,为自己心里毫无来由的杀意焦躁起来。    为什麽感觉到危险?傅云苍不过是个没什麽力量的魂魄?为什麽突然想要松开手,为什麽会想要杀……这是怎麽了?    “小心!”无名惊叫了起来,竟是朝著青鳞。    青鳞从迷惑里惊醒了过来,直觉就要松手。    但在五指即将完全松开的一瞬,他竟犹豫了。    就在欲放未放的一瞬,一缕黑发缠上了他的手臂……    苍长及地上的黑发卷上了青鳞的身子。    青鳞立刻觉得法力从黑发缠绕的地方开始被抽取出去,面色微变。    “青鳞……”    那张总是带著或茫然或高傲表情的脸,竟是朝著他颠倒众生似地笑著。    这样的傅云苍……陌生之极!    就不该有这样的脸,就不该这麽美丽,傅云苍……没有这麽美……不会这麽笑……    “青鳞……”隔著衣物,苍的手指覆到了他心口的位置:“你欠我的……什麽时候要还……”    “我欠你的?我欠你什麽了?你要我还什麽呢?”青鳞问他。    “我的心给你了,当然要你的心来换……”苍笑著,危险却也动人:“注定了的,青鳞,我们两个……注定了要纠缠到死的那天。谁叫你……对我做了那样的事呢?就算你杀了我,也逃不掉的……早就注定了……”    注定了……    月光里,苍不太清楚的轮廓又一次清晰起来,同时,那种异样的感觉也更加明显。    青鳞心里一寒。    没再多想,他用没有受困的手抽出头冠上的发簪,把玉制的盈寸饰物随手一扬,成了泛著青芒的玉剑,运力朝束缚住自己的长发斩去。    苍曾让掌灯束手无策的头发在还没有碰上看似钝器的玉剑时,就纷纷断裂了开来,坠落到了地上。    像划开一匹黑色的丝绸,青鳞用剑斩断了苍的长发。    苍没有做什麽动作,只是看著头发断落到地上渐渐地消失,随之渐渐敛去了笑容,他抬手摸了摸只到肩头的凌乱头发,轻轻地叹了气,然後眼睛一闭,直挺挺往前倒去。    青鳞一手拿著剑,一手接住了向他倒来的苍。    “你不杀他吗?”看见他像是出神一样看著怀里的苍,把无名拉到自己身後的惜夜说:“你现在不杀他,将来一定会後悔的。”    “不论做了什麽,我从不後悔。”青鳞抬头看他,带著些微恶意地说:“说我要後悔的人,才会是第一个後悔的。”    “试试看吧!”惜夜也不再生气,反倒笑吟吟地抱著胳膊:“我和你赌一两银子,没多久你就会开始後悔的。”    “大人。”青鳞别有用意地看著他:“我可还没忘了当年你的大恩,有机会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你的。”    说完,静静看著无名。    无名也看著他。    “我要带他走。”他挑衅似地开了口:“你没有力量阻拦我的。”    “我没有要阻拦你。”无名出乎他意料地微笑著说:“我没有办法,也不想阻止你。”    青鳞闻言,狐疑地看著这个让他感觉摸不透的男人。    “请你好好爱惜苍,他本没有错,不应该被错误地对待。”无名一揖到地,行了一个大礼。然後极为认真地说:“就算你不爱他,也不该伤害他。被自己所爱的人伤害,没有人能够接受得了。他身心都受了重创,快要支持不住了,请你念在他也曾经为你抛弃了一切,别再伤害他了。”    青鳞冷哼了一声,搂著苍转身就走。    “青鳞。”无名在他身後用他刚好听得见的声音说:“被人爱著是不用害怕的。”    青鳞脚下一顿,垂下眼睑看了一眼怀里的人,然後打横抱了起来,踏上窗户,随风飞去了。    “无名,我还以为你会反对那人带走苍的。”惜夜拉住无名的手,笑逐颜开地说:“你终於知道那孤寒鬼有多麻烦多讨厌了吧!”    “要是我不让他带走,你真打得过青鳞吗?”    惜夜闻言扁了扁嘴,露出不屑一顾的样子。    “何况……要是有缘,再怎麽逃避也避不开。”无名摇著头:“不论是缘是劫,都一样。”    “什麽缘啊劫啊的!他啊!不过是遇上了不该遇上的人,最蠢的,就是他真心爱上了。因为傻得信了个骗子,付出了真心,注定要受这样的苦。”惜夜笑著说:“不过,这世上傻瓜和骗子真的很多呢!是不是说活该,然後能一笑了之呢?”    每走一步,脚下都是碎落了的真心……    “不论是被人爱著还是爱著人的,都不应该觉得害怕。”无名回答他。    “害怕……”惜夜仰头呼了口气:“谁不怕呢?没爱上怕爱上,爱上了怕失去……”    最气恼的是,心里更多的居然不是恨,只有怨…… 第九章 天城山    “山主回来了!”    “恭迎山主!”    青鳞从云中落下,看也不看在山门外迎接他的众人,直往里走去。    “山主。”他的随侍过来,想要接过他手里抱著的人。    他停下脚步,却不是因为要把人递出去,而是怀里的人动了动,像是要醒过来了。    有些凌乱的头发挡在脸上看起来有点碍眼,青鳞想也没想就伸手帮他撩到了脑後。    迷朦的眼睛睁开,慵懒地看著他,转眼像是认了出来,笑著并低低地喊了声:“青鳞。”    青鳞一怔。    抬眼,发现周围的视线都聚集到了自己的怀里。    “很好看吗?”他看了眼那些目不转睛的下属侍从,脸色是阴沈的。    每个人都低下头,躲避著他锐利的目光,心里面一阵阵发怵。    “我要你们这些废物是在这里发呆用的?”他没来由地怒火上涌:“都给我滚!”    一瞬间,飞天的飞天,遁地的遁地,山门外的众人立作鸟兽散。    青鳞低下头,看著靠在自己胸前昏昏沈沈,没什麽意识的苍。    都是因为这种原本不存在的美丽……    “山主。”    青鳞头也没回地问:“什麽事?”    什麽事?站在他身後的霞衣一下子被问住了。    “我……只是……山主辛劳……”山主这是怎麽了?每次他回来,自己不都过来迎候?怎麽会……“霞衣只是想要过来服侍山主……”    “不用了!”青鳞打断了她。    “我已经让人去收拾揽月宫了。”霞衣见他怀里是那个上次从这里逃走的男人,也不像要降罪的样子,於是讨好地说:“他是不是病了,要不要……”    “多事!”青鳞不悦地撂下这两个字。    霞衣呆呆地站在原地,看他抱著人走远。    那个方向……是逐云宫……    青鳞走进房间,把怀里的人放到了床上。    “青鳞……”就在他要直起身子的时候,一把被拉住了前襟。    他看进了那双依旧朦胧的眼睛。    还没有清醒吗?    “青鳞……你为什麽会是这样的呢?”苍喃喃地问:“你怎麽是这样的呢?”    “你希望我是怎麽样的?”青鳞坐在床头,俯视著他:“是当年那个说爱上了你的解青鳞吗?”    “我还记得的,我还记得你说过你爱我的,可是一转身,你就变了……”那双眼睛里有著沈痛的悲哀:“我生来有病,是活不长的。到了最後,我也没有希望能和你白头到老,我只想著,要是有你在身边,哪怕只能再活几年,我也甘愿了。所以我和你走了……你知不知道,我跟你走,是赌上了所有的东西来信你……可是你却说……”    这是个玩笑,最多也只能说是一个游戏。我赢了,而你,输得一败涂地。    手指一根根地从青鳞被紧抓住的前襟松开。    “我输了……虽然我以为这种事不能说输赢,可是你说我输了,我就输了。”他像是就要哭了,却没有流出眼泪来:“青鳞,我希望自己就算有一天要死,也是安安静静,没有遗憾牵挂地死了。可是,是你让我那麽不甘心,变成了游荡在世上的孤魂。连死了……你都不放过我……”    “是你不对……”    “我做错了什麽呢?是我杀了那个妖怪,可那是因为她先要来杀我的!我保护自己有什麽不对?”苍连声追问:“还是你觉得,我以命偿还了还不够?你到底想要我怎麽样?你说啊!你说了,我就去做,哪怕魂飞魄散了也好。往後,我们再不要这麽牵扯了好不好?”    青鳞没有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看著他。 33 “我这里一直痛……一直痛……”苍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我真想让你也痛一痛,也许你就会知道了,你对我做了多麽残忍多麽残忍的事情,比你杀了我还要残忍那麽多……”    他当然清楚这有多残忍,就是因为知道,才会那麽做的。    爱情,只是可以利用的筹码!    只有痴傻的凡人,才会为被这些无用的情感迷惑。    说什麽只要能再活几年……想要无牵无挂地走了……果然只是自私……    “你後悔遇上了我吗?如果是那个无名,是不是就会好好珍惜,好好呵护你了?所以你爱上他了,是吗?”明明是想著要好好嘲笑一番,可到了嘴边居然变成了这样的话:“他很温柔,绝不会伤你的心,所以你就把心给了他吗?”    “无名……要是无名,该有多好……”苍淡淡地笑了:“若是爱上了他,该是多好……”    青鳞站了起来,一声不吭地朝门外走去。    “可我偏偏却是爱上了一个根本不懂得珍惜我的人……我的心只有一颗,给了一个只折了一枝梅花给我的人。”苍的目光朦朦胧胧,像是根本没有发现青鳞已经离去,只是一径说著:“那个人……连一握月光也不肯送我……”    青鳞直冲冲地出了逐云宫的大门,差点撞上了迎面走来的霞衣。    “做什麽!”青鳞衣袖一挥,怒气横生地说。    “山主恕罪!”霞衣吓了一跳,连忙跪到了地上:“我只是来看看有什麽需要……”    “给我滚!”他大声地斥责:“不知所谓!”    “是……是!”从没见他发过这麽大的火,霞衣吓得声音都发了抖。    青鳞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冷哼,拂袖而去了。    “来人!”远远听到他在吩咐:“给我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进出,要有闪失,要你们的命!”    霞衣在地上跪了许久都没有力气自己爬起来。    “夫人。”她身後的丫鬟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您没事吧!”    “是他……”霞衣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殿门里面:“是因为他,山主才把蝶妖赶走的……”    “您说什麽呢!山主是知道了夫人的好,决定要专宠夫人,才把瑛……蝶妖赶出宫去的。”丫鬟连忙说:“夫人你可别胡思乱想的,山主心中再没有女人能和夫人相提并论了。”    “是这样的吗?”霞衣不安地说:“可是……山主最近好奇怪,我从来没有见他这麽生气……还把蝶妖也赶走了,我总觉得……”    “山主只是心情不好,过一阵就好了!”想到山主最近的脾气,丫鬟咽了口口水:“夫人,也许等山主心情好些了,就不会这样了。”    “是吗?”霞衣觉得脚还是有些发软,顺手扶住了身边的门柱。    “嗤”的一声轻响。    “啊!”她抱著自己的手掌,往一旁倒去。    “夫人!”丫鬟赶忙扶住了她。    她抬起自己的手,目瞪口呆地看著像被什麽东西蚀去一小块皮肉的掌心。    这是……山主的禁制……    为什麽?    山主不但让人严密看守这里,还在宫门上下了禁制……    那个男人到底是…… 大殿里,大家你瞧瞧我,我看看你的,没有人敢出声。    不是没什麽事要禀告,而是坐在上位的山主今天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没有人敢第一个跳出来当炮灰。    山主脸色变幻不定,所有人跟著胆战心惊。 “卡!”    众人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    “没什麽事就退下吧!”青鳞甩手丢开了从扶手上捏断的那块玉雕。    玉雕敲击白玉地面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大家连忙低头行礼,一个个鱼贯而出。    不过多久,阶下从济济满堂变成了没有一个人影。    “他……还是不说不动?”青鳞斜靠到了一边的扶手上。    “是。”他身边站著的随侍谨慎地答道。    “该死的!”他竟是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从牙缝里挤出字句:“他以为自己是在和谁作对啊?”    “山主……”随侍犹豫了一下:“最近都在传言……”    “说下去。”他抬起了眼睛。    “宫里传言说山主近日是为了住在逐云宫里的那人,所以才会一夜之间就灭了玉莲山的狐妖族……这事已经传扬了出去,分属四方的下臣们都有些骚动。”    “我做什麽事,什麽时候需要看他们的脸色了?”他听了,语气却温和起来。    随侍低著头不敢回话,心里却不以为然。    想那玉莲山的狐妖族仗著族人众多,宁愿岁岁献贡也不愿向山主归附,山主从没有当成回事,只是一笑置之,说声有骨气之类半真半假的话。    可前两日那狐妖族的少主来宫里,经过时见到了逐云宫里关著的那人,说了声:“这样美丽的人,见了就赏心悦目。”    山主在他身边听了,只是笑笑。    偏偏那狐妖少主不知收敛,接著说了句:“我的那些侍妾们可差得远了,要是个个这般,我不快活死啊!”    当时山主就变了脸色。    那一夜,山主独自外出,次日,玉莲山狐妖一族千余性命,再没有一个活口。    传言,那不知轻重的少主,被山主扒了皮毛,当作门前踏脚,铺在了逐云宫里……    两句调笑轻浮的话和灭族之祸不过相隔半日,实在太容易让人联想到一起……    “夫人,梳好了,您瞧瞧可还满意?”丫鬟在霞衣身後捧起铜镜,为她照出梳好的发髻。    她依旧瞧著镜子发呆,像是半点没有注意。    “夫人,您这是怎麽了?”丫鬟问:“是不是这头发梳得……”    “你说,山主是为了什麽才灭了狐妖一族的?”    “这……”丫鬟陪笑著说:“山主的心思,我一个奴婢,哪里猜得到啊?”    “他们说山主是因为那狐妖少主对那人说了两句轻佻的话,就发了火。”她疑惑地抬起头问:“山主怎麽可能为这种事生气,我不信,你信吗?”    “当然是不可能的!”丫鬟急忙回答:“夫人你可别乱想。”    她当然知道霞夫人是在意什麽,霞夫人到山主身边不久,也是那狐妖少主在山主夸了霞夫人几句,山主当时竟问霞夫人可愿意跟那少主回玉莲山去。霞夫人要死要活才让山主说声算了的,要真是像传言的说的那样,霞夫人怎麽可能会不在意?    “山主现在身边只有夫人一个,对夫人恩宠渐深,最近不也是一直住在这彩霞宫里?您可别信那些闲言碎语,不定是那个妒忌夫人的在瞎说。”丫鬟接著安抚她:“说不准山主是想起当年那狐妖对夫人不敬,所以才会有这种举动的。”    “要是这样那就好了!”霞衣笑了笑,却笑得不怎麽自然。    怎麽好叫人知道,虽然山主最近夜夜留宿,却从没有和自己亲近。    别说是最近,就是近百年以来……    “你说……山主究竟为了什麽把那个人关在逐云宫里?纵然那人触怒了山主,也不见有受罚,好像只是关著吧!”她又问:“山主真的一次也没有去过逐云宫?”    “是!不过……”那丫鬟有些吞吞吐吐起来。    “不过什麽?”她皱起了眉头,预感到接下来的话自己不会喜欢听到。 “山主虽然没有去过逐云宫,不过我听说,山主最近倒是常在宫里散步,偶尔经过那里……”丫鬟婉转地回答:“有时也会问问那人的情况,像是怕那人跑了。”    “经过?逐云宫独立而成,去哪里散步会需要经过……”说到这里,霞衣住了嘴,露出深思的表情来:“除了这个,你还有什麽没告诉我的?”    “没什麽了,只是有些小事……”那丫鬟有些紧张地说。    “你说吧!是我让你去打探的,不会怪你!”霞衣咬了咬嘴唇:“要不是这宫里规矩太多,我早就……你还不说?”    “真的不是什麽大事,只是……我还听说……”丫鬟附到她的耳边,轻声地说了句话。    “什麽?梅花?”她讶然地重复:“山主不是最讨厌梅花了,怎麽在逐云宫的内庭会有梅花的?”    “好像……是因为那个人……说了一句……是春天了,梅花也该谢了之类的话……第二天山主就让人移了一园的梅树……”丫鬟犹犹豫豫地说:“山主对那人说了,你说梅花谢了,我就偏要这满园梅花四季不败,我要让你知道这世上没有我做不到的事!”    “山主真这麽说了?”她猛然站了起来,打翻了妆台上的花钿胭脂。    “奴婢不敢欺瞒夫人。”丫鬟跪到了地上,一脸无辜:“奴婢只是转述听来的话,绝没有添加半点不实。”    “这是怎麽回事?山主他……怎麽要说这样的话呢?”霞衣在原地转来转去,满脸不安。    “夫人你别急,山主顶多是和那人斗气呢!”    “斗气?你什麽时候见过山主和人斗气了?”霞衣瞪了她一眼:“山主最恨对他不敬的人,你见过哪一个人言语得罪了他,还能活到第二天的?”    山主居然说出那样的话来,怎麽想都不对劲。    什麽叫“我要让你知道这世上没有我做不到的事”?    听起来,好奇怪……    “不行!我要好好想想!”霞衣用力咬著自己的手指,慌乱地说:“我要想个办法,一定要……”    那丫鬟从霞夫人房里出来,没有急著回自己房里,反倒往宫门外走去。    她走了很远,翻过了几处山头,走到了一处看似荒废的院落,穿过人高的野草,直直地走了进去。    院里有一座池塘,因为无人照料,早就干涸了许久,像一个长满了野草的大坑。    丫鬟穿过架在池塘上的廊桥,直走到了院里唯一的一座屋舍前停了下来。    “过来。”    就在她左右张望的时候,传来了招呼她的声音。    她往声音来处寻去,才转了个弯,就发现要找的人其实就在眼前,不过是被茂盛的荒草遮住了而已。    那人一身天青色的衣服,坐在一块大石上,手里竟然拿著一根钓竿。    “属下参见城主。”丫鬟立刻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起来吧!”那人一笑,手一抖,泛著银光的钓钩笔直地落进了干涸池塘的杂草丛里。    “谢城主!”那丫鬟站起来,垂手站到一边,像是他不问,就不敢开口似的。    “怎麽样了?”他漫不经心地问。    “回城主,我已经照著城主的吩咐,说了那些话。”丫鬟低头禀告著:“一如城主预料,她心情大乱,应该不久就会有所行动了。”    “这种方法,不论用了多少次,还是一样有效的。”青衣男人心情像是很好,笑得格外开心:“你做得很好!等回了千水,我一定会好好嘉奖你的。”    “多谢城主!”那丫鬟面露喜色,又跪到地上行了个礼:“属下一定会完成城主的交待。”    他挥了挥手,丫鬟行礼告退,离开了这座院落。    他继续拿著无饵的钓竿在无水的池塘边,像是悠闲地在钓鱼。    “你以为你施了界阵挡我,我就真的没办法靠近了?”他专注地看著眼前的大坑,像那里真是一座有水有鱼的池塘一样:“要说你也懂冲冠一怒为红颜,我还不怎麽信呢!也不知是新噱头还是个陷井?”    “你就是太狠了,谁也不放在眼里。”他笑眯眯的,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你到今天也没有想通吗?哪有人每一次都赢的?输一千次也没关系,只要赢最後一场就是赢家了啊!”    他手里的钓竿微微一沈,像是被什麽东西咬住了一样…… 第十章    苍撑著伞,站在梅林里。    站了很久很久,站得恍恍惚惚的。    连青鳞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也没有立刻认出来,只是觉得面前的这个人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    “你是不是想问我是谁?”青鳞原本上扬的嘴角在看见他透出陌生的眼神时,立刻拉了下来:“不许你这样看著我!”    “你……”他定了定神:“你是青鳞。”    “记得就好!”青鳞看见他手里那把白伞,皱了下眉:“为什麽撑伞?”    “我是鬼。”他抬头看了看灿烂的阳光,然後冷冷淡淡地回答。    “你身上的灵气呢?”再一次觉得那半长不短的头发很碍眼,青鳞的声音变得有些生硬:“我的法力和那些没用的废物不同,虽然不多,但也不可能这麽快消散的。”    苍看他一眼,没有理他。    青鳞吸了口气,硬压下升起的怒火。    “你是故意的吗?”青鳞看著他比前段时间透明了许多的身影:“你故意让灵气散失的,是不是?”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苍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傅云苍!”青鳞连名带姓地喊他:“你到底想怎麽样?”    “这话应该让我来问才对。”苍背对著他问:“青鳞,你到底想怎麽样呢?”    “你存心和我作对是不是?”    “你既然不杀我,那就让我离开这里。”      “你是不是想回那个无名的身边去?”青鳞眼角一跳:“你死了这条心吧!除非我死了,否则你永远只能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    “为什麽……”苍回过头,不能理解地追问。    “不需要理由!”青鳞有些恶狠狠地说完,拂袖而去。    “该死的!该死的!”青鳞一脚踢翻了殿前计时的日冕,忿忿地咒骂著。    “山主……”迎上来的霞衣看他怒气冲冲的样子,吓得一阵瑟缩。    “是你?”青鳞深吸了口气:“有什麽事?”    “我看山主最近心情不好,所以排了些歌舞……”    “心情不好?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心情不好了?”青鳞勾了勾嘴角,笑著问:“就算我心情真的很不好,你认为一场歌舞就能改变我的心情了?”    “我……只是想让山主开心些……”霞衣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是我错了……我不该……”    “你怕什麽?我又不是在生你的气?”看到她畏缩的样子,青鳞冷笑了一声    “是!那我这就……”霞衣现在只想离喜怒无常的他远些。    “难得你懂得讨好我,不像有些不识好歹的……”说到这里,脸上闪过一丝怒气,随即刻意掩去了,平和地说:“歌舞是吗?去看看也好。”    宴席,歌舞,高朋满座。    “滚开!”他手一挥,把一个趴到他身上的舞姬挥了出去。    只看见玲珑的身段凭空飞起,直撞到了另一边的柱子上才落了下来。    乐声嘎然而止。    所有人都停下谈笑,看著坐在主位上的人,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刚才还笑著把那舞姬揽到自己怀里,转眼又动手把人打得吐血……山主的脾气,真是越来越难捉摸了!    “为什麽要停下来?”他扬了扬眉毛。    乐师们赶忙重新奏乐,席间的人们也开始继续说笑。受了伤的舞姬很快被悄无声息地抬走,血迹也清理得干干净净。    看起来就像什麽事都没有发生过。    除了乐声有些发颤,宾客脸上的笑容不怎麽自然以外……    他掸了掸十分干净的衣服,继续喝酒。    “山……山主……”战战兢兢为他倒酒的霞衣突然被他伸手抓住,吓了一跳,声音都发了抖。    “你怕什麽?”他没什麽表情地问:“怕我杀了你吗?” 青鳞及时地接住了从她手里掉落的酒壶,阻止了又一场惊吓。    “请山主恕罪!”霞衣面无血色地朝他跪了下去:“山主饶命啊!”    “霞衣,你爱我吗?”这个时候,青鳞偏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爱!”霞衣忙不迭地答了他。    “如果,我只是个凡人了呢?”青鳞又问。    霞衣偷著看了看他的脸色,却什麽也看不出来,把心一横,答道:“山主就是山主,不论山主是什麽,我都是爱著山主的。”    青鳞盯著跪在脚下的霞衣,沈默了一会。    霞衣感觉到自己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    “很好!”青鳞终於笑了出来:“答淂太好了!”    霞衣受宠若惊地从地上被扶了起来。    “霞衣。”青鳞看著她,和颜悦色地对她说:“你想要什麽奖赏?不论什麽都行!”    不论什麽都行?    霞衣眼睛一亮,差点脱口而出要当山主夫人之类的话。    还好眼前闪过了刚才山主把那个舞姬丢出去的样子,才硬生生忍了下来。    “霞衣不要什麽,只希望山主开开心心的就好!”霞衣拿起酒杯,递给了青鳞:“只要山主觉得开心,霞衣就心满意足了。”    “还是你知情识趣!”青鳞笑容加深,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整个厅里紧绷的气氛终於缓和了下来,每个人都觉得胸口一轻,连呼吸也顺畅起来了。    酒过三巡,有了几分醉意,又见青鳞始终对自己面带微笑,和颜悦色的,霞衣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山主……”她试探似地问著:“刚才是谁惹山主不高兴了?”    “一个无趣之极的人。”青鳞像是在欣赏歌舞,随口回答。    “既然他那麽无趣……山主为什麽不把他……赶走也好,省得看见他就生气。”虽然想说杀了,可还是选了比较保险的说法。    青鳞转过了头来。    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了。    不止没了笑容,还阴沈得骇人。    这一回,乐声和谈笑声自动自发地停了下来。    “霞衣。”青鳞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难道不懂见好就收吗?”    “山主!”霞衣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我不是故意的,山主!我只是想为山主分忧……”    “你也配?”青鳞抬起她的下巴,冷冷地看著她姣好的容貌:“别说我没给过你机会,要是再让我听见你说这种话,可别怪我不懂什麽叫怜香惜玉!”    “山主饶命!霞衣只是关心山主,不愿见到山主生气……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真是扫兴。”松开手,他站起来,径直走了出去。    霞衣身子一软,坐到了地上。    “夫人!”她身边的丫鬟连忙扶住了她。    霞衣的脸上阵青阵白。    不过是句说话,山主居然发这麽大的火,那人在他心里的份量,竟有那麽重吗?    凭什麽……    怨恨的眼里,杀气一闪而过。    “夫人,我说了,这样行不通的。”丫鬟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不如试试,我说的法子吧!”    她咬咬牙,点了点头。    要是不想落得蝶妖那样的下场,事到如今,也只能那麽做了……    “这个真的管用吗?”霞衣犹豫地看著手里的东西。    “奴婢跟随夫人多年,难道夫人还信不过我?”丫鬟努力游说著:“奴婢也是希望夫人得到山主独宠,所以才冒险弄来这宝物的。”    “不是我信不过你,你要知道,山主的法力那麽高。你随便拿了瓶东西来说能穿越山主的禁制,叫我怎麽相信啊!”霞衣不无担忧地说:“要是破解不成,让山主知道了,恐怕我们两个都要死无全尸。”    “难道我不怕吗?”丫鬟神神秘秘地说:“夫人您尽管放心就是,我保证这东西一定有效。”    “这到底是什麽啊?”霞衣拿起手里的小瓶,拔出塞子闻了闻,也闻不出什麽味道来:“要是不行的话……”    “我只问夫人一句,夫人想不想除了那人呢?”    霞衣想了又想,横下心:“不论用什麽方法,我也不要失了这麽多年耗费心力换来的地位。”    逐云宫。    苍靠坐在窗前,双眼空洞地望著天边。    在许多年许多年里,他一直是被围困在这样一片小小的天地之间……    时间似乎停滞不前,不!开始倒流……    “你就是用这样的脸,迷惑了山主吗?”    他一怔,放下了撑著脸颊的手,看向出现在眼前的美丽女子。    看他一脸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样子,霞衣心里的恨意更加浓烈起来。    “你是谁?”苍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问。    “我叫霞衣,是山主的宠妾。”她刻意地在“宠妾”两个字上加重了音调。    “喔!”苍应了一声,忽略胸口针刺一样的痛。    “你被山主关在这里很不自在吧!想不想出去?我可以帮你的!”    “不用了。”他撑著下颚,不再看这个意图不明的女人。    “你以为你是什麽?”霞衣恼羞成怒,尖锐地质问他:“你不过是个男人,还想迷惑山主?我告诉你,山主最多只是因为一时新鲜,等他对你厌烦了,就算你再怎麽求他,他连看也不会再看你一眼的。”    “我知道。”他不痛不痒地回答。    “你!”被身後的丫鬟轻推了一下,霞衣放软了语调:“你……爱著山主吧!”    看见那只撑在下颚上的手微微一动,霞衣知道自己猜对了。    “那你想不想知道山主唯一放在心上的人是谁呢?”    “他……没有心,不会爱人。”    “你错了。”这个叫霞衣的女人得意地看著他:“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吗?在这座山里有一个任何人也不能靠近的禁地。在那里,住著山主一生中最爱的人。”    “你骗我。”苍没什麽情绪的眼睛直盯著霞衣,让她心里一阵发怵。    “我没有骗你。”她退了半步,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麽。“听说那是一个世上最美丽的人,所以山主才不愿让任何人看见,下了多重的禁制。要是你不相信的话,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美丽的人……他爱的人吗?他竟然……也会爱人的吗……” 苍低下头,半长的发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    “我骗你做什麽?我只是觉得和你同病相怜,所以才告诉你的。”霞衣作出一付伤心的样子:“山主他是个寡情的人,爱上了他,注定了要伤心痛苦。你要是真的误以为山主对你有情,可是一件可悲的事啊!”    “我不信……” “你不信什麽?山主亲口对我说过,你只是个无趣的消遣。要是山主对你失了兴趣,你说你会怎样呢?”    “是他不让我走……”苍的声音愈发微弱了下去。    “是真的吗?是他不让你走,还是你根本不愿意离开他的身边?”霞衣下了重药:“是你舍不得放手的,对不对?”    苍猛然抬头。    霞衣心一凉,踉跄地退了几步,要不是她身後的丫鬟拉住她,差点就摔倒在地上。    “你好大的胆子。”苍面无表情地看著她:“你也配这麽和我说话吗?”    “你……你才不配!你不过是个鬼魂,还妄想和山主……”霞衣下意识地说出了心底的话。    苍看著她,冷笑了一声。    “快走!”霞衣还怔在那里,她身後的丫鬟突然一把扯住她,朝後退进了梅林。    才跑了没两步,眼前白影闪过,苍负著手,堵住了她们的退路。    “谁让你来的?”苍也不看她们,动手在身边折下一枝白梅。    “没有……”霞衣看了看身边一样脸色发白的丫鬟,硬著头皮说:“是我自己……”    “凭你也能侵入他的禁制?”苍动作温柔地摸著手里的花枝:“你觉得我威胁到了你的地位,这时又有人献出计策,於是你就听从了唆使,来除掉我。不是吗?”    “你说什麽呢!”霞衣嘴上是这麽说,心里却大吃一惊,拿眼睛去瞟身边的丫鬟。    “以为这世上的人都和你一样蠢吗?”苍抬眼看她,露出轻蔑:“别让人利用了还自以为聪明。”    霞衣终於阵脚大乱。    “能无声息地侵入他的禁制,是为什麽呢?”苍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霞衣不自觉地摸上了自己的腰带。    “让我看一看好吗?”苍歪著头,对她扬起了笑容。    “夫人!”身边的丫鬟看她眼神竟然跟著眼前的苍一起迷茫了起来,连忙推了她一把。    “啊!”霞衣一个激灵,从昏沈里清醒了过来。    “你不是鬼魂!绝对不是!”霞衣一脸害怕地冲他叫嚷了起来:“你到底是什麽东西?”    “东西?你才是一件‘东西’吧!”苍轻声细语地说:“是不是没有灵魂的,终究要愚昧些呢?”    霞衣骇然色变,再顾不上说话,原地一转,隐身逃去。    “你没有灵魂,对我没什麽用处,我本来不想杀你的。”苍自言自语似地说著:“谁叫你说那些话的?我生来最讨厌身份卑贱的人自以为是地折辱我,你一个小妖,居然也踩到我的头上来了!”    说完,指尖一弹,一朵梅花追往霞衣飞窜的方向。    只听见半空中一声惨叫,落下了一条人影,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霞衣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朵雪白的梅花镶嵌在她的眉心之间,就像是特意装饰而成的花钿。    “不要啊!”她抓乱了自己的头发,精致美丽的脸痛苦扭曲了起来。    苍慢慢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宠妾?”苍蹲下了身子,和她平视:“你这麽美丽,他真是有福气呢!”    “救我!救我!”只觉得眉心被火烧一样地痛,霞衣哪里还理会他说些什麽。    “你不是说你很爱他吗?要是我现在让你选,你是要命还是要他呢?”苍不紧不慢地问:“要是我饶了你,你会不会立刻离开这里,永远不再出现在我面前呢?”    “会!我会的!救我……求求你救我……”霞衣想要抓住他,手却穿透过了他不实的身体,再次趴到了地上。    “你不会的,你心里在想,要是我饶了你,你就把我碎尸万段,对不对?”苍轻声地叹了口气:“妖就是妖啊!”    他站了起来。    “你饶了我吧!上天有好生之德……” 霞衣朝上仰望著,流露出哀求的神情。    你就是把好恶分得太清,所以出手不留余地,你要记得,上天有好生之德……    杀!    不杀!    闭起了眼睛,感觉意识分作了两边……    不过是个低贱的妖孽!    万物有灵,何况她并无大恶!    无恶?冒犯了我,就是世界最不可饶恕的罪过!    只是这样吗?难道你不是因为……    “不是!”他张开了眼睛,驳斥著自己:“她算什麽?我要杀就杀,何须什麽借口?” 掌心一痛,他抬起手,又看了看脚下的霞衣。    手掌轻扬,有一样东西从霞衣的腰间飘到了他的手里。    他看著手里小小的瓶子,拉开塞子,在鼻间晃了一晃,闻了之後,微皱起了眉头,一脸厌恶地把瓶子往地上扔去。    瓶子摔碎在一株梅树的树根上,流淌出了一些淡色的液体,一眨眼就被泥土完全吸收掉了。    “居然……会用这种……”他若有所思地说著,然後一弹手指。    霞衣瘫软到了地上,胸口急剧起伏著,显然是保住了性命。    “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他的声音冷冽起来:“我破例饶你一命,下次绝不留情。”    说完,转头看著天空,若有似无地笑了。    原来那个丫鬟趁著霞衣逃跑的机会,往上飞去,直飞出了包围著逐云宫的禁制范围。    那丫鬟看他打碎了那个小瓶,心定了下来。    可想到这次功败垂成,不知要受什麽样的处罚,免不了感觉懊恼。    之前错估了这个整日看来浑浑噩噩的鬼魂,还以为手到擒来。    没想到,这个鬼魂不但毫不中计,极为难缠,好像还有著难测深浅的法力。    只能先回报城主,再作打算了。    想到这里,急急忙忙就要转身离开。    “你不是奉命要引我去一个地方吗?走这麽快做什麽?”一个声音从她背後传来,竟是近在咫尺的样子。    她吓了一跳,转过头来。    隐约有些透明的苍就站在她的身後,正带笑看著她。    她留意到苍还在禁制之中,呼了口气,可下一秒,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破!”只见苍伸出手,五指并拢,虚空一划。    空气里传来撕裂的声响,苍手掌经过的地方,景物开始扭曲,就像划开了一片透明的屏障一样。    禁制被解开了。    不!不是解开,而是被破除了!    青鳞山主所下的禁制……    她还没有从惊骇中回过神来,只觉得有什麽冰冷的东西贴上了自己的颈边。    “没什麽好奇怪的,我身上有他的法力,当然破得了他的禁制。”苍一手抓住她的脖子,一边好心为她释疑:“有一句话真的没有说错,我承认,我其实可以离开,只是没有这麽做而已,但理由绝不是因为我舍不得离开他。”    “你……你想做什麽?”    “做什麽?”苍笑了笑,慢慢地把脸靠近她:“我还想问你,你到底想做什麽?或者说,是谁在指使你做这些事的?”    “你说什麽……”她发现自己不能动弹,脸色一片死灰:“我不明白!”    “嗯……你不是这里的!”苍仔仔细细地看著她:“修行了八千年,很不容易呢!”    直觉告诉她这个鬼魂要做出令她惧怕的事来,偏偏身子就是僵在那里,动也不能动。    不是中了什麽法术的缘故,而是自己心里那种无法抑制的恐惧造成的!    “别怕!我暂时不会对你怎麽样的。”苍靠近了她的耳边,用温和的声音说著:“带我去吧!你不就是来带我去的吗?让我们看看,你的主人是怎样了不起的人物吧!”    “你怎麽又来了?”青鳞坐在白玉座上,不耐烦地看著面前一身青衣的太渊。    “山主大人,你最近好像心情不好啊!”太渊摇晃著他的折扇,笑嘻嘻地说。    青鳞皱起了眉,想不通他葫芦里又在卖什麽药:“你和我还是不要来往的好,我们的关系没有这麽密切。”    “早前的事就不要一直提起了吧!”青鳞打了个哈哈:“从认识你第一天开始,我心里就一直是对你佩服之至的。我们总算是……”    “你为什麽总有这麽多废话好说?”青鳞越听越不舒服,一心只想让这麻烦的家滚得越远越好:“不要拐弯抹角,直说就好了!你又来做什麽?”    “你什麽时候学会这麽直接的?”太渊被他这麽一抢白,颇觉无趣,摇著头说:“以前只有和你说话要花些脑筋,没想到你居然会变得和寒华一样冰冷死板。”    “我没时间陪你玩猫捉耗子的游戏。”青鳞抿了抿嘴角:“如果你今天来是想找乐子的,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我听说,你招待了一位贵客?”太渊“哗”地一声收拢折扇。    “什麽贵客?我一向不喜欢招待外人。”青鳞脸色丝毫未变:“难道是七皇子你有意来我这里作客,要这样的话,说是贵客才不为过。”    “听说因为贵客喜爱梅花,所以逐云宫里种了一片梅林。”青鳞用扇子掩住了嘴角,笑弯了眼睛:“没想到大人你也懂得花费心思讨好心上人啊!”    “什麽心上人?七皇子你糊涂了。”青鳞漠然地看著他:“你认识我这麽多年,可曾见过我把谁放在心上过?”    “嗳!此一时,彼一时。”太渊紧盯著他的眼睛:“大人都‘冲冠一怒为红颜’了,怎麽还拿这些话来搪塞我呢?”    “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麽。”    “我不过是好奇,只是想知道是什麽样的人让大人你动了情意。”太渊哪里会由著他轻轻带过:“不如让我……”    “七皇子。”青鳞语气沈了下去。    “只是开个玩笑,山主可千万不要生气啊!”    青鳞正要说话,突然觉得心头一阵翻涌。    “怎麽了?”太渊锐利的目光紧紧地盯著他。    “你做了什麽?”青鳞霍地站起,声音急促尖锐。    “我?”太渊一脸无辜:“我做什麽了?”    “你破了我的禁制!”青鳞说著就抬手拿下发间的配饰。    “等一下!”太渊连忙制止他:“我人就在这里,怎麽可能破解你的禁制?”    “不是你还会是谁?”青鳞冷哼了一声,手中的剑架到了他的颈上:“你是不是记恨我不给你龙鳞,所以做了什麽手脚?”    “那我怎麽会还站在这里被你用剑指著?”太渊笑著用扇子慢慢移开了青鳞的玉剑。    “当今世上,除了你和寒华,还有谁能硬解我的禁制?”青鳞垂下手,玉剑铮然作响。    “硬解?”太渊的眼睛里飞快闪过一丝讶异:“怎麽可能?”    “别做戏了,你到底想要干什麽?”青鳞微眯了眼,散发出阵阵杀气。    “我发誓,绝不是我做的!”太渊高举双手,有点笑不出来了:“与其在这里问我这个什麽都不知道的人,去看看不是更好?”    青鳞皱了下眉,无数念头一瞬转过,狠狠地看了面前的太渊一眼,一个闪身,急速往殿外飞去。    太渊挑了挑眉,露出兴味,急忙追著去了。 尾声    逐云宫外,远远就能看见有个人影倒在梅林之中。    青鳞加快了速度,一个眨眼就到了那个人影面前。    等到看清那张失去意识的脸庞,他才微不可闻地呼了口气出来。    抬起头四处张望,也感觉不到周围有任何熟悉的气息,他刚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手一扬,地上的人浑身一颤,醒了过来。    “霞衣。”他语调平静地问著睁开眼睛的霞衣:“他人呢?”    霞衣的眼睛里映出了他阴沈的表情,猛然睁大,里面充满了惊骇和绝望。    “他人呢!”看见霞衣只知道发抖害怕,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他的心头,他忍不住扬高了声音:“说啊!”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霞衣惊慌地摇著头,否认著:“不是我,我什麽都没有做!是他,是他把我打伤的!他差点把我杀了!山主,山主你救我啊!”    说到後来,声泪俱下,抱住了青鳞的腿泣不成声。    “他要杀你?那你怎麽会跑来这里让他杀的?”青鳞踢开了她,一字一字地说:“这里不是彩霞宫,是逐云宫!”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麽会这样的!”霞衣往後挪动:“不是我,和我没关系……”    “说!他到底……”话还没有说完,青鳞突然抬头看向东方。    远处,一道七彩的霓虹,伴著大量的水雾出现在半空。    “咦?”太渊喊了一声:“护阵被破……难道是寒华……”    转眼看见青鳞已经朝那里去了,连忙也跟了上去。    传说,天城山深处,有一处深潭。    潭深万丈,不盈不竭。    可现在,这处深潭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通往半空的白玉台阶。    七层的玉台,高悬在台阶的尽头。    或者说,这才是这里原本的模样,所谓深潭,不过就是列了阵势所表现出的幻相而已。    阵势被破了……    谁也不能有把握地说,这世上能有破解青鳞所列阵势的人。    就算是太渊,也不敢夸下海口,说自己能毫不费力地破去青鳞的阵势。    青鳞原本是掌管四方水域,八方界阵的术法阵师。他列在这里的,是揉合了虚无之力的护阵,要是能够硬破,何须费这麽大的周折……    其实,就算是寒华也不可能……    想到这里,太渊看了眼身边的抬头上望的青鳞,目光犹疑不定起来。    “怎麽可能……”青鳞看著被破坏的阵势,同样不能相信自己眼睛里看到的。    玉台高处,隐约可见飞扬的金色幡带……    等到了第六层处,终於可以看见高台上的动静。    长长的玉座上躺著的人依旧双目紧闭,毫无知觉的模样。    一个近乎透明的身影跪坐在那里,那双透明的手攀上了那昏睡著人的颈项……    “住手!”青鳞急跑两步冲了过去,一把拉开了那双看起来像是要行凶的手:“傅云苍,你要做什麽?”    “我要做什麽?”被他抓住手的苍用一种奇怪的语气说:“他都已经死了……”    “他还没死!”青鳞面色又是一沈:“谁允许你这麽放肆的?”    “青鳞……他是谁?你最爱的人……真的……是这样的吗?”    “是你破了这个阵势?”青鳞并没有注意去听苍呢喃著的话语:“你怎麽做到的?”    “是不是?”苍抬头看他。    “你说什麽?”青鳞瞥了眼站在後面,看来并不准备有所行动的太渊:“跟我回去,以後不许你再到这里来,要是这个人少一根寒毛,我绝不饶你!”    “是吗?”苍看著那个躺著的男人,细细地看著那张昏睡著依旧极为美丽的面孔:“他早就应该死了。”    “闭嘴!”青鳞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不许这麽说!”    “我就是要说!”苍站了起来,脸上带著诡异的微笑:“就算他再活过来,我也会杀了他,我活著,他就不能活著……我们两个,永远只能择其一!”    “皇兄?”就在这时,站在两人身後的太渊突然不大不小地惊呼了一声。    正要勃然大怒的青鳞因为他这声透著古怪的惊呼思绪一顿,连忙回头去看身後玉座上的人。    人依旧昏睡著,不见有任何的异样。    为防有诈,他急忙转头防备地看著太渊。    “你乱喊什麽!”青鳞走到太渊面前,不满地瞪著他。    “皇兄!”就在这时,太渊又朝他身後喊了一声。    青鳞看得很清楚,太渊脸上的表情不断变换著,看得出他正努力克制著心里的紧张,力图镇静。    他和太渊相识多年,深知他的为人,也很少看见老神在在的他这样不安。    “你在喊什麽?”说不被影响是假的,青鳞的语气也沈重起来:“他还没醒。”    “北镇师大人。”太渊眼珠一转,笑了一笑,语调竟然有点僵硬:“我又不是只有一位皇兄……”    “这里哪还有……”青鳞目光一滞。    “太渊见过皇兄。”太渊越过他,行了大礼:“皇兄别来无恙?”    青鳞猛然一震,转过身来。    太渊的面前,站著的哪有别人?    不就是那个白衣黑发,清贵傲然的人。    阳光照射在那张孤绝美丽的容颜……    傅云苍!